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半的康复训练很苦。每一天,她都克服身体的病痛,按照医生说的去站、去拉伸、去恢复,每次训练结束,都是大汗淋漓、没有一寸衣服是干的。
她明明在哭,却又扬起了唇角,笑着敲敲腿。
“我也很了不起,我不仅站起来了,还重新回到了雪场上。医生说我简直是个英雄。”
程亦川想说点什么,可是大脑竟一片空白。
他的手就这样搁在桌上,手指动了动,却无能为力到浑身血液都凝固的地步,心脏都揪紧。
他只能声色艰难地说:“是。你是英雄。”
他的女英雄笑了两声,抬眼望着他,说:“可我再也当不成英雄啦。昨晚我妈打来电话,家里的小卖部被拆了,如今家徒四壁、负债累累的我,再也不能拿滑雪当借口,一直活在这个有红房子的童话世界里了。”
“程亦川,我就快二十六岁了,人家说三十而立,都快而立的我,好像没办法继续做梦了。我在做梦,我妈却在家里苦苦煎熬,为生计奔波,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
她擦干泪水,像是在安慰自己,微微笑着说:“我可能真的要退役了,小师弟。”
一顿饭吃的太久,话也说了太久,窗外不知不觉竟夜幕低垂,顾客们三三两两离去了,只剩下几张空桌。
老板娘没有来催,悄悄在外忙活着。
万籁俱寂里,天上落起雪来,也是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可程亦川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坐立艰难。那声小师弟明明是开玩笑的,可他却听得一怔,胸腔里仿佛被重拳一击。
下一秒,他开始从外套口袋里掏钱夹,抽出一张又一张银行卡。
他咬牙,语无伦次地说:“这张是我妈给的零用钱,我一直没怎么用,攒了有七八万了。”
“这张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给的压岁钱,除了买滑雪装备,我都存下来了。”
“这张是我爸给的信用卡,可以透支十万。”
“这张——”
他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一口气把存款全部亮给她看,甚至连钱夹里为数不多的纸币都一股脑摆在桌上。
他说:“你欠了多少?这些够不够?如果不够,我爸妈是搞摄影的,四处开展,和全世界很多公司都有商业合作,我可以问他们要!”
他是这样急切地说着,眼巴巴地望着她。
“不退好不好?”
之前她问过他,为什么要劝她,为什么不希望她退役。那时候他混混沌沌找不到答案,可眼下好像一切都清晰起来,明朗起来。
他说:“你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你不是说我的天地在雪山上吗?难道你不是吗?”
“我看了你比赛的视频,全部都看了,一场也没落下。”他攥着拳头,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你不能就这么退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只要你还愿意,我帮你。”
他错过了五年,没能亲眼看见她英姿飒爽地高呼万岁,竟前所未有的遗憾。
如果可以,请让他见证那一幕。
他烦透了罗雪在她面前时刻优越感十足的模样,也厌倦了陈晓春和薛同提起她时总是难掩同情的口吻,她明明不止是那样。
她明明比眼前这个柔弱的她要强大不知多少倍。
钱根本不是问题,那腿伤——
对,还有腿伤!
程亦川张着嘴坐在那里,左思右想,然后像是针扎一样跳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跑,一路跑到了院子里,拿出手机打起了国际电话。
屋子里,宋诗意怔怔地坐在那,透过窗棂望了出去。
少年站在纷飞的小雪里,眉目生动的不像话。
那堆银行卡还摆在桌上,外加一叠百元大钞。
炭火烧尽,沸腾的锅里也不再冒泡。
她看着那堆卡、那叠钱,片刻后,笑了起来。之前还酸楚的眼眶,热泪犹在,想哭,可又哭不出来了。
真是个傻孩子。
傻得要命。
第28章 第二十八个吻
程亦川在院子里打了一通电话,没头没尾,一开口就心急火燎地让程翰帮他找人。
“爸,你这几个月不是在瑞士吗?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瑞士比国内晚七个小时,正值午后,程翰原本在午休,被臭小子一通电话吵醒,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
“怎么了?”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正色问。
“你帮我打听一位TomGilbert,冰岛人,康复方面的专家。”
程翰闻言一惊:“康复专家?怎么,你受伤了?”
“嘘,你别乱说话,一会儿我妈听见可了不得——”
话音未落,电话被人一把夺过。莫雪芙的声音尖得像气球漏气,程亦川几乎看见眼前有只气球冲上天的影子。
“你受伤了?!”
“………………”他都已经第一时间制止程翰了,哪知道还是迟了一步。
程亦川一个脑袋两个大:“我没受伤,你别听我爸乱讲——”
“伤哪儿了?严重吗?都要找康复专家了?”那头一连串抛来十万个为什么,一声比一声大。
“妈,我都说了我没事——”程亦川没好气地打断她,“总之受伤的不是我,你别瞎操心了。快把手机给我爸。”
“真没受伤?”莫雪芙狐疑地问,“小川,你可不能骗妈妈。你要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就跟我撒谎——”
“妈!”
“行行行,妈妈相信你。”
“把电话给我爸!”
“好好好,拿去拿去。”
……
通话末尾,程亦川再三嘱咐:“他是冰岛人,当初看新闻我也只看了个大概,至于是在医院还是哪家康复中心,我记不清了。爸,你帮我多打听一下,如果他在冰岛,你替我上门拜访一下——”
“等等,你以为冰岛离瑞典很近吗?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程亦川难得严肃:“爸,算我求你,这事儿你务必帮我的忙。”
程翰也一愣,片刻后,说:“好,人我帮你找,但找不找得到,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松口气:“反正你要拼命找,使劲儿找,我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等等,我问你,打听到了又如何?”
“如果打听到了,帮我跟他谈谈,我这边有一位曾经受过伤的速降运动员,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总之你先打听着,要真成了,我亲自跟他联系,把详细资料给他发过去。”
程翰沉默了一会儿,“替谁找?你们队里的?”
他含糊其辞:“嗯,一个队友。”
“关系不错?”
“还行吧。”
还行吧?还行吧都这么苦苦哀求上了,程翰扯了扯嘴角,这家伙还真当自己活雷锋吗?
“男的女的?”
“女——爸!”程亦川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刚出口一个字后,又立即反应过来,恼怒地说,“挂了!”
“哎哎,别急着挂啊,爸爸也是关心——”
嘟,通话结束。
回头,程翰与妻子对视一眼。
莫雪芙:“真是女孩子?”
程翰点头:“八九不离十。”
“我看这小子有点不寻常。”
“是啊,也没见他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过。”
“那你帮不帮?”
“还能不帮吗?儿子都开口了,不帮他还会认我吗?”程翰不仅是妻奴,还是儿子奴,一心做个好父亲。电话打完,觉也不睡,任劳任怨地爬了起来,打电话找人去了。
*
庭院里,一通电话打了好一会儿,程亦川挂断电话才察觉到冷。
屋内开了暖气,乍一出门,冷热交替。他惊觉拿手机的右手都冻僵了,赶紧回屋。
宋诗意还坐在那,抬眼看他,说:“打完了?”
“打完了。”
“那走吧,账我都结好了。”
“诶?酒还没喝完啊,这就走了?”
宋诗意朝那堆卡和钱努了努下巴:“你都喝得脑子糊涂了,还喝?”
“谁说我脑子糊涂了?!”程亦川怒气冲冲,把卡和钱朝她面前一推,“我清醒的很。出手的东西,恕不退货。”
说是没醉,可也喝得满脸通红。他皮肤白,更显醉态,面颊红红像是大苹果,还因为生气,眼睛也亮的可怕。
可是丝毫没有杀伤力。每回他生气,宋诗意都觉得看见了一只愤怒的小奶狗。
他打电话的这段时间,足够她平复下来。一吐为快的滋味令人动心至极,哪怕说故事的时候肝肠寸断,可说完之后,仿佛一口浊气吐出散尽,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说:“把钱收起来,程亦川。”
“我不!”他愤怒地拒绝。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但同情心不是这么用的,父母的钱也不该拿来这么挥霍。”她把卡推了回去,“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我感激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
程亦川张了张嘴,找不到劝服她的理由,近乎无赖地质问她:“怎么,你怕将来还不起债,我威逼利诱要你以身相许?”
宋诗意都快被气笑了。
他却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我可以保证,我程亦川决不催债,也不会因为咱俩的债主关系就对你颐指气使,更不会占你便宜。”
说着,他还想起什么,理直气壮地问:“你看,上回买镯子你还欠我钱呢,这段时间我不是照样对你很好?一点儿也没欺负你。”
他的眉眼在昏黄灯火下生动好看。眉是远山之黛,浓烈飞扬。眼是上好的宝石,流光溢彩。
宋诗意活了二十五个年头,虽说运动员生涯单调蔽塞,可托老胡同和小卖部的福,从小到大倒是见过不少人。她见识过陆小双的豪爽热心肠,领略过队友们的或虚情假意、或真心相待,更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
可是没有一个——
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干净漂亮,柔软善良。
说他傻吧,他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说他机灵吧,又怎会对人毫无防备之心,随随便便将大笔钱财送出手?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可他偏偏送来了,还不止一次。
宋诗意看着他,唇角笑意渐浓。
她替他斟满酒,也替自己满上:“程亦川,你就不怕我是胡说八道,看你有钱,所以诓你?还有,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么轻易把钱借出手了,万一将来收不回去怎么办?”
收不回去?
他一顿,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理所当然地说:“收不回来,那就当我瞎了眼,错信了人呗。”
“就这样?”她不敢相信他竟然真有这么傻。
“不然能怎样?我还能打你一顿不成?”程亦川嗤笑一声,“再说了,我长这么大也不是有眼无珠的人,从来没信错谁。你不是那种人。”
“这么笃定?”
“那是。也不想想,你今天再不济,好歹也是拿过世界亚军的人,要真没出息到骗钱来了,我随便上什么微博朋友圈哭诉一圈,你就二次出名了,上哪儿都有人认识你。”
“………………”
宋诗意立马否定了先前的判断,这小子一点也不傻,精明得没法说。
两瓶白酒,最终下了肚。
两人都是运动员,平常滴酒不沾,哪知道一沾就是两大瓶。这酒后劲足,喝完时,站起来才惊觉醉意,两人七倒八歪、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哥哥姐姐叫不停,满口胡话。
老板娘哭笑不得:“你俩等等,我替你们叫车。”
她亲自穿了外套,心惊胆战带着两人往巷外走,生怕他俩半路摔一堆。她是开餐馆的人,经验足,深知醉鬼的可怕,可怕到再瘦弱的人只要喝醉了,根本扶不住。
所幸这两个身体素质好,一路偏偏倒到,看着是提心吊胆了点,但也真没倒下。
她叫来计程车,把两人弄了上去:“我就不送了,你们悠着点儿。”
司机闻着一大股酒味,搔搔头:“去哪儿啊?”
老板娘替他们回答了:“去国家高山滑雪集训基地。”
车开走了。两只醉鬼半醉半清醒的,一会儿说句胡话,一会儿正儿八经说点要紧事。
直到某个瞬间,宋诗意浑身一激灵,猛地坐直了身。
程亦川吓一大跳,大着舌头问:“整么了?”
宋诗意瞪着眼睛说:“不能回基地!”
“为什么不能?”酒精麻痹了人的生理反应,几秒钟后,程亦川才回过神来,也跟着一拍脑门儿,“操,真不能回去!”
他俩喝大了,回基地岂不是自投罗网?
要真被教练逮到他们溜出来喝酒,估计几千个下蹲都是轻的,处分绝对跑不了。
“怎么办?”小师弟没犯过这种原则上的错,眼巴巴望着师姐,一副以她马首是瞻的样子。
师姐肩负起了重任,义正言辞地说:“为了我俩名誉不受损,我们今晚还是别回队里了。”
“那我们去哪儿?”
“酒店。”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前排的司机一个脑袋两个大。
为了两人的名誉不受损,所以不回基地,要去酒店开房?
这是什么逻辑?
他从后视镜里看看后座,试探着问:“二位,咱们到底去哪儿?”
“酒店。”响应他的,是两人异口同声、斩钉截铁的回答。
司机把他们放在了市中心的某家七天酒店门口,黄橙橙的招牌大老远就看见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到了前台。
服务员理所当然地问:“一间大床房?”
两人整齐划一地晃脑袋,像两只哈巴狗。
“标间。”程亦川说。
宋诗意先点头,马上又摇头,纠正他:“是两个单间。”
他反应了一会儿,笃定地点点头:“对,你考虑得很周全。”
指指自己,再指指她,他傻乎乎地笑:“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不能一起住。男女授受不亲。”
服务员:“………………”
“您好,这是您二位的房卡。祝你们入住愉快。”
看着两人又是互相搀扶状走进电梯,走到门口时,男的还伸手弯腰:“您请。”女的忙不迭回应:“您也请。”服务员的下巴抖了抖。
MDZZ。
林子大了真的啥鸟都有。
第29章 第二十九个吻
两间房在走廊倒数第一二间,最末那间正好就在安全通道旁。
醉酒的程亦川还挺有绅士风度,顾虑安全问题,指指那间:“我睡这。”
他拿过房卡,胡乱在门把上找感应区,滴的一声刷开了门。礼貌使然,他回头咧嘴笑:“要不要参观一下?”
宋诗意东倒西歪往里走:“好啊。”
“豪,豪华总统套间,您里面请。”程亦川领着她往里走,拍拍房间中央的大床,点评道,“柔软,弹性极佳。”
抬头看看她,咧嘴:“试试看?”
宋诗意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
程亦川坐在她旁边,上下颠了颠:“软吗?”
宋诗意跟着颠了颠,使劲点头:“软。”
“有弹性吧?”他一脸与有荣焉。
“弹性十足。”她十分捧场。
“要不,躺下试试?”
……
两分钟后,两人毫无防备躺在一块儿呼呼大睡起来。
窗外是又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屋内却因暖气的存在温暖如春,师姐弟带着浓浓酒气,一人占据着大床的一边,蒙头大睡,画面竟也异常和谐。
半夜里,程亦川饮酒过多,被尿憋醒。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全凭本能往卫生间走,解放完毕,走出来时,借着窗外传来的微弱灯光,忽然瞥见床上隆起的影子。
这是???
一瞬间,睡意全无。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张着嘴回忆睡前的种种,总算没喝断片儿,还能记起个大概。
嗬,亏得他二十年来洁身自好、纯真善良,要不这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程亦川吓出一身汗,脸涨得通红,赶紧把扔在地上的外套捡了起来,打算去隔壁房间接着睡。可走了两步,一拍脑门儿,房卡在宋诗意那!
她放哪儿了?
程亦川小心翼翼打开手机灯光,鬼鬼祟祟走到床边,摸摸枕头旁,又掀开被子找了找。
在哪里呢?
他四处搜寻,目光落在宋诗意身上。先前她因醉意直接睡了过去,外套都没脱,此刻被暖气熏得面色潮红。
他一眼瞥见她外套口袋里露出的房卡一角,松口气,弯腰凑近了,轻手轻脚抽了出来,却迟迟没有直起腰。
她前额出汗了,晶莹透亮一片。
这样睡不太舒服吧。他这样想着,又皱眉警告自己,别瞎操心,要是把她弄醒了,那才是多少张嘴都说不清。
他一边告诫自己,一边直起腰来,走了两步,到底没忍住,回过身去替她把窗户开了些。
离去时,他在门口停顿片刻,看着熟睡中的人,喃喃地说:“做个好梦。”
梦里没有那么多伤心事,她得以无忧无虑安睡。
梦外,他轻轻阖上门,踩着影子打开隔壁的房门,洗了个热水澡,出神地想着什么。披着浴巾坐在床上,他没有继续睡,反而拿出手机搜索起什么。
八年前的温哥华冬奥会,年过三十的澳大利亚老将Lashley一举夺得跳台滑雪冠军。她曾是澳洲滑雪名将,因伤病退役很久了,那时候已为人母,忽然宣布复出,苦练半年就找回状态,还一路过关斩将,取得了参加冬奥会的资格,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
三十岁对一名运动员来说简直是个可怕的分水岭。而Lashley以如此高龄,带着伤病累累的身体站上了跳台,没有任何人对她抱有期待。
人们都说她精神可嘉,即使失败也是虽败犹荣。
可没有人预料到,她在跳台上纵身一跃,以近乎完美的姿态完成了超高难度的动作,力压同属复出的中国名将李妮娜,夺得了渴望已久的冠军。
程亦川记得,那时候外行人都在关注Lashley的荣耀,可内行人却在关注幕后功臣。
连续好几年帮助Lashley的是一位来自冰岛的康复医生,TomGilbert。
房间里漆黑一片,他连灯都忘了开,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只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也没吹头。
程亦川仔仔细细搜索着国外的网页,一条一条看当年的新闻。
大雪纷飞的夜,被中人神情认真、目光执拗,像个天真孩童,一心想缝补起谁破碎的梦。
*
次日,先醒来的是宋诗意。
她茫然地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在酒店,抓抓乱七八糟的头发,懊恼于记不清昨晚是如何到这来的了。
她拎着衣服闻了闻,嫌恶地皱起眉头,迅速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程亦川呢?
她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响了不知多少声,那头才接起,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喂了一声。
“你在哪儿呢?”
“你隔壁。”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我俩怎么跑酒店来了?”
“不是你提议的吗?说是回基地容易被发现,一逮到就是处分。”程亦川好像清醒了点,小心翼翼问,“你不记得了?”
“没印象了。”宋诗意皱眉,“就记得老板娘把我们送上车……后面就没了。”
程亦川如释重负,舒坦地躺在床上:“那再睡会儿。”
她把手机拿下来看看,又凑到耳边,“这都十一点半了,还睡?起来吃饭!”
运动员作息规律、三餐按时,迫于宋诗意的淫威,熬了大半夜查资料的程亦川只得爬起来,跟她一起退了房。
午饭随便找了家小餐馆,程亦川饥肠辘辘想吃肉,却被她喝止了。
“昨晚喝了酒,今天喝粥清肠胃。”
于是一顿饭吃得极为清淡,白粥小菜,少盐淡味,直吃得程亦川满脸褶子。
饭吃到尾声,宋诗意说:“周一我就回北京了。”
少年猛地抬头:“还是要退?”
她摇头:“家里最近遇到些事,我回去看看我妈。”
“那退役的事……”程亦川小心翼翼看着她。
宋诗意笑了笑:“我再考虑考虑。”
“那钱——”
“别提钱。说不借就是不借,再提翻脸啊。”宋诗意凶巴巴的,斩钉截铁拒绝了。
“……”
程亦川思来想去,有心说点什么,到头来却说不出口。搜索一晚上,与TomGilbert有关的信息最多的便是他帮助Lashley恢复一事,其后还伴随着一些零零散散的治疗病例,其他的寥寥无几。
他是否还在冰岛,如今从业于何处,又能否帮助宋诗意……程亦川一概不知。
未知的事情,又怎么能开口对她说?万一给了她希望,最后却无济于事,怎么办?
程亦川一个头两个大,一顿饭也吃得食不知味。宋诗意发现了他情绪并不高涨,但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下午,两人回到基地。
程亦川满腹心事,连话都没多说几句,匆匆回了宿舍。宋诗意有心道个别,看他没什么兴致,也便潦草收尾。
宿醉后虽没有头疼,但精神不济,食欲不佳,她用了周末一天来调整作息,希望回家时有最好的状态。
在这期间,程亦川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她有些意外,原以为按照那家伙的性格,会死缠烂打借钱给她,可手机亮了好几次,她第一时间拿起来,却都不是来自他的消息。
周末晚上,宋诗意穿着睡衣在床上看书,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又一次以为是程亦川,拿起来一看,却是丁俊亚打来的电话。
“师哥?”她有些意外。
丁俊亚问她:“在宿舍吗?”
“在。”
“明早几点的飞机?”
她一愣:“你知道了?”
“我也是你的教练,怎么,越过我跟孙教请了假,招呼都不打就要离队?”
宋诗意以为他生气了,一时间有些局促:“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这不是当时你在气头上吗,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你下楼来。”
她一顿:“你在楼下?”
披着厚重的大衣走出宿舍,宋诗意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外的丁俊亚。
已近而立,男人穿着身黑色冲锋衣,面容冷峻立在那。
有技巧队的回宿舍,看见他站在门口,忙不迭打招呼:“丁教练好。”
他简单颔首,也不爱说话,一派疏离的样子。
宋诗意还在为周五擅自加速的事七上八下的,走近了,赔笑着叫了声:“师哥。”
丁俊亚递来一只纸袋:“这个给你。”
“这是——”宋诗意接了过来,还挺沉,她纳闷地朝袋子里看。
“松花蛋,哈尔滨红肠。”丁俊亚言简意赅。
宋诗意一顿,疑惑地抬头:“你给我这些干什么?”
“不是要回北京吗?”丁俊亚移开视线,“这么多年你活得跟个男人似的,心也不细,从来没见你往家里带过什么东西。这是特产,拿回去哄你妈开心。”
宋诗意眼睛都睁大了。
丁俊亚看她两眼,笑了:“做什么这么盯着我?”
宋诗意迟疑着问:“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特产了?”
她心里打鼓,鬼使神差想起了程亦川说的那些话,说什么丁俊亚对她别有用心……这么多年师兄妹,她可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
丁俊亚说:“你不是跟你妈闹了大半年了?我听孙教说你家里出了点事,要请假回去,就想着你姿态做足点,场面也不至于太僵。”
换做从前,宋诗意大概就没心没肺收下了,可这节骨眼上,经程亦川那么一撩拨,她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有些事情一旦多想,就无论如何做不到应对如常。
她拎着袋子左思右想,还是递了回来:“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妈那脾气,带不带东西回去都没用。说不定她觉得我浪费钱,还更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