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撞上旗门,按理说都是宋诗意激怒他所致,可他把锅都一股脑甩给了程亦川。
恨一个人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所有的不痛快都只因他而起。
最可恨的是,他屁滚尿流摔过了终点线,惹来一片笑声,可程亦川却大出风头,入队的第一次专项训练就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卢金元无论如何不肯承认,那片艳羡的目光里,也有恨到煎熬的他。
别人努力多少年,凭什么有的人一来就得到了所有?
藏在桌下的手慢慢握紧,他咬紧牙关,眼神一沉。
魏光严抬头看他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要干什么?”
卢金元冷笑一声:“不干什么,当师哥的教教师弟做人的道理,免得他整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你别乱来。”魏光严警告他,“这里是队里,你要是乱来,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你自己。”
卢金元没理会那么多,只笑了笑,端起了那碗只喝了一口的鱼汤。汤面冒着热气,还有些烫,方才尝那一口,险些把舌头烫出泡来。
第一个从他身旁过去的是陈晓春,然后是薛同,最后是程亦川。
一个意外而已,谁都不想发生的。
他还不信教练能拿他怎么样了。
卢金元全身紧绷,就在程亦川到来的那一瞬间,猛地站起身来,转身便与他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汤碗是照着人脸上去的,一滴不剩,狠狠地,尽数泼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亦川:是时候让师姐看看我man得一批的样子了。
宋诗意:Man得有点隐晦,蠢得一批倒是很明显。


第12章 第十二个吻
食堂里闹哄哄的,正值饭点,成群结队的饥饿大军陆续涌来。
程亦川挑食,青菜只要叶子;牛肉不要肥的不要瘦的,得肥瘦参半;蔬菜沙拉只要蔬菜,不要沙拉;水果拼盘不吃梨,只吃苹果。
他那精心挑选出来的一盘菜,受到了薛同和陈晓春的嘲笑。
“看不出来啊程亦川,吃个饭这么讲究。”薛同说。
陈晓春斜眼看那盘菜,“这要给魏光严看见,还不得胖揍你一顿?人家小时候家境贫困,连饭都吃不饱,搁你这儿,这不吃那不吃的,瞎讲究。”
程亦川很淡定,端着餐盘走在两人后头。他从小到大被宠着惯着,霸王性子由此养成,挑食的习惯也纠正不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魏光严没有揍他一顿,半路却杀出个卢金元。
过道宽敞,程亦川走在中间,本不应该与人撞上的。
可那人手里端了碗汤,猛地站起身来,转身之际,二话不说照着他脸上泼了来。
程亦川一手端着餐盘,一手下意识挡在面前,下一秒,滚烫的液体悉数泼在他衣袖上,有那么几滴溅在手背上、下巴上,烫得像火灼。
这还好在这是冬天,他那一身滑雪服厚实、防水,衣袖挡住了大部分的汤汁。
饶是如此,那滚烫的温度也叫他嘶的一声倒吸口气,险些拿不稳手里的餐盘,猛地退后两步,看清了眼前的人。
神色一变。
卢金元暗骂声操。
明明是抱着弄死他的心态干这事的,可没想到低估了这小子的身高,又被他用衣袖挡住了。
预想中的开水烫死猪没能实现。
气仍未消,简直遗憾得想骂娘。
已经走过的陈晓春和薛同二人已经冲了回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程亦川一身的汤汁,问他有没有事。
有没有事?
有。
下巴上一阵刺痛,可有事的不是烫伤的地方,是神经。
程亦川起初还没回过神来,但抬眼对上卢金元挑衅的神情,顿时明白了,这并不是一个意外。
卢金元端着空碗,毫无歉意地说:“哟,不好意思,没看见你在这儿呢。”
眼见着程亦川的脸色沉了下来,下巴上红了一小片,他又慢条斯理把空碗放桌上,回头似笑非笑问了句:“烫伤了?真是对不住,师哥不像你身手那么灵巧,小小年纪天赋异禀。”
把手一摊,笑得很是得意:“这不,手上没轻没重的。你可别跟师哥计较啊。”
那张狂的模样,足以令程亦川瞬间满怒。
短暂的僵持。
程亦川笑了两声,极轻极短促。下一刻,他从餐盘里端起那碗白米饭,二话不说照着人脑门上扣去。
上好的东北大米,蒸得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热气腾腾冒着烟。
不烫,但一整碗扣在脑门上,白花花一片,比汤汁狼狈多了。
卢金元的笑意戛然而止。
程亦川却笑着说:“哟,不好意思,我也没看见你在这儿呢,手上没轻没重的。你可别跟师弟计较啊。”
他面上带笑,把卢金元的话原封不动回敬给他。
别说一旁的薛同和陈晓春了,就连魏光严都怔住了。小范围内,正吃饭的运动员们纷纷侧目,看着这突发的骚动。
卢金元做梦也没想到程亦川敢反将一军。
竞技体育的世界是残酷的,每一步都要咬牙前行,付出血和汗的代价。人在极限运动时,能够爆发出最原始的力量。
而相应的,这个世界也有着最原始的法则:弱肉强食。
从体校到国家集训队,越是优秀人才扎堆的地方,竞争越激烈,排挤越严重。别说朝脸上泼水了,一路走来,卢金元见过的阴私事可不少。老将给新人穿小鞋,轻则言语辱骂、口头挑衅,重则肢体冲突。
十九岁那年,他在体校亲眼看见队友从滑雪鞋里倒出几颗大头针来。
不同于普通鞋子,为保护运动员的脚踝,滑雪鞋的鞋口有很长一段坚硬的材料,也因此,运动员在穿鞋时需要用力朝里蹬。
当鞋子里出现了针,可想而知那一蹬会蹬出什么样的后果来。
起初是震惊,后来是习以为常。
心术不正的人,有样学样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倒扣了一碗饭在脑门儿上,卢金元简直气炸了,一把揪住程亦川的衣领:“你他妈有病?”
程亦川比他高出小半个头,居高临下盯着他,含笑说:“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师哥怎么这么认真啊?”
“倒老子一头米饭,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的?”他揪得更用力了。
程亦川又笑了一声:“你该庆幸我不爱喝汤。”
——否则,你可没这么好运,躲得过被浇一头的危险了。
程亦川自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父母常年在外奔波,并没有多少时间教育他。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程翰教给儿子最实用、也最基本的处世之道。
只是他的话比较通俗易懂,总是亘古不变的那一句——“能动手咱们尽量不哔哔,只要你占理,医药费爸爸给你出!”
程亦川学以致用,对此相当在行。
明知此时不该笑,可陈晓春愣是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完被一旁的薛同着急地瞪了一眼,又赶紧打住。
可那一声笑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卢金元恼羞成怒,终于理智全无,一拳照着程亦川的脸砸了过去。
*
宋诗意归队后,并未第一时间赶去食堂吃饭。
滑雪服厚重、防水,也因此不太透气,训练一下午,她出了一身汗,习惯性先回宿舍洗澡。
当她踏进食堂时,骚动已经发生了。
一大群人饭也不吃,在大厅里围成一团,乱七八糟一片。
“干什么呢?”她莫明其妙,拨开人群朝里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程亦川?
那家伙疯了?!
入队第二天,打架斗殴?
还是在基地,众目睽睽之下???
事发地带堪称一片狼藉,桌椅翻了,汤汤水水洒了一地。而始作俑者程亦川同学,此刻刚以一记完美的过肩摔,将卢金元咚的一声掀翻在地。
过肩摔后,再接锁喉。
卢金元被打出了鼻血,满口脏话,一句比一句难听,间或夹杂着吃痛的惨叫,可就是无论如何打不着他——哪怕陈晓春和薛同,包括魏光严都在死命拉程亦川。
“都吃饱了撑的,站着看戏?”宋诗意冲围观的人喊了一句,“还不上去拦着?”
说是打架,其实压根儿是卢金元单方面的挨打。
又有几个男生如梦初醒,冲了上去,一人一手架住了程亦川。
“兄弟,冷静一点。”
“别打了,再打出事了!”
“消消气啊,你消消气。”
程亦川被人拉开了,卢金元才终于解脱了,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头发上、脸上还沾着一团团的白米饭,鼻子以下全是血,浅蓝色的滑雪服也蹭了一身乱七八糟的油污。
他进队好几年,人品也算是有目共睹,差到离谱。
也因此,围观的目光里好些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只差没在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大字:你活该。
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敢还手。
当然,更没想到的是,程亦川竟然学过跆拳道,是个练家子。
人群里满是明晃晃的嘲笑,卢金元明明是先出手的那一个,结果一拳都没打着程亦川,反倒被揍了两下。一拳正中鼻子,当场就给他揍出了鼻血。他气得理智全无,随手拎了张凳子,这才换来程亦川一个过肩摔,外加一个锁喉。
如今程亦川总算被人架住,大概是局势一边倒得太明显,竟没人上来拉卢金元。
这下卢金元钻了个空子,眼看着拳头紧攥,朝着程亦川就扑过去。
可半路上还是杀出个程咬金来。
宋诗意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攥住了卢金元的手,拦住了他,“干什么你!”
唯一的反击机会落空,卢金元气得要命,破口大骂:“有你什么事儿?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可宋诗意也是运动员,并非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她双手抵住卢金元,不让他靠近程亦川,嘴里喝道:“老实点儿!你们俩疯了是不是?这是什么地方?要打架滚回老家去,大老远跑这来,就是为了狗咬狗不成?”
她算是高山滑雪集训队里最高龄的一批运动员了,拿出了师姐的架子来,还当真能唬人。
可惜卢金元正在气头上,急红了眼,张牙舞爪的,不肯善罢甘休。
不知是谁叫了声:“教练来了!”
宋诗意抬头,越过人群看见袁华和丁俊亚刚走进食堂,显然是这乱七八糟的现场震惊不已,一个满脸焦急,一个面如寒冰,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
这两位都是年轻教练,没有成家,也并非本地人,所以不同于成家的老教练,他们住在集训队的宿舍,也和运动员们一样,一日三餐都在食堂。
教练一来,这事就闹大了,不可能不了了之。
宋诗意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程亦川还被五六个人架着,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腰的抱腰。
但要命的不是这个,是他的模样。
不同于一身狼藉的卢金元,程亦川除了袖口和胸前有水渍之外,整个人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她飞快地收回目光,再看卢金元……
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满头饭,满脸血,鼻血没被止住,还弄脏了领口、前胸,只差没在脑门儿上刻俩字:狼狈。
教练已经走到人群外,大伙自发让出了一条道来。
宋诗意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多想,低声冲卢金元说:“成,松手就松手,要打要杀随你的便吧。”
说完,手上一松,退后两步,放开了他。
一个是杀红眼的卢金元,此刻毫无束缚。一个是被人架住的程亦川,绝无还手之力。
……高下立现。
于是就在两位教练拨开人群,急匆匆赶来时,卢金元有如神助,大骂着“操你妈”,照着程亦川就是一拳。
那一拳力道之大,叫人怀疑程亦川的鼻梁是否还有生存空间。
“……”宋诗意都不忍心看,别开眼去,心里颤了两下。
伴着程亦川的痛呼,袁华惊呆了,冲着卢金元暴喝一声:“你干什么!”
丁俊亚一把攥住卢金元的后领,用力一拉,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抛开,然后二话不说抬起程亦川的下巴:“把头仰着。”
那一拳不仅打出了程亦川的鼻血,嘴唇也被牙齿磕破,分不清哪儿是哪儿的血。
丁俊亚侧头环顾人群,想找点止血的东西,宋诗意却在几秒之前就已经解下了围巾,飞快地递过来。
他一顿,看她一眼,接了围巾,折成几下,一把堵在程亦川脸上:“仰头,捂好了。”
再看一眼被袁华拎住的卢金元,那家伙的鼻血已经自己止住了。
他冷着脸,声音短促地对袁华说:“我带他俩去医务室,你处理现场。”
*
程亦川被那一拳揍得耳边嗡嗡叫,接下来的好一阵,都有些头脑发懵,回不过神来。
丁俊亚让他抬头,他抬头。
给他围巾堵住鼻血,他就下意识堵住。
基本上是按照指示在机械行动。
疼痛令肾上腺素飙升,好像浑身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他有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食堂走到医务室的了,也诧异自己居然和卢金元这么一路共处都相安无事。
天已经黑了,又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他晕头转向到了医务室,被护士安置在临时病床上时,还下意识仰着头,用那围巾堵住鼻子。
天花板上是刺眼的白炽灯。
他不适地眯着眼,察觉到有血沿着鼻腔流进了口中,血腥味跟铁锈似的,咸而湿热。
除此之外,鼻端隐隐有种熟悉的味道。
是什么呢?他恍惚地想着。
好半天,直到护士摘了那围巾,一边嘱咐他别动,一边替他检查鼻腔、止血清洗时,他才记起来。
那是洗衣粉的味道。
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奶奶总爱用那个牌子,柑橘味,甘甜里带着点淡淡的苦。那是童年的味道。
他下意识侧头去看,那染血的围巾是米白色的。
刚才意识不清,这会儿才隐约想起来,那好像是宋诗意的围巾?是她递给丁俊亚的。
记忆再往前推,脑子一激灵,他猛地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大骂一声:“Shit!”
护士吓一大跳,手一抖,清理伤口的纱布都掉地上了。“你别动啊,还没弄完呢,一会儿又出血了……”
程亦川的意识悉数回笼,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眼睛瞪得跟灯泡似的。
刚才在食堂,卢金元那一拳落在他脸上之前,是她松了手,对吧?
她松手了,还说了句什么来着?
大概是肾上腺素终于下去了,他的晕眩感完全褪去,只剩下清醒的愤怒。他想起来了,那时候她说的是:“成,松手就松手,要打要杀随你的便吧。”
要打要杀,随你的便吧?!
程亦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只听见护士一声尖叫。
“你快别动,又又流血了!”
鼻腔里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心头的怒气。
操,垃圾师姐想弄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亦川:可能是因爱生恨,师姐她得不到我就想毁了我。


第13章 第十三个吻
宋诗意没有室友,单独住了间宿舍。
倒不是孙健平偏心,给徒弟特殊待遇,主要是归队时姑娘们两两一间,没有单出来的。
她心安理得住进了单人间,一个人乐得清闲。
草草吃了顿饭,从食堂回来,宋诗意心不在焉地往脚上喷云南白药。下午训练时,被那小子给激了下,一个没忍住就提速了,当时脚下一疼,她就知道要坏事。
幸好只是刹那冲动,很快止住。
喷雾停留在脚踝,凉飕飕的一片,她赤脚坐在床沿,还想着先前在食堂看见的那一幕。
呵,光看脸可真没看出来,那小子模样斯斯文文,还挺能打啊。
正想着,郝佳在外面敲门:“师姐,你在吗?”
她趿着拖鞋去开门,露出个脑袋:“我在。怎么了?”
郝佳指指走廊尽头的窗户:“楼下有人找。”
“谁啊?”
郝佳咧嘴笑:“打架小能手。”
“……程亦川?”宋诗意一顿,“他让你来告诉我的?”
“我刚从外面回来,碰见他在女生宿舍楼下瞎转悠,说是没你电话,也不认识女队这边的人,只能在那干等着。呵,你是没瞧见他那样子,被揍得可真惨。”郝佳一脸惋惜,很是心痛,“也不知道卢金元对着那么张脸,怎么下得去手。”
“……”
怎么下得去手这件事,说起来好像和她有点关系。
宋诗意咳嗽两声,随手拎了件棉衣披上,“我下去看看。”
*
宿舍底下铺了层积雪,松松软软。深蓝色的夜幕缀着星星点点的白。
她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只穿了双毛茸茸的拖鞋,可这会儿回去也迟了,索性就这么出了宿舍大门。
下雪的夜里,外面几乎不见人影,大门外却孤零零立着个人。
大概是站太久,那家伙不时往宿舍大门里看一眼,冷得又是搓手、又是跺脚。某一个瞬间,当他又朝门里看来,冷不丁对上宋诗意的目光,一直紧皱的眉头便倏地一松。
只可惜下一秒,又猛地皱起,并且皱得更厉害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宋诗意猜到他一出医务室,就跑来找她了,不然也不会还穿着这身大红色滑雪服。
她走近了些,还在琢磨要怎么跟他解释,结果看见他那惨不忍睹的脸,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你还笑得出来?”程亦川简直震惊了。
他的鼻子红肿不堪,嘴唇破了俩洞,离开医务室前,护士为了替他消毒,还给他抹上了几百年没见过的红药水。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丧心病狂、一抹就毁容的玩意儿?
他拒不涂抹,结果被医生摁在医务室,死活不让走……最后只能丧权辱国地妥协了。
一出医务室,程亦川二话不说朝女队宿舍杀来,心道,一定要让那狠心的女人看一看,看她把他害成什么样了!虽说揍他的不是她,是卢金元,可她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看见他的第一秒,居然一点歉意也没有,还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宋诗意就站在他面前,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带着笑意反问:“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当众打架的又不是我,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不是我,丢脸的也不是我。我当然笑得出来了。”
嗬,听听这话。
这要多没良心、多铁石心肠的人才说得出口?
连日以来,对她的态度在同情与惋惜之间反反复复,此刻尽数被恼怒取代。
程亦川冷笑一声:“是,丢脸的当然不是你了。师姐那么清高的人,怎么能和聚众斗殴扯上关系呢?”
“我——”宋诗意才刚刚张口,就被正在气头上的人打断。
“我知道,你怕被教练当成共犯,所以一见他们来了,立马就撒开了卢金元的手。也不看看多少人拉着我,就你一人拉着他。反正你只管撒手就对了,随他怎么动手,我是死是活也不关你的事,是吧?”
他一股脑说了一堆气话,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
宋诗意顿了顿,也没动怒,只定定地看着他:“说完了吗?”
“没有。还没说完。”大概是连日以来受了不少挫折,气狠了,他气恼地握紧了拳头,“人人都说国家队了不起,个个都想进来。可我进来一看,哈,其实不过如此。”
宋诗意不说话,静静地听他发泄。
程亦川咬紧牙关,恨恨地说:“讲资历,排辈分。拉帮结派,排挤新人。眼红比自己强的人,毫无包容之心。不光队员这样,就连教练也良莠不齐,凭自己的喜好对待运动员,高兴就顺两下毛,不高兴就摆出一副臭脸来——”
他一股脑把憋在心里的事都吐了出来,气狠了,干脆不说了,一脚揣在林荫道旁的老树上。
这动不动就踢树的毛病,看来是改不掉了。
光秃秃的树干上没有树叶,倒是有一层厚厚的雪。
他这一踹,树干猛地一晃,积雪簌簌而下,扑了他一头一脸,还有不少落进衣领里,冷得他一个激灵,浑身都僵了。
宋诗意简直想哈哈大笑,这小子戏怎么这么多?
简直是个谐星。
可她到底不像他所说那么没良心,知道程亦川此刻心情糟糕,若是火上浇油,只怕会气出毛病来。
她忍住笑意,伸手去拉他。
“你别碰我。”程亦川一蹦三尺高,不让她拉。
“你给我过来。”她板起脸凶他,一把拉住他的衣领,“低头!”
“我不!”少年伸长了脖子,以示硬气。
宋诗意才不管他硬不硬气,踮起脚来,一巴掌摁在他脑门儿上:“叫你低头。”
硬生生把他给摁了下来。
程亦川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还敢动手?这是多猖狂,多笃定他不会打女人?!
他正怒火攻心,宋诗意却站上了路边的台阶,嘱咐一声:“别动。”然后伸手兜住了他的衣领,向外翻折,轻轻一抖。
积雪陆续被抖落在地。
她松开了手,踏下台阶,问:“该控诉的都控诉完了吗?”
那样冷静,那样不动声色。
该说的都说了,气也都发泄出来了,理智一回笼,程亦川就懊恼起来。他那么恼羞成怒,她却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衬得他跟个跳梁小丑似的。
他在原地挣扎片刻,手握紧了又松开。
教练那边痛骂了他和卢金元一顿,还让他们一人交一篇五千字检讨,他没法反抗,只能服从。对于卢金元哪怕再恨,恨得牙痒痒,也没办法再动一根毫毛,除非不想在队里继续待下去。
在气头上时,他什么都没想,一心找宋诗意算账。
可如今呢,真到了这里,他拿什么跟她算账?除了一逞口头威风,难道还能打她一顿?
更何况他连说都说不过她,从日本到哈尔滨,他就没有一次占了上风。
夜风扑面,还带着一星半点的雪,吹得人刺骨凉。
他忽然就心灰意冷了,干脆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宋诗意有点莫名其妙,这家伙杀气腾腾找上门来,一通气发完,还没听她解释,这就走了?
“喂,你别走啊!”
他没理她,步伐快得惊人。
宋诗意冲他喊:“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跑?”
他头也不回:“我没话跟你说。”
她只得趿着拖鞋追上去:“可我有话跟你说。”
“不想听。”
“不想听也得听。”宋诗意也来了气,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程亦川,你给我站住!”
程亦川脚下一顿,依然没回头:“怎么,这是命令?”
她眉头一蹙,冷笑:“你就当是。”
他不肯回头,她便快走几步,绕到他面前站定:“罪名给人安得干脆利落,安完了,也不给人解释的机会、申辩的权利,这就要午后问斩了?”
程亦川居高临下看着她,一脸“麻烦你说人话”的表情。
宋诗意深吸一口气,问:“教练怎么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诗意怒喝一声:“我问你教练怎么说!”
她那模样简直浩然正气、坦坦荡荡,叫程亦川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把别人干的事儿安在了她身上。
他冷笑:“怎么说?能怎么说?说我刚刚入队,没有半点规矩,不知道和队友好好相处,还当众斗殴——”
“当众斗殴,呵。”宋诗意也冷笑一声,破天荒冒了句粗鲁的话,“没说你单方面殴打队友,你他妈谢天谢地吧。”
程亦川一顿。
宋诗意才懒得给他说话的机会,听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顿,这下总算轮到自己了:“知道什么叫逞能吗?匹夫之勇,有勇无谋,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她仰头看着高自己一个头的少年。
“就你会打,是吧?就你身手了得,哪怕先动手的是卢金元,你也能毫发无伤把他揍得个鼻青脸肿?”
“我本来就——”
“你闭嘴。”宋诗意冷冰冰地说,“这么大的人了,你以为教练还会跟对待幼儿园小孩似的,一句一句盘问你们到底是谁挑事,谁打谁,谁先动手,谁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