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所能得到的最美好的东西,我只是舍不得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周遭更加黑暗,而他仍旧在我身边,睡得极其安静。
我把手放在他的身上,那修长身体在一夜之间就瘦到可怕,我害怕起来,叫他的名字,又不断推他。但他的面容仍旧是那么安静,任我如何呼唤与推动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再也不会醒了。
我张着嘴,没有尖叫,也没有嚎哭,我只是无法呼吸,窒息感那么强烈,我的肺开始发痛,就像有一把火在里面燃烧。
但我反而镇定下来,也不想挣扎,只是躺下来,紧紧靠着他,闭上眼睛。
这样也好,我很愿意陪着他,无论到哪里。
可是一双手用力摇晃我,将我从噩梦中摇醒。
“常欢,常欢!”
我在睁开眼的同时发出一声可怕的吸气声,肺部终于得到空气,梦中的窒息感仍在,眼前是严子非焦急的脸,他抓着我的肩膀:“常欢,你做噩梦了?”
他伸出手擦我的脸,我这才发觉自己满脸都是眼泪,真奇怪,刚才在梦里我明明很镇定,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但现在看到他好好地在我面前,竟然就忍不住流了眼泪,然后真正地大哭起来。
他在我的哭声中更加紧张,低下声来劝哄。
“不要哭了,只是个噩梦。”
我抓着他哭得语不成声:“我梦见你死了。”
他愣了愣,然后居然笑了:“你放心,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你不是第一次这样了,靳医生全都跟我说了。”
他叹了口气:“小靳一向夸张,不会有她说的那么严重。”
我仍旧在哭,积累多时的惊恐爆发出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两只手紧紧抓着他,手指都抠进他的肉里去了,他皱了皱眉,也不把我的手拉开,只是哄:“不要哭了,我没有那么脆弱,你不相信我吗?”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声音像是从破碎的胸口里直接掏出来的。
“我相信你,可我不是她,你失望了对吗?你知道的,我永远都成不了她。”
这句话说出来,我就感觉到他的表情变了。
我也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突然变得空荡了。那是一个凭空出现的血淋淋的大洞,我伸手掏出了被自己埋葬在心底的禁忌,同时也彻底穿透了自己。
然后那也是另一种轻松,我已经被这个秘密折磨得太久了,说服自己是这世上最令人疲惫的一场战争,我已筋疲力尽,并且不堪重负。
而那个噩梦,成了压在我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5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餐桌边上的,咖啡机像往常一样开始运作,研磨咖啡豆的声音与醇厚而熟悉的香味一起飘出来,很快充满了整个空间。
严子非煮了粥,还煎了两个蛋,煮粥需要一点儿时间,他把盛了蛋的碟子放到桌上,又从橱柜里拿了杯子和碗。
这里从没有客人,桌上有属于我的杯子、勺子,还有昨天我没看完的书,作为一个赝品,我得到得实在太多了。
他在我面前坐下,脸上有倦色。
我都不敢看他眼睛里的自己。
还是他先开口,叫我:“常欢。”
我的心跳了一下,只觉得他下一句就会是“你可以走了”。
如果他这样说,我也没有不走的理由,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但他说:“是我的问题,你应该知道我的过去。”
我下意识地想抓住些什么,但手心里都是冷汗,握住了牛奶杯又滑脱。
严子非并没有看到我的动作,事实上我觉得他根本没在看我。
“我和程瑾认识,是因为一件五年前的案子。”
“或许你也听说过那件案子,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候你还很小呢。”
严子非这样说着,终于看了我一眼,目光仍旧是温和的,但我丝毫感受不到那里面的暖意,我用双手合拢了牛奶杯,只觉得冷。
“我那时气盛,总觉得有些事情是该做的,一定要做的,也被人威胁,但当时竟然完全不觉得害怕,还认为可笑。”
他说到这里,低下头笑了笑,那是个无比苦涩的笑容。
“是我太天真。”
连我都奇怪自己怎么还能这样镇定地坐在他面前,可我无法动弹,也根本不能言语。
严子非并没有停止,继续道:“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程瑾,她是个特警,第一次见面她穿便服,十分年轻,像个学生,我很吃惊,问她‘你确定自己适合这份工作’,她很生气,要我尊重警务人员。”
他的语速并不快,一切缓缓道来。我看到他脸上的追忆之色,所有关于爱的回忆都是动人的,我不该打断他,也没有资格打断他。
“她是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我跟她一开始相处得并不好,我甚至给她的领导打过电话,要他们换人。但后来我又后悔了,是我把她留下来的,为此还被她嘲笑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闭上眼睛,声音都哑了。
“改变了主意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虽然我已经知道结果,但听到这里后颈仍旧寒毛倒立,手臂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除夕夜她同我一起出席酒会,离开时我们上了主办方安排的车,车开到中途我们就被五辆车前后夹击,最后被逼进水里,她身手那么好,原本可以自己逃出去的,是我拖累了她。”
我开始发抖,就连他的声音都能让我感觉到痛苦。
“我们被带到一个废弃的工厂,然后被分开,她被带走的时候对我说‘活下去,我爱你’,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爱我,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并不激动,但听着却让我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我在一个十分肮脏的地方被关了整整三天,也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折磨人的办法。救援队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我竟然没有。她不是因公殉职,她是因为我死的,而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五年了,我每年除夕都会到那个地方,我希望可以看到她,说一声对不起,即使她只是一个鬼魂,可我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她。”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说,“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那表情让我下意识地站起来,用手抱住他的头。
与他所经历的相比,我的痛苦简直是无病呻吟。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出声,我的手臂能够感觉到他压抑的呼吸,许久之后他才动了一下,我松开手,看到他的眼睛。
他并没有流泪,但那血红的眼角仿佛在滴血。
我喃喃道:“对不起。”
他站起来,走到料理台前背对我,我看到他因为呼吸而起伏的后背,我知道他一定还有话要对我说,但他无以为继。
我真蠢,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听他再一次揭开自己的伤疤,有些伤口是可以愈合的,有些永远留在你身体里看不见的地方,并不因为其他人看不到就不再流血,它们永不能愈合,无论多少年都令你痛苦,就连回忆也是残忍的。
除夕!我当然记得除夕,我记得拨通他电话时传来的空旷风声,记得他在医院里紧绷的脸。我不但打扰了他对她的祭奠,还逼着他重复了最可怕的回忆。
我该一早就安静地离开,让这个由我而起的错误由我结束,但我心痛如绞,就算我早已承认我与他所在的世界的差距,承认自己的不起眼与卑微,承认有些人的人生就该是十分艰难的一条路,付出与得到总是不成正比,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梦想有一天我爱的人也能够爱我,而那份爱还是只属于我的,仅仅因为是我。
怎么可能呢?
我听到自己的哭泣声,就连那哭泣都是没有实质的,只在我的臆想中存在着。
我对自己说话:来吧,常欢,开口说你要走了,让一切结束得好看一些,不要再有痴妄和折磨。
但我不能发出声音,我只是站着,想多看他一眼,即使只是个背影。
如果我早一些与他遇见,如果我没有这张脸,如果我不是常欢……
可是没有这些如果,我连这些偷来的时光都不会有!
“常欢。”
严子非的声音惊醒了我,他回过身,手上分明端着一碗粥。
我看着他把碗放到我面前,眼里的红色已经褪下去了,晨光里他略微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平静。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
他又盛了一碗粥,回身时看到我依旧站着,就开口道:“坐下来常欢。”
我坐下,完全无法抵抗。
他站在那里看我,低声道:“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和她确实略有形似,我也不愿承认这一点,但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印象深刻。”
我只想把脸埋进滚烫的热粥里,又想站起来,冲出公寓的大门。
他轻声说:“但你不是她,我知道,你不是她,也永远都不会成为她。”
“现在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如果你要走,我也不能强求。”
他说到这里,停顿良久,仿佛无声叹息。
然后他说:“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留下来。”
我呆住了。
严子非的声音略微沙哑,他从来都不是个多话的人,尤其是谈论感情,这个早晨令他疲惫。
但他仍旧照顾我,还把那碟煎荷包蛋都推到我面前,筷子放进我手里:“吃点儿东西,你会饿的。”
我攥紧了筷子,直愣愣地看着他。
大概是我的紧张太过明显,几秒以后,他向我张开手,声音低低的。
“来,常欢。”
我梦游一样走过去,走入他的怀抱。
他真的瘦了,拥抱的时候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T恤下的清减,可那心跳仍旧是沉稳有力的,他的怀抱也一样温暖。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声音低哑:“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可是有你在的时候,一切都变得轻松了,我大概是一个人太久了,久到要看到你才觉得时间又开始流动。我知道你完全有理由离开,你也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是我很自私,就算是现在,我也希望你可以留下来。”
“我不知道……”我埋首在他胸前,声音模糊。
是真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不知道是谁自私,又是谁不愿放手,但我贪恋他的温度、声音、气味、身体,我贪恋他的一切。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他的声音越发低下来,贴着他的胸口,我可以听到他未能发出的叹息声。
他说:“你是自由的。”
一种将要失去一切的恐惧让我发抖,我想要说些什么,可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我收拢双手,拼尽全力抱紧他,一张脸胡乱在他胸口磨蹭,夺眶而出的眼泪与收不住的鼻涕擦了他一身。
我哽咽着:“不,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可我害怕,我害怕你生病,我害怕在医院里看到你,害怕你身边的每一个人用看臭虫的眼光看我,是我吗?都是因为我吗?”
他立刻回答了我:“不是,不是因为你。你不用害怕别人怎么看你,如果有,我来解决。我会好的,你放心,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说完这句以后,他就没有再开口。
我并没有回答,也回答不出来,我们就这样站在散发着咖啡和粥米香味的厨房里静静地拥抱了很久,我一直在流泪,分开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吻。
他的嘴唇带一点儿微微的凉意,还带着我能感受到的不舍与歉意,它是我在深渊里能够抓住的最大希望,这希望是如此强烈,仿佛在一片将要燃尽的死灰里,又隐隐出现了热度,最后燃起火光。


第十三章 后青春期
1
我开始用功起来,去了图书馆,抱回许多医疗方面的专业书,又在网上查找所有我能找到的信息,一条一条做了详细记录。
我甚至偷偷跑去找了革靳致远,带着一大摞手抄的食谱,问她是否可行。
靳致远大概也是没见过我这样厚脸皮的,坐在她那间无比个性的办公室里对着我放在她桌上的一大本写得密密麻麻的手抄食谱发了好一阵呆。
“可以用一些中药材吗?”我有些忐忑地看着她,“他一直睡得很晚起得很早,可是以前他不会吃药的,现在我有看到他吃一些西药,是你给他开的吗?这几天他还是吃得不多,如果硬是吃就会呕吐,那也是神经性的吗?可如果没有吃油腻的东西问题就不大,就算吃得不多也不会吐出来。我查了,书上说这种情况应该吃一些少渣易消化的食物,少食多餐,保证睡眠,所以如果中药材和你开的西药没有太大的冲突,我想每天换着花样做一些药粥之类的,这样会不会有点儿帮助?”
靳致远的目光从打开的本子移到我的脸上,那真是一双美目,就算目光愣怔也让人赏心悦目。
不用她开口我就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
我开口,尽量平静地说:“靳医生,我知道你不希望再看到我。可你也说了,严子非是你的发小儿,你不想看到他出事,是吗?”
她眉毛一动,露出一个想要反驳的表情,但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点了点头:“我只是想做一些能够对他有帮助的事情,你才是专业的医生,对他的情况也最了解,如果你能给我一点儿意见,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她这回倒是笑了笑,背靠向椅子,抱肘看着我。
“所以你是来告诉我,你不打算离开他了,是吗?”
我想了想,说:“我不觉得你有权利决定我的生活。”
她动了动嘴角:“常欢,虽然你年纪不大,不过还挺有勇气。”
我迅速地回答:“靳医生,虽然你比我年长,但并不代表你比我成熟。”
她愣了一下,然后哈一声笑了出来,坐直了看我。
“有意思。”
我放低姿态,恳求地看着她:“请你帮帮我。”
靳致远又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只手支头,开始翻看我的本子。
我并不打扰她,只静静等着。
她看得很仔细,翻了几页之后抬头,从桌上的银色笔筒中抽了一支笔拿在手中。
“他入院是因为发生神经性呕吐,其实应该在此之前就有一段时间的厌食症状,但他自己没说,身边人也没有注意,所以导致症状加剧。”
她刚才冷嘲热讽,我倒是非常镇定,但这突然认真起来的两句话,立刻让我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靳致远看我一眼,居然没有开口嘲笑我的满脸羞惭,只低下头一边用笔在我的本子上勾画涂改一边继续说:“胃神经官能症更多的是一种心理疾病,西医主张以几类药物缓解病情,比如神经性呕吐,就对病人进行葡萄糖静脉注射,睡眠失调就用安眠药,还有些医生会直接开抗抑郁药,但我从不建议,我也不觉得他需要那些药。”
我用了嗯了一声,声音大到靳致远又抬了一次头。
“我确实给他开了一些药,但那些都是他这几年常备的,比如止痛的阿托品,还有盐酸双环胺、冬眠灵、异丙嗪、吗丁啉,都是用在呕吐比较剧烈的情况下的,他其实算是恢复得很好的例子了,当年最坏的时候医院里可是给他用过鼻饲的,你知道什么叫鼻饲吗?”
我咽了一下口水,摇头。
靳致远又翻过一页,动作干脆地划掉了几道食谱:“鼻饲就是把管子放入胃中,对病人进行高营养流质持续点滴,三到七天一个疗程,然后暂停,改口服,如果他继续呕吐,就再插管子鼻饲。”
我只觉得也有一根无形的管子插进我的胃里,胃里一阵痉挛。
靳致远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将桌上的纸巾盒朝我推了推。
“你要吐吗?”
我用力摇头。
她已经看完整本菜谱,合上后颇为鄙视地哼了一声:“你要是连听这几句话都受不了,那就别提要留下来照顾他的空话了。胃神经官能症是很折腾人的,他又是个凡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根本连一句开口要求别人的话都不会有。”
“不需要他要求,我会照顾他的。”我说完这句,略有些警惕地看着她,心想:如果她再开口要我滚远一点儿,我就算再不想得罪她,也是要奋力反驳一下,以表示我的愤怒的。
但靳致远只是把本子推回给我:“这样最好,不能吃的我都标出来了,最后一页上我写的地址和电话是我在中医院工作的师兄的,他当年参与过治疗,了解情况,你要想的话也可以直接去找他,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我捧着本子看着她,不说目瞪口呆,也是一片茫然了。
靳致远瞪了我一眼:“怎么,不要电话?不要我撕了。”说完作势要来扯我手里的本子。
我立刻站起来后退两步,然后连说了数声谢谢。
她也站起来,放下笔:“你别误会,我没有看好你的意思,如果你搞砸了,相信我,下一次你来找我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我在几秒之后又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才转身推门出去了。
我并不想让严子非发现我所做的一切,但餐桌上日益多样化的菜色实在太明显了,他的黑咖啡也被我每天早上不重样的早餐代替,他是极其不习惯的,还对我苦着脸。
“没这杯咖啡我就觉得自己还没有醒过来。”
我把粥碗推到他面前:“不就是苦吗?我可以在粥里加黄连,比什么咖啡都提神。”
他看着粥里的当归、芍药叹气,问我:“常欢,你现在业余进修中医药了吗?”
我镇定自若地对他笑:“我也想补一补的。”
他笑起来,过一会儿伸出手揉一揉我的脸,轻声道:“谢谢。”
我把脸蹭在他大大的掌心里,无限依恋。
喝粥的时候我说:“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
他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偷看你的身份证了。”
他愣了一下:“你?”
我笑:“是小施告诉我的,好吧,他宁死不屈过,是我太缠人了。”
他有些感慨:“又是一年了。”
我叹气:“听你的语气像是在感慨老年,那我怎么办?”
他笑出声来:“我一定保重身体,以免你的压力太重。”
我认真地说:“一定要庆祝一下。”
“不用,吃碗面就好,简单。”
我想了想:“那我来准备,弄几个菜,买个蛋糕,我们在家里吃就好。”
他吹了声口哨:“以你现在厨艺的精进速度,下个月我可不可以期待满汉全席?”
我点头:“只要你想。”
他顿了顿,叹气了:“常欢,你让我连玩笑都开不下去了。”
我汗颜:“对不起,我也想配合你,只是默契还需要培养。”
他大笑起来,晨光里笑声朗朗。
我喜欢他的笑脸,更喜欢他是因我而笑起来的,一个女人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只要他在,只要他好,这就是幸福了。
2
过了两周,我接到叶小姐的电话,通知我回研究所。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中医院旁边的小饭馆里与靳致远的师兄吃饭,靳致远的师兄姓李,是个明星医生,容长脸,很白,眉毛却很黑很浓,戴一副眼镜,看上去就是斯文至极的样子,就是极其忙,第一次我去找他差点儿被护士赶出他那间人流如织的诊室。幸好我及时报了靳致远的名字,他开头还没听清,等我在门口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就啊了一声,十分惊讶地走过来问我。
“是远远让你来找我?”
这小名与风情万种的靳医生一点儿边都沾不上,我一时就有些不在状态,反问了一句:“谁是远远?”
诊室里的病人与护士都在看我们,李医生白皙的脸红了红,接着就拉我出去,进了间无人的医生休息室。
“致远说什么?”
我再迟钝都看出李医生对靳致远远超出朋友程度的感情了,想到靳致远那张说冷就冷下来的俏脸,顿时对他就有了几分同情。
我把来意简单说了,他就哦了一声,脸上微微有些失望,但仍是很认真地回答了我。
“我知道了,他的病历我这里有,之前用的药方也在,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再给你配几个疗程,可以让病人过来一趟吗?我再找几个专家一起会诊一下。”
我为难地说:“他很忙,也不太愿意进医院,我是瞒着他来的。”
他也为难了一下,又问我:“你是他的太太吗?”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不,我们还没有……”
李医生根本没在意我的回答,一只手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突然道:“没事,他在致远那里检查过了对吧?我可以跟她联系要病理报告。”
他这样说完,一脸的兴致勃勃,我透过眼镜片都能看到他突然亮起来的眼睛。
我就在心里叹气了。
李医生,虽然你喜欢靳医生喜欢得那么明显,但如果对象是她的话,追起来真是个大工程。
那天我是带着一沓药房和医生建议回公寓的,中医院离公寓并不远,不用换公交,地铁几站就到了,我去了几次以后就跟李医生熟悉了,为了感谢他,我还请他吃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李医生一直在聊靳致远。说他从大学起就喜欢她,追了她好多年,可她从不正眼看他,也只为了严子非求过他一次。
“她说他是她的发小儿,让我认真点儿,我也没有不认真啊,她看我那眼神,好像下一句就是医不好就拖出去斩了。”
我喝着汤,差一点儿喷出来。
李医生什么都好,长得斯文,也可爱,就是话多了一点儿,尤其是说到靳医生的时候,我都想要他闭嘴了。
而且他让我想到袁宇。
这太不好了,有些人是你不该思念的,联想到都会让你感到不安。
然后我的手机就响了。
我以为是严子非,接起来却是叶小姐的声音。
她问我:“常欢,你在哪儿呢?是不是回老家去了?”
我回答:“就在上海呢,没回家。”
她很满意我的回答:“那就好,我们项目组被选中参加下个月的亚洲青年经济论坛,你下午带着身份证和相关材料到研究所来一趟,我得帮你办理台湾通行证。”
“台湾通行证?”
“对,论坛在台湾举办,时间是下个月,你应该还在暑假里,有什么问题吗?”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能不能先确认一下再回复你,叶小姐?”
她的声音很是吃惊:“怎么?这么好的机会你还要确认?”
我气虚:“我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可能走不开……”
她顿了两秒才说:“无论如何你先把身份证和相关材料送过来吧,再迟办通行证就来不及了,是否能去你再确认,不要耽误了时间。”
我不能不说好,电话挂断,李医生就问:“你要去台湾?”
“我在研究所里参加一个项目,有个青年经济论坛在台湾举办,我们被选中参加了。”
“好机会啊。”
我咬住嘴唇。
李医生十分之善解人意:“你是担心没有人照顾他吗?”
我低下头,严子非最近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转,体重不再下降,呕吐也基本没有了,李医生听了我的转述已经夸奖过我多次了,就连常常给我冷脸的靳致远都对我态度和缓了许多,前几天甚至还主动给我打了电话问现在的情况,声音算不上亲切,但也十分温和。我渐渐有一种重任在肩的感觉,也觉得这是关键时刻,根本连一天都不想离开他。
李医生劝慰我:“如果时间不久,应该没什么关系,他最近恢复得不错,再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自己的。”
我点点头:“我得走了,谢谢你请我午餐。”
李医生笑:“不用谢,你在远远那里多给我说几句好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