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没心没肺的孩子,面对已经崩溃流泪的母亲的时候,都会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的,沈智就是这样。她害怕那个时候的妈妈,她让她和沈信都觉得,父亲去世之后,他们说不定也会同时失去母亲。
沈智不敢不坚强,她连哭泣都不敢,害怕自己的眼泪会加重母亲的痛苦,她蜷缩在床上,整夜整夜地听到母亲房里传出来的撕裂般的悲泣声,还有才十五岁的沈信,半夜偷偷到她房间里,哽咽着问她。
“姐,我们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沈智也想有人安慰自己,想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放肆地痛哭一场,想有人站在她身边对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但是没有,父亲死了,母亲垮了,弟弟还小,家里一片愁云惨雾,还有走马灯般来去的陌生亲戚在她家指手画脚,沈智第一次尝到孤立无助的滋味,仿佛整个世界都落下来了,落在她的肩膀上,压得她寸寸欲碎。
沈智没想到会在自家小区门口看到唐毅,雨天,她在傍晚的时候送走最后几位亲戚,一回身看到他推着自行车立在她家小区门口的转角处,身上还穿着雨衣。
唐毅在雨中问她,“什么时候回学校?”
她立在他面前,许久都没有动弹,慢慢眼眶红了,低声说了句,“唐毅,我爸爸没有了。”
他“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沈智的父亲去世了,唐毅还是从田舒那里知道的,他最初只是觉得奇怪,奇怪沈智为什么没有来上学,后来就开始担心,放学之后拦下田舒问了一声。
“沈智为什么请假?”
田舒倒是没想到唐毅会跑来问关于沈智的事情,他们不是一直不对盘的吗?但她吃惊之余还是答了,“她爸爸去世了,车祸,说是要请一个礼拜的假吧。”
他听完便转身走了,留下田舒立在原地不明所以,然后他就去了沈智家,他不知道沈智确切住在哪一栋楼里,每天她都在小区门口跳下他的自行车,对他笑着摆摆手,然后脚步轻快地奔了进去,他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立在这儿漫无目的地等着,等着看到她一眼,等着让自己的心能够因为这一眼安定下来。
沈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到唐毅的雨衣下的,他一定是等了很久了,身上一片冰冷,但她却觉得是暖的,碰到之后就不想再放开,忽然间就忍不住哭了,脸埋在他的胸口,泪如泉涌。
唐毅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的父亲出事之后,也有人对他们母子表示过同情,但他从未觉得自己需要过那些,不但拒绝,而且觉得厌恶。
只要他还可以承受,就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但是现在,沈智在他的雨衣下抱着他哭泣,这样的悲伤让他无措,他想自己是不该来这里的,但身体却不能控制,胸口被她靠着的地方变得滚烫,还有那颗心口上的痣,像是要被她的眼泪燃烧起来,他深深地呼吸着,终于伸出手,小心地拥抱并且拍抚了她,怀里感觉很满,感觉不止有她,还有数年前不知所措的自己。
沈智贪恋这个拥抱,男孩身上干净的味道,还有小心的拍抚,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安定,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人在意她的感受,还有人陪伴着她。
他说,“沈智,别哭了。”
她哽咽着,没有应声。
他过了许久才又说话,仍是相同的句子,但是唤了她的小名。
他说,“小智,别哭了。”
只有一个男人这样叫过她,就是她刚刚去世的父亲,沈智听完,“哇”一声,放声大哭,双手却更紧地抱住唐毅,再也不肯松开。
他被她抱得浑身都像是有一股热血冲了上来,他想安慰怀里的这个女孩,想她不要哭,想她一直是高兴的,笑着的,至少在他身边时这样的。
他这么想着,然后有一股力量迫使他伸出双手,在雨水与泪水中,紧紧拥抱了沈智。

唐毅继续开车,身边没了声音,他在红灯前停下,侧头一看,才发现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已经睡着了。
安安是吃饱了,握着奶瓶眼睛就合上了,歪头躺在妈妈臂弯里,睡得像只小兔子,沈智却是太累了,一夜未眠,再加上一整天的疲劳饥饿,好不容易吃得饱了,立刻睡意浓重,再加上车里暖风一吹,她原本想好了不能睡着的,没想到念着念着,眼睛就闭上了。
她睡得这么好,让他想起她过去在他身边入睡的时候,像个孩子似的脸,现在却多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小脸,遗传真是神奇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一直都没有问过她现在的住址是哪里,但这时候他也无心再开下去了,索性把车转入一条安静小路上,就这样停下了。
沈智睡得无知无觉,头发落在肩膀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褪下去了,只留下隐约的一点色差,因为抱着孩子,手腕从衣袖里露出来,仍是没什么肉,像是比过去更加细弱了,他再看了一眼,突然地皱了眉,唇角抿紧,就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就连她的手腕上都是有伤的,他怕自己是看错了,伸手将她的手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眼,确实瘀青一片,而且这样的痕迹,是被人大力握出来的吧?
不应该猜想的,但是他实在克制不住,这一刻的唐毅,不解、忿怒、猜疑,然后,不自禁地心乱如麻。

沈智是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弄醒的,睁开眼居然发现自己仍在唐毅的车上,窗外下着雨,虽然是下午,但光线仍是有些暗,她定睛看了面前的画面一眼,又觉得自己是眼花了,揉了揉再看,还是那个画面。
唐毅竟然在哄孩子,哄得还是她的女儿,安安。

唐毅抱过安安就有些后悔了。
沈智睡得太沉了,手不自觉地松开,安安就从她身上滑了下来,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她接了过来,原本想把孩子放到后座上让她继续睡,但安安竟然醒了,开始在他手中挣扎。
这小小的孩子浑身都是软的,没有一处可以着力的地方,他之前只抱了一下就觉得艰难,现在没人可以接手,额头汗都出来了,眼看着安安扁嘴要哭,他情急之下只好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摇晃,小心翼翼地哄她。
“嘘,不要哭,乖啊,不哭不哭。”
沈智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震惊之后扑哧一声笑出来了,一起出来的还有眼泪,怕他看到,赶紧双手在脸上抹了一下,顺便把睡乱的头发全都往后拨,让自己清醒地露出整张脸来。
“对不起,我睡过去了,我来吧。”她向女儿伸出双手。
唐毅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她的手腕上,沈智也看到了那片淤青,她自己之前都没注意到这里,突然见到不禁一惊,立时无措,再没脸去看他的目光,只想把手腕藏起来。
“几点了?耽误你这么久,我还是自己回家吧,这里应该比较好叫车。”沈智接过孩子,把手藏在安安身上的小毯子后面,匆忙说了这一句。
她不想他看到,那他就应该装作没看到。
唐毅转头,手指放到方向盘上,不知不觉握得太紧,指甲碰到了掌根,微微刺痛。
“下雨天,我送你们,告诉我地址。”
“我去妈妈家,离这儿已经不远了。”沈智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奇怪车怎么会停在这里,但是两侧街道熟悉,却是她与他过去经常走过的地方。
“好。”
好什么?她的意思是这么近她就自己回家好了,沈智还来不及说话,电话铃已经响了,她伸手去摸手机,看到号码又是一震。
邓家宁,是邓家宁拨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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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昨日去松江一趟,农民伯伯的大房子,七个房间,地下室都有阳光,七个房间……
旁白:你羡慕了,你羡慕得流口水了
海:装修非常好,家具古色古香,还有带着木头裂痕的老长桌做电视柜,哦哟真漂亮啊,还有地暖,走到厨房一看,居然也有空调,好厉害……
老伯伯立刻说,这个要的,女人做饭怎么受得了,要装的!
非常严肃的老伯伯,非常慈祥的老妈妈,神仙眷侣呐………………

 


第 23 章

沈智抱着安安走出儿童医院之前已经给母亲和沈信去了电话,告诉他们孩子没事,她正叫车回家,让他们都不要担心,至于邓家宁,他一直都没有与她联系,她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了,沈智看着电话沉默,铃声持续地响,安安奇怪地看着妈妈,唐毅也在看她,然后低声说了句,“电话。”
她“哦”了一声,仿佛如梦初醒,终于把电话放到耳边。
“沈智,你在哪儿?”邓家宁的第一句话。
这声音一入耳沈智就无法克制地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冰冷的地板,邓家宁嘴里喷出来的酒和食物的味道,还有他在她身上狰狞的表情,她艰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车上。”
“车上?这么安静?出租车吗?我打电话到家里没人接,有点担心,你去哪儿了?晚上我会早点回来,我们俩好好谈谈,行不行?”邓家宁的声音里有着恳求。
沈智无限疲倦,“我去哪儿了?我妈没有给你电话吗?”
邓家宁噎了一下,早上丈母娘是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没敢接,他怕沈智的母亲是向他兴师问罪来的,沈智妈妈表面冷静,其实做出来事比谁都绝,就像上一次让他当众跪了一个多小时那样,要是在电话里说得不满意了,说不定就会冲到他单位跟他当面理论几句,就算是在电话里,他在单位上班,办公室走廊里没一个地方不是耳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能说什么?
但昨晚的事情邓家宁也知道自己是做得过头了,尤其是早晨打电话到沈智公司确认她昨晚确实是在加班之后,这让他一天都是惴惴不安的,到了下午再也憋不住了,先拨电话到家,却是没人,拨沈智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求沈智原谅自己这一次。
他那么冲动,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爱她?
“沈智,昨晚是我不对,今晚我早点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我来烧吧。你一个人出去的?什么时候到家?”
沈智不语,安安已经完全醒了,又对唐毅搁在侧手边的储物匣中的遥控车匙产生了兴趣,小身子不安地扭动,伸手想去抓,沈智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抱着她,一下没抱住,她已经半个身子往驾驶座那儿掉了过去。
唐毅正沉默地开车,这一下被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猛地踩刹车,一只手抓住小孩,冲口说了一句,“小心孩子!”
沈智也惊叫了一声,丢下电话就去抱孩子,等抱稳安安再捡起电话来看时通话已经断了,她也没有再拨回去,直接把电话放进口袋里,双手抱着孩子再也不放开。
安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给两个大人带来了多大的惊吓,只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满足地玩着车匙上垂下的金属LOGO吊坠,车厢中一直沉默,沈智知道自己该觉得尴尬难耐,如坐针毡,但事实却是,她脑中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暖和,安定,就像她仍是个少女的时候,累得快要跌倒在地上,然后他来了,解决她的一切烦恼,接过她的一切负担。
即使她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幻觉,但有一分钟,就让自己享受这幻觉一分钟,即使只有一分钟,也是好的。
小区门口到了,沈智低声开口,“谢谢,到这里就好了。”
唐毅点头,把门锁开了,沈智抱着孩子下车,他并没有什么动作,沉默地坐在驾驶座上,她一直都没有看他,下车后反手合门,突然被他叫住。
“沈智。”
沈智僵了一瞬,他却不再说话了,她喘口气,拔腿就往前走,逃一样。
“沈智。”身后有车门开合的声音,又是唐毅叫住她的声音,沈智不能不站住脚步,唐毅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低声吐出两个字。
“钥匙。”
沈智低头,果然,唐毅的车钥匙还握在安安手中,她略有些窘,伸手想从女儿手里把钥匙拿过来,但安安正玩得高兴,根本不肯放,被人抢去还扁起嘴来,眼看就要哭。
才跟她们相处了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唐毅已经很习惯哄这个小孩子了,当下干脆地把钥匙上垂着的金属吊饰卸下来,放回安安手中,知道这孩子爱看笑脸,还对她笑笑。
“拿去吧。”
沈智才想说不要,他已经转身回车上去了,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再没有回过头。
雨已经停了,地上潮湿,清冷空气中有朦胧的雾气,黑色大车很快地从眼前消失,沈智抱着女儿茫然立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之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幻。
“沈智。”又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很沉,沈智忽然觉得冷,转身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她回身,看到立在她身后阴影大门阴影中的男人,她的丈夫,邓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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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吃了久违的老鸭粉丝汤,好味呐……

 


第 24 章

沈智看到邓家宁之后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是不是看到了唐毅?如果看到了,邓家宁会干什么?
但是邓家宁向她走过来时的第一句问的却是安安,低着头,眼睛看着女儿,都没有跟沈智对过目光。
“医生怎么说?安安好点了没有?”他一边说着,一边想从沈智手中接过女儿,安安挣扎了一下,沈智就没有放手,并且心中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没有看到唐毅。
她并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经过邓家宁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之后,沈智现在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总觉得他会突然做出一些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来——即使令他受到刺激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已经没事了,还是我抱着吧,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才电话断了,我就打给妈了,她说你带着孩子去了医院,我听说妈也扭伤了,就想先过去看看她,刚走到这儿。”
“是吗,不放心我。”沈智几乎又要冷笑出来了。
“走吧,先去看看妈。” 邓家宁执意接过女儿,又伸出另一只手搂了搂沈智的肩膀,路上有与她年龄相仿的女人独自走过,看到这情景就露出羡慕的表情来,沈智却觉得肩膀上像是被什么重物猛压了一下,本能地一侧,说不出的难受。
妻子的反应邓家宁恍若未觉,还边走边问,“坐出租回来的?医院门口很难叫车吧。”
沈智无意多生枝节,只“嗯”了一声,上楼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家里门已经开了,母亲拖着一只脚站在门口,一手扶着墙,看到女儿女婿一起回来露出一个略带欣慰的表情来,又急着看外孙女。
“怎么样?”
沈智看得心疼,上前扶了母亲一下,又说,“吊过盐水了,医生说是急性扁桃体炎,回来路上睡了一觉,现在没什么事了,你的脚好点没?”
“没事就好。”沈智母亲松口气,“就扭了一下,我自己冷敷过了,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邓家宁抱着孩子过来说话,“妈,辛苦你了,我去买菜,晚上我来烧吧,这两天我都请过假了,一下班就过来烧饭,你休息休息。”
沈智母亲露出满意的表情,点点头让女婿去了,沈智不语,先把女儿放下,然后脱了外衣。
安安吃了点东西,又开始揉眼睛,沈智把女儿放到床上,回头看到母亲立在身后。
“妈,你别走来走去了,沙发上坐着吧。”
“小智,你跟家宁最近好点没有?我看他挺紧张你们母女俩的,知道孩子病了就赶回来,你也别老犟着了,夫妻夫妻,一辈子谁没个犯错的时候,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有些事能过就让它过去吧,你们好好过日子,我这个老的心里才放得下啊。”
沈智看着母亲张张嘴,有心想把一切委屈都说给自己的妈妈听,但母亲说话的时候一脸久违的微笑,她话到嘴边没了声音,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儿,一口闷气仿佛是一块大石摞在胸口,久久都吐不出来。
沈母的眼光跟着女儿一起落到外孙女身上,继续说,“你看看安安,有爹妈一起疼才叫好日子,她比你有福气,你爸他……”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想起早逝的丈夫沈母便情不自禁地伤心,说到这儿又伸手揩了揩眼角。
沈智叹了口气,“妈,你别这样。”
安安在床上翻了个身,沈智走过去让她睡好,手一碰到女儿忽然想起什么,抓住她握紧的小拳头看了一眼,又皱眉开始翻找。
邓家宁正巧推门进来,先对坐在客厅里的沈母叫了一声妈,又在卧室门口张望了一下沈智和女儿。
“找什么?”
“哦,没什么。”沈智没回身,背对着他答了一句。

晚上沈信进门就闻到菜香,他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就叫上了。
“今天谁下厨啊?烧得这么香。”
邓家宁围着围裙从厨房转出来,看到小舅子就答了一句,“快好了啊,桌上坐吧,马上就能吃了。”
沈信一愣,邓家宁听他应了一声姐夫之后又钻进厨房去了,他转头看到家里其他人都在,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沈智正往桌上摆餐具,安安坐在客厅当中的儿童塑料地板上玩呢,看到他就试图扑过来,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来。
沈信抱起安安走到沈智旁边,悄悄问她,“怎么今天是姐夫在烧?”
“吃饭吧。”沈智把弟弟按在椅子上。
饭菜上桌,沈智的母亲满意地看着一桌围着自己的小辈,脚上也不觉得痛了,边吃边给邓家宁挟菜,还夸他,“这清蒸鲈鱼做得不错。”
沈信在一边逗安安叫自己“舅舅”,桌上气氛和乐融融,只有沈智,一直小心翼翼地拉长袖子按住自己的双腕,偶尔与丈夫目光相对,看到邓家宁对她露出的微笑,无法自制地觉得冷。

吃完以后沈智母亲让儿子洗碗,沈信最不喜欢的家务活就是洗碗,立刻苦了脸,沈智就站起来,“我来吧。”
“我来我来。”没想到邓家宁的动作比她更快,说着就端着碗往厨房去了,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沈智只觉得那欣慰的目光刺目到极点,低头开始收拾桌上剩下的盘碗,低声说了句,“那我把菜放到冰箱里去。”
厨房很小,沈智端着碗进去的时候邓家宁已经站在水槽前开始洗碗了,水“哗哗”地注入锅里,洗洁精溢出白色泡沫,沈智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
“沈智,谢谢你。”身后响起邓家宁的声音。
沈智僵了一下,回头看到邓家宁正看着她,“昨晚的事,你没告诉妈吧,谢谢,我会补偿你的,给我一个机会。”
沈智不语,邓家宁低头洗碗,双手陷在白色的泡沫中,水声继续,冰箱仍旧开着,嗡嗡地轻震,带来一阵一阵的凉风,厨房门外穿来安安咯咯的笑声,还有自己母亲与弟弟逗弄孩子发出来的声音,那种所有疼爱孩子的成年人会发出来的,模糊的,没有意义的,但却节奏明快、高低错落的声音。
沈智开始恍惚,眼前又有些错乱起来,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一切杂乱的声响中回答了他。
“我知道了,回家再说吧。”
回家的路上,邓家宁抱着孩子,沈智沉默地走在旁边,沈母住老式小区,路灯昏暗,一盏一盏间隔很长,邓家宁突然开口。
“那条裙子……”
安安正在爸爸怀里安静地玩手指,看到妈妈抬起脸来就露出一个笑脸,手张开要她抱。
邓家宁哄着女儿不放手,沈智看着三个人在地上被拉长并融在一起的影子,心中一直在翻滚的闷乱像是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用力地按了下去,按到一个角落里,再不让它翘起。
女人,这就是命吧。
她暗暗一叹,平静地开口对他说,“我会退掉的,我也不是真想买那么贵的一条裙子,要不是今天带安安去医院,我已经退了。”
“你要是真喜欢就留下吧,我买给你。”邓家宁回她,又腾出一只手来,搂住了妻子的肩膀。
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来得快,沈智再次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身子,但丈夫的手握得那么紧,她这一下完全是无用功。
“不用,我会退掉的。”她肯定地回答他。
“今天下雨,车不好叫吧。”邓家宁慢慢地说。
沈智踌躇了一下,不知是否该说实话,但是一抬头看到自己丈夫的脸,路灯阴影中模糊一片,她忽然再次想起昨晚的一切,话到嘴边又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
“是啊,不好叫。”
邓家宁没再追问,只是继续揽着她往前走,沈智暗松了口气,只是她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她抬起头来看一眼自己的丈夫的表情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神是多么复杂,阴郁得令人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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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昨日在星巴克里,旁边桌上,五个初中孩子围住小圆桌,四个女生夹着一个男生,该男生反坐椅子,身背一黑色乐器盒子,貌似是小提琴之类,一直背着,谈笑风生中也没放下过。重点是,一个男生四个女生啊!

 

 


第 25 章

沈信非常不喜欢他的新客户。
他所在的广告公司最近接了一个大项目,为一家国外的时尚公司拍摄一辑电视广告,对方要求很高,给的价格当然也好,公司就把所有最有实力的技术骨干都抽了出来,前期一切架构都搞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对方突然来了一个首席设计师,直指他们所作的风格与新一季的设计理念不符。
风格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要求明确,什么都可以改,但这位设计师的要求实在太多变了,今天觉得上海街头很好,明天就想要纽约第五大道,就连广告模特都换了好几拨,好不容易出了初片,她又突然来了灵感,要把一切都推翻。
众人哗然,这样一来,前几个月就算白忙活了,合同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半,如果无法按时完成,其中损失谁来负担?
沈信是负责后期制作的组长,会议结束之后还在一屋子面面相觑的组员们面前奔出去了,设计师小姐叫王梓琳,开一辆红色TT,就停在他们公司大门口,不知有多张扬,坐在车里对他说。
“是吗?可是根据客户要求解决这些问题是你们的责任,不是吗?”
沈信压着脾气讲道理,“对,我们是负责后期效果的,但是所有工作都需要固定的时间量才能完成,况且前期架构都是你们公司认同的,我们只是按照客户要求来操作,这样中途提出这么大的变化,是否能够考虑一下我们的工作量问题?”
王梓琳不以为意,“既然现在风格由我来定,那么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至于工作量问题,我画一千张草图,最后也可能只挑选最满意的一张,现在又不是要你们出创意,只是按照我的要求修改。容我再提醒你一遍,满足客户的要求是你们的工作。”说完竟扬长而去,只留给沈信一个车屁股。
旁边有人拍他,是另一个项目组的同事,“别气了,人家大小姐,说什么是什么吧。”
“什么叫把原先分散的总和起来,这里面要花多大的代价她明不明白?要改也行,可我看她这样,今天一个主意,明天又来一个,改完了一会儿又说不要,我们难不成跟在她屁股后面瞎忙活?”
“瞎忙活也得忙活,人家是说了算的。”
沈信不信,“她才几岁?什么说了算,我看就是一个来玩的。”
同事是个快四十的中年男人,听完哼哼了两声,“我有朋友在那家公司里做的,人家说了,这位小姐来头不小,家里占着董事会的席位呢。”
沈信听完一言不发,掉头就回公司里去了。
不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出来摆谱吗?有本事不要靠父母,什么玩意儿。
沈信在后期制作这方面技术非常好,技术好的人都有些傲气,之后他就很有些看不起王梓琳,事情还是做的,但对她就有些爱理不理的,王梓琳又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她从小被娇宠大的,习惯了被别人捧着,现在居然冒出来一个不待见自己的,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跟唐毅提了两句,唐毅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