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怎么了,都一年了,不是也好端端过来了?你重新回来的那天,孙教嘱咐你的时候,我也在。他说的你都答应了,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今天你这是发什么疯?”
宋诗意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队医,后者神情严肃地查看她的脚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丁俊亚问:“她的脚怎么样了?”
队医说:“没伤筋动骨,就是水肿。”
宋诗意苦笑:“看吧,我自己的脚,我还不清楚?说了没事就是没事——”
“怎么会没事?”队医打断了她,“隔三差五水肿,还说没事?你知不知道十字韧带断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会儿肿得比刚才上车时还要严重了,照你这个样子练下去,过了三四十岁干脆腿就别要了。”
她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丁俊亚终于发火了:“宋诗意,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让你复出,我原本是不同意的。是孙教说你待在北京一事无成,身上有伤,心里也一样,还不如接回队里,就算滑不出当年的速度,只要你过得开心,他愿意把你带在身边。我们没人给你压力,没人逼你出成绩,你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到底图什么?”
宋诗意垂着眼坐在那,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脚。
丁俊亚攥着拳头,怒声质问:“人这一辈子,没谁会一直在巅峰站着不下来,你是没拿过名次还是怎么的?世锦赛亚军你拿了,大大小小国内国外各种赛事你也都参加过了,家里的奖杯还少吗?就不能老老实实安心待着,该滑滑,该歇歇,你就这么想一直待在那山顶,霸着荣耀不给人挪位子?”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半晌才听见宋诗意平静的回答。
“师哥,你不懂我。”
他一怔,忽然哑火。
座位上的女人穿着厚重的滑雪服,兴许是方才埋头在雪地里,鼻尖、耳发都沾染上冰雪,此刻湿漉漉的。
她用那疲惫的倦容望着他,微微一笑,说:“如果早知道孙教找我回来是这个意思,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了。
“与其当个废人,被关在笼子里豢养,还不如让我回去守着我家的小卖部,和普通人打交道。可我既然回来了,我就不想只是顶着曾经的光环在这养老。我感激你们对我这么好,旁人挤破头也进不来,你们还能给我留着这位子,哪怕我一事无成。”
丁俊亚心头一动:“你怎么就一事无成了?速降项目上,你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唯一出过成绩的人,就冲着这个,你就有资格待在这队里。”
“我是想留在这里,但不是留下来养老,是以运动员的身份。”她依旧微微笑着,嗓音里却多了一丝暗哑,“如果我真的滑不出成绩了,留下来也没意思。”
“怎么就没意思了?孙教在这里,你住过的地方,努力过的地方,拿过荣耀的地方都在这里,我也……你不是喜欢那些红房子吗?不是说食堂的阿姨做饭合你胃口吗?不是说长这么大,这是你待过最喜欢最不想离开的地方吗?”
丁俊亚险些说出些细枝末节来,但此刻不宜。
他盯着宋诗意,双拳紧握:“为什么突然之间受不了了?一整年都好好的,突然就要加速——”
眉头猛地一蹙,他想起来了。
面色冷得像冰,丁俊亚眼神陡然一沉,一字一顿:“是因为程亦川?”
车门外,有人身体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忘了自己在车门口的台阶上,一退就倒了下去,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好几大步,终于稳住身形。
抬头,他看见丁俊亚出现在门口,愠怒地看着他。
“你过来。”
丁俊亚下了车,头也不回擦过他的肩膀,朝着停车场深处大步流星走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个吻
宋诗意没瞧见车下的程亦川,还纳闷怎么丁俊亚说到一半就走了,直到两人走远了,她才从车窗看见他的背影。
两人一前一后往停车场深处走。
程亦川?
眉头一皱,她猛地站起身来。这会儿丁俊亚正在气头上,他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队医连忙制止她:“上哪儿去啊?脚肿成这个样子,坐这儿不许动!”
宋诗意一顿,停住了。
亚布力滑雪场分初中高三个等级的雪道,高级的如今只有国家集训队在使用,但初级和中级依然对大众开放。正值滑雪旺季,露天停车场停车场停了不少车。
丁俊亚走到角落里,猛地回头。
“你知不知你干了什么好事?”这是他的开场白,森冷中带着怒气。
程亦川对上他愠怒的双目,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心虚,“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丁俊亚忍无可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她的伤有多重你知道吗?两年前她撞上旗门,右脚十字韧带撕裂,根骨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她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正常活动,可她硬是站起来了,在香港做了一年多的康复训练,才终于回到这里。”
他咬牙切齿,却又不能真的揍程亦川一顿。
“你算什么东西?跟她什么关系?满基地的教练都死了?她要是能尽全力提速,我们会放任她低迷一整年?程亦川,你以为你是谁,你才来队里几天,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
“我不知道她的伤那么重。我以为我是在帮她——”
“帮她?你连自己都顾不好,你还想帮她?在食堂打架的是谁?考试作弊还把她拖下水的是谁?我奉劝你,说话做事之前,先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否则你只会是害群之马。”
丁俊亚的轻视轻而易举点燃了程亦川的自尊。
他猛地后退一步,扒下丁俊亚拎住他衣领的手,“我知道你了不起,知道你拿过世界冠军,或许在你眼里我确实不算个东西,可我从来没想过害她。你没必要污蔑我,我也是一片好意!”
“一片好意?这样的好意她不需要,你还是省省吧。”丁俊亚冷声说,“程亦川,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程亦川忍无可忍:“那你呢?你又凭什么以这种姿态来教训我?就因为你是教练,是她曾经的师哥?我不知情,我怂恿她加速,要骂要打也该是她亲自动手,你有什么立场叫我离她远一点?”
“我——”丁俊亚一时语塞,怒火加重,“我是教练,管理队员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少年硬拧着脖子站在那,脸涨得通红,却毫不示弱:“怂恿她加速是我做错了,该道歉也是对她说,我程亦川任打任骂,绝不还手。可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我既没违背运动员准则,也没违反队规,哪怕你是教练,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他风一样往回跑,也不理会丁俊亚在身后说什么。
一口气跑回大巴车旁,他三步并作两步,猛地跳上车,抬眼就看见宋诗意还坐在最后一排,队医蹲在一旁给她按摩消肿。
她脚踝的皮肤很白,因常年滑雪,总是穿着厚重的滑雪服,浑身上下都难得一见天日,所以白得有些刺眼了。可脚踝附近明显肿大,泛着艳艳的红。
队医还在口口声声数落她:“你忘了当初张医生怎么说的了?你要是不顾身体任性妄为,再倒在雪场上,脚伤复发,下半辈子就别想站起来了。”
宋诗意没回答,因为她看见有人跃上了车,一抬头,恰好与程亦川四目相对。
少年大步跑回来,呼吸还有些急促,嘴唇微微开阖着,一动不动站在车门处,面色通红。
“程亦川。”她迟疑着叫他一声,可还未说出下文,又见他咬着牙跳下了车。
车窗外,那人飞快地跑远了。
*
那一天的训练,程亦川缺席了。
所有人都在雪场上练专项,只有他躲在更衣室里,滑雪服也没换,只一言不发坐在角落。好半天过去,他从柜子里拿出手机,打开了浏览器。
搜索“宋诗意”三个字,铺天盖地都是她的信息。
可严格说来,那些都是她曾经的荣耀,统统停留在两年前。时间是无情利刃,一刀斩断过往,昔日的光芒万丈与如今的黯然失色,分明隔着楚河汉界。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重复着那个动作,一遍一遍打开从前她参加的比赛视频。
全国青年大赛。
大众滑雪赛事。
亚洲高山滑雪竞技杯。
……
最后是世锦赛。
他看见了亚布力,看见了日本长野县,还看见了别的熟悉的地方。原来曾经的她也和他一样,从小规模赛事开始比。原来她早已去过他去到的那些地方,也曾和他一样初露锋芒。
镜头里的宋诗意比如今要青涩许多,不变的是那头马尾,干净利落,在脑后摇曳生姿。
她也曾身披红装,在镜头前笑得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那样的速度令他屏息,他听见现场的观众都在呐喊,而她冲出终点,笑容灿烂地振臂欢呼。现场太过嘈杂,他只能重复循环了好多遍这个细节,才从她的嘴型隐约分辨出,她是在叫:“万岁!”
那是二十一岁的宋诗意,与今日的他差不多年纪,一样的年少轻狂,一样的不可一世。
他蓦地笑了,为她那句万岁,也为她自己当初都没做到,如今却拿年轻气盛这个罪名来过分苛责他。
可那笑意只停留了须臾。
程亦川靠在冷冰冰的储物柜上,侧头看窗外,队友们正一遍一遍从巍峨雪山上滑下来。可那其中并没有她。
他进队太晚,再也没能见过视频上那样肆意的宋诗意。
那个她被时间的手拨下了暂停键,就此停在两年前,再也没能继续往前走。留下来的这一个,是被伤病缠身的,无能为力的,明明不甘心却还要忍受奚落与冷眼,在教练的好意下安心养老的。
程亦川用力揉了揉眼眶,双手握拳抵在柜门上。
他不是有意的。
脑中一遍遍回响起他无数次的质问:“为什么不加速?”
那时候,他是如何理直气壮地对她表达出恨铁不成钢的心理,他以为她是养伤两年、疏于训练,又或是曾受过伤、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所以才难以提速、成绩平平。他一心只想着让她争口气,叫罗雪等人看看她的厉害,却从未想过其他。
程亦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隐形的手牢牢抓紧,五指越收越拢,叫他喘不过气。
是他蠢得过分了。
如果能加速,她又怎么会不加?
他每一次的询问,她都是作何感受?他像个傻子一样一遍一遍戳着她的伤口,时刻提醒她的有伤在身、无能为力。
……
面对丁俊亚时尚能嘴硬地辩驳,可此刻坐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程亦川才挫败地咬紧牙关。
是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
丁俊亚回到车里,宋诗意问:“他人呢?”
丁俊亚冷着脸:“你问谁?”
“还能问谁,程亦川啊。”
“不知道。”
“你跟他说什么了?他怎么跳上车才几秒钟,话也没说就跑了?”
“你问我,我问谁。”
“……”
宋诗意看他冷着脸,自觉愧疚,也没敢多问。今天的事是她出格了,叫丁俊亚担心了。
队员们中午就在亚布力的餐厅吃饭,休息后,下午接着练。宋诗意脚踝肿着,丁俊亚嘱咐司机将她先送回基地。
“我一会儿给孙教打电话。”他淡淡地说。
宋诗意霍地抬头:“师哥,我这脚现如今也好端端的,没什么大碍。给孙教打电话……就不必了吧?”
“我是管不了你的,从师哥到教练,也没见你真听过我一句话。既然我管不了,那就让孙教来。”
“他老人家最近忙省运动会,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我给他添乱?宋诗意,你说这话都不心虚吗?”
虚。
可她更心虚的是如何面对孙健平。
让他知道,她可算是别想清净了。老头子一准儿气得跳脚,指着鼻子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丁俊亚都要抬脚走了,衣袖忽的被人拉住,脚下一顿。
回头,宋诗意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师哥,孙教他高血压,最近又忙得满头包。就算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等他忙过这周,下周你再告诉他吧。”
明知她是在演戏,可丁俊亚就是拿她没辙。她这样眼巴巴望着他,满眼都是哀求。
他咬牙告诫自己别心软,可那只拉住衣袖的手晃啊晃,晃得他头晕。
“你自己说的,最迟下周一,我会原原本本把你今天干的好事告诉他。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宋诗意点头,在他下车那一瞬,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这师哥,多少年了还这么单纯。下周一?下周一她已经回北京了,孙健平就是气得跳脚,也找不着人了。
可她也只笑了那么片刻,侧头再看巍峨雪山,脚上隐隐作痛。
宋诗意慢慢地收起笑意,回想起今天的任性妄为,有一种冲破牢笼的畅快感,可一想到将来,眼神又暗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为她好,可那种好叫她感激,却到底不是她想要的。
*
下午三点,丁俊亚在更衣室找到了程亦川。
少年坐在地上,午饭也没吃,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丁俊亚火大,砰砰敲响柜子:“你发什么神经?袁教练大半天找不着你,都快急疯了。”
程亦川别开脸,“我给他发了信息,说我不舒服,休息一会儿。”
“然后呢?然后拒接电话,拒回短信?”丁俊亚冷笑,“你这会儿知道反省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人呢?”
“你问谁?”
“还能问谁?宋诗意。”程亦川一直别着脸,一眼都没看他。
丁俊亚忽然就有些怔忡。
他人呢。你问谁。还能问谁……
这样的对话,上午也曾上演过一遍。就在宋诗意临走之前,一模一样。
他没来由一阵烦躁,指着门外:“滚出去。不想练就离开这里,爱去哪去哪,少占着茅坑不拉屎。”
程亦川没动,又问了一遍:“她人呢?”
“托你的福,回基地了。”
程亦川一顿,下一秒,蹭的站了起来。
丁俊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去,跟在他身后,却只看见他一路狂奔到雪场,跟袁华说了什么,然后就往大门外跑。
他一顿,上前问袁华:“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肚子疼了一天,没法练了,去车里找队医。我让他好好看看,要是真生病了,让司机送他回基地。”
“……”
丁俊亚看着大门外,骂了句娘。
袁华:“…………”
“你怎么了?多少年没动过肝火了,怎么今天气性这么大?”
丁俊亚黑着脸,连带着袁华也骂了进去:“你也是个不动脑子的。”
被那小子骗得团团转!
*
而另一边,队医没看出程亦川有什么问题,但他一口咬定肚子疼。
“就是胃里面憋了股气,转来转去的,一抽一抽的疼。”
“拉肚子吗?”
“拉。”
“头晕吗?”
“晕。”
“持续多久了?”
“一上午了。”
队医狐疑地看着他:“脸色挺红润的,不像是急性肠胃炎啊。”
“疼得我着急,一着急就面部充血。”程亦川赶紧解释。
队医看他半天,看不出所以然来:“要不,你就在车上休息休息?”
程亦川有气无力地说:“还是让我会基地吧,喝点热水,泡泡脚什么的。”
他成功了。
队医点头,司机转头把他送回了基地。
下午五点,冬日的黄昏来得早,天边已泛起了点点橘红,温柔的霞光是姑娘羞赧的面颊。
宋诗意正在宿舍整理行囊,心不在焉地把叠好的衣服往背包里塞。
手机在充电,先前训练时静音了,回来后也忘了再开。也因此,她并未看见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楼下,有人被拦在大门外,进也进不去,发消息发语音通话也石沉大海。
不幸的是今天郝佳也不在,没人能帮他进去通报一声。
他急了,在楼下等了十分钟之久,终于按捺不住,扯着嗓门儿叫了起来:“宋诗意!”
“宋诗意~~~~~~”
少年人震天吼的一声拖得老长老长的,起初宋诗意还没听真切,后来从床上猛地跳起来,拉开窗户一看。
程亦川。
他怎么回来了?
宋诗意惊得张大了嘴,扭头再找手机,果不其然,微信有无数通没有接听的语音通话。
她站在窗口回拨过去:“你怎么回来了?”
那头,少年站在宿舍大门口,仰头在三楼寻找她的身影。从左到右,一扇一扇窗口看了过来,直到某一刻,目光一定——
找到她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亡羊补牢是否迟了,只是这大半天来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找到她。
他举着电话,隔着遥遥距离望着她,说:“脚怎么样?”
“你这么大老远跑回来,也不训练,就为了问我脚怎么样?”
他不回答,还是那一句:“我问你脚怎么样了。”
她心下一动,知道他担惊受怕的,便故作不耐烦:“死不了。”
“还能走吗?”
“何止能走,还能跑能跳。”
楼下的人默不作声,片刻后,说:“那你下来——”
像是怕她不同意,又添一句:“行吗?”
带着一点哀求。
说来也怪,隔着这么远,她在三楼,他在宿舍大门外,明明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她却总觉得他皱起了眉,嘴唇下垂,眉眼里带着三分可怜,三分撒娇。
男孩子撒娇是真的毫无阳刚之气,这是宋诗意以前的看法。可不知为什么,从程亦川身上她看不见那种软弱,哪怕是撒娇,他也撒得赏心悦目,浑然天成。
大概是母性泛滥,她翻了个白眼,说:“等着。”
然后就开始穿鞋子、穿外套。吃一堑长一智,上次雪夜里下楼见他,就是吃了没穿戴完善的大亏,冷死她了。这回她全副武装,还系了条围巾才下楼去。
二十岁开头的大男生站在大门外等她,冻得鼻尖都红了。
宋诗意走上前去:“说吧,什么事?”
程亦川刚准备开口,哪知道肚子抢先一步,咕咕叫出了声。
“……”
“……”
最怕空气忽然的安静。
他涨得面红耳赤,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的。
宋诗意却笑出了声,上下看他两眼:“这才几点,你是鸟吗,直肠短,饿得这么快?”
程亦川恼羞成怒:“我中午没吃饭!”
没吃饭?
她一愣,片刻后了悟。这臭小子心里愧疚,连午饭都没吃?
宋诗意神色复杂,看他两眼,认命似的说:“刚好我也要走了,今晚请你吃顿饭吧。”
走了两步,又嘀咕一句:“真是奇怪,明明你才是来道歉的,怎么变成我请你吃饭了?”
程亦川一愣,侧头看她。
夕阳下,年轻女人走在他身侧,面颊被盛大霞光染成了淡淡的红,艳若桃花。
她什么都知道。
她心若明镜。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下移,落在她被裤脚遮住的脚踝上。
疼吗?
那两个字堵在嗓子里,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第25章 第二十五个吻
疼吗?
这两个字反复徘徊在嘴边,纠缠他一路,可就是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途径食堂,宋诗意不曾停下,程亦川茫然问:“不是吃饭吗?”
“有的人养尊处优,含着金汤匙出生,上回请宵夜吃食堂就叨逼叨了一路。这回,呵,吃一堑长一智。”宋诗意微笑。
“……”
他小声辩驳:“我没嫌弃。食堂挺好。”
可宋诗意带着他往基地外走,他也就顺从地跟了上去。一路上,他不时低头去看她的脚,每多看一眼,愧疚就更多两分。
说来也怪,那趟半小时才来一次的公交车,今天竟然恰好被他们赶上,一分钟都没多等。
周五的下午,离队的人可不少,熙熙攘攘往公交上挤。
宋诗意走了几步,没见人跟上来,回头一看。
程亦川就紧跟在她身后,双臂微微张开,护犊子似的把拥挤的人群挡在了身后。左边有人挤上来,他就往左边挡,右边来人了,他又一脸紧张地往右边挪。
宋诗意:“……”
想笑。
这傻小子。她摇摇头,收回目光往车上迈,小臂上却忽然多出一只手来,用不着回头也知道是谁在扶她。
她一边往车上走,一边下意识低头看。
这小子年纪虽小,手却挺大。修长的手指像上好的玉石,白皙润泽,指甲修建得整整齐齐,泛着透明健康的光泽。
待她上车后,那只手飞快地松开。
宋诗意寻了一处双人座,落座。
程亦川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刚坐稳就听见她说:“程亦川,旧伤而已,用不着把我当成是老弱病残。”
他侧头,对上她似笑非笑的模样。
窗外霞光万丈,映衬着漫山白雪,染红了莹莹树梢。而他倒映在她漆黑透亮的眼底,傻气十足。
他的关心很可笑吗?丁俊亚和队医都紧张得要命,为什么她却能做出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如果不是在大巴车上亲眼看见她红肿的脚踝,听见那番对话,他或许会真以为她一切安好。
程亦川有些烦躁。
对,要不是她一直以来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他怎么会忽略了她的脚伤呢?
直勾勾地看着她,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诗意一顿:“告诉你什么?”
“我拼命让你加速,对着你指手画脚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是因为脚伤没好?”
“是没完全恢复,但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她笑。
程亦川背脊僵直,依然和她对视着,“你可以告诉我的。让我闭嘴,别再动不动提什么加速。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脚伤没好全,加不了速,让我别再戳你痛处。你可以指着我的鼻子说:程亦川,你知道个屁,闭上你的狗嘴吧。”
宋诗意蓦地笑出声来:“傻小子,你缺心眼吗?还有这么骂自己的?”
程亦川却没笑。
他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该骂。他活该。
公交车不紧不慢开在冰天雪地里,北国的冬日是洁白一片、冰封万里的。公交车里暖气融融,车窗玻璃都起雾了,朦朦胧胧一片,看不见外边的光景。
可她在笑,那张脸生动万分,健康而漂亮,是这模糊背景中唯一清晰的景致。
程亦川双手垂在身侧,慢慢地握紧了。
他说:“我以前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
“是吗?”
“我这个人不知天高地厚,自恋又狂妄,对着镜子感叹自己才华横溢、玉树临风都来不及,没时间去管别人。”
“……有道理。”她又想大笑了。
他却看出她想笑的意图,一脸倔强地说:“你别笑,我在承认错误。我以后不会这么多管闲事了。”
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承认错误的,夸自己才华横溢、玉树临风。
宋诗意啼笑皆非,抬眼看了看他,说:“多管闲事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顿。
宋诗意望着他,含笑说:“我知道你有天赋,一入行就技惊四座,教练看重你,队友也都望着你。当然,不管是友好的还是不友好的,你不像是会在意那些的人,因为你从来都一帆风顺,目标也很清晰、很坚定。”
公交车摇摇晃晃,经过某个路口,微微颠簸,她人也跟着晃了晃。
“可是程亦川,总是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多无聊?”
程亦川张了张嘴,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