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先皇终于还是先走一步,大皇子无心为王,皇位终于还是传给了这个作风性格处处符合君王标准的三皇子,众位大臣无一有异议。
大皇子的生母窦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今太后,虽然对于自己的儿子未能当上皇帝一事颇有微词,但总体来说还算比较安分。其一是因为,她的儿子自己不愿为王,做母亲的逼迫也没有用;其二则是因为,虽然当今皇上不是她所出,但自小也是由她抚养长大,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
这话说得有些远了,话题转回顾渊身上。
不贪女色,不骄不躁,戒奢从简,政事开明——这便是当今皇上,在内讲究百善孝为先,在外关心苍生社稷,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
唯一令人遗憾的,便是他凡事都有些淡漠,就连当今皇后——自他还是三皇子时便一同生活的文氏,他都始终以礼相待,相敬如宾。
只有六皇子顾知与他还稍微亲近些,但这约莫也与六皇子那不可多得的脸皮厚作风有关。
说到近女色,其实也不能说他完全不贪女色吧?
毕竟那个已故的曦妃不就曾经受到专宠一宫的待遇么?
镜头拉回来。
眼下,淑仪提着食盒仪态万千地踏上台阶,御前总管郑安客客气气地向她问了声好,她也笑吟吟地点点头,“劳烦公公替我向皇上通传一声了。”
郑安是万岁爷身边顶顶要紧的人物,御前的一切琐事都由他全权负责,可以说这也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了。
听到淑仪来了,顾渊有些诧异,后宫妃嫔少有来华严殿找他的。
略一思索,他捧着奏折对郑安道,“带淑仪去偏殿稍作休息,朕看完这本奏折便来。”
郑安于是领着淑仪往偏殿去了。
淑仪也没来过华严殿几次,这偏殿更是头一回来。说来好笑,她在宫里的日子也算长了,小皇子都有三岁了,可自家夫君的书房,她还不如外面那群军机大臣们熟悉。
也罢,谁让她的夫君不是普通人呢?
淑仪随着郑安走进了偏殿,郑安笑吟吟地请她坐了下来,又吩咐云瑞给娘娘倒茶。
“娘娘也知道,万岁爷勤勉图精,一处理起政事来,手上就没个停。还请娘娘稍等片刻,万岁爷随后就来。”
淑仪点头道,“本宫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就好,公公自去伺候皇上吧。”
郑安于是又回到了主殿。
书桌后,顾渊捧着那本奏折很是头疼,眉头皱了又皱。虽然年龄尚未到三十,但他的眉心处已然有一道深刻的纹路,显是常年为政事所扰,如今轻轻一皱眉,便会显露出来。
郑安站在他身后,也没说话,看着他的鬓发里微微夹杂着几根银丝,有些心酸。
他是皇上的生母凌氏身前的人,先皇在世时,凌氏也曾红极一时。她本就是官家之女,父亲是军机大臣,在朝正三品官员,而她自幼养在深闺,极富才情,在京城的名门望族里也是很有名气的。
凌父本来没有打算将她送入宫的,岂料有一年的春节,先皇大宴群臣,大臣们纷纷携家眷进宫赴宴。先皇是个多情的人,看见凌氏以后,惊为天人,尔后便有了天子放下身段为博美人一笑的佳话。
只是自古帝王多薄情,凌氏因是官家之女,性格温顺,凡事都谦和忍让,再加上她红极一时,在这后宫自然多灾多难,斗不过心狠手辣的嫔妃。
后来,先皇终于不再留恋与这样的温顺粉蝶,身边又有了新的繁花绿叶,凌氏很快失宠,那些昔日地位不如她的妃嫔自然记恨在心,成日在她面前嬉笑嘲讽,竟将一个好端端的温柔女子折磨得有了轻生之心,最后悬梁自尽。
先皇知道此事后,也曾惆怅过几日,想起凌氏的温柔娇羞,还有那些缱绻温存的日子,伤心在所难免,也怪自己冷落了她。
只是这样的伤感也很快被身边的红粉冲淡,前太子生母——也就是当今太后窦氏已然上位,以凌厉张扬的性格博走先皇的眼球,成为后宫新秀。
当时仅有五岁的顾渊理所当然地被抱给了已诞下太子的窦氏,于是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寄人篱下的生活。
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郑安一直伺候着顾渊,从他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到后来成为光芒万丈的皇帝,再到如今万人敬仰的宣朝明君。
他看着皇帝长大,看着他在懵懂无知的年纪里失去了母亲,在孤独的童年里渴望从窦氏那里得到一丁点母爱,最后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宝座里俯瞰天下,却自始至终孑然一身。
不足三十的人,发间竟已有了银丝……
郑安垂下眼眸,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埋在喉咙里。
就像戏折子说的那样,做皇帝的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快活,纵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应有尽有,可是心里的缺憾却不是这些东西所能弥补的。
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两个人——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桌前为政事殚精竭虑,而御前总管站在皇帝身后为他的孤独人生唏嘘感叹,谁也没发现时间的流逝。
反观偏殿那边,淑仪已然坐在那儿饮下第四杯茶,云瑞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娘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安慰也不是,帮着说皇帝也不是,只好默默地立在那里,陪着主子一块儿焦虑。

第07章.入宫【一】

第七章
天色在一点一点地暗下来,顾渊伏案疾书,认真地在奏折上批注着什么,间或停笔思考,其间眉头一直不曾舒展过。
一直到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窗前时,大殿内暗了下来,他才习惯性地吩咐了句,“掌灯。”
郑安也在这时候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上去点灯,可是火折子伸到一半时,忽地想起了什么。
顾渊的这行小字还没写完,正等着他点灯,岂料那火折子就这么停在半空,就跟凝固了一般。他蹙眉抬头,看着郑安尴尬的表情,问了句,“怎么了?”
郑安是真的很尴尬,老脸一红,讪讪地说,“皇上,偏殿那边……”
“偏殿怎么了?”顾渊下意识地接口道,却忽的反应过来……偏殿那边可不正是还有人等着他?
他无语地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窗外都快黑下来的苍穹,又好气又好笑地放下了笔,“罢了罢了,朕真是忙糊涂了。”
他一边起身朝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郑安说,“让御膳房的人把晚膳端到华严殿这边来,留淑仪一块儿用膳吧。”
门口的小太监见皇上出来了,忙拎着灯笼亦趋亦步地跟了上去。
顾渊走得很快,这样疾步走到偏殿门口时,才顿了顿,半晌,苦笑着摇摇头,“开门吧。”
门开了,偏殿里的灯已经点起来了,一袭华服的明艳女子坐在殿中的桌子旁,幽幽地垂眸不语。听见开门声,抬头便看见顾渊来了,她忙起身行礼,叫了声:“皇上。”
“不必多礼。”顾渊伸手扶起了她,一面摇头叹息一面颇为歉意地说,“朕是忙糊涂了,看起奏章来竟然忘了你还在等朕,是朕失言了。天色已晚,想必淑仪也饿了,留下来和朕一同用膳吧。”
淑仪心里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除了宫中大宴,皇上几乎不与谁一同用膳;喜的是这消息一旦传出去,该是多大的殊荣,今后她元熙殿的名头可又要大些了。
这样想着,她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先前等候一个下午的苦闷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不一会儿,郑安就领着一群宫人进来摆膳了,琳琅满目的菜式端上了桌,菜色自然是比元熙殿的要丰盛得多。
顾渊因为歉意,对淑仪的态度也别从前要温和些,没那么疏离了,还亲自为她夹了块鱼肚。
淑仪自然是受宠若惊的,连连道谢。
按理说,皇帝和妃嫔一同用膳,和乐融融的氛围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眼前这一出又是唱的什么戏?该和和气气的人动作略显僵硬,该浅笑盈盈的人一直点头哈腰地道谢。
郑安很不厚道地弯起了嘴角。
“祁儿最近怎么样?”吃饭时,顾渊问起了自家儿子顾祁。
淑仪放下筷子道,“祁儿他很好,就是成日嚷着要见父皇呢。”
顾渊笑了,“也罢,这几日政事繁忙,也没来得及叫奶娘抱他来,改日就这么办吧,做父皇的也该见见他了,免得哪日他都忘了朕长什么模样。”
淑仪轻笑,“皇上说笑了,祁儿怎会不认得皇上呢?皇上九五之尊,又是他的亲亲父皇,祁儿每日都念着您呢。”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时,才进入正题。
淑仪朝云瑞使了个眼色,云瑞会意,端着带来的食盒来到桌旁。
淑仪转过头去望着顾渊,笑言,“皇上,臣妾见您爱吃芙蓉沁露糕,今儿个恰好得了空,便亲自给您送了过来。”
那道点心摆上了桌。
其实就是米糕包裹着红糖在油锅里滚了一圈,极其简单的小吃,但特别的地方在于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而米糕又只有薄薄的一层,滚完油锅之后,容真拿着小刀在上面轻轻地划了一个口子,红糖的糖浆就顺着口子流了些出来,趁着米糕的白底子,可不真真是芙蓉沁露?
顾渊笑了起来,薄唇一弯,平日里那些严肃庄重被冲淡不少,顿时显出几分温柔的味道来,“原来这东西还有这么个诗意的名字,是谁起的?真真是贴切至极。”
淑仪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过来,一边暗自怨自己少见多怪,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是做这小吃的宫女起的,臣妾见她也是欢喜,心灵手巧,伶俐能干,本想着讨回宫里当个能掏心窝子的体己人,不料尚食局那边不放人,叫臣妾难受了好一阵子……”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顾渊一眼,“也是臣妾小心眼,人家器重一个宫女,不愿意放人,臣妾竟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顾渊淡淡一笑,“哦?朕倒是不知尚食局的人这样不通情理,竟然拒绝了主子的要求。”
他温和地拍拍淑仪的手,“这是小事,不值得淑仪为此生气,朕跟郑安说一声,明日就去尚食局知会一声。淑仪既然喜欢那宫女,那过几日将她送来你宫里,可好?”
这番话正中下怀,淑仪笑着起身,行了个礼,道了声“多谢皇上”。今日的皇上非但温和不少,还多了些人情味,光是看着,都觉得心头柔软了几分。
她盘算着今日皇上会不会留她侍寝,岂料念头还未落下心坎,就听顾渊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小亭子,你去叫车辇来,送淑仪回宫吧。”
顾渊转过头来望着她,笑着说,“淑仪等了朕一下午,想必也乏了,今夜早些歇了吧。”
他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样说完,便朝着殿外走去。
刚才那一刻的温柔和浅笑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短暂的绚烂,迷了淑仪的眼,却没有入他的心。
郑安看了眼淑仪,跟在顾渊身后离开了。
堂堂淑仪,若是铁了心要一个宫女,没有要不到的,如今巴巴地跑来华严殿向皇上要人,无非是想要对外炫耀自己是多么受宠。
这么点伎俩,郑安看得出,顾渊自然也看得出。
应了她的请求,一来是因为今日他失言,叫她久等;二来她本就是他的妃子,这点小小的请求都拂了她的意,也着实说不过去。
只是——
“把淑仪的牌子撤走两个月。”出了长廊,就听顾渊轻描淡写地对郑安说。
后宫妃嫔,但凡爱惹是非、做事不经大脑的,他见都不愿见,更何况淑仪还是小皇子的母亲?
做母亲的贪慕虚荣、玩弄心机,又怎能带好孩子呢?
他可以视而不见她的小伎俩,满足了这个要求,但代价自然是要她自己来承受的。
而最重要的一点——
后宫嫔妃不能轻易涉足他处理政事的地方,这是他一向的准则,后宫里无人不知,可是今日淑仪明知故犯,这才犯了他的大忌。
郑安还是只能叹气,皇上果然还是太薄情啊太薄情。
而淑仪此刻却还笑吟吟地坐在车辇里,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惹得皇帝不悦。

第08章.入宫【二】

第八章
尚食局的严尚宫有三个徒弟,也就是分管底下各种事务的三位姑姑,分别是华仪、琼枝和兰间,其中又以华仪居长,因她在宫里呆的时间最长,且最受师傅信任。
她做事历来一丝不苟,为人不张扬,底下的宫女太监都很信服她,可以说在尚食局也有一定的威严。
只是这一次容真的事情令她颇为头疼,已经多年不管事的严尚宫亲自找她谈了一次话,她这才松了口。
按理说,若是局里重视人才,就算主子讨人,也是有商量的余地的,特别是严尚宫亲自出面,那么面对宫里的老人,就连万岁爷也会给几分薄面。只是容真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华仪偏袒她也罢,严尚宫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弟为此得罪上面的主子呢?
看着华仪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严尚宫叹口气,“为人师傅,怎会不懂你对那孩子的爱护之心呢?只是皇上已经发话,说是将那宫女赐给元熙殿那位,你也就不要再插手了。”
华仪垂眸道,“可是那孩子和我一样,不愿意在刀尖上过活,去了元熙殿,指不定是好事还是坏事。”
严尚宫笑道,“你也知道好事坏事不一定?既然不一定,那也有可能是好事了。行了,这件事不要再多说了,就让那孩子去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其他人强求不得。再说了,就算你护得了她一时,和元熙殿那位结下了梁子,你以为人家就会善罢甘休?依我说,若是那孩子继续留在这儿,才是多灾多难的开始。”
华仪默默地站了会儿,只能咬咬牙,行礼退下了。
内务府那边的文件很快就下来了,有太监来到长春苑容真住的院子里宣读调配旨令,容真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伤感。
回头看着院子里齐刷刷站着的几个人,除了珠玉以外,其他人都是神情莫测,约莫是以为她要去享福了。
珠玉从手腕上褪下那只自入宫以来就戴着的玉镯子,套在容真手上,笑着说,“好啦,妹妹如今是要去贵人身边了,姐姐今后恐怕是难得见到你了,你那玉佩前些日子不是掉了么?喏,这只镯子你带在身边,也算做姐姐的一点心意。”
容真眼圈一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勉强忍住眼泪,也笑着摇头道,“这怎么行,这桌子是你家人给你保平安的,给我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傻丫头,我在这尚食局里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在淑仪娘娘身边可要小心谨慎,做事儿千万留神,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瞧我,说些什么呢!”珠玉一边打自己的嘴,一边啐了口,“总之这镯子你戴着,做姐姐的也放心。”
容真只好收下,不管怎样,还是一一和院子里的其余四人道别,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院子。
做宫女的行李就那么一点,领路的太监拿着也轻松。
一路往外走,那领路太监瞧着这位可是皇上下旨赐给淑仪娘娘的人,嘿,可是个宝贝!于是就绞尽脑汁想着些奉承话,容真顾着应付,伤感的心情也被冲淡不少。
没想到在苑子门口竟看见了华仪,容真愣了一下。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姑姑会来送她。
华仪本来也不是个多话之人,当下只是拍了拍容真的肩,要她去了元熙殿之后一定要多加留神,伺候主子不像在御膳房,只要对着些食材做些自己熟悉的活计就好,稍有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容真含泪点头,重视挥手告别师傅。
“姑姑放心,容真一定谨遵教诲,小心行事。”
于是这日起,容真便从尚食局的小宫女正式踏入元熙殿,成为伺候淑仪的一员。
淑仪可不是位和气的主,常年养尊处优,因着小皇子的关系,心气儿也是比寻常妃嫔高了些的。
如今这宫里位高的主除皇后外有三位,分别是沐贵妃、陆贵嫔,以及这位淑仪,虽说淑仪的品级比不上沐贵妃的正一品,论年轻貌美也比不上新晋的如贵嫔,但说来说去,还是胜在有小皇子。
须知这后宫里的女人千方百计争宠,最后求得还不就是得个龙种?
容真到元熙殿的时候,正是晌午,淑仪已经睡下了,小路子便争着抢着帮她把行李送到了后面的厢房里,云瑞笑着指了指靠窗的那个床,“喏,床单被子什么的,今儿个我已经帮你铺了,新的。”
容真感激地朝云瑞点点头,“有劳姐姐了。”
这屋子里共有两张床,另一张就是云瑞的,今后两人还要住一块儿,处理好关系很重要。眼看着这位叫云瑞的宫女姿容还算清秀,笑起来也很和气,容真还算庆幸。
因着淑仪在睡午觉,两人也没什么事做,云瑞便帮着容真拾掇拾掇带来的东西。
容真一边忙着,一边与她说着话,得知她在这元熙殿也伺候了四年了,自从淑仪得了小皇子、晋位到现在的分位上后,她就一直跟在淑仪身边。
容真自然是和和气气地听着,话很少,间或几句都是极温顺的随声附和,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是个没什么棱角的主。
忙完以后,云瑞坐在床上笑着对她说,“看你这样温顺,我可要给你提个醒儿,咱们娘娘不是什么和气的主子,不瞒你说,这脾气还顶坏的。你若是凡事都这样温柔,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知还嘴,到时候娘娘铁定嫌你不争气。”
容真瞧着云瑞率直得可爱,也便笑起来,没有先前那么拘谨了,“姐姐别看我样子温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被人欺负了,指不定我也会还嘴,所以姐姐可别想着欺负我。”
两人正说笑着,就见在寝宫门口守着的小路子一路跑了过来,对着云瑞就嚷,“还闲聊呢,娘娘醒了,正找你呢!”
云瑞赶忙起身,回头对着容真说了句,“你也一起,正好让娘娘知道你已经来了。”
容真连忙理了理衣襟,跟着云瑞一路小跑进了寝宫。
吱呀,门开了,屋子里檀香袅袅,颇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只是这香气浓郁了些,容真禁不住皱了皱眉。
淑仪靠在床上,斜眼看了眼云瑞,“怎的来得这样慢——”
尾音在看到跟在云瑞后面的容真时戛然而止,接着嘴角划起一抹笑意,“容真来了?”
声音甜腻舒缓,听上去像是蜜糖化在心间,颇为媚人。
容真恭恭敬敬地垂眸道,“奴婢来迟了,叫娘娘久等,望娘娘赎罪。”
淑仪一边任云瑞帮她穿衣,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容真,“是有些迟,不然本宫也不会巴巴地跑到皇上面前去走这么一趟,只是本宫担心,若不是皇上亲自发话,恐怕你那华仪姑姑还不肯放人呢。”
容真心里一顿,袖子里的手都拽得紧了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恭敬地说,“回娘娘的话,娘娘要奴婢来元熙殿是奴婢的福气,姑姑她怎会阻挠呢?不过是尚食局有些事情还须奴婢处理……奴婢不才,虽然愚钝,但幸得尚食局几位姑姑照顾,侥幸担当了些事情。因忙着交代后补上来的宫女,这才来晚了,请娘娘明鉴。”
淑仪笑了两声,“你倒是会说话,几句话就把她撇了个一干二净啊。”
容真没说话,淑仪已经坐起身,“行了,别紧张,既然已经来了本宫这元熙殿,就是自己人了,只要你以后尽心服侍,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容真垂首,“多谢娘娘,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几句话间,背上就出了阵冷汗,果然在御膳房和在主子身边就是不一样,步步险,片刻都放松不得。
容真和云瑞一起跟在淑仪身后走出了寝宫,忽听淑仪步子一顿,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今晚太后在慈寿宫设宴,容真你换身衣服,和云瑞一同随我去。”

第09章.入宫【三】

第九章
按理说,容真才刚来元熙殿,而且本身也不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宫女,淑仪压根不需要将她带在身边的。
但容真心里透彻得很,太后设宴,众妃自然都要去,而她可是皇上亲自授意赐给淑仪的宫女,带着她去诸妃面前走一圈,淑仪不知多长脸。
只是自己这一露面,恐怕真真是没什么好处的。
毕竟淑仪身份地位在那摆着,人家有资本炫耀,可自己不过是御膳房里煮汤的小宫女,处在这么抢眼的位置,那不明摆着成了淑仪的替死鬼——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
表面上还得开开心心地换了身衣裳,重新梳了个头发,和云瑞一起去迎接这次大场合,这滋味真是没法说。
从前面对着一锅子汤,你若是热了渴了、累了困了,还能朝它使脸色,反正汤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不怕它找你麻烦。
可是如今伺候的可是心高气傲的淑仪娘娘,你就是借给容真一百个胆,她也不敢摆什么脸色。
得,还是自认倒霉吧。
负责帮淑仪梳头和整理仪容的宫女名叫雁楚,先前去尚衣局帮娘娘领新上贡的丝绸布料去了,容真没瞧见,这下子才对上了脸。
雁楚长得挺秀丽的,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
那双手尤其巧,十指纤细莹润,全然不似容真这双下过厨房多年的手,那才叫细腻白皙。
看着她灵巧地在淑仪头上翻舞着,不一会儿就梳出一个漂亮的飞云髻,容真只觉得眼花缭乱。
从房里退出来,三个人都要去后院做最后准备,然后就要跟着淑仪往太后那里去了。
容真想着来了这宫里还没和雁楚说上句话,便笑了起来,细声细气地问了声,“雁楚姐姐好。”
岂料雁楚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只淡淡地点了个头,接着就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容真这才真真是热脸贴到了那什么上,自觉面上无光,回过头来摸了摸鼻尖。
却见云瑞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行了行了,别委屈,她呀就那个样!我几年如一日地看着她的脸色,已经习惯了,你且多看一阵子吧。”
容真心里纳闷,嘴上也不问,时刻不忘这宫里不可有好奇心这道理。
云瑞没管那么多,也不知容真的谨言慎行,只当她素来话少,于是自个儿开口说了起来,“你瞧雁楚模样可好?”
容真点点头,“那双眼睛会说话,很是好看。”
云瑞笑了起来,“你也这样觉得,那便不会错了。她可是自打娘娘进宫那天起就跟在娘娘身边了,若说寻常人,主子这样了得,自己模样又生得好,再怎么也能当上个小主子了不是?可她倒好,到如今也就是个主子身边的大宫女,也亏得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了。”
云瑞也不把话说开,反正容真是听明白了。
雁楚长得好看,但淑仪不是个容得人的主,想来这些年来只要有皇上在的场合,她都刻意避开了雁楚出现的机会。而雁楚呢心气高,原本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只要入了皇上的眼,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谁料得淑仪这般防备,她压根没有机会入皇上的眼。
也难怪她性子这样冷淡了。
容真在心里感叹了两句,这后宫里的主仆之情恐怕也得视长相而定了,若是像云瑞这样长相中庸的宫女,只要稍微能干些,自然就能讨主子欢心;而像雁楚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哪怕手再巧,也终究被防备着。
云瑞这会子忽地认真瞧着容真,笑眯眯地在她面上掐了一把,直掐得容真哎哟了一声。
“咦,我看你这小脸蛋可是比雁楚还要俊上几分呀,别哪日真的就入了皇上的眼,成了贵人啦!”
容真面上却是一凛,赶忙捂住云瑞的嘴,“好姐姐,你可别害我。我这中人之姿哪里就赶得过雁楚姐姐了?你这样说,若是让人听见,还以为我有那个心思去皇上面前图个什么,传到娘娘耳朵里,那还了得?”
云瑞一边扒下她的手,一边笑得弯了腰,“得啦得啦,我跟你说笑呢,别这么认真。”
云瑞在这儿也待了这么些年了,偏遇上个怨妇似的雁楚,成日里也闷得慌。如今容真来了,虽说话是少了点,做事也谨慎了些,但好歹是多了个说话的人,云瑞也就欢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