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意怔怔地听着母亲的发泄,眼泪模糊了视线。
到后来她已然分不清母亲说了些什么,只有那一句:“你练出什么结果来了?除了险些断了腿、成了残废,你到底得到什么了?”
这么听着,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终止了学业,所以如今连一个英语小考都要师弟怜悯,帮忙作弊。
苦练十年,却只得到一身伤病,连队里的平均成绩都滑不出来。
她得到了什么?
二十五岁,从未谈过恋爱,学业没了,健康没了,前途也一片渺茫,她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第22章 第二十二个吻
周五一大清早的,就有大巴车候在外面了,载了一车运动员,从基地赶赴亚布力雪场。
程亦川和薛同、陈晓春一同上车,依然不打扰这对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好基友,一屁股坐在了宋诗意旁边。
“早啊,师姐。”他活力四射地扭头看她,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顺手从背包里摸出一瓶养乐多,“喝吗?”
宋诗意却兴致缺缺、面有倦容,笑着摇头:“不喝。你自己喝吧。”
程亦川把吸管插上,两口就喝光了,越过宋诗意朝窗外看:“天气不错,是个练专项的好日子。”
“是吗?”
“昨晚下雪,今早又出太阳,风也不算大,还能有比这个更适合训练的日子吗?”他才刚问出口,就斩钉截铁自问自答了,“没有。”
宋诗意笑了两声,揉了揉眼睛。
程亦川这才发觉她今天话少得可怜,要换往常,一准说他蠢说他话唠了。目光落在她脸上,他一顿,凑近了些:“师姐,你有黑眼圈了。”
“……”
宋诗意把那突然凑近的脑袋推开。
程亦川又说:“昨晚没睡好?室友太吵?”
片刻后,又想起来:“不对,你一个人住,不可能吵。”
哀嚎一声,他靠在椅背上嘟囔:“这就叫区别待遇。我也想一个人住啊,谁想跟一个每天能打出十级呼噜的人住一个屋檐下……”
最后瞥她一眼,扯嘴角:“算了,谁让我没拿过世锦赛亚军呢?”
他见宋诗意精神不佳,下意识说着打趣的话,却没想到戳到了她的伤口。
亚军二字,是往日的荣耀和遗憾,也是今后或许再也无法实现的高度。
宋诗意神色一暗,侧头去看窗外的风景,难辨喜怒地说了句:“程亦川,你话很多。”
“长路漫漫,和我这样话多的人坐在一起才不寂寞。”就他歪理多。
她闭眼,侧身靠在椅背上:“算了吧,比起被你烦死,我还是更喜欢寂寞。”
可她到底没能寂寞下来。程亦川不知哪里来这么旺盛的精力,一路上叽叽喳喳,像只麻雀。
“师姐,食堂的师傅家里是卖葱的吧?十来种肉饼,个个都放葱,冲死我了。”
“哎哎,后海那边儿的李记涮肉还开着吗?我小时候去北京,我爸带我去那儿吃过一次涮肉,这么多年可把我馋的。真想什么时候再去吃一回……”
“师姐,哪天我去了北京,你带我四处转转呗。”
“师姐?”
“师姐!”
“师姐~~~~~”
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那家伙居然拖长了尾音,这是在撒娇?
宋诗意睁眼,面无表情盯着他:“朋友,你能闭嘴吗?”
程亦川扯了扯嘴角,凑过来低声说:“能。只要一会儿你滑的时候注意中期提速,好好发挥。”
朝前面几排看了看,他对着某个背影翻了个白眼,“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给她点颜色瞧瞧。”
他说的是罗雪。
宋诗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了顿,笑了:“我提不了速。”
“怎么会?上次你不就提了吗?只是紧要关头又松懈了,就提了那么零点几秒。”程亦川皱眉,伸手夸张地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但是提了速怎么也比没提好,你看,你那次的最终成绩就有提高。”
他苦口婆心:“要是在滑到第七个旗门的时候,能有最大加速度,脚踝绷紧,和冰面摩擦减小些,还能提高更多。”
……
他一路上耐心讲解着各种宋诗意早已熟知的技巧,她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答应。侧头看看,她看见他那年轻气盛的模样,程亦川一心想让她滑出更好成绩,至少不让罗雪那么得意,继续看她笑话。
思绪飘了很远。
事到如今,为什么不能提速已经不重要了。
*
到达雪场,换上滑雪服,穿上滑雪鞋,拿出雪镜、雪板和手套,运动员们全副武装站在了雪地上。
省运动会即将来临,孙健平忙得满头包,没有来雪场。
技巧类项目在低矮一些的雪道上,而速降这边,袁华和丁俊亚负责带队,身边还跟着些副教练、助理教练。
袁华在按照惯例,讲一些注意事项。
丁俊亚发现程亦川跟了宋诗意一路,从大巴车上跟到大巴车下,就连换装备时也挤在她旁边,这会儿讲注意事项了,所有人都在专心听袁华讲话,就他还凑在宋诗意耳边嗡嗡嗡,像只小蜜蜂。
丁俊亚眉头一皱,绕到人群后方,表情冷峻地走近了他。
程亦川毫无所觉,还在宋诗意耳边念:“一会儿提速啊,记住了。你的起步是她比不上的,就是中期发挥太平了,提速提速提速——”
他的紧箍咒才念到一半,就听闻后脑勺传来冷冰冰的三个字:“程亦川。”
程亦川戛然而止,一回头,看见丁俊亚黑着脸站在身后。
“这么能,你怎么不去当教练?”丁俊亚面无表情盯着他。
“我——”程亦川语塞,片刻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就是跟师姐交流交流。”
“是吗?那现在请你管好自己的嘴,听袁教练讲话。”
直到目送程亦川往缆车处走,丁俊亚才转头对宋诗意说:“不要搭理他,那小子什么都不知道。”
宋诗意笑了笑,说好。
也许是她眼睑下的淤青太明显,连丁俊亚都注意到了,眉头微蹙:“昨晚没休息好?”
她揉了揉眼眶:“还行吧。”
“脸色也不好看,惨白惨白的。”丁俊亚从背包里拎了瓶能量饮料,递给她,“把这个喝了。”
“不喝了,穿成这个样子,不想老往厕所跑。”她没精打采往缆车走,“我先上去了,师哥。”
她一向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哪怕受了伤,成绩不复以往,也总是眉眼弯弯,对谁都带着笑。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丁俊亚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
是厌烦了成绩平平,对现状失望了?
“宋诗意。”他跟了上去,踩着松软的积雪走到她身旁,“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急,有的事情急不来。”
宋诗意一顿。
是啊,有的事情急不来。就好比她的成绩她的脚,如今只剩下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急又有什么用?
她自嘲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急。”
丁俊亚按了按她的肩,沉声说:“现阶段不能用全力,等恢复好了,医生说可以了,再冲刺也不迟。”
宋诗意望着他,朝阳在他头顶发出耀目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不迟?真的不迟吗?
她都二十五岁了,听医生的话,听孙健平的话,后来听他的话。回到队里一整年,成绩连平均值都跟不上,还要等多久呢?二十六岁?二十七岁?
丁俊亚二十七岁都已经拿了世界冠军,退役当教练了,而她呢?
宋诗意看了看他,笑了,指指半山腰的起点处:“我上去了,师哥。”
顶着黑眼圈,拖着病痛缠扰的身躯,她扭头坐上缆车。双脚悬空的一瞬间,她低头看着越发遥远的地面,觉得自己正走在这样一条路上,没有脚踏实地的踏实感,反而双脚虚浮,踩不到现实。
也许这就是母亲口中的梦。
*
丁俊亚与袁华一人在终点,一人在起点,分别照看队员。
起点处,袁华叮嘱魏光严:“不能急,你现在能稳住就不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魏光严不吭声。
“我知道你背地里加练,每天训练时间都超出队里规定的时长。”袁华看了眼表,趁着最后的时间数落他,“为什么有时长规定?你的身体最适宜练多久,超过多少会有劳损,到达哪个地步会永久性损伤,这些全是这么多年教练们通过科学调查得出的结论——”
“您多虑了,我没加练。”魏光严反驳。
旁边冷不丁插进来一道声音:“是吗?那你每天三更半夜的才回宿舍,你是干嘛去了?”
魏光严霍地抬头,怒不可遏:“程亦川!”
“都是教练们通过科学调查得出的结论,你可千万别胡来。”程亦川老神在在,咧嘴一笑,“我这也是关心你,你可不要太感激。”
毕竟他是红领巾少年。
魏光严咬牙切齿:“你他妈——”
啪,脑门儿上挨了袁华一巴掌。
“收心,还有一分钟准备时间,集中精力。”
“……”
“脚太紧了,稍微弯曲一点。重心前倾,着力点向下。”
袁华看着手中的计时器,朝不远处点头示意。助理教练高呼一声,手枪朝上,喊完三二一后,手中一声枪响。
魏光严一身蓝装,面容冷峻,嘴唇已然绷成一条线。乍听枪响,用力一蹬,整个人跃上了雪道。
他的速度很快,即便到达瓶颈期已久,也仍是队里最快的。
山上的人俯瞰着他,山下的人仰望着他,而他全神贯注,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冲破束缚已久的桎梏。
在他冲出终点的一瞬间,袁华低头看计时器,暗暗叹了口气。
永远进不了一分三十八秒吗?
他有点头疼。
一旁却忽然探出个头来,程亦川也看清了计时器上显示的数字,点评说:“他起步不好,起始速度达不到最大化。”
“是啊——”袁华叹气,片刻后,眉毛一竖,揪住他的耳朵,“你还没他快呢,有什么资格在这儿点评人家?”
“暂时!”程亦川哎哟连天,还不忘强调,“是暂时没他快。”
袁华真想一脚给他踹下去,指指山下:“那你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进度。”
程亦川本想说“来就来,谁怕谁”,可转头就看见不远处与郝佳站在一起的宋诗意,眼神一动,侧头嬉皮笑脸:“我压轴,我压轴。”
“你压什么轴?”袁华瞪他,“赶紧的!”
可程亦川插科打诨,到底还是磨蹭到了后面,眼看着队友一个接一个地下去了。他走到宋诗意身边:“师姐,上吧。”
“你怎么还没下去?”宋诗意看他一眼。
“这不是要监督你吗?”程亦川理直气壮,指指前方,“快,到你了。”
宋诗意的目光落在起点,慢慢地走了过去。
郝佳还在速降过程中,一身淡黄色滑雪服,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十九岁那年的她。
那一年,她初次踏入世界大赛,无人认得。
那一天,孙健平在后台冲她翻白眼:“瞎紧张个什么劲儿啊?反正也没人认识你,更没人对你有期待,你滑得不好无所谓,滑得好那才叫意外之喜。”
他说是骡子是马,练了这么些年了,也该拉出来溜溜。
他说快去吧,你爸还在观众席上看着呢,他那么大年纪了,当不了追梦人,希望可全在你身上了。
他笑着看她,说:“宋诗意,你准备好一飞冲天了吗?”
那一年还青涩稚嫩的她,在教练这样半是鼓励半是打击的话里,惴惴不安地坐上缆车,抵达起点。
她的英语烂到家了,基本上全部还给了初中老师,而高中忙于练专项,压根儿没上几节课。也因此,身边的外国选手热切交谈,以缓解压力和紧张感,她却一个人老老实实站在那,仰头是巍峨雪山,俯瞰是孤独的赛道。
孤单感前所未有的严重。
她为自己打气:爸爸在下面看着呢,孙教也在,她滑得又不慢,哪怕掐不了尖,最差也垫不了底,怕什么?
对,她宋诗意怕什么?
反正一无所有,难道还怕什么失去?没有。她不怕。
她可是才刚进国家队半年,就遥遥领先、毫无竞争压力的第一名。
想到这,她笑了,昂首挺胸,自信心全都回来了。怀着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态,宋诗意登场,那一年的她还穿着一身红装,那是中国队的颜色,是初升红日的光芒。
雪道上是自由的味道,深吸一口气,天地在眼前,伸手仿佛就能触到那个即将圆满的梦。
也在那一天,她初次参加世界级大赛,就夺得了第四名的成绩。即便无缘奖牌,这也是中国女子速降项目上的一大突破,更何况完成这一突破的还是一名十九岁的年轻小将,未来不可限量。
……
往事历历在目,宋诗意深呼吸,将头顶的滑雪镜摘下戴好。
袁华提醒她:“不要急,慢慢来,注意脚下……”
……的伤。
他没有说出口那两个字,但宋诗意会明白的。
后面不远处传来谁的声音:“中期提速啊!”
宋诗意没理会,俯身、用力,全身紧绷,进入了准备阶段。
一声枪响,她朝山下俯冲而去。
多少次从这半山腰往下冲了?数不清了。
十九岁前,她跟着父亲练滑雪,十九岁后,在孙健平的带领下来到亚布力。六年了,她从这里滑下去几千次,几万次,每一日,日复一日。
她知道没有一帆风顺的运动员,没有毫无伤痛就能抵达的光芒之巅,可无论如何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样快。
二十一岁,世锦赛亚军。
二十三岁,重伤退役。
二十五岁,重头来过。
二十五岁的尾巴上,一整年即将过去,一无所获。
“滑雪,滑雪,你的世界就只有滑雪。搞个运动把自己搞成了半文盲,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你除了得到一身伤病,还得到了什么?学业没了,婚姻大事耽搁了,你爸在天上看见你这副样子,不知道有多痛心!”
“你练出什么结果来了?除了险些断了腿、成了残废,你到底得到什么了?”
她到底得到什么了呢?
明明戴着护目镜,眼眶却忽地被泪盈满。
十年风雪,十年坚持,今日俯瞰这苍白赛道,才惊觉岁月无情,她空有满身伤痛,却年华虚度。她是梦里人,而梦外,母亲活在那逼仄胡同里,为生计奔波,被贫穷摧折。
为什么不能加速?
如果生活是一部电影,按下加速键,就能跳过这看似不可逾越的悲苦等待,该有多好。
宋诗意满面泪光,被风吹得像是刀子在割,痛得她呼吸困难。
她猛地一咬牙,不顾一切地绷紧了脚踝,不适感在第一时间攫住了她。几年前的十字韧带断裂、左脚粉碎性骨折,成了今日的一切痛苦来源。
它们阻止她登顶,阻止她追梦。
她成了队友眼里或可笑或可悲的存在。
宋诗意咬牙大笑,滚蛋吧,都他妈要多远滚多远。
下一秒,她以更加决绝的姿态弯腰俯冲,膝盖下压、重心下移,仿佛从未受过伤一样,她歇斯底里、不顾一切,把命运交给了这满山风雪。
山下,丁俊亚心跳一滞,不可置信地握紧双拳,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她疯了?
山上,程亦川双目圆睁,同样不可置信地握紧了双拳,满心欢喜:成了,成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个吻
宋诗意冲出终点的那一瞬,山上人、上下人,个个都惊呆了。
袁华拿着计时器,瞠目结舌地看着数字。
罗雪一言不发走到他身旁,看见时间后,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郝佳在山地下,震惊地看着滑出这速度的宋诗意,嘴都张大了。
反应与众不同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山上的程亦川,一个是山下的丁俊亚。前者一蹦三尺高,哈哈哈地大笑出声,高呼了一句:“Yes!Yes!我就知道!”
而后者——
丁俊亚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一颗心像是被攫住,攥得死死的,险些透不过气来。他在看见山腰上的人加速那一秒起,就一把握紧了手中的记录本,力道大得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宋诗意冲出终点,没能顺利稳住身形,一下子扑倒在地。
好在雪地松软,滑雪服又厚重,她扑在融融积雪里,急促地喘着气,心跳如雷。
滑了多少秒?
凭她的直觉,至少提高了两三秒吧?
激烈运动后,大脑一片空白,肾上腺素极限飙升,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脚踝隐隐作痛,积雪正以极快的速度往衣服里钻,落地时溅起的细碎雪花扑在面上、钻进脖子里,与滚烫的肌肤一接触,迅速溶解……
凉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可她就这么把脸埋在冰冷的积雪里,抬手一把扯下滑雪镜,用力地在雪地里蹭了两下。滚烫热泪都融进了一地冰雪。
她低低地笑着,把最后的眼泪蹭在积雪中。
她是宋诗意,绝不哭给别人看的宋诗意。
下一秒,手臂上骤然多出一只手,用力地攥着她:“宋诗意!”
她一顿,抬头望去,就看见丁俊亚眉头深锁、满眼焦虑的样子。不,不止焦虑,也不止深锁。
他咬紧牙关,用力拉她:“坐起来看看。”
“我没事——”
她才刚开口,丁俊亚已经半跪在雪地里,伸手拨开她滑雪鞋上的纽带。
宋诗意吓一跳,忙说:“我没受伤,师哥你别急——”
“脱了。”他面色沉沉,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宋诗意一愣。他的眼神里仿佛有火光在跳动。她顿了顿,伸手脱掉了右脚的鞋,打开裤脚上束脚用的纽扣,又拉下了袜子。
……脚踝是红肿的。
她看见丁俊亚的表情在一瞬间难看到了极致,挣扎着说:“天气冷了一直就这样,隔三差五有点水肿,都是正常的。”
“正常的?”丁俊亚看着她,问,“你去问问在场的运动员,有谁的脚隔三差五水肿。”
“……”
“先回车上让队医看看,不行就上医院。”
他二话不说转过背去,依然是半蹲在雪地里,示意她上来,他背她回车上。
宋诗意说:“我才只练了一轮——”
“你这个样子还想继续练?”丁俊亚忍无可忍,声色冷峻,“上来,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雪地里多少人看着,宋诗意在原地迟疑片刻,支着身子站起来,“我自己能走。”
丁俊亚猛地回头,和她对视。
他是斩钉截铁说一不二的人,可惜,她也一样。
他冷着脸,强压住怒气,说:“随你的便吧。就是脚断了,也是你自己的事,碍不着我半点。”
他拔腿往不远处的大门外走,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异常难走。这么大步流星十来步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回头拉起她的胳膊,整个人架住了她。
“这样总行了吧?”
宋诗意低低地笑出了声,说:“师哥啊师哥,这么多年了,嘴硬心软这毛病你还是没改掉。”
丁俊亚一字一句从嘴缝里挤出来:“宋诗意,我劝你别再激我。今天的事你以为就过去了?你等着,让孙教知道了,就算我拿你没辙,他也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也拿我没辙。”
“你把嘴闭上。”
宋诗意笑了,慢慢地吐出口气,“师哥,我刚才用了多少秒?”
丁俊亚并不答话。
“快了不少吧?”
他依然死死闭着嘴。
宋诗意把一缕耳发撩到脑后,望着那轮耀眼的红日,平静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加速的是我,我比你更清楚。”
*
起点处,众人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啊,突然滑这么快了!”
“之前一直不行,今天怎么突然就行了?”
“哎,罗雪,你刚才看计时器了,宋诗意到底滑了多少秒?”
“罗雪?”
“哎哎,你怎么不理人啊?”
卢思琴皱眉,探头去问:“袁教练,宋诗意刚才用时多少啊?”
袁华收起计时器,眉头一皱:“都嚷嚷什么?别人滑多长时间,跟你们有多大关系?做好自己的事。”
他侧头看了眼山底下,丁俊亚已经到宋诗意身边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呵,刚才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这个宋诗意,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简直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袁华紧紧攥着计时器,扭头粗声粗气地说:“下一个,谁上?”
之前还一个劲往后钻的程亦川,这一秒突然站了出来,笑得人畜无害:“我来。”
“刚才还推三阻四的,你不是要压轴吗?”袁华狐疑地看着他。
“这会儿突然不想压了。”少年一身红装,一个劲儿探头朝山底下看,急吼吼地想下去跟人说两句话。
他这才刚要下去,她可别又坐缆车上来了啊。
“那我下去了啊,教练。”程亦川指指下面,站在了起点处,开始俯身。
袁华说:“你慌什么慌啊?你的预备姿势只要三秒?”
他又念叨了几句,直到看见程亦川迫不及待做好了准备,一脸渴望,眼巴巴地盯着他,这才头皮发麻地皱起眉头,朝助理教练点头。
枪声响了。
程亦川一颗心早已奔下山去,这会儿忽闻枪声,像是吃了大力神丸,猛地一跃而起,朝坡下急速而去。
袁华看看计时器,看看程亦川,看看计时器,再看看程亦川……
“这小子吃错药了?”他凝神,只觉得今天格外反常,怎么一个个都滑得这么不要命?
可程亦川冲出终点后,抬头一看,却只看见已经走到大门口的两人。
远处的大门口,丁俊亚和她在雪地上并肩往外走……等等,手挽着手???
他一惊,本来就刚剧烈运动完,心跳得飞快,呼吸急促,这下看见不远处的那一幕,简直魂都要吓没了。
他,他俩什么情况啊?
怎么这就离开雪场了?还他妈手挽着手?!
程亦川目瞪口呆。
助理教练崔建迎了过来:“今天状态很好啊,程亦川。”
他没工夫理会,抬手往大门口指:“教练,那两个人怎么回事啊?”
崔建扭头:“丁教练带你师姐去车上,刚才滑得太快了,得让队医看看。”
“队医?”程亦川一愣,“她受伤了?”
不可能啊,刚才不是滑得挺好吗?他让她加速,嘴皮子都快磨出茧了,今日她才终于听了进去。这不是滑出了人生新巅峰吗?怎么可能受伤?
下一秒,他也没来得及听崔建说了什么,就这么一路往大门外滑了过去。
崔建在后头叫他:“程亦川,你去哪儿?”
“喂,程亦川!”
他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撒尿!”
“…………”
*
程亦川很快滑出了雪场大门,脱了雪板,扛在肩上就往外跑。
雪鞋在脚,脚踝不能弯曲,跑起来异常费劲。可他着急,懒得去大厅换鞋,就这么一路往停车场跑。
队里的大巴车就停在那里,门没关。
他气喘吁吁扛着雪板跑到车前,两步跃上车,里面正激烈争执着,谁也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他看见宋诗意坐在最后一排,队医正蹲在那看她的脚,丁俊亚背对车门,挡住了他,宋诗意也就看不见他的存在。
他们在吵什么?
程亦川一顿,退了一级台阶,站在门口没出声。
说话的是丁俊亚:“宋诗意,上缆车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不要急,不要急,你把我的话当什么?耳旁风?”
他向来冷峻,队员们都怕他,可纵是平日里过于严格苛刻,也没有今天这么吓人,声音紧绷,一听就是按捺住怒火在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