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川皱眉看着那个停在终点处的人,说不失望是不可能。
她就是靠这样的表现滑进世锦赛的?
这个水平别说世界亚军了,甚至还不如刚才的郝佳。
当年那个横空出世、惊艳世界的人,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看着她脱下雪板,走向教练,那群人严肃地对她说着什么,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她全程点头,末了还含笑冲教练道谢,就像今早在食堂里一样,仿佛没什么能击垮她,始终带着波澜不惊的面具。
对,就是面具。
程亦川皱着眉头,猛地从雪地里跳起来,拍拍屁股。
郝佳叫住他:“哎,上哪儿去?”
程亦川头也没回,朝宋诗意一指,随口敷衍说:“道谢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亦川:怪我过分美丽,她才总是背地里为我默默付出,暗里着迷。
师姐:你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产幻到这个地步???


第10章 第十个吻
宋诗意脱了雪板,抱在怀里往一旁走。
一轮结束,总要休息一会儿,平复呼吸,整理心情。
她坐在一个小小的雪坡边上,仰头冲半山腰看,女队如今的头号种子罗雪正在准备速降。
不同于宋诗意,罗雪出生于滑雪世家,父亲是昔日的全运赛自由式滑雪冠军,母亲曾在国家跳台滑雪队服役。她才十八岁,去年一来队里,就受到上面的特别关照。
出生于滑雪世家的运动员,总是从小打好了根基,比起半路入门的运动员来说,会显得根正苗红些,起跑线打从一开始就不同。
罗雪入队时,正值宋诗意归队,两人都饱受关注。
宋诗意倒是没怎么在意,但兴许是年纪小,罗雪对这位师姐的关注度却很高。运动员不肯服输的劲头总比寻常人要强一些,和当年的宋诗意一样,如今的罗雪也争强好胜,处处想争第一。
尤其想与宋诗意同台竞技时,成为第一。
宋诗意坐在雪坡上,静静地看着罗雪的速将全程。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精气神都不一样,没有伤痛,挺拔自信,八百米雪道起起落落,最终漂亮冲出终点。
教练们走上前去,罗雪却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像是在找谁。
宋诗意翻了个白眼。
幸好她躲开了,不然又遂了那小姑娘的意。啧啧,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好胜啊?都全队第一了,还老惦记着她这个失意人。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事,一旁冷不丁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姐不厚道啊,人家滑得挺好,你躲在这儿白眼都翻上天了。”
“……”
宋诗意听出来者何人,侧头就是一记眼刀,不客气地说:“我翻白眼,碍着你了?”
程亦川耸耸肩,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宋诗意似笑非笑:“那么大的雪场,干嘛偏挑我旁边坐?”
“想跟你讨教讨教翻白眼的技巧。”
“……起开。”宋诗意瞪他一眼。
程亦川笑了,把雪板搁在雪地里,手肘支在上头,抬眼望着她:“我说师姐,你都比了多少年了,荣耀加身,奖杯到手,还在乎长江后浪推前浪?”
宋诗意拿下巴朝罗雪那边一努:“你以为我眼红她?”
“不然翻什么白眼?”
“我翻白眼是因为——”她说到一半,哑然失笑,又收起了解释的念头,起身抱起雪板往缆车走,“算了,跟你这臭小子有什么好聊的?”
“喂!”程亦川皱起眉头,“我这才刚坐下,你怎么就走了?”
“抓紧一分一秒,好好训练呗。”她头也不回继续走。
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程亦川暗骂一声,抱起雪板就追了上去,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了,开门见山就问:“我刚才看了你的全程,起步堪称完美,力量够,速度够,姿势也很标准……为什么第一加速阶段不把速度提上去?”
宋诗意脚下一顿,没回头,只笑笑:“你这是要指点我?”
“我只是没想通。”
“提不上去了呗,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她说笑似的,四两拨千斤。
“第一加速阶段不提速,中期速度就不够。还有,你每逢雪坡跳跃,离开雪地的时候,脚上姿势不到位,落地时摩擦面积过大,就会受到减速——”
“程亦川。”宋诗意猛地停下脚步,这一次总算回头与他对视,“你以为你是教练吗?那边那群人,哪点不比你——”
哪点不比你强?
你能看出的问题,难道他们看不出?
我要是能做到,我会放任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也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
那些反驳一刹那间涌入喉头,却在即将出口时,被她紧急刹车咽了回去。不为别的,只因少年眉头紧蹙、抱着雪板执拗追问的模样,被她一眼看出了初衷。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没有奚落,也没有逞威风的意思,他的所作所为不过出于关心。
宋诗意顿了顿,笑了。
她望着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少年,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高成这样,跟电线杆子似的。”
程亦川:“……”
我们刚才不是还在聊别的吗?
“你别转移话题。”他皱眉嘀咕,“我能看出来的,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好歹也在国际比赛里拿过名次了……想重返巅峰,那些是你必须克服的问题,不然等到退役也提高不了多少。”
宋诗意笑意渐浓:“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这么希望看到我重返巅峰?”
“我——”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她还有兴致打趣,程亦川盯她半天,憋出一句,“算了,随你的便吧。”
她能否重返巅峰是她的事,他都自顾不暇,真是吃饱了才来关心她。
你瞧瞧,人家并不把他的关心当成要紧事。
程亦川抱着雪板,与她擦身而过,坐上了缆车,只是半途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诗意就在下一辆缆车上,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望着山上又一个开始速降的队员。
目不转睛地望着。
缆车缓缓上升,背景是积雪覆盖的长白山脉,下午时分的太阳穿过玻璃窗,在她面上洒下一层朦胧的金色。
可最亮的却是那双眼,隐隐有令人动容的光。
同为运动员,爱与不爱,一目了然。
程亦川看她片刻,嗤笑一声:“明明就很在意,偏要故作姿态。”
可那一天剩下的训练时间里,他亲眼看见宋诗意数次从起点冲出,完美的开局,漂亮的姿势,却总在提速阶段表现平庸。
他也知道为什么宋诗意会对着罗雪翻白眼了,因为当宋诗意表现不好时,罗雪总在山底下一脸开心。
有一回他跟她站得很近,亲耳听见了她的笑声。
他侧头看去,罗雪注意到了,也转头看着他,含笑问了句:“你觉得她滑得怎么样?”
他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罗雪自顾自接了下去:“她以前在女队首屈一指,我还以为会是劲敌,没想到……”
没说完的话,程亦川心知肚明,她大概想说宋诗意不堪一击。
竞争关系总让人性最丑恶的一面显露出来。可那本不该是运动的本质,也绝非竞技的目的。
他报以一笑,淡淡地扔下一句:“可她至少登顶过,风光过。”
回头再睨罗雪一眼,剩下的那句话没有说出口,可他知道,罗雪也心知肚明——“而你呢?”
他看不起她,莫名其妙帮着那个再不复当年勇的师姐说话。罗雪一愣,脸色难看起来。
最后一轮训练时,已近黄昏,宋诗意在提速时似有变化,脚上的姿势也更为用力,弧度略紧。
程亦川精神一振,在山下直起了腰来,以为他的话总算派上了用场,却在下一刻看见她又放松了下去。
……速度只提了那么零点零几秒吧,功亏一篑。
Shit!
他烦躁得抹了把头发,心道,好一头不求上进的倔驴,难道不知道底下有人等着看笑话吗?好歹争口气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宋诗意其实立场很相似,队里都有人看他们不顺眼,而他们都需要证明自己。
可他又立马反驳了自己,不不不,他是因为出色,所以为人所忌惮,她才不是。
“程亦川。”有人叫他。
他还兀自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里。
孙健平在那头叫他半天,没见他有反应,只能气呼呼走上前来,一个爆栗敲在他脑门儿上:“叫你呢,训练时间发什么愣啊?”
程亦川一声痛呼,抱着脑门儿从雪地里跳起来:“我不是都练完了吗?”
“呸,我这队里有规矩,一天没拿世界冠军,训练就不算完!”孙健平指指山上,“去,再滑一次。”
对他的要求比对别人都要高上一些,因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个道理,程亦川也明白。
所以他嘴上嘀咕着:“残忍的老头子,下手真重。”身体却无比自觉朝缆车走去。
孙健平在后头嚷嚷:“这就叫残忍了?那你是没见过我真正残忍的样子。改天一定好好让你瞧瞧!”
程亦川扭头,信口开河:“别介啊,您老人家都这岁数了,是更年期到了吧,脾气这么差劲?要不,吃点药调理调理?我爷爷有个老中医朋友,我给您介——”
“滚犊子!”孙健平几个箭步冲过来,一脚揣在他屁股上,“再废话,看我收拾不死你!”
程亦川一个趔趄,夹着尾巴跑了。
惹不起惹不起。
还是他的田教练和蔼可亲惹人爱,哼。
*
不远处,刚气喘吁吁脱了雪板的人看到这一幕,乐得不可开吱。
孙健平一回头,就皱起了眉,把她拎到一边。
“不是说过,短期内不能自作主张加速吗?!”
宋诗意一顿,睁大了眼:“谁加速了?我没加速啊。加速了能滑这么慢?”
“你——”孙健平气闷,指着她哆嗦两下,“你要是不想要这条小命了,就直说,别搁这儿吓唬我。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就加了那么一小下,一小下——”她伸出两指,眯眼比手势。
“一下都不行!”孙健平厉声道,“你忘了当初是怎么出事的了?医生是怎么嘱咐你的?你那腿还要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宋诗意赶紧打断他,赔笑说,“下次再也不敢啦,您老人家快别气了,啊。”
她是笑着说这话的,可那笑里满是不甘,还有无论如何藏不住的落寞。
孙健平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叹口气,说了句:“你呀。”
曾登过顶,离天下无双的位置仅一步之遥,对冠军的渴望绝非常人能懂。
可他懂,他懂她的不甘心,也懂她的不能不甘心。
因为不甘心,所以又一次站在这雪地上,胜负输赢都不要紧,只要能够站在这里。
却也因为一身伤痛,不能不甘心,屈居人下,再难登顶。
孙健平看着爱徒,有那么一瞬间,喉头酸楚。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让她归队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是真对她好,还是叫她活得更不开心了?
他在这愁肠满肚的,那没心没肺的徒弟却拍拍肚皮,毫无尊师重道之心,把雪板往他怀里一塞:“嗨呀,饿死了。来,孙教,帮我扛一下。咱们多久回基地啊?该开饭啦。”
孙健平:“………………”
瞧瞧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尽往基地招些什么东西!
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孽徒。
他一边骂,一边扛住了雪板,也没见真把这沉甸甸的玩意儿给塞回徒弟怀里。末了只能叹口气,认命。
一物降一物,能降住他的,这辈子也就这些傻徒弟了。
山顶,一声枪响,那位身负重任的孽徒二号,终于意气风发地开始了最后一次速降。
孙健平赶紧收起心神,抬眼去看。
身侧,孽徒一号喃喃地说:“这家伙脚上安了风火轮吧?怎么又快了!?”
训练时间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站在雪地上,就连隔壁的技巧类项目队员也聚了过来。大伙只等孙健平一声召唤,大门外的巴车候着呢,这就打道回府。
也因此,所有人都看见了额外加训一轮的程亦川。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半空中的红点上,有惊叹,有迷茫,有无所谓,也有很在意。
在意的多是速降队的人,旁人不过看看热闹罢了。
魏光严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难受至极。
身边的卢金元使劲儿踹了脚雪地,积雪四溅。
他恨恨地说:“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可到底无处发泄,只能翻来覆去骂着这四个字。
魏光严回头,瞥他一眼:“技不如人,你也不过是个混账东西。”
“嘿,你怎么说话呢你?咱俩难道不是共同阵线的?”
“共同阵线?”魏光严心里有气,笑了两声,说话越发尖刻,“你也配?”
“呸。你可别假清高了,咱俩用不着狗咬狗,一嘴毛!”可不管卢金元怎么叫唤,魏光严头也不回往大门外走了。
他不想看见那小子滑完全程。
程亦川的出现仿佛时刻提醒着他,他在这坐以待毙,而后来者就要居上。
作者有话要说:程亦川:所有人都嫉妒我人帅活儿好技术棒。
师姐:技术……?
程亦川:滑雪技术!!!!!


第11章 第十一个吻
大巴车就停在雪场大门外。
已近黄昏,运动员们陆续上车,准备返回基地。
程亦川由于比别人多练了一次,出来得晚,扛着雪板、背着双肩背包上车时,前半个车厢都坐满了。
袁华和孙健平在他身后。见他停在原地不动,袁华拍拍他:“傻站着干什么?后面还有座位啊。”
倒数几排的薛同和陈晓春,齐齐伸手朝他挥了挥。
陈晓春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这儿这儿这儿,来这儿坐啊兄弟!”
程亦川扫视一圈,目光定格,嘴角轻轻一扯。
“我坐这。”
说完,他径直走到第三排,指指某人身旁的背包,笑容可掬:“师姐,挪一下包呗。”
正在调整姿势准备打盹的宋诗意表情一顿,指指身后:“后面座位不挺多的?”
而且还有俩猴子在迎接他。
“走不动了。”
他二话不说拎起宋诗意的包,一屁股坐了下来,把她的包挂在了前座椅背的挂钩上。
“……”
宋诗意:“咱俩很熟吗?”
为什么非得坐这儿?
“不是很熟。”程亦川答得老神在在,“不过这车上也就跟你熟一点,勉为其难挨你坐一下吧。”
嘿,这小子,居然得寸进尺。
神他妈勉为其难。
宋诗意瞪他一眼:“你还勉为其难?呵,也不问问我乐不乐意你坐这儿。”
“那你乐意不乐意?”
“不乐意。怎么,你要换座位吗?”
“并不。”
“……”宋诗意无语,“那你问我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问的吗?”他还理直气壮反问她。
宋诗意:“…………”
臭小子,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
她瞪他一眼:“坐也行,你给我安静一点,别影响我睡觉。”
说罢,一副“敢吵我我就揍你”的表情,往椅背上一靠,阖眼睡觉。
可某只程姓蚊子偏偏不遂她的意,没一会儿就凑了过来,悄悄问:“师姐,最后一次,你加速了对不对?”
宋诗意闭眼不理会。
“我看见了,你就是加速了。”程蚊子很执着,从疑问句变成肯定句,异常笃定的语气。
宋诗意继续装死。
“喂,你别装死啊!”这回他不止动口,还动手了,小孩子似的拿手指戳她胳膊肘,“我问你,加都加了,干嘛半途而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不懂吗?你——”
下一秒,宋诗意睁开了眼。
她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我不懂,就你懂。”
那一下用力过度,啪的一声打在他手背上,异常清晰。她都能感觉到掌心火辣辣的滋味。
程亦川一顿,脸色微变。
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宋诗意迟疑片刻,那句对不起却说不出口。
她真不是故意的。
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最终看向窗外,低声说了句:“加不加速都是我的事情,你别管。”
少年没说话,只是轻笑一声,听在耳里有些嘲讽。
窗外是覆雪的路面,远处,泛白的山脉若隐若现,近处的半轮红日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天边泛着红,像是姑娘哭过的眼。
宋诗意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再与程亦川多言,索性闭眼打盹。
接下来的一路,相安无事。
直到她迷迷糊糊睡着了,脑袋一下一下往玻璃窗那边垂。
程亦川坐在一旁,体会着这一路上的心路历程——起初是恨铁不成钢,一心想问明白她为什么才刚刚加速就放弃;然后是愤怒,他好意关心,这女人居然不识好歹;接着是不可置信,她狗咬吕洞宾之后,居然还他妈睡得着?最后……
最后他看见宋诗意睡迷糊后,脑袋一下一下往旁边偏去,眼看着就要撞上玻璃窗了。
以她这一顿一顿往下栽的势头,撞上去估计就是咚的一声。
他心想,活他妈的该,咬了吕洞宾,你看,这下报应就来了。
程亦川眯着眼,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
这是继去年从日本回国那一次乘机之旅后,他第一次与她比邻而坐。那一次,她自比林青霞、王祖贤,他恼羞成怒,也没功夫细看,这一次倒是看了个真切。
听说这位师姐年底就要满二十五了,大他整整五岁。
皮肤倒是很白,像雪砌的,素颜之下也干干净净。
不是莫雪芙女士那种秀气的细眉,她的两弯眉像是远山似的,整齐、浓密,带着一星半点温柔的弧度。
呵,严重的表里不一。
他带着批判心态打量她,却在看清她眼睑下的青影时顿了顿。
肤白的人更易显出疲态来,看她这黑眼圈,和他宿舍里那魏光严快有得一拼了。所以,她整日里带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事实上也在为成绩辗转反侧?
……
程亦川想起了薛同在食堂里说的那些话。
她的脑袋还在持续下垂中,终于在某一刻与车窗的距离即将缩减为零,眼看着就要重重撞上去。
也就在那一刻,额头与车窗间猛然多出一只手来。
他顾不得多想,就这么下意识伸手替她挡住了玻璃。
那是一种奇异的触觉,手背抵着冷冰冰的玻璃,像触冰一样。可手心却挨着她温热的额头,隐约还能察觉到她光滑细腻的肌肤,绸缎似的……
程亦川一怔,却又在她迷迷糊糊睁眼的那一刻,猛地缩回手来,正襟危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有一颗心兀自砰砰跳着。
醒来的宋诗意左右看了看,稀里糊涂坐直了身子,“……到了?”
“你是猪吗?搁哪儿都能睡着。”他故作镇定,斜眼看她一眼,完全是下意识在损人,话连脑子都没过。
刚睡醒的人,面上还有两团浅浅的杏色,眼睛水濛濛的。
她打了个呵欠,没精打采地伸手,下一刻——砰地一下敲在他脑门上。
程亦川:??????
“没大没小,欠揍的小子。”她收回手来,捂住嘴,继续打完这个呵欠,然后开开心心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香蕉来,一下一下剥开,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
“………………”
程亦川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你还打我?你知不知道刚才,刚才我,要是没有我——”
他卡在那里,说不出下文来。
宋诗意莫名其妙:“你什么你?”
他什么他?难道还能开口说:刚才要不是我,你就撞上玻璃窗,脑门儿起包了?
他说不出口。
万一那女人反问一句:“我又没让你帮我挡,谁让你自作多情的?”那他怎么办?
操,吕洞宾又被狗咬了!
吕洞宾总是被狗咬!!!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心智失常,才会伸手替她挡那一下!
一念之差,悔不当初,程亦川咬牙切齿,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哪知道那位师姐还斜眼看他,点头说:“早该有点觉悟了,你这孩子,一看就是小时候挨打挨少了,长大了才这么讨人厌。现在还懂得自我反省了,总算有点救。”
程亦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克制住掐死她的冲动。
冲动是魔鬼。
认真你就输了。
淡定一点,程亦川,你是要当冠军的人。
……
他跟念紧箍咒似的,不断在脑子里妈咪妈咪哄,如是劝自己。
对,没错,他是要当冠军的人。
等他当上冠军那一天,看他怎么耀武扬威来她面前奚落她!
*
回基地后,一下车,薛同和陈晓春就冲了上来。
薛同挤眉弄眼的:“可以啊程亦川,抛弃兄弟去跟师姐挤一块儿,说,打什么主意呢?”
陈晓春痛心疾首捂胸口:“好歹也是刚认的兄弟,早上我才把我女神介绍给你,你这才过了半天就行动上了,你,你把我往哪儿搁!”
程亦川好笑:“你想我把你搁哪儿?”
指指胸口,“搁这儿?”
再指指脑袋,“还是搁这儿?”
陈晓春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你怎么这么gay?”
薛同哈哈笑:“反正搁哪儿都成,他的意思就是你不能把师姐搁那儿。”
陈晓春重重点头:“对,不能不行不可以。”
三人一起往食堂走,一路上就宋诗意这个话题交流了几分钟。
陈晓春:“说,你们一路上聊了些啥!”
程亦川:“她全程睡得跟猪似的,能聊什么?”
“怎么说话呢!”陈晓春生气,“你见过那么好看的猪吗?师姐就算是猪,也是基地里最漂亮的那一头!”
“噗——”程亦川和薛同都笑岔了气。
陈晓春又回过神来:“呸,都是被你气糊涂了,你才是猪,你俩都是!师姐是仙女下凡,你们这些凡人休想染指!”
新交的两位朋友都是天生的相声演员,一口标准的东北大碴子普通话,生动丰富的面部表情、肢体语言。程亦川每跟他俩说几句话,都能乐呵半天。
走到了食堂窗口,三人陆续装了一盘子饭菜。
基地的伙食严格按照运动员进食标准设置,色香味俱全,营养丰富,但没有年轻人喜爱的垃圾食品和碳酸饮料。
训练一整日,原以为今日已近尾声,谁知吃个饭也能吃出个高潮来。
陈晓春挑的位置在窗边,正咋咋呼呼领着薛同与程亦川往那张空桌子走,意外陡生。
过道旁的某张桌边,卢金元与魏光严坐在一起,正苦口婆心劝他跟自己统一阵线。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下午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是气话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卢金元觉得自己很大度。
魏光严面无表情吃着饭:“随你的便。”
“哎,魏光严你弄明白一点——”他指节一屈,敲敲桌面,“我又不是你的敌人,那姓程的才是。你冲我发火,有用?”
“我爱冲谁冲谁。”
“你——”卢金元气绝,这家伙怎么油盐不进啊?
也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陈晓春的声音。
“哎哎,那边窗户那儿有张空桌子,走走走,去那边儿。”
他神情不善,猛地一回头,果不其然,陈晓春和薛同背后,说曹操、曹操就跟着来了。他一见程亦川,原本都不疼了的脚又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