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书信的手猛地一紧,将那传书捏作一团,顾祁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什么叫忽染急病、无法下床?他好不容易答应了赵武娶了他的孙女,这才换来他领旨作为副将去西疆协助卓定远退敌的结果,而他竟然忽染急病,连床都下不来了?
如今卓定远在战场上杀敌,城中却没有副将主持大局,若是敌军突袭,淮城失守,饶是卓定远再勇猛,也无济于事!
顾祁这个时候才把楚颜抛到脑后,心下焦躁不已。
这种时候不得不再选名朝中武将出来,作为副将赶去西疆主持大局。可他才刚立楚颜为太子妃,难不成此时又把重任交托给被他抛弃的沐青卓不成?
莫说他自己过不去心头这个坎,就是沐青卓也不会答应他。毕竟他当日在沐家与赵家中仍是选择了后者,如今又怎么好开这个口?
老臣已老,心高气傲;新人年轻,难以服众。
顾祁眼神一沉,“万喜,把军机大臣都召来,还有北郡王、恭亲王、齐王世子以及萧城萧彻,半个时辰后,在华严殿开紧急政会!”
“奴才遵旨!”
他想过了,不论如何都要解决现在这个僵局,若是沐青卓倚老卖老,不肯去西疆,那他就是拼着朝臣反对的局面,也一定要选出个将领去顶替定国公的位置!
萧家兄弟也好,恭亲王也好,除了秦远山这种文官,只要是他信任的武将敢于请命,他都会放手一搏!
*****
宫里的急召很快到达了各府各家,众人纷纷匆忙更衣出门,而唯有恭亲王府里的这位早已穿戴完毕,只待出发。
在他的书房里还有另外一个白衫男子,面容温和,神情悠然,赫赫然是长公主家的驸马爷。
秦殊微微一笑,“王爷,该出发了。”
而顾初时的眼里也泛起一抹笑意,锐利如剑,“驸马爷,请。”
当顾祁看见秦殊跟在恭亲王身后到达华严殿时,微微顿了顿,“驸马也来了?”
声音里带着疑惑和询问。
秦殊俯身作揖,恭恭敬敬地说,“微臣本与恭亲王约好一同去城外打猎,但在恭亲王府上忽闻西疆生变,因心中忧虑,便与王爷一同来了。”
事态紧急,顾祁也没有多说,见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只把传书上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眉心一皱,“今日我会重新定下人选,作为副将前去西疆替□染急病的定国公,如今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讨论人选的问题,大家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见老臣新臣面上都各有计较,顾祁眼神一沉,一字一句地道,“今日不论资历,不论背景,更不论功勋,就算是此刻正在边疆出战的卓将军也是从零开始,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拿所谓的资格说事,只要敢于请命,只要我认为你合格,不管是谁,都有资格前往西疆!”
正在窃窃私语的几个老臣倏地停止了交头接耳,神情有异地对视一眼。
京兆尹萧敬薪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大儿子萧彻会意,立马站了出来,拱手沉声道,“微臣请命,愿为副将前往西疆,助卓将军一臂之力,共退西疆,保卫山河!”
齐王世子顾明瑞也站了出列,“臣弟也愿意率兵上阵,为太子殿下一解烦忧,为宣朝百姓誓死抗敌!”
都是年轻的王侯臣子,虽然年轻,面上却满是坚毅的神色,顾祁心中一动,正欲说话,岂料门外忽的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万万不可!”
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向了大门外,只见姗姗来迟的沐青卓一步一步走入大殿,苍老的面庞上威仪犹在,眼神锐利如刀,似是草原上不落的雄鹰。
他朝着顾祁利落地俯身一揖,接着果决地说,“太子殿下,出战西疆乃是重大任务,微臣并不是针对萧大人,也绝非针对世子殿下。”
他缓缓地扫视了两人一眼,又一次抬眼看着太子,“正如殿下所说,就连卓将军也是从零做起,一步一步建立功勋,可是眼下萧大人与世子殿下年纪尚轻,镇守主城又是重中之重,若是因为缺乏经验而做出错误判断,导致卓将军在战场上的心血功亏一篑,殿下心中作何感想?”
萧彻眉头一皱,拱手对顾祁说,“太子殿下,微臣虽年纪尚浅,资历不够,但自由熟读兵书,也曾跟随定国公一同参与过边防战事,自认不会如沐大人所言,犯下如此严重的过失,还望殿下明鉴!”
“萧大人,老夫绝无任何冒犯之意。但沙场是沙场,战事多变、全由人定,又岂是区区兵法可以相提并论的?老夫相信萧大人熟读兵书,也相信你胸有成竹能打赢这场仗,但小战尚可一试,此等重大战役却绝非练兵的时机,因此,老夫坚决反对让毫无经验的朝臣前去西疆!”
沐青卓的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不留余地,萧彻与顾明瑞都变了脸色。
而与此同时,找到了中心支柱的老臣们也开始纷纷附和,其中以京城提督沈君风为首,坚决赞同沐青卓的话,反对年轻的武将出兵西疆。
顾祁眼神微敛,定定地看着沐青卓,不急不缓地说,“敢问沐大人,三十四年前,你带兵于宣朝南海击退图木一族时,官居何职?”
沐青卓脸色微变,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太子殿下,微臣官居三品朝臣,隶属工部。”
顾祁又问,“那我再问你,那个时候你可有功勋?曾参与过什么实战?”
换来的是一片沉默,沐青卓隔了良久才开口答道,“并无功勋,也未曾参与过任何战役。”
那一战,皇帝欲改变朝中武将独揽战功的局面,毅然派遣他与赵武以并无任何战绩功勋的基础出兵南海,击退图木一族,那也是他和赵武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根基。
他缓缓抬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太子,眼神微眯。
是他低估了太子,没有想到太子的决心比谁都大,不知是苦心钻研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了他的漏洞。
可是这叫他如何甘心?太子在赵家与沐家之中,终是选择了前者,而他并没有哪一点比不上赵武那老匹夫,争了几十年,怎么甘心居于人后?
今日机会来了,他只能说是老天有眼,叫赵武失去了这次机会,而他欲顶替其位、出战西疆,也好趁此机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内,这便是他要太子答应的条件。
就在这样的僵局持续下去之际,恭亲王顾初时忽然迈出一步,从从容容地拱手道,“太子殿下,微臣请命,愿前去西疆坚守淮城,与卓将军一同取得此战的最后胜利!微臣身袭爵位,不算没有背景;也曾随沐大人在云南进行过小的实战演练,不可说没有资历。而诚如殿下所言,当年沐大人于南海击退图木一族时,也并无战绩功勋,相比而言,微臣的资历恐怕还要更说得过去些。因此,恳请太子殿下将此次重任交付于微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誓死捍卫我朝尊严!”
而与此同时,恭亲王看了眼秦殊,这才又一次请命道,“若是殿下担心微臣经验不足,微臣恳请殿下,着驸马爷与萧大人为微臣的军师,由臣等一同前往西疆,以确保万事无误!”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也把沐青卓给堵得哑口无言,顾祁唇角微扬,沉吟片刻,吩咐万喜,“准备诏书,着我口谕,即日起,由恭亲王带兵出战,顶替定国公副将一职,秦殊与萧彻为军师,另着秦远山为为军事统领,前去西疆,协助卓将军,共同御敌!”
第035章.风寒 ...
第三十五章
诏书一下,恭亲王与萧彻、秦殊只简单地收拾了行装,当天下午就准备出发。
秦殊要去西疆的消息自然也传入了公主府,长公主面无表情地推开偏房的门,看着正在做最后准备的秦殊,“帮我做件事。”
秦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头来看着这么多年都未曾有求于他的人,“公主请说。”
长公主也不跟他客气,径直拿出一封信,“帮我把这个拿给卓定安。”
秦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丰富多彩,似笑非笑地抬头睨着她,“……公主要我帮你送信给卓将军?”
这可好笑了,驸马爷帮着长公主送信给情郎,当真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长公主冷冷一笑,视线缓缓滑落在他的脚上,答非所问,“驸马爷的新鞋很是耀眼啊,不知穿着是否舒服呢?不过好歹是别人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哪儿能不舒服呢?”
此言一出,秦殊顿时变了脸色。
“秦殊不知公主此话何意,还望公主明示。”
“驸马也不必紧张,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本公主说的就是什么。”眼前的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骄纵模样,可是眼神里却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没了以前的冲动。
秦殊心里风云大作,难道说……长公主一直都知道容容的事?
看他神色沉郁,长公主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驸马一直认为我蠢笨无比,所以自以为什么事情都能瞒天过海,殊不知我只是不想管,而非瞎了眼。你我夫妻多年,毫无感情,只有憎恨,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没别的要求,只不过要你替我送封信,而你在外面的如花美眷……我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知驸马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他还能如何?
秦殊面不改色地接过那封信,温和一笑,“谨遵公主吩咐,秦殊必当将信亲手送到卓将军手里,一解公主相思之苦。”
长公主也对他微微一笑,“相思之苦?恐怕驸马说的是自己吧。”
她淡淡地转身离去,身姿笔直,仿佛任何人也无法撼动她的骄傲。
秦殊忽然有些怔忡,因为眼前这个公主虽然看着没有改变,但又分明有哪里不同了,仿佛脱胎换骨,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难道说,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她,从前的那个人不过是他以为自己熟知的长公主罢了?
*****
太子今日心情不错,西疆之事得以按照他的计划进行,而沐青卓在殿上被堵得哑口无言,总算开了个好头。
秦远山留在书房与他谈了一阵子,他从阳光的笼罩里抬起头来,浑身上下都被日光铺满。
“远山,我这个太子当得实在有些可笑,过去的几年里,我自以为尽心尽力地治理河山,可如今看来,却连帝王之术都未曾完全掌握。做事要瞻前顾后,内无臂膀,外有权臣,着实有些……有些窝囊。”顾祁低头一笑,眼眸里闪过些许无奈,可是再抬头时,表情诚恳,眼神坚定,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可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和从前一样软弱了。”他微微笑着,唇角弯起的弧度像个毫无城府的孩子,“西疆战事结束后,我会论功行赏,恭亲王、萧彻、你父亲,当然,还有你。你也做好心理准备,我们的战役从今日开始。”
每一句话都是那样温软柔和,和此刻的日光一样和煦,可是秦远山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太子,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
秦远山也笑了,真心诚意地俯首道,“微臣定当全心全意,为殿下一尽绵薄之力。”
说到这里,两人都相视一笑,而秦远山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他,“殿下,那定国公……”
声音停顿在了此处。
顾祁眉头微微一皱,“定国公忽染恶疾,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但耽误军情、影响军心是事实,一切待他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想起赵武,顾祁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他神情一顿,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倏地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去,这些事情明日再谈。”
秦远山一愣,从他眼里似乎看出了点所谓的焦虑,心中隐约有了点底,于是点点头,“那微臣先告退了,明日再来与殿下商议。”
走出书房,秦远山沿着长廊往大门的方向去了,隐约听见背后远远地传来太子的声音,“万喜,回永安宫!”
永安宫?
秦远山失笑,太子殿下从来都是个对自己心狠至极的人,不把自己关在书房直到夜幕低垂,一般是不会轻易回永安宫的,那地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休息睡觉的地方罢了。
可是今日……
他想起了昨日在宫里听到的传得绘声绘色的消息,说是太子妃在大婚之前就在太子的书房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衣衫凌乱、眼角含春,结果没过几日就收到太子的口谕,要她搬入永安宫,提前适应于太子共同寝居的生活。
那流言自然不会这么客观委婉,说话的人表情夸张,字字句句都跟自己亲眼所见一般,说得太子妃似是个不知礼仪廉耻的女子。
秦远山看了眼天边的霞光万丈,忽然想起了那个眉眼安静总是微微笑着的姑娘,说来也可笑,对她的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竟然是六岁那年清阳把她推到水塘的时候。
那时候她在落水的瞬间似乎犹豫了片刻,眼里并无惊慌失措,也没有急着呼救,当时的秦远山因为年纪太小,只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多想,便跳下去救她。那小小的身躯像是水草般缠在他身上,而他抱着她,努力往岸边游。
都是丁点大的孩子,也没什么力气,游啊游的他就累了,可是推她下水的是清阳,若是不救她,清阳一定会有事,于是秦远山只得咬牙继续往岸边挣扎。
他还以为上岸之后她一定会因为清阳的所作所为迁怒于他,会哭会闹,会打会骂。
然而在太监们跳下来把他们二人拉上岸后,楚颜的第一反应竟是回过头来,以嘴型对他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那一刻,秦远山愣在了原地。
多年后,直到他长大了,心智成熟了,再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时,才隐约意识到,也许楚颜从一开始就会水,她的犹豫和迟疑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后路。
而她终究选择了假装溺水,这才令皇帝大怒,惩罚了长公主和清阳,楚颜在宫里的地位也从此建立起来。
秦远山望着晚霞笑了笑,那个女子是他在宫里见过最聪明的姑娘,没有之一,而难能可贵的是,她被清阳推下了水,就连还击之前都还犹豫了,对待伤害自己的人尚且如此,足以见得心地之善良。
只可惜踏入了皇宫……他微微摇了摇头,也许今后也再难见到那颗单纯的心了。
而秦远山不知道的是,楚颜之所以犹豫并非在是否陷害清阳一事上有所顾虑,而是因为她又不知道秦远山会水,万一装作不会游泳,又没人来救她,那不就自寻死路了么?
实践告诉了我们,脑补是个多么可怕的习惯。
*****
楚颜很伤心,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尝试偶像剧女主的角色就以发高烧的下场NG了,她浑浑噩噩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听见太医在叽里呱啦地嘱咐沉香和含芝一些注意事项,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偏生她每回把身上的被子掀开时,冬意都忧心忡忡地又给她盖好,“主子,不可掀被子,太医说了要好生捂着,最好是出个汗,这样就好了。”
好什么好?热都快热死了好吗?
楚颜一个头有两个大,有气无力地朝那边的沉香招招手,“去看看哪里有冰块,赶紧拿来给我敷敷。”
沉香回头看了太医一样,太医摇摇头,“冰块太凉了,太子妃殿下受不住,最多打盆凉水来,每隔一会儿换一次毛巾。”
于是楚颜一脸怨念地看着太医,默默地收回泪眼婆娑的目光,委屈的样子像个小媳妇。
她想仰天长叹,偶像剧女主果然不是个好做的职业,对演技需求大不说,还要吃这等苦头。
看来她果然还是缺乏这个技能点啊。
太医看完诊后就回去了,而冬意去了厨房熬药,含芝在屋里照顾楚颜,沉香是永安宫的大宫女,身上担子最重,便守在这儿看着楚颜,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这种病痛的滋味煎熬着楚颜之时,门忽地被推开了,屋里的两个宫女齐齐回过头去,忙俯□喊了声,“参见太子殿下!”
进门的正是顾祁,视线没有在两人身上多停留片刻,径直朝躺在床上的人走了过去。
“太医怎么说?”他看着楚颜,问的却是沉香。
沉香赶紧在他身后说,“太医说太子妃殿下是受了凉、吹了风,所以染了风寒,浑身都在发热,已经开了药方,冬意这会儿也在厨房熬药,估摸着马上就能端来了。”
顾祁没说话,低头看着双眼紧闭的楚颜,坐在了她的身旁。
只见床上的人可怜巴巴地躺在被子里,看样子睡得也不熟,双颊被烧得通红,额上都渗出了点点汗珠。于睡梦中也是一副不安稳的模样,眉心紧蹙,唇角微张。
他回头看了眼俯首立在一旁的含芝,从她手里拿过了那帕子,亲手替楚颜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
第036章.弱娇 ...
第三十六章
那个素来巧笑倩兮的人如今双眼紧闭地病卧床榻,安然悠闲的神情被病痛给折磨得无影无踪,明亮的眸子也被藏在了眼皮之下。
顾祁又恼又气,真想把她拽起来狠狠骂一顿,叫她不穿外衣就跑去吹夜风!叫她自以为是养得糙!这下可好,病成这样,真够她受的!
这样想着,手上的力道稍微加重了些,楚颜本就睡得不熟,这下子眼皮子动了动,很快睁了开来。
她又在做怪梦了,每回发烧的时候都会做着同样的梦,好像自己走在一个怪圈里,明知自己在做梦,却总也醒不过来。
而她其实是感谢把自己叫醒的人的,可一睁眼就对上顾祁愠怒晦暗的眸子,她一怔,哑着嗓子喊了句,“殿下……”
顾祁冷哼一声,把手中的毛巾倏地扔给一旁的含芝,冷嘲热讽地对她说了句,“不错,病成这样了还认得人,看来是死不了。”
楚颜被他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从他即使愠怒也掩盖不了焦躁的眼眸里看出了什么,心下一动,眼里渗出几颗泪珠子。
本来就烧得浑浑噩噩的,眼睛也酸酸的,所以掉起眼泪来也格外容易,她不说话,就这么委屈地垂下眼帘,抽抽搭搭的模样竟比嚎啕大哭的人更惹人怜。
顾祁倏地僵在原地,看着她浓密的睫毛下渗出几颗晶莹透亮的泪珠,竟失去语言能力。
哭什么?她还有脸哭了?
叫她不穿外衣就跑出来晃荡的人难道是他不成?
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如今还说不得了,一说就掉眼泪!这是掉给谁看呢!?
“你哭什么?”他的态度很强硬。
“你凶我……”她的模样很委屈。
“你犯了错,难道我不该凶你?”他继续强硬。
“可你盼着我死……”她指出他的狠心与残忍。
“……”那不是随口一说么!她难道就不能随便一听?
太子殿下面上的表情当真极其丰富,愠怒与无奈交替上演,最终慢慢地平息下去,变成了哭笑不得。
只因病人哭得实在太令人心酸了,就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她,而她可怜巴巴地缩在那里,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出来。
顾祁终于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替她摘下颗泪珠,语气也放柔和了,“哭什么哭,做错事的人是你,说你几句,受着就算了,哭得这么委屈做什么?当真是我对不起你不成?”
楚颜抽抽搭搭地从被子里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都病了,你还凶我,难道,难道不是……不是你对不起我么?”
一句话,抽噎了几次才说完,那模样那眼神,当真是个小可怜。
顾祁被她弄得失笑,好端端一个聪明人,病起来竟然变成个小孩子,这就是女儿家的娇态么?
当然,我们的太子殿下并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流行着这样一个词,那就是传说中的弱娇。
当弱娇遇上傲娇,孰强孰弱,鹿死谁手?
楚颜以饱含热泪的双眼控诉着太子殿下的恶行,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是病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顾祁简直拿她没法,板起脸来替她掖了掖被子,声音也放柔了些,但仍是没放下太子的架子,责备她说,“做错了事还责怪别人,这就是太子妃应有的行事作风?”
还不死心?
楚颜眼睛一眨,又是几颗热泪缓缓流下,直流得太子殿下一头黑线。
她这是在深刻地教会他一个道理,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你拿眼泪来威胁我?”他目光灼灼地瞪着她。
楚颜不说话,继续盯着他掉眼泪。
“你再哭的话,我立马带着宫女们一起出去,既然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就自己留在这儿慢慢受罪吧。”他起身,作势要走。
楚颜还是不说话,但哭的方式渐渐地变成了小声呜咽。
一声一声仿佛被人遗弃的孩子。
那呜咽声无比清晰地传入耳边,顾祁像是被人往心上打了一拳,走了几步之后,脚步生生被钉在原地。回头看她的时候,只看见她红肿的双眼和通红的鼻尖,眼泪湿了一脸,模样好不狼狈。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楚颜,走也不是,回来也不是,宫女们都在屋里看着的,难道他要出尔反尔,就此认输不成?
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难分难解、挣扎不已。
而就在此刻,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沉香赶忙去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刚熬好药、端着托盘过来的冬意。
“谢天谢地,你可算赶上了好时机!”沉香低声在冬意耳边忍不住嘀咕了几句,把她迎进来的同时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总算有台阶下了。
“殿下,药已经熬好了,太医说了要让太子妃殿下早些喝药,那现在……”沉香出声询问,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顾祁的脸色也缓和了些,找到了台阶就自觉地往下迈,从冬意手中接过那碗药,仿佛方才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而他十分自然地以太子的身份去监督她喝药。
“坐起来,把药喝了。”他走回了床边。
楚颜可没忘了刚才他凶她的事,不说话也不动身,就这么继续一脸幽怨地望着他,泪珠不断。
顾祁觉得自己才是该哭的那一个,他这是在犯贱吗?
这个女人平时聪明又识时务,为何一病了就像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他凶她,不行!就此抛下她一走了之,也不行!
自尊心与罪恶感就这么在心里盘旋打转,悲伤逆流成河。
还是沉香一脸尴尬地在后面咳嗽了声,“天色不早了,含芝和冬意跟我去大殿传膳吧。”
含芝和冬意自然也是有眼色的人,立马如获大赦般跟在沉香身后,先朝太子行了个礼,然后心急火燎地出了门,再乖乖把门关好。
小两口的闺房乐趣就在于拌嘴斗气,她们最好躲得远远的,免得看见了太子殿下吃瘪的一幕,无端惹火烧身。
因为她们可不是太子妃殿下,有那个资格去跟太子较劲儿。
屋里的人一走,顾祁顿时松了口气,面上也要好看些了。
不知怎的,他觉得在她面前软一些倒也无所谓,被底下的人看见了……那就有些损颜面了。
兴许是她已经见过了他最失态最失意的时刻,所以他对她到底还是放下了些架子,与人前的太子已经大不相同。
他又一次无奈地看了眼还在别扭的楚颜,把那碗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然后俯□去看着她,“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楚颜慢慢地抬起眼眸盯着他,嘴巴撅得老高,面上犹带泪光,“……直到你不凶我的时候。”
哟,还挺诚实的,有胆量啊。
顾祁又好气又好笑地伸出手去替她擦眼泪,“就惦记着自己的面子,怎么不想想我堂堂太子,在朝堂上尚且低不下头来,如今到了你这儿反倒铩羽而归了,面子往哪儿搁呢?”
楚颜哑着嗓子,尚且红着眼,却理直气壮地对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欺负一介弱女子,还讲哪门子的面子?”
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顾祁真佩服她,哭成这样也不忘继续跟他使嘴皮子,只得站起身去替她把身后的枕头立起来,又着她靠在枕头上,转移话题,“先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