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容真第一次进慈寿宫,也是第一次要见那么多主子,说不紧张是假。
跟在淑仪的车辇旁边,她的心怦怦直跳,拽着手帕的手也是藏在袖子里,握得紧紧的。
淑仪从车辇上瞟了容真一眼,见她面上平淡,还道她性子沉稳,是个担得起大事的人,却不知她心里已然忐忑不安到极点。
只是这一看之下,淑仪心里却是有了点想法。
这宫女虽说是御膳房的丫头,模样却生得不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侧脸在太阳光里显得朦胧又柔和,鼻尖小巧秀气,鼻梁却是极挺翘的,还有那张嘴,恰到好处的小,红润又有光泽,如同初春枝头的红杏……
最后视线停留在了容真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淑仪已有了主意——今后皇上若是来了元熙殿,恐怕这宫女也是不能留在身边伺候的。
容真忙着忐忑,自然不知淑仪已经把自己同雁楚列为了同等,还在暗自回想着入宫之时管带姑姑教的那些礼节。
所有宫女入宫时都会学习礼节,只是容真已进宫好些年了,却一直在御膳房待着,也没机会见到主子,更别提用上这些礼节了,如今自然有些生疏。
淑仪盘算得倒是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她打定主意不给容真机会见到皇上的时候,车辇恰好驶过御花园,而右前方的牡丹丛边可不就正好出现了一行人?为首的人身穿明黄色长袍,身姿修长,逆着光,面容倒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只是这宫里还有谁会穿黄袍呢?
淑仪一惊,而此时小路子也已经吩咐抬车辇的太监停下来了。
今日六王爷顾知进宫,顾渊便提早结束了政务,与他一同来御花园走走。
见前面有车辇行来,顾渊抬头看了看,顾知笑着打趣道,“皇兄,是朵鲜花呢。”
顾渊睨他一眼,不作回应。
顾知倒是上了劲,“皇兄你说,这后宫里的鲜花可有御花园的好看?”
顾渊淡淡地负手朝前走,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今日大臣上书,说是江南水患颇为严重,地方官员贪污赈灾饷银,过几日你去看看吧。”
素来风流潇洒的六王爷脸一黑,追了上去,“皇兄,公报私仇可使不得!”
顾渊对这句“公报私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镇守漠北的郭老将军昨日去世了,他这辈子为我宣朝戎马一生、守卫边疆,你顺路也去替朕抚恤一番。”
顾知的脸彻底黑完了……江南与漠北,这究竟是哪里顺路了?
皇兄公报私仇的意图一点也不加掩饰,实在是小人得光明磊落!
这样一出戏唱完,车辇也到了跟前。
容真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尚在忐忑,忽听小路子叫停了车辇,接着淑仪便踩着小路子的背走了下来,俯身盈盈一拜,叫了声,“皇上吉祥。”
皇上吉祥?
容真一惊,赶忙随着云瑞和一众奴才跪下身去,齐声叫道,“参见皇上。”
仓促之下,她压根没有来得及抬头看上一眼……反正也没必要看,她是奴才,皇上是九五之尊,哪里有奴才去打量主子的道理?
顾渊“嗯”了一声,说了句,“都起来吧。”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几个奴才,从云瑞身上再到小路子身上,最后——落到了容真身上。
虽说他对后宫妃嫔不怎么上心,但是几个高位妃嫔身边的人,他还是认得的。至于这个宫女……
容真垂着头,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地面,顾渊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发丝乌黑透亮的头顶。
万籁俱静中,只听皇上用玉石般温润清澈的嗓音在前方淡淡地问了句,“这便是前几日你向朕讨要的那个宫女?”
第10章.去留【一】
第十章
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到。
容真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僵在原地也不敢抬头,这颗脑袋一下子变得重如千斤,架在脖子上真真是沉重至极。
淑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转悠扬,如枝头黄莺啼唱,“回皇上,正是她……容真,傻站着做什么?还不退到一边去,在这儿杵着挡皇上的路么?”
后面一句是对容真说的,容真如获大赦,应了声是,就朝着淑仪身后去了。
顾渊也没什么多的话,只问了句,“淑仪这是往哪里去?”
淑仪巧笑倩兮,“回皇上的话,臣妾这是去太后那儿呢,她老人家今晚在慈寿宫设宴,皇上可要去看看?”
顾渊素来不喜这种莺莺燕燕齐聚一堂的场合,当下只道,“太后她向来喜欢热闹,你们去了,她也精神。朕还有事要与六王爷商议,你且去吧,以免太后久等。”
“恭送皇上。”一行人恭恭敬敬地看着皇上与六王爷一同离去。
容真站在淑仪身后,待皇帝都走了老远之后才敢抬头看上一眼。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在落日余晖下异常鲜明,仿佛闪着金光;那背影修长威仪,在宽大的袖袍被风轻轻拂起的瞬间,又有几分飘逸,显出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来。
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她的耳边又浮现出适才皇上说的几句话。
奇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呢……难道在哪里听到过?
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可是这时候,淑仪却忽的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发什么愣?”
容真赶忙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自己挡在了车辇之前,忙走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奴婢该死,一时没留心竟挡了娘娘的路,请娘娘责罚。”
淑仪没多说什么,只抬脚上了车,看着容真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便没什么气可生了,“罢了,念你从前都在尚食局里,没见过大场面,今儿个初见皇上,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下次注意就是。”
语气颇为轻快,看得出淑仪心情不错。
毕竟今日悉心打扮了一番,竟恰好与皇上偶遇,这可是她的运气。再加上容真虽是杵在了万岁爷眼前,但万岁爷好歹没见到她的样子,这也算是件好事。
今后还要多加注意了,她可不能让身边的人平白地捡了便宜,飞上了高枝。
这后宫里麻雀变凤凰的事儿可是屡见不鲜了,且不说别的,就说那如贵嫔,可不正是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宫女?
前两年,也不知怎的,皇上去皇后宫里用膳时,竟瞧上了她,皇后当晚就把她送到了皇上宫里,一夜雨露,恩泽无穷。次日皇后就颁下懿旨,说是赵氏温柔娴淑,圣恩泽被,封为从五品如嫔。
这第一步走踏实了,后面的路是越来越顺利,赵氏依附着皇后,自己也会察言观色,竟四平八稳地一路高升到了如今的位置。
思及至此,淑仪冷哼了一声。
皇后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她还猜不出?
皇后在位多年,一无所出,眼下年纪也大了,纵然皇上一直敬她如一,她也难免着急。毕竟这后宫不是等闲之地,不会下蛋的鸟哪怕是鸟中之王的凤凰,也难免遭人非议,损了应有的尊严。
这种借鸡下蛋的把戏,又有谁看不出呢?
可是想起那个如贵嫔,淑仪的心里又不好过了。
如贵嫔年轻,又是高位妃嫔之一,皇上每月里固定日子都会来她们几位宫里。眼看着这种趋势,怀上龙种几乎是早晚的事儿。
加上那女人看着身架子又顶好,万一生个小皇子……淑仪柳眉一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容真察觉主子脸色有异,当下大气也不敢出,和云瑞交换了个眼色,都十分自觉地埋下头去,小心谨慎地走自己的路。
车辇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一路朝慈寿宫去了。
如今宫中有两位地位尊贵的老太太,一是太后,二是太妃。
皇帝的母妃去得早,是太后一手将他带大,虽说这感情始终是比不上亲生儿子,但好歹养育之恩重如山,皇上对她也是十分敬重的。
而太妃是六王爷顾知的生母,比起太后那种较为张扬的气场来说,太妃就要温和内秀得多。当初她和太后同为先皇最宠爱的两个妃子,太后没少找她麻烦,但她家世显赫,兄长又是帮先皇打赢多场胜仗的镇南王,太后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只是不管表面上多温和,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女人,再怎么也不会是个软柿子。
至于太后最后为何赢了太妃,得到了这个最尊贵的位子,那还要归功于她为先皇诞下了第一个皇子,虽说大皇子最后没有当上皇帝,但好歹也是前太子,生母坐上帝后宝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眼下,淑仪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接下来的场合,原因是太后素来就与太妃不和,而她当年恰恰是太妃举荐进宫来的秀女,这便注定了太后不会喜欢她。
加之如今宫里就她一人有小皇子,这长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可是不容小觑的,太后焉能容忍太妃手底下的人养出未来的君王呢?
下了车辇,淑仪站在原地待云瑞和容真为她整理完仪容后,这才趾高气扬地踏入慈寿宫。
不见硝烟的战争,这可才刚刚开始。
大殿之中,主位上摆了两张桌子,一是太后的,一是皇后的。其下一一安置了诸位妃嫔的座次,按照分位高低由近及远依次排列。
容真和云瑞跟在淑仪身后来到了靠近主位的桌前,看淑仪笑吟吟地跟太后皇后请安后,这才入座。
大殿里的妃嫔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看起来淑仪是来得最晚的了。
太后挑了挑眉,笑道,“哀家早说元熙殿离慈寿宫太远了,可不是吗?淑仪今儿个又来晚了。”
皇后笑着说,“母后也知道,淑仪妹妹素来喜洁,想必是因着要来见母后,所以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难免迟了些。”
这声音温和轻柔,又不失威严,听在耳里十分舒服。
容真站在柱子边,微微抬头向皇后那儿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女子一袭绛红色曳地宫装,暗金色的凤尾在裙摆上蜿蜒盘旋,但她化着淡妆,这样自然又温柔地笑着,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模样。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温和又好脾气的主。
容真想起了那日在长春苑外的井边偶遇皇后的场景,那样一个会把卑微宫女的辛苦放在心上的人,想必是个心地极善良的女子。
在这宫里也会有这等好主子,容真在心里叹口气,有些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被拨去伺候皇后。
淑仪笑道,“皇后娘娘这是在笑话臣妾爱美吗?今儿个可真是冤枉臣妾了。想着今日是太后娘娘特意设宴款待大家,臣妾原是来得极早的,但半路碰上了皇上和六王爷,哪儿能不停车和皇上聊会儿子话呢?这才耽误了时间。”
这话巧妙至极,和皇上是偶遇,说明她不是有心为之;皇上和她聊天,说明这是皇上的意思,并非她刻意耽误时间。
淑仪三言两语非但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顺带着炫耀了一番皇上对她的重视与宠爱,竟然路上偶遇都能聊会子话。
坐在她对面的沐贵妃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妹妹真是好福气,今儿个盛装打扮,这样漂亮,竟能偶遇皇上,此等好福气姐姐可是羡慕得很。也难怪皇上与六王爷明明有政事缠身,也要停下来和妹妹聊会儿子天了。”
皇上的严于利己、勤于政事是人尽皆知的,对后宫的客气疏离也是出了名的,就他这性子,放下政事去和美人聊天?
……真真是说笑了。
容真心里一惊,好厉害的主,就这么短短一番话竟将淑仪的大话拆穿,还顺带不露痕迹地嘲笑了一番。
她偷偷掀眼皮子瞧了过去,那位沐贵妃穿着湖蓝色的盛装宫裙,发间别着一串串的金蝴蝶,耀眼得很,偏偏她五官又很精致大气,不会令人觉得俗,反而觉着这些最灿烂的颜色集于一身,才是最适合她的。
淑仪面上一红,心里是恼到了极点,可是表面上却仍是盈盈一笑,逞强道,“贵妃姐姐这可是笑话我了,妹妹哪有这等好本事令皇上误了政事呢?在太后娘娘面前,姐姐这样说,妹妹可真是惶恐了。”
太后不露声色,只看着两位高位嫔妃之间的嘴皮子之争。
沐贵妃当下又是微微一笑,也不急着回应,捧起面前的茶,红唇轻轻吹了吹,然后优雅地喝了一口。
“妹妹又何必自谦呢?前些日子,妹妹不是还亲自去了华严殿找皇上么?谁都知道妹妹中意尚食局的一个小宫女,这才跑去请皇上下了旨意将人赐给你,皇上对妹妹这份情,妹妹就别再推脱了,否则大伙都在这儿,见你如此不承情,可要替万岁爷不值啦。”
淑仪面色一变,恨不能将沐贵妃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私下里去华严殿,轻点说是任性不懂事,往重里说可以重到后宫饶政的罪名上去。可这事儿只要皇上不说什么,倒也没关系,但当着妃嫔的面,沐贵妃把此事说了出来,这不明摆着给她使绊子吗?
她起身朝着太后恭恭敬敬地俯身道,“臣妾只不过是想着皇上日夜操劳,烦忧政事,这才带着皇上喜爱的糕点去了华严殿,并无半点扰政之心,请太后娘娘明察。”
太后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淑仪这份心实在难得,但下次可要注意了,别好心办坏事儿,平白叫大伙误会了。”
淑仪心里憋得慌,却也只能应了声是,又坐了下去。
容真正不露痕迹地看着眼前这出戏,岂料太后却忽地来了句,“淑仪身后这宫女看着有些眼生,是不是就是前些日子皇上从尚食局给你调来的那一个?”
一句话,叫容真心都凉了半截。
第11章.去留【二】
第十一章
太后的一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拉到了容真身上。
一时之间,不论是在座的主子们,还是主子身后伺候着的奴才们,都十分自觉地将目光停在了淑仪身后的小宫女身上。
容真只觉得头皮子都开始发麻。
淑仪才丢了脸面,没料到重拾颜面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也便顺势捡了个便宜,笑着对太后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这丫头。臣妾贪嘴,爱吃她做的东西,这才有了巴巴地跑到皇上跟前讨人这么一出……臣妾深感面上无光,叫太后娘娘笑话了。”
嘴上说是面上无光,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神气,半点没有丢了颜面的样子。
调配区区一个宫女进自己的小厨房,这是在座妃嫔都能办到的事,又何况是诞下皇子的从二品淑仪呢?可她偏生面子大,此等小事都要劳烦皇上亲自下旨,当真是恩宠无限,这便不是后宫里每一个人都能办到的事了。
淑仪自然知道在场的人心里是什么滋味,虽说在座的个个都是演技比戏子还要高明几分的主,但她还是从那些眼神里若有似无的嫉妒中得到了满足。
沐贵妃笑了两声,又用那种不疾不徐又撩人心弦的珠玉似的嗓音道,“淑仪妹妹已为人母,原本做了母亲的人就该好生注意饮食,重视自己的身子,眼下看妹妹还这样贪嘴,别几日功夫,出落得更加丰腴了才是啊。”
淑仪自打诞下皇子后,身子丰腴不少,众人是有目共睹,可偏生她体质易胖,哪怕饮食上再节制,也不曾削减下来半分。为此她还特意找过御医,可御医说这是体质所致,实在不宜强行削减体重。
沐贵妃这么一说,不少人都笑起来,就连太后嘴边也露出抹笑意。
淑仪恨极,只觉面上无光到极点,可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姐姐说笑了,姐姐也知道妹妹身为人母,注意力都跑到祁儿身上去了,哪里来顾得上自己呢?妹妹有妹妹的苦,姐姐只是不知罢了。”
她毫不相让地望着沐贵妃,嘴皮子了得又如何?没有儿子,地位再高,将来又有什么仰仗呢?
沐贵妃垂下眸来微微一笑,接下来的话却是对太后说的,“太后娘娘听闻妹妹此话想必心里十分宽慰,妹妹对大皇子如此上心,大皇子他日必定会成长为和皇上一样的治国之才。”
她笑得云淡风轻,却同时引来三人变了脸色。
太后眯着眼,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淑仪。
淑仪又惊又怒,带着恨意望着沐贵妃。
皇后皱着眉,素来温和的容颜上也笼上一层阴郁。
其余妃嫔都十分自觉地做自己的事,要么看着桌上的糕点,要么若无其事地喝茶,只是沉默的气氛里恐怕多是隐藏着幸灾乐祸的看戏之心。
谁不知道太后与太妃不和?太后厌恶太妃,自然连带着与太妃连同一气的淑仪母子也厌恶了,可沐贵妃偏偏提到了她的心头刺,淑仪眼下怕是忐忑至极。
而淑仪和沐贵妃在后宫里的地位超凡,虽然如贵嫔和这两个人在皇上面前所受的待遇是差不多的,但这两人的家世就已经把如贵嫔抛下了一大截。
如今这两个厉害的妃嫔总是斗得水火不容,狗咬狗的戏码也足以令妃嫔们感到愉悦了。
只是太后毕竟是太后,面上不多作表示,也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看了沐贵妃一眼,好似她刚才说的话只是耳旁风一般,然后便对着淑仪身后的容真说,“哀家也想瞧瞧叫淑仪这样欢喜的丫头长什么模样,上前几步,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来不及为太后的深厚功力惊叹,容真就开始为自己卷入这场漩涡而心惊。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然后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极力保持从容地望着太后,嘴里喊了声,“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声音清脆悦耳,不卑不亢,带着几分从容,很有仪态。
太后瞧了她几眼,点点头,笑道,“起来吧,是个伶俐的人,看身段和样貌都不错。”
淑仪早就没了炫耀的神气,只能干巴巴地站在一旁赔笑,也不知太后怎的忽然对容真上了心。
却听太后继续问容真,“先前做了什么给你们淑仪主子吃,叫她非把你从尚食局里要来不可?”
容真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做的是一道叫做芙蓉沁露糕的点心。”
太后慈眉善目地笑起来,“芙蓉沁露糕?好名字,是你自个儿起的名?”
得到容真肯定的回答后,太后一边拊掌一边笑道,“这丫头非但手巧,还有颗玲珑心,深得哀家之意啊。”
这一幕看上去很是和气,仿佛一个寻常老太太看上了一个伶俐乖巧的小姑娘,可淑仪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心里差不多明白了太后打的什么主意。
纵然她从尚食局要来容真,名义上是说容真的手艺对了她的胃口,可实际上却是因为容真的这道芙蓉沁露糕让皇上半月之内去了两趟元熙殿。
眼下看太后这模样,恐怕老狐狸狡猾得很,已然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果不其然,太后和容真说了几句之后,笑得和蔼可亲地问她,“你可愿意为哀家这老婆子做上几道糕点?”
容真哪敢拒绝,只得点头温顺地答道,“能为太后娘娘效劳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愿意。”
在这当头,淑仪也顾不得许多,只得赔笑插嘴道,“太后娘娘,容真也不过是会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遇到娘娘这样尊贵的人,那点东西实在是太过寒碜,难以入口,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还是让御膳房的华仪姑姑为娘娘料理写吃食吧。”
见她急红了眼,太后反而愈加悠闲,眉梢轻轻舒展开来,眼底染上点笑意,“哀家昔日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说来也不怕你们这些小辈笑话,吃惯了御膳房那些山珍海味,哀家还就是心心念念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那滋味可不是你们这年纪能领会到的。”
太后是宫女出身,大家都知道,如今她这样一说,也无人敢再说容真做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淑仪还欲多言,却见太后忽地收敛了笑容看向她,眉峰一挑,“淑仪莫不是舍不得这宫女?”
淑仪的话音生生被截断在嗓子眼里,饶是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也只得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太后娘娘说笑了,臣妾哪里是舍不得这宫女,既然太后娘娘喜欢,那改日臣妾就命她做些糕点,叫人给您送去。”
太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让容真回到了先前的位子上,然后又另起话端,与众人随意地说了起来。
只是淑仪的心在已不在这里,她姿态端正、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既然太后知道了皇上爱吃容真做的糕点,就一定不会只是自个儿要尝尝这么简单。
先是尝手艺,紧接着呢?紧接着就是爱不释手,到时候在皇上跟前这么一说,皇上会偏袒她这个淑仪还是从小将自己养大的太后?
恐怕容真在她的元熙殿里呆不长了。
容真也没听进去几个字,貌似规规矩矩地垂首立在那里,心里也是千回百转。
原以为被分去元熙殿就已凶险至极了,岂料今日被皇上提起,又在这慈寿宫里托太后的福露了个面,如今可好,她这下子当真是出名了。
若是他日办事有个什么纰漏,一旦被人逮着,恐怕连逃跑的机会也没了。
回元熙殿的路上,淑仪一句话也没说,容真跟在车辇边走着,也是沉静似水,连走路姿势都极有节奏,叫人找不出半点不妥的地方。
淑仪叹口气,心里火燎火燎的。还以为捡了块宝,这便拿来与众人炫耀,岂料……岂料竟被那老狐狸看中,真真是可恨!
她希望借着容真的厨艺吸引皇上常来元熙殿的愿望眼看就要落空。
可是她不甘心,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失去呢?
思及至此,淑仪面色一沉,撩开车帘对着旁边的小路子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掉头,去折芳居。”
容真心里一顿——折芳居,那不是太妃的宫殿么。
第12章.去留【三】
第十二章
车辇停在折芳居外,淑仪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句,“守在外面,不用跟进来。”
值守的太监进去通报了,得到回复后请她进去。
夜色沉沉,她的背影很快隐没在朱红色的宫门之后。
风吹得殿内院子里的几株榕树哗哗作响。
容真抬头望了望折芳居三个大字,又趁着月色瞧了瞧这宫殿庄严肃穆的模样,心下有些惋惜。
这样诗意的名字被这样恢弘沉闷的宫殿所占有,生生压下了那两份淡雅。
夜风有些凉,驱车的太监站在一处,小路子、容真和云瑞三人站在另一处。
小路子瞧着其余二人没什么话说,便笑着问,“姐姐们可知这折芳居名字的由来?”
见容真与云瑞二人都摇头表示不知,他清了清嗓子,讲评书似的说起了这名字的由来。
先皇多情,此生倾心于无数美人,可是最终能陪他一路走到帝星陨落那天的女子只有两个,那便是当今的太后与太妃。
太妃出生并不算高贵,乃是中等官宦之家;太后是宫女出身,就更不用说。
但太妃温柔似水,当年在花丛里回眸一笑,先皇竟是看痴了。
原本是去御花园赏花,却看到了尚为秀女的太妃,于是御花园一行,先皇未曾摘花,却为更为芬芳秀丽的美人所折服。
隔日,先皇赐予她这所宫殿,并亲自提笔更名为折芳居。
小路子讲得绘声绘色,云瑞与容真也便含笑听着,故事才说完不久,就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提着灯笼在送淑仪出来。
三人忙站定,不再言语。
小路子是领路的太监,便从值守太监那儿接过三盏灯笼,分别递给了容真和云润,待淑仪上车后,默默地朝着元熙殿去了。
容真自然不会知道淑仪与太妃说了些什么,但也能猜个大概。
现如今太后想与淑仪争夺她区区一介宫女,淑仪不愿失去这个接近皇上的机会,便来求助太妃。
只是,素来与世无争的太妃会帮淑仪么?就算帮她,与强势的太后相争,胜算又有多大呢?
手里拎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只能模模糊糊地照亮身前几步路,根本无法照亮再远些的地方了。
容真看着沉沉的夜色,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大致如此。
难道重生只是另一个漩涡的开始?
她连叹气也只能憋在心里,身份卑微如她,在主子面前连打个喷嚏都是罪,更别提唉声叹气了。
只是容真隐隐发现,自打见完太妃以后,淑仪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就连上车时的脸色都不如从太后那里出来时那么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