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个吻
车行一路,卢金元都被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麻袋套住了他的头,眼前黑漆漆一片,唯有人影晃动还能察觉到。
他也不是没想过挣扎,只是每动一下,胳膊上那冷冰冰的刀子就提醒他一次。
绑架这种事,他从来都只在电视上见过,何曾亲身经历过?
隆冬时节,他却大汗淋漓,勉力维持镇定,颤声跟那几人求饶:“我家里穷,没几个钱,你们绑我也赚不了什么,还犯法,得不偿失图什么呢?还不如放了我。”
陈晓春笑出了声,被陆小双瞪一眼,又赶紧收声。
宋诗意伸腿踹了踹他,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是图钱?”
女的?声音好像有一点耳熟。
但卢金元的念头没敢在这上头多停留,此刻如临大敌,哪有心思想这些?他缩了缩身子,说:“不图钱,图、图什么?”
宋诗意笑了笑,蹲下身去,接过魏光严手里的道具刀,在卢金元身上比划了几下,表情愉悦。
“你仔细想想,你前一阵干过什么亏心事,值得我们把你绑了?”
事实上,穿着厚重衣物的卢金元根本感觉不到那刀锋利与否,然而刀尖所到之处,他仿佛能想象到那冷冰冰的刀刃贴在他皮肤上的场景。
卢金元吓得不轻,颤抖着,哆哆嗦嗦地叫起来,“别动手,别动手啊!我什么都没干,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我每天在队里训练,根本没有跟外界接触过!”
宋诗意的手一顿,刀尖隔着麻袋贴在他脸上,这次卢金元能感觉到那冰一样的温度了。
“那你不如好好想想,你在国家队里又干了些什么?”她冷冰冰地问。
卢金元吓得惨叫起来,声音像杀猪一样。
“我没干!我什么都没干!放我出去!你们这是犯法的!”
他一个劲嚎叫,似乎想引起外界的注意。
陆小双眉头一皱:“别让他在这儿嚎,把嘴堵了,到地方再跟他好好算账。什么玩意儿,不见棺材不掉泪!”
嘴是不能堵的,毕竟套着麻袋呢,怎么堵?
宋诗意懒得多想,手肘往人后脑勺重重一击,卢金元的猪叫顿时被扼住,人也昏了过去,咚的一声倒在车尾,一动不动了。
薛同、陈晓春和魏光严三人,目瞪口呆看着宋诗意,片刻后,不知是谁带头,齐齐鼓掌。
“看不出啊,高手在民间。”陈晓春感慨。
魏光严看看陆小双的背影,再看看宋诗意,嘀咕了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趁着卢金元还晕着,车停在了某座大厦外,三个男生鬼鬼祟祟把人抬下了车,跟在宋诗意身后进了大楼。
陆小双垫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也跟着进了门。
地下一楼阴森森的,还没进店门呢,走廊上就已经装饰着各种恐怖道具,从獠牙毕露的鬼脑袋,到做得极度逼真的鲜血淋漓的内脏器官,更别提什么残肢断臂、动物尸体,进门处挂了个牌子:青藤鬼校。
柜台后的小哥抬头看了眼:“来了?”
几人点头,抬着麻袋里的人往早就预定好的屋子里走。
宋诗意把钱拍在柜台上,“说好的包场俩小时,你可别放人进来。”
小哥收了钱,说:“放心,这工作日的大下午,我就是求着人来也没人来。”
一边说,一边不放心地看了眼麻袋:“说好就是唬唬人,可别真闹出人命了啊!”
陆小双笑嘻嘻凑过来,拍拍他的肩:“放心好了,都是好朋友,这货平常没少装神弄鬼吓我们。这回轮到我们吓一吓他了,你可别露馅。”
小哥被美人计迷惑,也跟着傻笑:“好的好的,没问题。”
陆小双伸手挑了挑他的下巴,眨眨眼:“谢谢啦。”
魏光严死鱼眼看着这一幕,直到穿过一间间恐怖的屋子,才作势呕吐了两嗓子:“女人,天生的演员。”
陆小双毫不客气,一巴掌拍上他脑门儿:“马上上场了,你他妈闭嘴好好演。”
*
卢金元是被冷水泼醒的。
后脑勺一阵阵地疼,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瞳孔陡然放大,失声尖叫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屋子里一片昏暗,天花板上挂着血淋漓的人脑袋,他一睁眼,入目的便是那伸出口的猩红色长舌。脑袋正对他,那浑浊的眼珠子也不偏不倚与他对视着。
他像是被针扎了,猛地一挣扎,一边尖叫,一边试图爬起来。可他人被绑在长凳上,连人带凳翻倒在地,却无论如何站不起来。
头上的麻袋的确没有了,可手脚都被捆住。
他这一倒地,脸贴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就又一次尖叫起来。
因为就在他脸旁,静静躺着一堆血淋淋的手指,肮脏的水泥地板上尽是正待干涸的血水,触目惊心。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到处都是这样血腥的布置,桌子上放着沾血的斧子、菜刀,椅子上挂着女人的长发,角落里有几只硕大的水桶,隐隐可见人的残肢。
卢金元大喊大叫,吓得魂都没了,却忽然看见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张凳子。凳子上躺了个人,和他一模一样被绑得严严实实,只是他醒着,那人还昏睡着。
他一顿,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过去。
魏光严???
“看够了吗?”从他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卢金元顾不得许多,死命抬头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居然有三个戴着鬼神面具的人立在那。一个青面獠牙,一个面上长毛,还有一个奇形怪状,说不出的面目可憎。
他在地上挣扎,无奈背着凳子,压根儿逃不了。
“你们要干什么?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
尽管智商还在,明白那些断肢约莫都是恐怖道具,但人在这样的绝境里,孤身一人,被绑得结结实实,还一而再再而三受到惊吓,他连脑子都快糊涂了,除了放声大喊,竟想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面具上有獠牙的那人走了过来,也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任他背着凳子倒在那,漫不经心从桌上拿起把染血的刀来。
“这个人,你认得吧?”
说话的是个女人。
她走到魏光严的旁边,拿刀在他脖子上比划两下,懒洋洋的。
卢金元张着嘴倒在地上,颤声问:“你要干什么?”
“开灯。”獠牙吩咐了句。
另两人不知从哪推来个黑漆漆的射灯,啪的一声,灯光开了,刺目的白光直射在房间中央。
卢金元下意识眯起眼,好几秒才适应了这灯光,再抬头时,看清了魏光严。
他就躺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一边脸全是血。
那身衣服是队服,白色的布料上血迹斑驳,不少地方破破烂烂。
獠牙不轻不重踢了踢他,一只胳膊软绵绵耷拉下来,约莫是断了。
卢金元张了张嘴,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你,你们把他怎么了?”
獠牙笑了笑,说:“哦,你俩不是一伙的吗?整程亦川那事儿,既然是你干的,想必也少不了这家伙的份儿。”
卢金元的脑子咔嚓一声,僵住了。
程亦川?
只听獠牙冷冰冰地说:“你们俩合起火来锯了他的雪杖,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小情人不高兴了,也想搞一搞你们。”
话说到这份上,卢金元差不多明白了。
那穿白衣叫陆小双的,是程亦川的小情人,而魏光严是被自己拖下水的,给他们错抓了来。他们要给程亦川报仇。
他看着一旁像是死了一样的魏光严,大声吼着:“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干的。你们找错了人!”
“找错了人?”獠牙笑了,“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了?”
她一脚踹上卢金元的凳子,害他连人带凳滚了一圈,然后冷冰冰地让人拿水来:“把这东西也给我泼醒。”
又是一盆水兜头而下,魏光严也醒了。
几乎是一回过神来,他就开始沙哑着嗓音叫:“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简直就跟失心疯了似的,一看就是被打得受不了了。
他侧头,像是这才发现卢金元的存在,眼睛陡然睁大,那张脸鼻青脸肿的,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泪,滑稽得很。
他忽然叫起来:“卢金元,你跟他们说啊,这不关我的事。我跟你早就绝交了,不,咱俩根本从来没好过!你告诉他们,别让他们打我了!我求你了!”
魏光严胡乱求救,又是求那群戴着面具的人,又是求卢金元。
獠牙骂了句:“吵死人了。”
下一秒,手起刀落,正中魏光严的腹部。
卢金元惊呆了,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刺眼的灯光里,他只看见魏光严的小腹冒起一股粘稠的血液,像是慢镜头一般喷涌而出。
魏光严惨叫一声,又一次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了。
这一回,约莫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卢金元开始惨叫,惨绝人寰的那种叫法。
带着獠牙面具的宋诗意都忍不住捏把汗,心道还好地方选在了鬼校,这里每天都有人被吓得尖叫不止,要不然,若是在别处,怕是会引来一群围观者。
可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她提刀走近了卢金元,在他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里,慢慢地把刀拎了起来,对准卢金元的脸。
“死到临头了还在撒谎,他该死。”
冷冰冰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狱。
“现在轮到你了。”
卢金元惨叫着救命,可这才是叫破喉咙都没人搭理。
獠牙用那滴血的刀碰了碰他的脸,在新一轮的杀猪声里,淡淡地问:“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雪杖是谁动的手脚?”
“是魏光严!是他的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到了这个节骨眼,卢金元还能灵机一动,把罪过全推在“已经断气”的死人身上。
要不是外面的副导演太过凶残,魏光严真想立马跳起来踹他两脚。
“不见棺材不落泪。”獠牙气得骂了句,猛地举刀,朝他重重地砍下来。
刀光一闪,卢金元吓出尿了。
他尖叫着承认:“是我,是我干的!是我锯断了他的雪杖!求求你别杀我!”
刀停在他面前几厘米处。
黏糊糊的血液吧嗒一声坠下来,正好滴在他面颊上,他浑身一颤,就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
獠牙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姿势,问:“怎么锯的?”
“器、器械室有维修工具,我找了个小型电锯,给他,给他锯断了……”
“电锯在哪找到的?”
“靠墙的那个架子下面,有,有个工具箱,电锯、电锯就在里面。”
“时间。”
“就,就上个星期二、二晚上,大、大家训练完了,都、都都离开了。我最、最后一个走……”
“锯的哪个地方?”
“左、左杖。”
“用什么东西粘起来的?”
“特、特殊粘合剂,滑雪队的队员几乎,几乎都有。”
獠牙居高临下看着他,冷漠地问:“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这么做?
卢金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片湿漉漉的,整个人大汗淋漓、狼狈不堪。
他半是不甘半是绝望地吼着:“因为他本来就不该来的!要是他不来,我的名额就不会被抢走!我才是第三名,我一直是队里的第三名!如果他不走,以后都没有我了……”
他哭着说:“都没有我了……”
那把刀离开了他的脖子,獠牙拿着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一字一顿问:“你有没有想过,他拿到的只是一次比赛名额,你锯了他的雪杖,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卢金元哭着大喊:“那又怎么样?他该死,他本来就该死!”
他整个人都已经崩溃,哭着胡言乱语,到最后才说:“我才不管他死不死。我只想让他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是我的,是我的!”
一屋人看着他歇斯底里的丑态,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直到有人开门,陆小双双手抱臂站在门外,淡淡地说:“行了,弄完就走,还能让前台退一个小时的包场费。”
卢金元还在哭,根本停不下来。
陆小双按开了墙壁上的灯,皱眉说:“射灯关了,想闪瞎我啊?”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魏光严身旁,踹了踹凳子:“行了行了,别演了,收工了,回家吃饭了。”
卢金元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满脸鼻涕眼泪,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只看见已经“死掉”的魏光严被陆小双解开了绳子,一边龇牙咧嘴揉着肩膀,一边跳下了凳子:“这波演技打几分啊,副导?”
陆小双:“勉强及格。”
下一秒,三个戴面具的也摘下了面具,熟悉的面孔跃入他的眼底,卢金元惊骇地认出,他们全是队里的人。
他错愕地指着魏光严:“你,你不是——”
“死了?”魏光严咧嘴,从衣服里掏出袋黏糊糊的玩意儿,扔在地上,一脸嫌弃。又把沾上一抹红的手指放在嘴边舔了舔,笑道,“这个,番茄酱。”
卢金元震惊了。
魏光严还从地上拎起那把刀,递给他看,“塑料的。你看,刀口这么厚,根本砍不动人。”
“行了,别嘚瑟了。”陆小双没好气拉开他,“说得就跟你是编剧似的。”
魏光严心有余悸地擦把汗,离这个编剧本人远了点,说:“你是你是,你才是。”
宋诗意摘下獠牙面具,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保存录音,递给一旁的陆小双,最后亲自弯腰来替卢金元解绳子。
卢金元大梦初醒,拼命挣扎着,吼叫着。
“我要报警!”
“你们这是恐吓!是绑架!我要报警!”
“我要让你们坐牢!全他妈给我坐牢!这是严刑逼供,不算!全都不算!”
宋诗意退后两步,冷眼看着他,说:“我逼供?我只逼你说了是不是你干的,你要不是罪魁祸首,怎么会把作案过程都说得一清二楚?怎么,那些也是我一句一口教你的不成?”
卢金元哑然失声,有心分辨,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分辨的话语。
完事了,没理由继续逗留,宋诗意带着一群人往外走,薛同和陈晓春都在对着卢金元指指点点。陆小双走在最后,收拾了一下道具,毕竟借来的东西还要还回去。
失去束缚的卢金元在原地呆呆地站着,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眼睛一红,猛地朝陆小双扑去。
“小心!”魏光严第一个发现不对,一把拉过陆小双,自己却被卢金元扑倒在地。
咚的一声被压在水泥地上,他疼得骂了句娘,下一刻,已经被卢金元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卢金元也是急红了眼,不管自己到底扑住了谁,伸手就一阵乱打,最后干脆掐了上去,掐地魏光严面红耳赤,青筋骤起。
“操,什么时候了,还来?”陆小双脱了高跟短靴,一脑门儿给他砸上去,这回卢金元彻底晕了。
她回头去看魏光严:“怎么,还不起来,想在这儿过夜呢?”
魏光严捂着脖子,慢吞吞爬起来,小心翼翼离她又远了一些。
这个女人,惹不起的。
宋诗意没从前台把钱要回来,只嘱咐小哥:“一会儿你把他弄醒,让他滚蛋就成。”
离开地下室,室外一地阳光,空气都清新起来。
她一身轻松,终于了无牵挂。
站在大厦门口,她给孙健平打电话:“卢金元认罪了,我全都录了下来,作案过程一五一十,他全都交代了。”
“回头我把录音发给您,怎么处理,您做主。”
“孙教,谢谢您。”
孙健平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最后一刻才问出口:“谢我什么?”
“谢您纵容我胡来,完成了这出好戏。”
她笑着挂了电话,坐上了回基地的车。
程亦川,离队之前,师姐的大礼已送到,请查收。
第42章 第四十二个吻
办完事,宋诗意请客,一群人在巷子里吃了顿老北京涮羊肉,还把郝佳也叫来了。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店还是那家店,她也请不起什么大餐,这样一顿物美价廉的晚餐是她力所能及的一点心意。
热气腾腾的锅子端上来,一群人围坐在桌边,吃得火热。
宋诗意笑着举杯,说感谢大家这么够义气,这些日子辛苦了。
夜色温柔,凛冽北风也驱不走滚烫热血。三个大男生笑嘻嘻摆手,说应该的应该的。
她要了两瓶酒,陆小双一瓶,自己一瓶,郑重倒满,举杯:“有件事也不瞒大家了,前几天我已经在孙教练那儿办好了离队手续,这回一走,大概是很难再见面了。”
除了陆小双早知此事,一脸平静以外,其余人都吃了一惊。
“师姐,你开玩笑吗?”
“真的要退役?”
“怎么这么突然?”
“师姐,你考虑清楚了?这可不是小事情,不是闹着玩儿的。”
对于运动员来说,抛下学业,专注体育,这是件孤注一掷的事。一旦踏上,很难回头。因为继续往前走,还有机会在体育生涯里有所成绩,可中途离场,那就是颗粒无收。
宋诗意笑:“放心吧,已经考虑清楚了。今晚借这个机会,一是感谢大家为了我的好管闲事尽心尽力,二呢,也算是吃个散伙饭。我知道你们不能喝酒,所以这一杯就由我来敬各位,你们以茶代酒就行。”
夜色里,炭火正旺,铜炉里汤汁滚滚。
年轻的师姐笑容如画,声色明媚:“祝在座各位师弟师妹们前程似锦,在未来的日子里得偿所愿,也为我们高山滑雪队留下浓墨重彩的辉煌一笔。”
她的滑雪生涯已告终,但他们的人生还很长。她盼在不久的将来,能看见他们将她未完的心愿延续下去。
*
魏光严回到宿舍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照镜子,确认陆小双给他化的妆都清理干净了,才敢回去。
宋诗意叮嘱过了,今天这事都别告诉程亦川。
他纳闷:“咱们背地里当活雷锋做好事,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宋诗意说:“让他专心比赛就好,不然以他那性子,又得咋咋呼呼没完没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魏光严一脸镇定地回了宿舍,却被程亦川堵了个正着。
夜里十一点了,魏光严窸窸窣窣开了门,见屋里漆黑一片,灯也关了,料程亦川已经睡了,正好松口气。哪知道才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准备换衣服躺下,一束手机灯光毫无征兆亮起,不偏不倚,恰好打在他脸上。
魏光严一惊:“你怎么还没睡?”
对面的床上,程亦川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那,问他:“你跑哪儿去了?”
“就,就出去吃了顿饭。”魏光严目光闪躲。
“和谁?”
“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程亦川眯眼,跳下床去,啪的一声打开了房间里的灯,“薛同和陈晓春我也不认识?”
“你在说什么啊?”魏光严一惊,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抬头心虚地看他。
程亦川没有回答,只不紧不慢走到他面前,眼神微微一定,落在他耳朵上:“这是什么?”
魏光严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一块已经干涸的番茄酱。
“吃,吃的是肯德基。”他磕磕巴巴地解释,“估计是吃薯条的时候沾上了。”
“你家都用耳朵吃肯德基?”
魏光严脸涨得通红,未经彩排的表演,恕他天赋有限,演不出来。
程亦川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来,言简意赅问:“说吧,你们搞了辆车,把卢金元带哪儿去了?”
魏光严倏地抬头,震惊地望着他:“你看见了?”
纸包不住火,他很快招了。
程亦川的表情也在那一刻凝固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地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他想法简单,原以为他们是要把卢金元弄去揍一顿,却没想到宋诗意费尽心机,竟是为了替他讨个所谓的公平,千方百计弄来了卢金元的口供。
程亦川再也坐不住,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夺门而出。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魏光严扯着嗓门儿叫他。
可他没能叫住程亦川,那家伙像是兔子一样,飞快地窜出了门,一头扎进茫茫夜色里。
*
宋诗意和陆小双回了宿舍,正准备洗洗睡了,忽然接到了丁俊亚的电话。
“睡了吗?”
宋诗意一顿,没料到他会这么晚找自己,抬手示意陆小双先去洗漱,自己走到窗边接电话。
“正准备睡。怎么了?”
丁俊亚沉默片刻,问:“退役的事情,你打算到什么时候才亲口告诉我?”
宋诗意一下子没答上来。
电话那头的人平静地又问一句:“还是你压根儿没把我当教练,觉得只要跟孙教说了就行,用不着亲口告诉我?”
“不是的,师哥。”宋诗意迟疑着,解释说,“这两天我手头有点事,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
“当面说吧。”丁俊亚言简意赅,“我在你宿舍楼下。”
宋诗意一愣,从窗户望了出去,大门外果然站了个人。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她按了按眉心,挂断电话,冲卫生间里叫了一声,“小双,我下楼一趟,你一会儿先睡,不用等我。”
“黑灯瞎火的,下楼干什么?”陆小双卸完了妆,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回应她的却只有关门声。
丁俊亚在大门外等着,一身队服简简单单,面容肃静,不苟言笑。
别说大晚上路上没几个人了,就是有人,恐怕见了他也要绕道走。
宋诗意走出楼道时,脚下千斤重,可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最终还是快步朝他走去。
“师哥。”
丁俊亚点头,没说话,像是在等着她先开口。
宋诗意只得开门见山:“不是不告诉你,是真有事在忙,一直不得空。”
她抿了抿唇,诚实相告,“之前也跟你说过,我回队里快一年了,没有任何成绩,腿伤还反反复复,叫你和孙教担心。恰好前一阵我家里出了点事,回家和我妈商量之后,我就打算退役了。”
“退役了,回家干什么?”
“去我二姨夫的公司做文员。”她把跟孙健平说过的事又重复了一遍,末了笑道,“其实也是好事情,我年纪毕竟摆在这儿了,回来一年也没什么成绩,今后体力大概也会越来越跟不上。”
“师哥,你二十六岁就已经退役了,我年底就满二十五了,也是时候急流勇退了。”
丁俊亚神色不明,也没开口说什么。
宋诗意也察觉到气氛有点尴尬,便笑着打哈哈:“反正队里的年轻师妹们一个个都比我强,少了个我,你还少操点心,能把重心放在值得培养的人身上,免得白费力气。”
“在你看来,我对你操的心都是白费力气吗?”丁俊亚终于开口。
这回轮到宋诗意一顿,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宋诗意,你进队多少年了?”
她愣愣地回答:“快六年了。”
“从你进队第一天起,孙教就把你交给我,说我是师哥,多带着点你。”丁俊亚看着她,目光沉沉,“从师哥到教练,相处近六年,你就真的没有半点感觉吗?”
他终于还是说了出口,听得宋诗意心惊肉跳,心头一沉。
自她十九岁入队起,丁俊亚与她就注定了不是普通师兄妹。速降队与国际无法接轨,能拿到世界赛资格的运动员更是寥寥无几,男队有个丁俊亚,女队也不过一个宋诗意,剩下的顶多打打擦边球,偶尔陪跑一回已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那些年里,出国参加大赛的还有技巧队的队员,可速降队却只有他们,理所当然的,他这个师哥就担负起了照顾师妹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