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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上楼以后,小菜才跟我说:“常欢,你真喜欢小孩子。”
我点头:“是啊,看到他们膝盖就发软,就想蹲下来看着他们的眼睛再说话。”
她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我,然后说:“你怀孕了吗?”
我这一吓简直要摔到地上去,震惊过度地指着她,话都说不清了。
“怎、怎么可能!”
她认认真真又看了我一遍,然后叹口气,说:“难道你和严先生到现在还只是手拉手?”
我整张脸都涨红了,简直是要滴出血来,恨不能捂住她的嘴。
“我不想跟你说这些。”
一楼只有我和小菜,她捂住胸口沮丧:“常欢,我们不是闺蜜了吗?”
我深深无力地看着她:“可你问得太夸张了,我怎么会怀孕?”
她吸气:“可你看到小孩子的时候两眼发光。”
“那是因为他们可爱!”
小菜耸肩,我过了半晌稍稍平复情绪,又忐忑起来,摸着眼睛问她:“真的有那么明显?”
她东张西望,然后找了个奶泡杯过来放在我面前的吧台上:“下一个小孩进来的时候你自己看。”
我推开那擦得铮亮的不锈钢杯子。不用看都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小菜的眼睛就是镜子。
我都没想到,自己的表现竟然会那么明显。
但是在留白家度过的那个晚上令我无法忘记,我至今闭上眼都可以看到那美好画面。孩子跑向父母时的笑脸,还有他们爸妈随时张开的双手直接刻进我的心里。
我没有那样的记忆,我只记得自己被空了的酒瓶当胸砸到的闷痛,还有在冰冷的雪天里跑出家门的绝望。好的家庭不该是这样的,好的家庭应该是像我看到的那样,有彼此相爱的父母,他们爱护对方,也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的子女,而他们幸运的孩子们,即使还在言语不清的阶段,都能够确定无疑地感受到这一点。
所有好的家庭都有魔力,令他们身边的空气都产生变化,我发自内心地艳羡他们,他们是那样遥不可及的目标,却又让我想要无限靠近。
所以再看到那些可爱的孩子,我简直情难自控。
没有巢的鸟才会渴望家,我完全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晚上我买了菜,回公寓准备晚饭。
从小有妈妈在,我进厨房的机会也不多,进大学之后吃的都是食堂,谁在乎好坏,只要是热的熟的,吃饱也就够了。
严子非对吃也是不在乎的,他人忙事多,除了早上那杯咖啡是固定的之外,平时吃的基本都是工作餐、日式料理、三明治,重复到没味不说,就连燕窝和鲍鱼也吃到无趣。
所以空闲的时候,他反而喜欢那些弄堂里、小街上不为人知的小馆子,就连老板都是熟悉的,和他一起在深夜里踏着月光坐在弄堂深处的小院子里吃一盘热气腾腾的小龙虾,真是我过去连做梦都想不到的时光。
但看着他打开门看到一桌饭菜时的目光,才是我真正爱的。
我对这一幕能够永远延续的渴望,强烈到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一种罪过。
因为这种渴望,我翻遍了能够查阅到的菜谱,还小心翼翼地打听他喜欢吃的菜色。
我问了小施,小施抽了抽嘴角,一张端正严肃的脸上很是勉强地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最后说:“严先生不是什么都吃吗?”
我再问老板,老板就反问我:“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呢?”
我噎了一下,怎么好说我觉得最近严子非对吃这件事简直是在修仙了,早餐基本一杯咖啡就结束了,就算一起和我下馆子也多半是看着我吃。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他可以一天都只喝咖啡。
我走进厨房放下所有东西,洗了手,先将苦瓜、丝瓜洗净切片,绿豆是出门前就泡下的,直接放进砂锅里煮开,然后转过身打开冰箱找鸡蛋。
等我打完蛋,油锅也热了,摊蛋饼是我的拿手活,以前过年的时候常用一个长柄铁勺子帮妈妈做蛋饺皮,现在换了大锅有些不习惯,但多做几次也就好了。
我将切好的瘦肉和胡萝卜丝都过了水,豆角与木耳得先煮熟,过了五分钟绿豆汤的水也开了,倒出来放进冰箱,以前夏天的时候妈妈常备些绿豆糖水在家里,大热天解暑最好。我又倒了清水到砂锅里,连同瘦肉陈皮蜜枣和苦瓜片一起煲着。
接下来就不着急了,我慢慢地将蛋皮和其他蔬菜切丝,又在麻酱碗里放了盐糖醋调料拌匀放进冰箱。
我做得很认真,等待煲汤的时间里也没有离开厨房,就拿本书坐在桌边上守着,书是从书房里随手拿的,书房里有全套的阿加莎的作品,我挑了《ABC谋杀案》看,没人不喜欢波洛,但黑斯廷斯上尉更得我心,我看到波洛说他有一种在不自觉状态下发现真相而他自己却不知晓的特殊才能,忍不住就想笑。
我喜欢阿加莎,谋杀案让我入神,暮色渐浓,厨房里满是煲汤的香味,我看得那么认真,直到电话铃响才猛然抬头。
铃声是从我的手机里传出来的,来电显示是小施。
我把书反放在餐桌上,然后听电话。
小施的声音很奇怪,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他一句话说了两遍,我还是不能明白,只茫然地重复:“你说什么?谁在医院里?”
2
我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医院在西区,走廊里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我遇到的第一个医生穿着浅蓝色的医生服,态度十分和蔼,听完我报出的病房号码后还欠了欠身,说跟他走就行。
我对这样的医院很不习惯,就连医生都不穿白色。
我跟他进了电梯,上楼,病房所在的楼层很高,我走出去,走廊里十分空荡,并没有我想象中病区的样子。
医生将我送到病房门口,我胸口一阵一阵发慌,心跳节奏很乱,根本无法控制。
门在我敲响之前就打开了,小施就站在门里,看到我只点了点头,然后侧身让了让。
我终于看到了严子非,他甚至没有穿病号服,正跟人说话。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穿浅绿色医生服的女医生,笑脸吟吟,光是一个侧脸就知道是位美女。
他们并肩站在窗边,聊得正好,我站在门口都能听到那位美女医生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柔,十分入耳。
我站在门口,一颗心先松下来,扑通一声落回原位,然后就尴尬了。
小施咳嗽了一声,严子非与女医生一同回头,然后多看了小施一眼。
我顿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根本不敢看小施脸上的表情。
严子非走过来:“常欢,你怎么来了?”
我懊恼,又不能表现出来,开口只问:“你没事吧?”
他笑了笑,握住我的手:“没事,是小施小题大做。”说完又转身,对正盯着我们看的美女医生说话,“就这样吧,有问题我再找你。”
美女医生脸上表情顿时就不好看了,也不能怪她,这句话就连我听了都觉得不安,谁都听得出这是句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就差没补一句“小施送客”。
她眼睛一瞪,刚才的风气就都没了,直接问:“你确定?”
严子非对她笑,十分熟稔的样子:“饶了我吧靳医生,我确定。”
靳医生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才恢复风度地款款走了出去,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如果目光是有实质的,我相信我已经被解剖过了。
小施跟在她身后走出去,最后还转身关了门,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严子非,我站在他身边,说:“对不起。”
他问:“为什么?”
我低下头,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打扰你和医生说话了。”
他弯起眼睛笑了,要我坐下,说:“小靳是我从前的邻居,跟我随便惯了,你别介意。”
我一点儿都不想掩饰自己的介意,但他这样说,我就无以为继了,只好笑着说:“我怎么敢?”
他也坐下来,对着门的方向扬起眉毛:“刚才你都吓到小施了。”
我哭笑不得:“明明是你吓到我们。”
他不说话。
我还是担心,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会进医院呢?小施都没说清楚。”
他轻描淡写地说:“胃出了点儿问题,小靳说有些功能紊乱。”
我有一种担忧成真的感觉,两只手不自觉地又握紧了一些:“要紧吗?我最近一直觉得你吃得太少了。”
他居然反问我:“是吗?”
我咽了一下,是吗?如果没人在旁边提醒,你就靠咖啡过日子了好吗?
我叹了口气,回答他:“是的。”
他笑了:“那我以后注意。”
我还是担心:“严重到要住院了吗?”
他摇头:“只是来做个检查,一会儿就回去了。”
我再次松了口气,然后从包里把保温壶拿出来:“什么时候能走?我带了汤来,你先喝一点儿吧。”
他看那保温壶:“你在家煮汤了?”
我点头:“本来还打算做麻酱凉面和丝瓜炒蛋的,出来太急,只带了汤。”
我站起来,把保温壶里的苦瓜瘦肉汤倒进杯盖里端给他:“苦瓜瘦肉汤,夏天喝最好了,你尝尝。”
他接过杯盖,动作慢慢的,眼睛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汤水,突然笑了一下:“常欢,你让我惭愧了。”
我没听明白:“什么?”
他用一只手碰了碰我的头发:“应该是我照顾你。”
我认真地答:“我也想照顾你的。”
他笑了一下,手指从我的发脚移到我的脸上,然后才收回去,喝了一口汤。
“好喝吗?”我期待地看着他。
他点头:“很好喝,”
我高兴了,转身说:“这样喝不方便,我去找一个勺子。”
我走出病房,远远就看到小施和靳医生在电梯边说话。
我朝他们走过去,还没走到面前就被他们看到了。
靳医生完全没有刚才在病房里的一脸笑容,很不客气地打量我,然后问小施:“她就是常欢?”
小施难得露出为难之色,两秒才答。
“是的。”
我与靳医生面对面,她是个身材高挑的美女,比我足足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奇怪的是我居然也不觉得有压迫感,只与她对视着问了句。
“你好靳医生,请问这附近哪里可以买到勺子?”
靳医生还没说话,小施就开口了。
“我下去买,马上送过来。”
小施进电梯走了,靳医生并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我也不急着回病房去,想了想问她:“靳医生,我能否知道检查结果?”
她仔细看了我两眼,开口道:“去我办公室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再转过来,点头道:“好的。”
靳医生的办公室并不在这个楼层,我们进电梯下了几层,她带我转到一个独立的办公室里,门上挂着她的名牌。
我看了一眼那名牌,她叫靳致远,非常男性化的一个名字。
办公室里布置得很简单,墙上只有艺术画,没有锦旗或者工作时间表之类平常医生办公室里常见的东西,办公桌上整齐叠放着各种颜色的文件夹,上面标有编号。她在桌后坐下,然后比了比桌子前面的扶手椅。
我也坐下了,看着她问:“靳医生,可以说了吗?”
她那双明亮美丽的眼睛从我脸上扫过,真像是探照灯一样。
“你那么着急?”
我心脏一坠一坠的,不像是跳动,倒像是被人在挤压。
我记得那时候妈妈突然查出不治之症,医生也是单独找家属谈的,谁会在病人面前说你得了绝症?
我再问,喉咙口就发紧了:“难道很严重?”
靳致远还是在看我,脸上神色颇为复杂。
“现在还好吧。”
我几乎要拍桌子了:“什么叫现在还好!”
她立刻也瞪了眼睛:“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我顿时气弱,靳致远办公桌上放着个银色的装饰品,我从它上面看到自己发白的脸,她也注意到了,终于叹了口气,拿起最上头的那份文件夹给我。
“你自己看吧。”
我打开文件夹,那就是一份病理报告,上面指标无数,我能看懂的也就是那行诊断结果,还是仅限于方块字而已。
我抬头:“胃神经官能症?”
她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看不懂?”
我吸口气,忍耐着道:“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她双手抱肘:“好,胃神经官能症系就是高级神经活动障碍导致植物神经系统功能失常,主要的反应是胃的运动与分泌机能失调,也可能伴有其他官能性症状。”
我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在背书吗?”
也许是我茫然的表情太可笑了,这一次靳医生居然没有瞪眼睛,只说:“听不懂?”
我两只手抓着桌沿:“我只觉得他最近吃得很少,对吃也不上心。”
“没有别人提醒,自己根本想不到要吃东西对吗?”
我仿佛遇到知音,用力点头:“是的!”
她再次露出那种烦恼之色:“又来了。”
我紧张地问:“他以前也这样过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吗?”
她撑着下巴:“说简单点儿,就是他的神经活动出了问题,胃部自动忽略了饥饿感这件事,不想吃。”
我为自己终于听懂了她所说的话大松了一口气,但紧张感却不降反升:“这很严重?可他没有吃不下啊,如果有人提醒,他不会不吃的。”
她笑笑:“所以你会从早到晚都提醒他吃的,是吗?”
我原本发白的脸一下子红了。
靳致远很有意思地看着我的反应,过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轻轻的。
她说:“常欢,你比程瑾有趣多了。”
3
我大概要五秒钟之后,才从一片茫然中惊醒过来。
然后我就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仰头,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靳致远仍旧撑着下巴,她有一双透视镜一般的眼睛,并且对我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兴致盎然。
“我不相信没人提醒过你,你们长得太像了。”
我沉默了。
原来她叫程瑾,就连这名字都让我感觉到寒意。
她又说:“我还在奇怪,他竟然又有了新人,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如同被人硬生生揭开刚刚结痂的创口,看着她的目光不由痛愤。
她举了举手,像是要遮挡我的目光:“难道你并不知情?也可能,程瑾做那种工作,见过她的人也不多。”
我生硬地说:“多谢你,已经有人提醒过我了。”
她再次抱肘:“让我猜,是何琳吗?她也没有见过她呢,程瑾和严子非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只有我这个发小儿跟她见过面。”
我想叫她闭嘴,但内心深处又有一股可怕的冲动想要从她嘴里知道更多。那件银色的装饰品照出我脸上的表情,我看到自己扭曲的脸,那痛苦的渴望太可怕了,连我都不忍卒读。
“他真的很喜欢她,你没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她一笑,他就一定会跟着笑起来,可贱了。”
她用一种回忆的表情说这句话,最后还皱起鼻子,那真是个美丽而可爱的表情,可惜我完全无法欣赏。
我无比艰难地开口,声音发着抖:“她已经死了。”
靳致远点头:“我知道,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我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我的手指在发抖,根本无法抬起来。
“她是个女特警,那段日子在查个大人物,严子非手里有他洗钱的证据,那么多人都躲了,就他啥,一定要把东西交上去。她是被派来专门保护他的,时间不长,也就三个月吧。”
办公室里的温度随着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变得陌生:“后来呢?”
靳致远站起来,在我面前来回走了两步:“后来?后来她就死了啊,因公殉职。我听严子非跟我说的,那天他来找我,半夜里,对着我哭,他说她是因为他死的,他没办法原谅自己,我还以为他打算偿命呢,吓死我了。”
我的喉咙发紧,为了能够发出声音,只能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他哭了?”
靳致远想了想:“也没有眼泪,就是眼睛血红血红的。不说了,现在想起来我还要做噩梦,后来他就得了胃神经官能症,那段时间特别厉害,不但不吃,连硬塞进去的都能吐出来,我还以为他要饿死了,幸好没有。”
她面对我,居高临下地摊手:“人的身体最奇怪了,居然会被情绪影响到神经再影响到五脏六腑,莫名其妙吧?”
我低头,只想把自己揉碎了丢进垃圾箱里。
她弯下腰,认真地看着我:“常欢,我是严子非的发小儿。”
我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默默看着她。
她叉着腰:“我不想嫁给他,不过也不想他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经官能症就饿死。”
我吸了口气,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她点头:“你也这样想就好。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你看到了,他根本是被过去影响才和你在一起的。”
我下意识地反驳她:“他没有。”
靳致远回到办公桌后,敲敲那份报告:“你没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吗?”
我想起我一个人吃了四碗粥的那天早上严子非手里的咖啡杯,还有那一晚的夜宵,他卷起袖子剥虾,等我来了,只看着我吃。
原本温暖而美好的回忆在靳致远的目光下变得可怕,我沉默许久才能再次开口,问她:“那么,我该怎么做?”
我摸摸自己的脸,如果我一早就明白,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可是谁又知道命运会带给我们什么呢?
我慢慢平静下来,点头:“是的,我该怎么做?他不是有过一次很糟糕的情况吗?但你也说了,他恢复了,所以一定有办法的。”
靳致远一脸怪异地看着我:“你还不懂吗?他在潜意识里根本无法接受你,所以才会导致身体做出紊乱反应,你才是他最大的问题。”
我深呼吸:“不是的,你们都错了,我是常欢,不是程瑾,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他知道,我也知道,我和他都不会搞错这件事。”
靳致远愣怔半晌,正要说话门就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小施,他在推开的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开口说:“抱歉,打扰到你们的谈话。”
我站起来:“我正要回病房去。”
小施点头:“是,严先生让我来找你。”
我向靳致远告别,然后转身跟着小施走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凉意。
我并不讨厌她,但她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与何琳一样,太不了解一直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我。
对我来说,生活永不可能是充满鲜花的,我遇到过太多的不如意,也确信未来只会更加艰难。对我来说,生活中出现的每一点微小光亮都是弥足珍贵的,更何况那是严子非。
他是如此的好,当一切暗淡无光,甚至连我唯一的家人都弃我而去的时候,他是我生活中唯一的美好,也是我唯一的寄托。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或许这种爱对她们来说是可笑的,但我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
我会一直坚持到他让我走开的那一天,这才是穷人会做的努力——只要有一点儿希望就绝不松手。而靳致远与何琳是不会懂这样绝望的挣扎的,她们有太多的选择,太丰富的人生,就像袁宇,一旦遇到挫折,随时都可以飞到另一个国度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小施按了电梯,门开了,他用手按住电梯门让我进去,电梯里空无一人,我站在靠右的角落里,看着他跨进来,然后按关门。
电梯缓缓上行,小施站在最靠近电梯门处,站姿笔挺。
我看着他的后背开口:“小施先生。”
他嗯了一声。
“你能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施没回头,但我可以从镜子一般的电梯门上看到他突然皱起的眉头。
我想了想,又问:“很严重,是吗?”
他没有说话,几秒之后才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你不说话,是因为他不让你告诉我吗?”
他在电梯门的镜面上与我对视,然后再一次微微点头。
电梯门开了,小施率先走了出去,仍旧用手挡住打开的电梯门,我也抬腿,身体一点儿都不配合,一条腿仿佛有千斤重。
但我还是走出去了,走廊依旧安静,我跟着小施走了两步,他突然站住,我差一点儿撞到他身上去。
我听到他叫了声:“严先生。”然后就往旁边退开一步。
我抬头,严子非就在三步以外的地方,与我面对面。
然后他便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或许是心理作用,在我看来,就连他的笑容都突然清减了。
刚才的自信与坚决消失了,我的心在这个熟悉的微笑面前无止境地沉下去,就仿佛一脚退入了万丈深渊。
4
我与严子非一同离开医院,到家已经很晚了,厨房里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桌上碗碟俱在,我看到一半的书仍旧扣在桌上,砂锅里还有剩下的汤水。
他只看了一眼就笑了:“常欢,你准备了那么多东西。”
我点头:“还有凉面,你要不要吃一点儿?”
他想了想,点点头。
“好的。”
我顿时振奋起来,煮水下面,又开冰箱把准备好的麻酱拿出来,配料是出门前都弄好的,一碗凉面花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上桌。我还重新打了蛋,把丝瓜炒了,顺便开火重新热了汤。
严子非坐在餐桌边看着我做一切,等我坐下来的时候,我又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他在我的目光下拿起筷子,又放下,笑道:“常欢,你这样看我,我还没吃就有压力了。”
我强笑:“我就是想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吃。”
他挑面:“你做的一定好吃。”
我看到他开始吃,心里就定下来一点,自己也跟着动筷子。时钟已经走到九点以后,我也真的饿了,我们面对面吃了一顿迟到的晚餐,两碗面很快就见了底。
我站起来拿过他的碗:“我给你再添一碗。”
大概是我期待的表情太过明显,他并没有拒绝这个要求,只点了点头。
我高兴起来,真想靳致远也在这里,能够看到这一幕。
吃完以后严子非主动收拾,我阻止他:“我来吧,你早点儿休息。”
他笑:“你这是把我当重病病人在照顾吗?”
我真想捂住他的嘴。
严子非洗碗的时候我也没有离开,就坐在餐桌边上看着他。
他真是清瘦了许多,那件T恤都让我觉得是空空荡荡的。
我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羞愧。
晚上还是我先上的床,屋子里太静,我一直都睡不着,几次从卧室推开门看,都发现书房的门紧闭着。
最后一次我听到动静,却是从客厅的卫生间发出来的。我连灯都没开,赤着脚跑过去,隔着门板都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呕吐声。
我两手紧攥,浑身僵硬,一动都不动。
门开了,严子非出现在光里,脸上湿漉漉的,嘴唇也是,看到我的一刹那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口。
“还没睡?”
我抬头看他,没有人比他更牵扯我的心。
他拉住我的手,低声道:“很晚了,回去睡吧。”
我听到自己发哑的声音:“你呢?”
他紧一紧我的手又放开:“我去关电脑,然后就来。”
我只是跟着他,他倒也不催我,任我跟着他到了书房,我看着他关了电脑和台灯,然后又跟着他走出书房。
客厅一直都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拉住我的手。
晚上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相拥而眠,我紧紧地靠在他身上,他的心跳仍旧是沉稳有力的,搂住我的手臂也仍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