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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男人,想讨厌他很难,想讨好他也难。九条想了想回答说:“如果,如果我的爱人把我当成别人的替代,我会介意,介意一辈子。”
“我也会介意。”龙海不经意抬了抬眉头,露出安抚的微笑,“好好休息吧,看你的脸色很不好。”
“嗯。”
“改天再来看你。”
九条眨巴着憔悴的大眼睛,心里活动像是《今日说法》的预告片:刚才发出的信号到底有没有被正确接收到呢?龙海究竟听明白了吗?这件事到底还有没有个关键词了?
然而,又怎么会没接收到。过了而立之年的龙海不玩家家酒已经好多年,九条的小心思对他来说从始至终洞若观火,几时曾被蒙混过分毫。所以,他当然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动的情也未必就是真心实意。智齿还没长全的时候谈过勤勤恳恳的恋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这次二十天不曾联系,换算过去已是六十载光阴,打电话的冲动一忍再忍既然能够忍下来,以至于忍得快要忘记了,再看不透彻就是傻子了。何况越是所谓聪明的人越是小心谨慎,知道什么是知难而退见好就收,就着台阶不下也得下。“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回能安心的养病了吧,等病好了多吃点东西,你可不能再瘦了。”
“嗯。我会努力的。”九条舔了舔嘴唇,想了又想,“龙海,我们以前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啊?”
龙海站起身插着口袋,看着她,摆着一张天然有机无毒无害的表情问:“你还记得桑夏吧?”
天然有机,无毒无害,一旦落虫,泛滥成灾。
九条当然记得桑夏,不仅记得还记恨过。二十六年来,被她讨厌过的女人着实不多,桑夏首当其冲的占据其中一个名额,那是顾朝南的初恋女友。
也许大多数男人的初恋女友都是个能把白裙子穿得超凡脱俗的少女,使得男人在身体各器官逐渐衰竭的日子里每每看到纤尘不染的白衣都会自动联想起青涩年华里的初恋来,顺便想起那个编着麻花辫的、五官模糊的、只得在脑海里自动以刘亦菲的脸庞代替的姑娘,以虔诚的心献出初吻时浑身抖得像筛糠。
但如果只是“男朋友的初恋女友”的前缀也并不值得花费精力去记住,九条不仅是个大度的姑娘也是个懒姑娘,毕竟讨厌这种心理活动也是需要消耗大量脑细胞的,她才懒得劳民伤财的去恨一个假想敌。可九条以为,桑夏从来不是假想敌,而是一场正儿八经的伤害,她仅以一句话就令自己有充分的理由雇凶杀人了,遑论后来。
九条第一次见到桑夏时,顾朝南已经因病住院,他的高中同学结伴前来慰问。桑夏女士正穿着一袭标榜正宗初恋身份的白裙,却精神抖擞得像红色吉普赛女郎吃了摇头丸般令人叹为观止,一双眼眸流光飞舞,拍着顾朝南的肩膀嗔怪:“你是上哪找了这么个长得这么像我的姑娘?”
在九条脑海中的小剧场里,顾朝南狠狠的甩开桑夏的爪子,厉声指责:“别抬举自己了,也不照镜子看看,我家妙言比你长得风致清丽端庄典雅得多得多得多多多多多多…”
而事实上,顾朝南却只皱皱眉问:“桑夏,你来之前喝酒了?”
是以,桑姑娘是九条心里的一枚毒刺,就算是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令人烦躁不安,必须杀之而后快。她打起精神,颇有些戒备的问:“我认识她。可你想说什么?”
龙海的声音似乎永远的清朗宽厚:“我第一次见到你是跟桑夏一起去看望生病的…”他微停了片刻,好像思绪被打断了一般,方又说——
“顾朝南。”
——◇——◇——
历史上,九条第一次遇见龙海就是在这块土地上的这间医院里,她当时的心思斤两不剩的全然系在顾朝南的左右,所以对无关紧要的出场人物没怎么上过心。更何况是桑夏的男朋友,就好比是考生全身心参加高考,一门心思的扑在试卷上,也许会分出一丝丝的精力观察一下监考老师的性别,却绝不会再分出一丝丝的好奇去猜测监考老师的性取向。
那天龙海和桑夏寻到顾朝南病房的时候,站在门口就闻到一股浓得令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浓重中药味。这对于一间西得不能再西的医院来说,简直像一场红果果的羞辱,迫使龙海先生不由生出了一种似是而非的穿越感,而一旁的桑夏小姐正为顾朝南生活在这等水深火热之中而奋袖出臂。
彼时永久性特约嘉宾九条姑娘正快乐的和顾朝南指手画脚的聊着天,气氛美满又和谐,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笑话出来,九条一个人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顾朝南作为重病患者仍保持了风度翩翩的神态,笑得泰然专注。然而,从龙海的角度看去,那男人眼里流露出的欢喜分明是一种舍不得。
那一次桑夏没有在病房耽搁太久的时间,仿佛大家只是相互介绍了姓名以后就迅速的拜拜再见了,连“我虔诚的祝你早日康复”以及“我由衷的对你们表示谢意”的情感大戏都没来得及上演。然而从很久很久以前龙海就已经修炼成为沉稳内敛的聪明人了,他一眼就辨出了桑夏此行的目的,好像她只是想要告诉曾经的恋人自己现在过得还不错,至少有男人罩着。桑夏看顾朝南的眼神遮掩不住失而不得的怅惘,长久以来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寻找别人的影子。不由恍然大悟。
在场的另外一位聪明人九条依稀也察觉出了眉目,她表示了然的方式是对待龙海的态度,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群众演员看待,一点都没把那个衣冠楚楚气场强大的男人看到眼里去。
桑夏挽着龙海将要离开的时候,终于把进门时的疑惑问出了口:“这屋里的中药味是怎么回事?”
九条挺着胸脯,笑得礼貌又疏远:“偏方。”
这世上最可怕的危机不是美女的光速灭绝,而是同属性同来源的美女和美女放在一起,危害性大过意大利黑手党和纽约黑帮正面交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不分公母。众所周知,天然美女都是骄傲着茁壮起来的,桑夏丁点忍受不了九条身上那股掩埋不去的优越感,也许出发点是可圈可点的但是语气却是生冷无比:“最好别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怎么能不相信科学呢?”
谁不相信科学了?凭什么中药就不被科学包容了?不算科学就不计较了,凭什么还乌烟瘴气了呢?!九条在心里默默的用嘴撇她,用咆哮马的鼻孔怒视她,用白眼球狠狠地瞪着她。她想说,没有那么广的世面,就不要讲太刻薄的言论,你当自己是谁家那小谁啊,身上带证明了没!可是她为了顾朝南能忍的都忍了,只撅着嘴说:“在光明顶舍生忘死行侠仗义的张无忌还是魔教的呢。”
“…”
被驳斥得措手不及的桑夏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好。感觉像是自己遣派出了核武器意图和生化武器一决高下,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就等着对方挑起事端,再理所当然的以人道主义精神向塔利班扔炸弹了,一触即发时对方却忽然失去兴趣放下屠刀闷头吃起了牛肉面,用马三立爷爷的话说叫“逗你玩儿”。桑夏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变得又牛肉又面条,用流行的话说叫内牛满面,头也没回的踩着小高跟离去了。
留在屋里的九条皱着眉问:“我说错了么?”
“嗯?”顾朝南嘴角挂着笑,心说这真是个傻丫头。对九条姑娘剑走偏锋早已见惯不怪的他从沙发里站起来,已经不敢再过多的表示欢喜或者宠爱抑或呵护,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能够,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软弱或眷恋对九条的未来说不准就是种伤害。所以他仅是微弓着背摇头轻笑,“倒没什么错。”
距离上述事件个把月以后,龙海被抓壮丁送去医院进行光荣的无偿鲜血活动,完事之后按照“成功男士烟不离手”的典型非官方规律想找个地方抽根烟。刚在大草坪犄角旮旯的长椅上坐下就听见背对背的椅子上抱膝坐着的女人开始哭泣,从啜泣到放声到嚎啕。用晦涩又文艺的话说起来,几辆装甲车也拦不住那许多悲伤踢着正步逆流而上。
那个不顾一切掩面大哭的姑娘就是九条。她在顾朝南面前永远是嘻嘻哈哈的,仿佛给一件长袍就能立地来一段单口相声,说学逗唱无一不能。可是在爱人看不到地方像坏了开关的洒水车一样流泪的人也是她,她发泄的方式有些隐蔽却并不隐忍。
一瞬间龙海头疼的觉得,孟姜女苦倒长城的野史传说,一定不是野史,也一定不是传说。女人的眼泪简直是天上地下最具毁灭性的武器,以前没机会亲身体会,忽而被动的扩大了眼界,因此理智上受了点影响。按理说他抽完了一根烟就该拍拍屁股走人了,这事与他并不相干,一哭的不是他的女人,二不是他惹哭的女人。可有的时候再理性的人也会感性的生出同情心理,九条周身萦绕着的无法计量的伤心欲绝,连天地都为之变色,乌云骤聚,何况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尽管龙海知道最应该的方式就是悄悄的离开正如他悄悄的来,悄悄的挥一挥衣袖好把地盘留给忧伤的人的独自感怀。然而他刚被抽走400cc的血,轮胎跑气还会瘪呢,所以他的心脏有点软,九条难过的心绪直浸染了他全部的心情,说白了,就是她哭的动静让他动容,她抽噎的声音让他心疼。他打定主意暂时不能离开,陌生人的陪伴也是一种陪伴。
龙海接二连三的抽掉了一整包烟,而九条的哭声依旧悲恸而绵长,有理由怀疑她全身的开关都坏掉了,除了关不上水龙头,还关不上报警铃。有好心路过的人也被感染了,直小声劝龙海:“小两口吵架了?男人别只顾着抽烟,该哄的就得哄,看你老婆哭得多伤心。”
是伤心,太伤心了。把小命都寄托在泪水里的那种哭法,职业哭丧人员都没有她这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淹下马的本领,好像哭完了这个人就没必要存在了。如果她不是哭得这么伤心,他也不至于鬼迷心窍。
龙海只随意的瞥了一眼九条的侧脸,几乎认出背对着的泪人是顾朝南的女朋友,那个牙尖嘴利没心没肺的姑娘,可又觉得不像,好比谁都无法想象葛优大爷会出演《阿飞正传》,款款深情的对张曼玉说你今晚会梦见我,那一准是场噩梦。当时的龙海已经和桑夏分手,并不知道顾朝南的近况。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认真的琢磨着,将来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亲人有可能哭成这副撕心裂肺的模样,到时候就算是死也得挣扎着活下来,男人真不该让女人哭得如此的肝肠寸断,听着都胸闷难受。可又不厚道的觉得,若将来有朝一日有人肯这样不要命的为自己痛哭一场,就算是死也可以了无遗憾了。
不一会,也许是为响应九条散发出的阵阵阴霾,天上开始细细密密的下起雨,龙海临走前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九条的脑顶,组织了半天语言,发现竟是无话可说。
九条把脑袋从黑色西装下面扒拉出来,仓惶的扭头看了一眼龙海。他们之间隔着远远近近的雨水。她忽然觉得这个人挺面熟,眼神有些像顾朝南,可到底不是。
“谢谢。”她吸着鼻子说,“我不怕淋雨。”
“披着吧。”龙海拦住她还衣服的动作,突然想到了一些措辞,哄骗似的安慰说,“别担心,你那么会讲笑话,你男朋友不会舍得不要你的。”
九条顶着西服抽噎着,愈发沮丧的问:“万一有一天笑话讲完了呢?”
万一有一天笑话讲完了呢?日后,龙海对九条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个霎那间,她顶着宽大的衣服,露出小小的一张苍白的脸,像骇人的贞子又像神圣的贞德。也许让一个男人始终无法释怀的,并不是那些明明成功手到擒来却最终输得一败涂地的丢人往事,而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一个狼狈不堪的姑娘眼睛里噙着为别人流的泪滴。
尽管无法释怀却不代表无法遗忘,玩俄罗斯方块时第一层有个漏洞不表示接下来不能继续搭建了,基层不稳不影响上层建筑。直到两年多以后,相忘于江湖八百多个日子,龙海在中山北路上远远看见九条,跟着她进了一家酒吧,那姑娘不变的是牙尖嘴利没心没肺的模样。他意外的拿到了她的包,轻易的看见了她的身份证,多方打听了她的近况,才知道顾朝南早已病逝。俄罗斯方块一层一层消除,打到了最后,终于有机会弥补底层的漏洞。
有些时候,人人以为一切俱是巧合,而事实上凡事皆有因果。
…
九条抓耳挠腮的回忆了半天:“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原来…”原来你认识朝南,这世界真小,绕来绕去,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相遇,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再相遇。
龙海从记忆里抬起头:“没关系。”那个大雨滂沱的午后,那个为别人痛哭流涕的姑娘到头来还是为别人噙着那一滴泪,并且从始至终透过泪滴做的放大镜看着自己,到头来自己能做的也仅仅是为她披一件衣裳。
不可否认龙海是个高智商高情商的人,自始至终进退有度,知道面对机会的时候需要不顾一切的谋取成功,面对必输的时候要泰然从容的转身放弃。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比做生意那么简单,不只是追求利益,而是要你情我愿,要皆大欢喜;又不比做生意那么复杂,不用反复衡量利弊,瞻前顾后,只是要一个步调一致的幸福而已。
可这类幸福很难达标,你可以给,却挡不住她不要。龙海临别时挥手说:“你好好养病。”
“我会努力。”九条轻点着下颌,因为生着病一张脸小小的很苍白,“谢谢你。”
“不客气。”他想,这真是个好姑娘,又漂亮又开朗,只可惜,不是我的。
然则理论上是这么讲的,理智上也是这么理解的,可情感的部分却不肯给予通融,哪怕那一根负责感情的神经线经历了三十年的沉浮洗练,冷静得像史上最强忍者太郎,却依然狠不下心发号施令说,就此潇洒的离去吧。
究竟是哪里使人放不下呢?龙海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仅存的那一点侥幸心理,迫使他到了停车场又不得不重新走回了病房门口,杵着脑袋不住的摇头,无可奈何的笑:“妙言,方妙言。”他想,矫情不矫情,三十出头的人了,还跑来干这么没出息的事儿。
九条被他突然推门的动作吓了一跳,端正的站起身:“什么?”
“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也非常喜欢你。”
“嗯…”
龙海在心里揶揄自己,得是做了多少缺德事,才会在洗手池里翻船啊,没气氛,没立场,全靠浑身是胆了,眼下跟再青春没两样。他又揉了揉眼皮,为自己的莽撞表示不好意思。才开口:“你把我当成别人我肯定会有意见,但是我也有信心你不会一直把我当成别人的。你不妨再考虑考虑,我不要求你立即给我答案,三天,这一次确定只有三天。三天后你的答案要是肯定的话,就到艾伦号上来找我。”他想,你来了,我们一起出海看转天的日出。如果是否定的话,我就一个人去吹吹风。
很少听他一口气讲出这么多的话,他坚定的说,但是我也有信心你不会一直把我当成别人的。一向自诩坚强得像珠穆朗玛峰一般永垂不朽的九条,酸涩的眼泪猝不及防的就涌了上来,却故意咧着嘴角轻轻的笑:“我其实没有那么好。”
“不用太好,适合就好。”龙海耸了耸肩,打算离去,又回头笑问,“不过你还记得是哪艘船么?”并不待九条回答,便说,“21号码头,第七个绕桩。星期六的太阳落下之前,几点来都可以。”
“几点都可以?就为了等一个不那么好的姑娘?”
“对,几点都可以,就为了等你。”他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所谓气场强大者,万水千山只等闲。
简单的言辞,仿若求婚一般的动人,不煽情也着实不华丽,却直击人心柔软的部分,如此,便洞穿了九条那一颗百毒不侵的心。
——◇——◇——
九条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偏头看着窗外的浮光掠影,表情捉摸不定。
莫西西忍不住问:“真决定跟龙海牵手到永久了?”
“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再想想。”九条下定决心的抿了抿嘴。
莫西西搂住九条的肩膀拍了拍,以示欣慰、鼓励和肯定。却搁心里说,九条还是太单纯,感情哪里真的有三天期限呢?又婉转叹息,可惜了三杯那块风水宝地啊,尽管人人都说好,可到底也没能按照预期建起楼宇。“有一点我一直都想说,又怕你在钻牛角尖,说得不是时候会起到反效果。外面的世界其实很大的,不能总把自己框在假想的围墙里面。这不是无情,而是勇敢。你说是不是?”
“西西。”九条往莫西西身上靠了靠,“总觉能够认识你,我这一趟活得真超值。”
“忒肉麻了你。”
九条定睛望着闺密,又微微皱起眉:“可我怎么觉得心里有点空?”
莫西西挤眉弄眼的说笑:“哪还没到哪呢,就开始患得患失了?”沉思了片刻,又说,“我知道,你其实心里是有数的。”最后说,“到家以后,好好哭一场吧。”
“你让我没事干哭什么啊?请适当的注意一下手足爱好吗。”九条闹不明白,“我们村安慰病人一般都说‘好好休息会吧’,你是哪个村来的人要说‘好好哭一场’?难不成我天生带着一股水资源特别丰富的热带雨林气质?”
再往前数一晚。
九条大略同三杯讲述了不堪回首的旧日情深之后,他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安抚说:“好好哭一场吧,哭过以后会轻松些。”
三杯的口气比之莫西西更温厚,更轻松。那是因为莫西西见识过九条的眼泪隐隐怀有忌惮之情,而在这一点上三杯还只能算是个乡巴佬。莫西西知道,闺密九条哭起来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不管不顾,简直算是身怀绝技,是被宠坏了的样子。可是,半路杀出的三杯又是从哪里看出她怀揣着无法言说的悲伤呢?然而现如今倒也不重要了。
相关人类都清晰的记得,顾朝南去世的时候,九条出人意料的没有恸哭,甚至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哭,正因为如此反常更让人心疼不已。她一直是红着眼眶,默默的流淌着泪水,好像是她的眼泪,又好像是从哪里沾来的雨水。安静的替顾朝南盖上白布,安静的替顾朝南挑好墓地,又安静的替顾朝南最后送行,泪不动声色的流成行,仿佛两条快要干涸的溪,却不住的涌出细流,将断未断,无声无息。然后她一语不发的收拾行李上了南山寺,住了三个月,回来以后,除了瘦了些许,照例还是那个开朗乐观的方九条,却不再是曾经那个快乐得浑然天成的方九条了。
总有一些事情贸然发生,会改变一个人既定的人生路线。谁也预料不到哪里才是真正的下一站。这就是人生好玩的地方,当然人生的残酷也在同一处。
第二天天刚亮九条决定了一件事,收拾包袱再上南山寺。那里有把她从小疼到大的姥爷,还有许多能让人安心的东西,可以去那里惬意的当一天施主听一天钟。她计划一口气住到星期六,借着神力心安理得的把三杯抛之脑后,如果有可能把顾朝南也忘掉吧。最好能忘的都忘了,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是时候需要一个新的起点继续“没有他,只有我”的未来了。一遍又一遍。
对于这姑娘的从天而降,慧明大师并未多问。
九条开门见山的伸出手去:“姥爷,你把我寄放在这里的画册给我一下。”
而慧明大师却并未理会,不过是指指棋盘讲了一句:“不着急,先比划一盘。”
九条一边貌似谦虚的点头“承让承让”,一边得瑟的想着,也算是找到一个可以大开杀戒的机会了。然而天意不肯隧人意,事物的发展形势往往在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道路上猛进,围棋有个不算是规律的规律,就是没有定力的人从来输得很惨。几局下来天都黑了,而她的胜利还不曾见到曙光。
九条趴在棋盘上脸拉得老长:“姥爷,你能不能我佛慈悲的让一让我。”
赵姥爷高深莫测的点头又摇头,然后说:“你心里需要的让你的人不是我。”
一句话唬得对面的九条瞠目结舌:您是我亲姥爷,您是我亲妈的亲爸。这不是来当和尚的,压根是来钻研如何提高我国中老年人士绕口令水平的吧。她眨了眨眼,表示没听明白:“您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坐正身子,再接再厉马不停蹄的又输了三局之后,九条彻底丢盔弃甲,清醒白醒的认识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平白把人家的真心视为无物还躲起来绝对是缺德的事情,报应之强大,眼见着连这座远近驰名的香火旺地都镇压不住了。念及此,额头就更加的愁云惨淡了。
是以,周五的傍晚,当三杯同学趁着天黑之前摸索进后山住宿的地方时,看见活生生的九条立在眼前都没敢轻举妄动的打声招呼,或者说成是不敢打草惊蛇也许更加恰当。他不出声的站了许久,九条才从迷迷瞪瞪中醒过神来,察觉到熟悉的温存的目光,缓缓把脸侧转过来。
看明白了当前形势的三杯,一阵感慨,她连呲牙咧嘴都能透出一股生不如死的味道来,这等浑然忘我的境界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俗家有谚语,做了亏心事就怕鬼叫门,此情此景说不准是不是因为自责的内心在作祟。九条握着手里的画册瞬间凝固成了风中的望三石,仅是用眼神把任三杯上上下下的扫荡了一番,面前又依次拂过了一圈火炉,圣诞树,烤鹅和奶奶。为此她深深的困惑了,小心的把画册合上抱在胸前,然后挑眉问:“你是人还是鬼啊?”
三杯走近了一步,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应该是人。”
九条又呲牙咧嘴:“可我怎么觉得不像真人呢。”
“不信?”三杯笑着伸出胳膊说,“要不我牺牲一下,让你摸一摸,看看有没有温度。”
九条把眼睛眯了眯,煞有介事的摆了摆手:“对不起,我是有原则的人,盗亦有道,从来只劫财不劫色。”
三杯看着她心事重重的眼眸,稍加沉思,笑容艰涩的问:“这几天过得好么?”
九条却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三杯没有立即搭话,而是举重若轻的笑起来。每次见到九条新分裂出来的人格,都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找到喜爱的理由,这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根本就是不正常的现象吧。于是乎,此时此刻,在批量生产了西施的情人眼里,九条是这么一种伟大的四不像:平时像个仙人掌,生病时像块牛皮糖,现在算是休养生息的时期,脱下大灰狼的外皮说到底只是一头小绵羊。他说:“我就是打算来随便住几天的。”
如果真的以为这事仅仅是他的灵光乍现,突然想到来寺里住几天,然后被强大的命运死死捆绑在一起的男女于此清修之地信步偶遇,那么九条就太纯真无邪了,那就不该叫九条,那得叫白板。她眼珠子转了转,耸肩,说了句:“等我一会。”回到屋里把东西放下,关上门二话没说的拉起三杯的胳膊就往黑暗深处走,仿佛是一场畏罪潜逃,并且亲自挑选了个垫背的。
九条的手指冰凉,冷得能从骨头里透出寒意来,而大好青年三杯同志又刚从半山腰的停车场跑上来,好容易才不呼哧的,全身上下像刚出笼的馒头似的蒸着热气。相互碰触的刹那,彼此都惊了一下心。九条如同摸到了稀释中的浓硫酸,出于条件反射,立即松开了手。刺激得三杯心里的滋味有点奥妙,总之失落是难免的,可也感到了满分的真实,悬了几十个小时的心忽悠就踏实下去,至于会不会再被高高的吊起那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