尤可意胡乱挥挥手,“胡说!谁醉了?我清醒得很!”
为证明自己是清醒的,她还一把推开郑嘉炎,往旁边走了两步,嘴里嚷嚷着:“看清楚了,我还能走直线呢!”
然而她走的哪里是直线?说是s型都算是夸奖她了。
眼看着没走上几步,她重心忽然不稳,身子往旁边一歪就要摔倒。
路灯下的蓝色出租车里,那个男人想也不想地就推门往外走,然而十几步的距离终究是远了些。他才一只脚跨出车门,就看见那个大男生几步走到了尤可意身旁,一把捞起了她。
郑嘉炎心有余悸地说:“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要走了,我扶着你就好,别乱动。”
尤可意不乐意地一边缩手一边嘟囔:“干嘛呢,妈妈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醉醺醺的酒话逗乐了一群人,大家都嘻嘻哈哈的。
而路灯下,那个男人僵了片刻,又慢慢地收回了腿,关上了车门,重新坐了回去。
他把头靠在座椅上,从包里摸了根烟出来,打火机好像没气了,连点几次都没点着。他骂了句脏话,把那只银色的打火机往窗外狠狠一扔,然后连带嘴里咬着的那支烟也被他揉成了一团。
他侧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光景,看着十几步开外那一对相拥的人影,眉心蹙得厉害,眼神也带着些暴躁的戾气。
然后尤可意那边,陆童和几个平素里当惯了领导的家伙安排着大家坐出租的坐出租,骑电瓶车的骑电瓶车,人群一哄而散,到头来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陆童看了眼郑嘉炎,又看了眼尤可意,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信任郑嘉炎,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这样,你打车送可意回来,我搭李元的电瓶车回去。”
她一骨碌爬上电瓶车后座,回头朝两人吼了一句:“这花前月下人影成双的,你俩谈个情说个爱就差不多了,别太过火了啊!郑嘉炎你给我悠着点儿,别欺负我家可意,听见没?”
最后一句是嘻嘻哈哈地说出来的,带点儿挤眉弄眼的意思,要他好好把握机会,失不再来。
郑嘉炎哭笑不得地叫她赶紧滚吧,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这个站都快站不稳的酒鬼小姐。心里又忽然有几分喜悦。
陆童和尤可意是最好的朋友,她都默许了,那大概……两人是有那么几分机会吧?
他低下头来揽住尤可意,轻声说:“去马路边上打车吧。”
一抬头,恰好看见了路灯下的那辆蓝色出租车,于是想也不想地挥了挥手,“师傅,走吗?”
奇怪的是,车里的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冷冽的刀子一样,只接触上一眼就叫人有些心寒。
郑嘉炎有些纳闷,你说这打个车而已,不走就不走,怎么司机还用一种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眼神凌迟他?
他只好扶着尤可意往马路边上一站,恰好看见有辆空车过来了,于是照顾有加地把尤可意弄上了车。
很快,路边的出租车开了,灯下的那个人也发动了车,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马路上的灯一盏接一盏飞快地从窗外闪过,灯火辉煌的夜晚,他的眼里却只有前方的那辆车。车内的光景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以内,可他脑子里闪现过的每一个画面都好像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什么。
那个男生亲密地扶着她,手臂揽在她的腰间。
她喝得醉醺醺的,没什么意识,如果这时候他想对她做点什么,简直不要太容易。
她大概和刚睡醒时一样,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毫无防备的小猫。当她这样朦朦胧胧地看你一眼,再硬的心肠仿佛也在一刹那柔软下来,恨不能把整颗心都掏给她。
太多的思绪不堪重负,心脏不过是件脆弱至极的东西,眼看着就要承载不起嫉妒的重量。
他死死地握住方向盘,指节用力到泛白。
而那对男女好不容易进了小区,男的却也迟迟没有离开。
他们站在单元门前,男生问女生:“你的钥匙在哪里?我帮你开门。”
女生迷迷糊糊地在衣兜里摸了一阵:“哎?哎?在……在哪儿呢?”
男生好笑地扶住又开始东倒西歪的她,“行了行了,我来帮你找。”
他伸手去她的口袋里摸索,另一只手臂还紧紧地拥着她,怕她摔倒。
她也不懂得拒绝,傻乎乎地笑着,还下意识地嘟囔:“干嘛啊,好痒!哈哈哈……”
“别乱动!”男生按住她的肩膀,“再乱动找不着钥匙了!”
他们嘻嘻哈哈地站在楼道前,做着所有状似亲密的事情,模样如同那些热恋中的男女,充满了青春的张扬放肆。
而严倾就这样坐在车里远远看着,眼神像是风暴中的大海,波涛汹涌,片刻也不曾停息过。
明知她是喝醉了。
明知她本不是这么随便的女孩子。
明知她做什么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胸腔里像是被人洒下了一片荆棘的种子,被嫉妒的养分浇灌成茂密的森林,一寸一寸爬满了心脏。
然后他看见郑嘉炎又是一把将往后倒的尤可意拉回怀里,男生的胸口恰好与女生的鼻子紧紧相贴。
尤可意疼得飙泪,大呼好痛。
郑嘉炎满脸心疼地低下头来捧着她的脸,“怎么了?撞到鼻子了?我看看。”
那样近的距离,就好像只要随时随地多一点点意乱情迷,他们就会化身为离别时分难舍难分的恋人,彼此相拥亲吻。
楼道前的灯把他们的影子摇曳一地,看上去是那么密不可分,紧紧相贴。
这一刻,严倾终于再也忍耐不住。
他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到了那个楼道前,一把将尤可意拽进怀里。
郑嘉炎正思忖着要不要乘胜追击亲一亲醉美人,结果一个猝不及防就被人推开了。那人力道之大,害他没有防备地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他吃惊地喊了一声。
严倾就站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手臂紧紧地拽住尤可意,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说了一句:“滚。”
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二个滚了。
他向来不是这种粗鲁直接的人,就算是争场子也总是一副从容慵懒的样子,不爱与人说狠话。可是今天,为了怀里这个醉醺醺的女生,他好像暴躁了不少,情绪屡屡失控。
“你谁啊你,你凭什么叫我滚?”郑嘉炎火大,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抢回尤可意。
严倾眼神微眯,冷冷地看着他,大有一种“有种就动手”的姿态,反正正愁找不到机会把胸口的那团郁气发作出来。
偏尤可意带着醉意地抬头一看,然后傻乎乎地笑了出了声,“严,严哥哦?黑,黑道大王啊……”
她傻笑两声,然后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
严倾以为她要倒了,伸手去拉她,结果伸到一半才发现她不过是要蹲下去。这时候也来不及搭理郑嘉炎了,顿了顿,他问她:“怎么了?”
那个酒品极其不好的女生就这么蹲在地上,整个身子都靠着他,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来,像是小孩子一样抱住他的小腿,用脸蹭了蹭,接着抬头望着他,极为天真地说了一句:“抱大腿!”
“……”
“……”
严倾是彻底失去语言能力,而郑嘉炎则是愣在了那里。
他问严倾:“你,你是她男朋友?”
严倾看了他一眼,一个字都没有说,直接拉起尤可意往自家的单元门走。
郑嘉炎想追上去,可是猛然之间看见之前就算是醉醺醺了也一直在自己怀里试图挣扎出去的尤可意忽然变了模样,像是听话的孩子一样任由那个男人拉着她往对面走,不哭不闹,温顺得令人难以置信,他追了几步,终于也停下了脚步。
他终于意识到,也许她的态度真的说明了一切。
***
这是严倾第二次把尤可意领回家。
他把她扔在沙发上,然后去洗手间帮她打冷水洗脸,可是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他站在茶几边上看着她,看她鞋子也不脱就蜷缩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眉心微蹙,眼皮好像也有些肿。
……她哭过了。
他亲眼看见她低着头从ktv的卫生间走出来,而那个大男生伸手帮她擦眼泪。
他几乎不敢问自己她哭的原因是不是他。一面觉得这样的自己未免太自负,太看得起自己;可一面又在问自己,到底还要装蠢到什么时候呢?
有一种很茫然无措的情绪从心底缓缓爬了上来。
她的世界是单纯无害的,哪怕有色彩,哪也是五彩斑斓的,而不是像他身处的社会这样复杂阴暗。
可是她毫无防备之心,总是以这样脆弱又美好的姿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让他忍不住想伸手遮挡住自己已经习惯了的那些肮脏晦暗,哪怕不可能,也试图为她撑起那么一小块还辨得出蓝色的天空。
可他能遮挡多久呢?
他自己本来就是这样肮脏不堪的人,苦苦伪装成良善者真的有用吗?
他站了片刻,然后蹲在沙发前,伸手替她把一缕耳发撩到了耳朵后面,用冷毛巾替她擦脸。因为从前没有照顾过人,并不太会帮人擦脸,所以他帮她擦拭的动作也是生疏得甚至有几分笨拙的。
寒冬腊月,毛巾很凉,寒意刺激得她缩了缩,不安地想要避开那处刺激的来源。她闭着眼睛随手一抓,恰好抓住了他胸前的衬衣,那上面尚且带着他的体温。
下一刻,严倾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看见她稳稳地贴上了他的胸口,面上的肌肤与他的衣料毫无间隙地相触。
他浑身一僵。
可怀里的人犹不自知,还以安稳的姿态继续闭眼睡着,仿佛总算找到了一处暖源。
砰。
砰。
砰。
寂静空旷的屋子里,他听见了身体内部传来的那一声接一声的心跳。
像是来自遥远的山谷,被蝴蝶的一次振翅波动的空气不远万里地跨越了不可丈量的距离,在他的心里掀起了翻天覆地的波涛。
他低下头去看着她安稳的睡颜,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
如此亲密的姿态,几乎毫无距离的接触。
这样的时刻究竟是愉悦的折磨还是痛苦的享受呢?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他的脚都有些发麻了,人却终于拾回了理智,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站起身来。
他把毛巾随手扔在茶几上,然后走到落地窗前,坐在了木椅上。
点烟,闭眼,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只偶尔吐出一缕烟圈。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异常清楚地告诉他:收留她,然后送走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平平静静地抽支烟,假装她根本不存在。
可是周遭太过安静,静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再清晰不过地响彻耳畔。
静到心动的声音无论如何欺骗不了他自己。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喝醉酒的人很难照顾。
沙发上的醉美人一会儿嘟囔一句口渴,一会儿缩成一团说自己好冷,一会儿又掀了毯子喊一声热死人了,一会儿干脆滚到了沙发下面,结果还贴着冷冰冰的地板继续睡。
她倒是毫无意识地撒着泼,可苦了严倾。
堂堂一个黑道大哥,竟然眨眼间化身成了小保姆,一会儿跑进厨房烧水,一会儿去卧室拿被子替她盖上,一会儿把被她踢落在地的被子又替她重新搭上,一会儿满脸黑线地把她从地上捞起来,一会儿水开了,他又匆匆忙忙跑进厨房关电源。
严倾把尤可意从沙发上扶起来,一手揽住她的背,一手端着屋里仅有的白色陶瓷杯喂她喝水。
“张嘴。”他的声音像是低音炮,简短有力,低沉悦耳。
尤可意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句,却一点也不配合,嘴唇还是紧闭着。
严倾把水杯都凑到了她嘴边,她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静静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目光停在了她的唇瓣上。
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里的暖黄色光芒不远不近地照了过来。
借着这点光线,他看见她的唇瓣像是两片小小的嫩芽,粉红色,润泽美好,色彩明亮得像是早春枝头的一抹桃花。
鬼使神差的,他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杯里的温开水,然后一点一点俯下身去,堵住了她的嘴。
她下意识地想要闪避,他却撬开了她的唇,将那些仿佛忽然之间甜成了蜜的白水渡进了她的嘴里。
她毫无意识,只能被迫接受了这样的方式,吞下了那些水。
那双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微颤,像是夏天荷叶上不停振翅的蜻蜓。
严倾就这么看着她,唇与唇相贴了半晌,却始终没有动过。
他不过是个懦夫罢了,没有在一起的勇气,却趁人之危,在她喝醉了失去意识的时候做着这样可笑的事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当他看见她朝他微笑,弯起的嘴角拥有温暖人心的力量,从那时候起,就沉迷于这样的弧度,以及扬起这种弧度的嘴唇。
他甚至不敢吻她,因为怕她会醒过来。
所以就只敢这样亲一亲,或者仅仅是找到了一个喂水的借口,尝一尝这亲密无间的距离,聊以慰藉。
最后他慢慢地离开了她的唇,重新让她躺下了。
他替她盖好被子,像是所有深情款款的恋人,做尽一切呵护备至的事情。
脑子里甚至浮现出一个可笑的念头,若是有朝一日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她身旁,和她朝夕相对,日日替她盖被子,那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很快,另一个声音冷冰冰地回答他:痴人说梦。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边上低头看她。就算是痴人说梦,多梦片刻也是好的,毕竟他的生命里也难得出现过这样的美梦。
而在尤可意昏昏沉沉地睡着之际,陆童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
手机关成了震动,嗡嗡嗡在外套口袋里震个不停。她喝醉了,意识不到,是严倾俯身从她的口袋里拿了出来,只看了一眼,就掐断了。
又响,又掐。
再响,再掐。
那头的人不死心地又打了□□次,然后忽然就放弃了,不再打来。
严倾坐在沙发前,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看见对面的落地窗前,陆童唰的一下拉开了窗帘,对他怒目而视。
她的视线落在沙发上,然后迅速以一种“靠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他。
她猛地合上了窗帘,不出十分钟,严倾的门铃响了。
她甚至迫不及待地在大门外重重地敲门,等到门一开,一边嚷嚷着“你这个臭流氓把我家可意怎么着了”,一边大步流星地闯进了屋,丝毫不顾及屋主可不是什么善茬。
她急匆匆地跑到了沙发边上,猛地掀开尤可意的被子。
看见尤可意好端端的,衣衫完整地躺在那里睡得香甜,陆童愣了愣,随即弯腰去晃她:“可意?可意?”
尤可意皱眉动了动,没有睁眼。
严倾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安静地说了一句:“她醉得有点厉害,一时半会儿可能清醒不了。”
“清醒不了又怎么样?清醒不了你就该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了?”陆童没好气地朝他吼了一句,眼神像是刀子一样。
“我——”话刚出口一个字,严倾的嘴动了动,然后又合上了。
他并不敢说他没有。
他趁着尤可意酒醉之际亲了她,这是事实。
陆童开始拖着尤可意又拉又拽地,想把她弄起来,结果力气不够,反而把尤可意拽得嘟嘟囔囔地喊疼。
严倾走到了沙发边,径直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嘛你干嘛!松手松手松手!”陆童急得一边哇哇大叫,一边伸手拼命拍打他的背。
她的手落在他背上的一瞬间,严倾的身体忽然就僵硬了一下,然后往后退了好大一步,沉声说:“你不是要带她回家吗?确定自己背得动?”
陆童一下子又停住了。
最后是严倾抱着尤可意往电梯走,陆童默默地跟了上来。
他一路轻车熟路地把怀里的人送回了家,还亲自把她抱到了床上,完全无视陆童的尖叫“行了行了就到门口就好了喂不要进去啊你你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叫你不要进去啊我靠卧室更不能进”。
严倾就跟没听见似的,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将尤可意简洁温馨的卧室收入眼底,然后就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往外走。
陆童一直看着他出了大门,然后才忍不住出声叫了他一句:“哎哎,那个!”
严倾顿住脚,回头看她,表情安然,“还有事?”
他穿着白衬衣,因为抱了尤可意,胸前皱皱巴巴的。可他身姿笔直地站在大门外,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老电影里走出的优雅贵胄,孤独冷清。
陆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严倾看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在减少。
他倚在冷冰冰的铁壁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去想他们之间的一切最终也会和这变化的数字一样,化为乌有。
回家以后,他洗了个澡。背上的伤口并没有好全,今天被陆童一打,有一处已经结痂的地方又有些裂了。
他闭着眼睛在热水里冲着,慢慢地伸手覆在腹部左边的一处旧刀伤上,仿佛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受过很多伤,身上也有过很多疤痕,可是唯独这一条是不一样的。
这一道伤口是值得纪念的。
六年前,他只有十九岁的时候,曾经在一次斗殴中落了下风。他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硬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在闹市区跑了十来分钟,回头再看时,那群人已经不见了。他松口气,气喘吁吁地借着人群掩护自己,站在原地休息。
那天恰好市中心有个大型公益活动,广场中央搭着舞台,有人在上面表演。
他靠在路边的栏杆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百无聊赖地朝那里望去。
越过无数黑压压的脑袋,他看见有个小姑娘在那里跳舞。
大概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吧,穿着白色的纱裙,头发盘成了一个髻,高高地立在脑后,没有一丝多余的头发。她有些羞怯地弯起嘴角对台下的观众笑着,踮起脚尖在台上不断地旋转、跳跃,轻盈得像是一只蝴蝶。
那一天的阳光很灿烂,明媚得像是森林里熹微的晨光,透明又好看。
因为跳得太投入,她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微汗珠挂在额头上,被阳光一照,顿时成了璀璨的珍珠。
是芭蕾。
严倾看不懂,可这一刻竟然也看呆了,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也忘记了呼吸,仅仅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小姑娘。
她并不从容,甚至很紧张,这点从她不太自然的笑容就看得出。
但是她是那样专心致志地跳着,每一个旋转都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严倾关掉了龙头,从架子上取下了浴巾,胡乱擦了一把,水珠也没擦干,就又拿起t恤换上了。
他走到落地窗那里的木椅前面,一边点烟一边坐了下来,顺便习惯性地侧头往对面那扇落地窗望去。
窗帘紧闭,什么都没有。
想必此刻她已经进入了安稳的梦乡。
他闭眼,又一次看到了那天的她。
因为那支舞,他忘记了自己正在亡命天涯,被仇家追上,腹部挨了一刀,差点送了命。那一刀让他在一家小诊所缝了九针,因为没钱打麻药,他硬生生地咬牙忍了过去。针缝完了以后,他连嘴唇都咬破了两个洞。
那时候的他在想些什么?
木椅上的男人弯起嘴角笑了笑,再一次回到了那一幕。
那个小姑娘羞怯地笑着,眼神里有闪烁的星光,额头上挂着晶莹透亮的珍珠。她不停地旋转着,纤细的身子像是早春里的一枝嫩芽,正在努力地,努力地开出一朵花来。
他很遗憾那天的他没有看完那支舞,没能亲眼见证那枝嫩芽是否如他所想开出了花。
于是那种渴望变成了痒,心痒难耐,跟了他整整六年。
六年里,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市里的每一出大型公演,却再也没能发现她的身影。直到那一日,她误以为他是在等客的出租车司机,在雨夜里敲响了他的车窗。
“师傅,走吗?”
他侧过头去,顿时愣在了那里。
尤可意。
你不会知道,其实我早在六年前就遇见了你。
在你浑然不觉之际,我便擅自把你刻在了心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尤可意回家之后,陆童总算松口气,因为不知道严倾已经帮她擦过一遍脸了,于是又去浴室拧干了毛巾给她擦了一遍,然后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出神地想着什么。
最后陆童叹了口气,弯腰帮她把面颊上的头发拂了下来。
“总算知道你看上他哪一点了。”她唠唠叨叨地念着,“生得一副好皮囊不说,气质也不错,最要紧的是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不爱说话又很温柔……这种有长相有故事的坏男人,难怪把你迷得半死。”
她帮尤可意掖好被子,愁眉苦脸地往外走,“这叫郑嘉炎怎么比啊?就算有我这个神助攻,跟黑道大哥一比,他就是个猪队友……”
吱呀一声,门合上了。
床上那个喝醉酒的人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片刻之后,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窗边。
窗帘合得严严实实的,她只是伸手拉开了一条缝,果不其然看见了对面的人。
还是同样的一幅画卷:昏黄的落地灯,寂寞的长椅,以及那个在朦胧灯光里安静抽烟的男人。
她的视线落在那支烟上,聘聘袅袅的烟雾如同妩媚生姿的舞者,让她有那么片刻的羡慕。然后她弯起嘴角笑起来,老天,她在发什么疯?居然想变成他手里的那支烟?
看着看着,她的面颊忽然红了,眼波似水,羞怯却又明艳动人。
那支烟与他的双唇紧紧相贴,而她呢?
伸手碰了碰滚烫的唇瓣,她眯眼想起了方才在他客厅里发生过的那一幕。他低下头来毫无征兆地吻了她,害她浑身一僵,险些露馅。
如果真的没有对她动过心,又为什么亲她?情不自禁吗?
从ktv下来的那一刻,她就看见了路灯下那辆熟悉的车,从她装醉到在出租车上从后视镜里死死地盯着跟在他们后面的严倾,她默不作声地设了一个局。
尤可意承认自己是卑鄙了点,利用了郑嘉炎对她的那份好感。
可她别无他法,因为严倾的防备太坚不可摧,她用尽了一切办法也走不进他的那座围城。
她只是想再试一次,看看他是否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无动于衷。如果真是那样,那她逼不得已,只能放弃。
可是他并没有!
想起他之前的冷漠拒绝,再想起他刚才的温柔以待,尤可意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就这么默不作声地躲在窗帘后面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而灯下的男人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也像是一座沉寂的雕像。
夜荒凉得像是无边无际的原野,他坐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
他在想应该如何斩断内心惶惶不安的悸动,放她自由;她在想应该如何突破他的重重防备,走进他的心里。
***
第二天,尤璐的电话把尤可意吵醒了,说是姐夫要去开会,没空陪她做产检,于是就叫上了尤可意。
尤可意陪尤璐产检的时候,惊讶于她的肚子竟然已经凸显了出来。
“这才多久呀?”她惊讶地摸了摸姐姐的肚子,模样有些呆,“都,都这么大了?”
尤璐戳戳她的额头,“才多久?都三个多月了好吗?”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一点也不关心我。”
尤可意插科打诨,“我心里当然没有你,因为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闭嘴吧你!”尤璐一点也不客气地伸手捏住妹妹的嘴,“唱得太难听,胎教不好。”
尤可意乐得直笑。
她去帮姐姐排队挂号的时候,站在队伍里回头看,恰好看见没吃早饭的尤璐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拿了只塑料口袋出来,里面装了两只馒头。就着水瓶里的凉开水,尤璐就这么一边吃馒头,一边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