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食材令人平静,并且帮助她更好地思考。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袁振东的反常是显而易见的。
他不是一个善于掩饰情绪的男人,向来是喜怒哀乐都上脸的,她还记得上一次她离开家,回来时他流下的泪水。
她也知道他在与孙小芸分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
但她认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尤其是这一个月以来,他对她可以说是热情似火。他们的婚姻在经历梦幻般的开头以及平静如流水的十年之后,最终借由一个坠崖一般的恶性事件凤凰涅槃一般获得了新生。
但今天袁振东的反常令她吃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都不愿告诉她。
她很想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应该给他时间。
就算他们是夫妻,也需要私人空间,还有,她从不强迫别人在不想开口的时候说话。
——因为她也有秘密,并且希望它们永不见天日。
但袁振东不想开口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闻喜手里的动作慢下来,她突然听到孙小芸的声音。
“难道你不想知道袁振东的秘密?他在我的床上可真是无话不说。”
让他反常的,是那个秘密吗?
但闻喜可以确定,袁振东的秘密绝对不可能比她所隐瞒的过去更令人难以接受。
她将窗台上的大蒜拿下来剥皮切末,又往蒜碗里加了酱油、醋、糖和盐,还有一点香油,最后加进去的是两勺剁椒。
调味汁发出略带点酸辣的气味,她打了个喷嚏,但感觉精神反倒比之前振奋了一些。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袁振东愿意告诉她,她都愿意与他一起分担,如果他确实不愿意说,她就不听了。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支持,她不想做一个聒噪的妻子。
一个人应该有保有自己秘密的权利,不是所有秘密都值得分享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闻喜将碗里的调味汁淋在豆腐上,放进冰箱冰镇一下,接着开火在锅子里加水,放入洗净的鸭子与莲藕,接着又转身去拿生姜。
但她一回身,整个人就愣住了。
是袁振东,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厨房,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那双眼里的表情是如此复杂,她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人。
5
妻子震惊的面孔让袁振东心里一跳,他垂下眼,抽了太多烟的嗓子发哑。
“小喜,怎么最近都没有看到乐乐。”
闻喜定了定神,眼前的丈夫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个复杂的眼神就好像是她的幻觉。她这才能够考虑他的问题,然后迟疑了。
“乐乐……她最近工作很忙。”
闻乐不愿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她曾因李焕然涉嫌贩毒被警方传问的事情,她连父母都瞒过了,更何况袁振东。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事情也已经过去了,闻喜完全可以理解闻乐的心情,但现在突然地被袁振东一问,她就有些不安了。
隐瞒是一回事,欺骗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不喜欢后者。
他又问:“她刚跟那个摄影师分手,是不是心情不好?”
“可能吧。”
“那个摄影师叫什么?李焕然是吗?现在怎么样了?”
他这样一句接一句的,简直是在追问,闻喜渐渐觉得异样,原本要走近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振东,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
闻喜不傻,她只是被担心扰乱了情绪,现在定下心来听袁振东这一句又一句,立刻就觉出不对来了。
袁振东并不拐弯,直接点头。
“我听说他出了事。”
闻喜心里“啊”了一声,听他这么说,她反倒松了口气。
“对,他出了点事,被人诬陷贩毒,差一点就要坐牢了,还好后来事情弄清楚了。”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闻喜觉得再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直言。
“因为乐乐也被警方找去问过话,我陪她去的。她有点紧张,又怕家里人担心,连爸妈都没说,我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没多说。”
他开口,慢慢地:“是吗?这么快就解决了?”
闻喜点头,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对姐妹。
她记得那个站在孙小芸身边的女孩子,那是她的妹妹,比她更年轻,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漂亮。
她问过方远,如果她所听到的那些是事实,孙小晨会怎么样?
他回答得很简单:“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
闻喜知道孙小芸一定很恨她,她到现在都仿佛能看到孙小芸那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
谁都有保护家人的本能,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谁都没有错。
但是方远说得对,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
袁振东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张着嘴。
闻喜以为他还有问题,但他只是说:“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晚上他们两个仍是对坐在一起吃了饭,莲藕老鸭汤很清爽,闻喜却没有一点胃口。
袁振东倒像是真的饿了,一个人吃了很多,闻喜一连给他添了三碗汤,站起来又坐下,然后撑着下巴看他吃。
年龄再大的男人吃起东西来都像个孩子,尤其是狼吞虎咽的时候,只是看着都让人心软。
莲藕汤非常清香,冰镇过的皮蛋豆腐软滑爽口,闻喜的厨艺是很好的,袁振东多年应酬,各国菜系吃到吐,有时候一晚上要安排两三个局,腻味到不行的时候,总是想念闻喜端出来的家常菜。
他出身世家,与大哥兄弟俩孩提时都由保姆带大,从未见过自己老妈进厨房,大学时代天天牛排汉堡,饿的时候半夜从宿舍冰箱里拿出冻罐头就吃,热都不热。后来一个人在国内工作,一样是吃什么都不讲究。
不夸张地说,结婚以后他才知道什么叫家常菜的味道。
他抬头,看到坐在身边的闻喜。
她也正看着他。
袁振东在一刹那间,鼻梁发酸。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叫,喊叫着让他不要怀疑,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但闻喜确实隐瞒她,他那样追问,她都只字不提方远。
他多么希望那张照片是假的,希望孙小芸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他在一下午的时间里已经托人证实过,确实有方远这个人,如孙小芸所说的特警队长,而特警队最近也确实在配合缉毒大队处理一桩贩毒集团的案子,其中不但涉及李焕然,还有孙小芸的妹妹孙小晨。
所以孙小芸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吗?
他看着闻喜的面孔,真想冲口而出,为什么你要对我隐瞒那个男人的存在?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我做错了一次,你就一定要用另一个错误来报复我?
但他说不出口。
他冲动,但并不傻。
如果真正的答案是不堪的,闻喜不会回答,至少不会是一个正面的回答。如果答案是误会,那对他们那废墟重建刚刚恢复的夫妻关系来说,绝对是又一次致命的打击。
闻喜才刚原谅了他的出轨——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这真是一个误会,为了他的怀疑与不信任,他得用多少时间与努力,才能取得她再一次的原谅?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闻喜开口,一只手放到自己脸上。
袁振东开口:“你怎么不吃?”
闻喜摇头:“我不觉得饿。”
他皱一下眉头,突然发现那样:“你脸色不好。”
闻喜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吗?”
袁振东点头,然后放下筷子,伸过手来,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动作让闻喜乱了一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想一想,还是问了:“我真的没事,今天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他放在她额头上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便收了回去。
“是出了一点问题,现在还不清楚结果,希望是个误会。”
闻喜松了口气,“唔”了一声:“我知道你公司里事多,尽力就好,不要太辛苦。”
他重新拿起筷子,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闻喜先上的床,袁振东洗澡出来,开了笔记本电脑在她旁边看邮件。
时针指向十一点,往常这个时候,闻喜已经睡着了,但这晚她萎靡了一天的胃口在深夜又好了起来,她坐起来,问袁振东:“要不要吃东西?我下楼煮面。”
“不用,你饿了?”
闻喜点头:“有一点。”
他没再说什么,看着她推门出去了。
闻喜下楼,进厨房,拿出锅子放水开火,面条是家里常备的,她又开了冰箱,打算找些下面的配菜。
她做这一切动作都是自然而然,极其流畅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二楼的没有开灯的走廊上,袁振东就站在那里,从始至终地,默默地看着她。

第十一章 假想敌
他有一秒钟的愣怔,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终于在闻乐身上看到闻喜的影子,但他随即别过脸去,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就算是那个模糊的影子,都是他应该忘记的。
1
夜里的新天地非常热闹,方远把车停在路边,一路上仅有的两个商场地下停车库都拦上了“满”的指示牌,还有各色豪车在入口处排队等候,他是第一次来新天地,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再往前开就只有路边了。
他一踌躇,就有交警走过来,敲敲车窗,瞪眼道。
“快走快走,这里不能停车。”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着闻乐的名字。
他就头疼了,对那交警比了个手势,先接了电话。
那交警不干了,盯着他说话。
“快开走,否则我贴牌了啊。”
声音不小,连电话那头的闻乐都听到了。
“你到了吗?是不是找不到停车的地方啊?我已经在餐厅里了。”
方远应了一声:“我先停车,你等一下。”
闻乐很乖地“嗯”了一声,立刻挂了电话。
方远放下电话,握着方向盘说:“我这就走。”
车子头一拉出来,那小交警就看到车牌了,还有前挡风玻璃里头靠右搁着的出入证。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退后一步做了一个立正姿势,敬礼。
“对不起领导,刚才我没看到。”
方远回了个礼,再问:“能告诉我附近哪里可以停车吗?之前路过的地下车库都满了。”
小交警二话不说,转身上了摩托车,带他去了路尽头围起来的施工工地,工地还没开工,里面一大片空地,他跟保安打了个招呼,又问方远。
“这里可以吗?”
方远说了声“谢谢”,停了车推门出来:“麻烦你了。”
小交警的表情简直是感动了,麻烦什么呀?就你这车这出入证,没大摇大摆停在路边要我看着已经够给面子了,我们给领导们看车的时候还少吗?
所以他立刻又立正敬了个礼,回答:“谢谢领导配合我的工作。”
方远笑笑,转身走了。
越是接近餐厅,他的脚步就越是慢下来。
他简直有转身离去的冲动,但他已经看到了闻乐。
夜里的新天地人流如织,闻乐所选的餐厅就在路口,夏夜里露天座椅坐满了人,她穿浅紫色裙子,雪白双肩露在外头,灯光下非常显眼。
“方远。”她也看到他,眼睛一亮,对他招手。
他不得不走过去,坐下前抱歉。
“对不起,我来晚了,离开的时候队里出了点紧急情况。”
其实他都想借此机会不过来了,但郑回死活把他推上车,说好不容易有个姑娘不怕你这张冰山脸主动约你,我们怎么也得排除万难保证你的约会时间。
郑回至今都不知道闻乐与闻喜的关系,方远也没有说。方远不知道他知道真相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当年闻喜离开的时候,郑回真是恨极了她,到现在都没有改观。
但一切与闻喜又有什么关系呢?全都是命运。
闻乐笑:“不晚不晚,才五分钟,是这里不好停车。”
闻乐从小大大咧咧,从来也不是体贴入微的性格,前两任男友对她的评价多是“野蛮女友”,但她看到方远,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在他面前,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女人,尹余说男人要求女人像一个女人的时候,得先问问他自己像不像男人。闻乐不能更赞同。
她回答:“怪不得我姐姐是女人中的女人。”
尹余持保留态度,她见过袁振东,有些男人只男人在表面,所谓高大威猛只是没遇到事而已。
“吃什么?这里的羊排很好,还有蜜汁烤肋条,我姐也爱吃。”
方远看看菜单:“你们常来?”
闻乐点头,又摇头:“也很久没来了,我姐这几个月都很忙。”
今天是她约的方远。李焕然的事情解决了,她要谢谢他。
方远说不必了,上次你们姐妹俩已经请我吃过饭,闻乐说那怎么算?是我要谢你,而且上一次你和我姐都早早走了,什么都没吃。
他说我不一定有时间,闻乐说,特警也要休息的吧?答应我,否则我再去罗森等你。
他拿她毫无办法,冷冷拒绝也是可以的,但他记得闻喜在告别前郑重地重复:“乐乐是我唯一的妹妹,她还是个孩子,如果她麻烦到你,请你多包涵。”
闻喜从来不求人的,他记得她在最凄惨落魄的时候,也只是被动地接受别人给予的帮助,但她对他说起自己妹妹的时候,那表情真是在恳求了。
而且那或许是他们所能有的最后一次告别了,他记得自己回答她:“好。”
男人应该信守承诺,他看着闻乐,这女孩子有一双太过简单的眼睛,不经风雨,像一朵玻璃罩里的玫瑰。
闻喜可知道,他为她妹妹的热情伤透了脑筋?
或许正是因为她知道,事情才会走到这个地步。
他想到这里,脸上每一条肌肉都想要苦笑。
闻乐看不懂方远的表情。
她也没打算看懂,反正他永远是面无表情的,偶尔有些反应,也是那种“我没打算让你们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模样,她连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都想象不出来。
但这完全不妨碍她对他一见钟情。
被释放以后,李焕然来见过她,问他们是否还有可能?
闻乐摇头,实话实说:“不能。”
李焕然脸色惨淡,没人能在被拘留那么多天以后有好看的脸色,但他真是心灰意冷。
“乐乐,是孙小晨陷害我。”
她怜悯地看着他:“跟孙小晨没关系,是我爱上别人。”
他黯然离去的背影真是凄凉,但闻乐不想撒谎,比拒绝更伤人的是欺骗。
而且她也没什么可得意的,方远并没有爱上她,一切只是她的单恋。
但她想得到他。
那是最原始最单纯的冲动,就像一朵花突然开放,完全不需要理由。
只是看到他,她就觉得紧张。
主餐上来得很快,服务生一手托一个大盘,放下时有些歪斜,闻乐伸手去接,然后碰翻了桌上的水杯,站起来要补救的时候又撞到了那盘浇满红色酱汁的肋条,最后还有她的椅子,直接翻倒在地上,数声巨响之后一片狼藉。
幸好方远反应迅速,一伸手接住了第二个大盘,另一手还拉住了差一点要随椅子倒下去的闻乐,但她身上已经惨不忍睹,同样惨不忍睹的还有四周人的表情。
闻乐呆愣在那里,羞愧无地,片刻后呻吟一声,也不顾身上的狼藉,先用两只手捂住脸。
还是方远镇定,待她站好之后才放下手中劫后余生的那一盘羊排,又对已经呆住的服务生说:“麻烦你清理一下。”
服务生跑走,闻乐放下手,满脸通红地开口:“对不起。”
她沾满酱汁的双手在脸上留下涂鸦一样的痕迹,他一眼看到,先是一愣,接着不禁莞尔,最后终于笑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笑容完全改变他的脸,露出来的雪白牙齿与一颗不规整的尖尖虎牙令他至少年轻十岁,她有一瞬只想凑过去用力吻他。
这荷尔蒙的冲动让她仓皇转身,结巴道:“我去厕所清洗一下。”说完拔腿就走。
方远看着闻乐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笑容仍在。
真是不可思议,闻喜的妹妹居然能让他笑,他自嘲地想,然后觉得,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苦中作乐吧。
2
服务生清理桌子,重上了菜。动静闹得太大,餐厅经理都过来了。闻家姐妹是这里的常客,也算是VIP,经理对她俩都是认识的,一看这场面先自道了歉,不但免费重上那份肋排,还特地送了瓶红酒,说补偿闻乐被打扰的用餐兴致。
闻乐都不好意思了,但那瓶红酒送上来就已经开了,服务生倒酒,方远用手挡了挡杯口:“我开车。”
服务生就给闻乐倒上了,她也正需要,见推辞不掉,索性拿起来就喝了一口,先把那阵羞愧压一压。
红酒香味浓郁,肋排鲜嫩多汁,羊排也烤得恰到好处。美食有助于调节情绪,闻乐开始吃盘边清甜芦笋的时候,已经快要忘记之前的窘状,还能开口与方远聊天。
“特警平时都做些什么?是不是什么大案子都要办?”
方远解释:“一般刑事案件都由各区刑警队负责,遇到重大案件才会申请特警队配合。”
“什么是重大案件?超市爆炸?”闻乐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点点头:“这种情况就需要出动狙击手,接报单位会立刻要求特警增援。”
闻乐钦佩:“你们真的很忙,连贩毒团伙都要抓。”
“走私缉毒都有专门的部门负责,我们只是配合行动。”
闻乐诚恳地:“这次多谢你。”
方远声音低沉:“不用,我没做什么。”
“那天在问讯室的时候,如果没有你在旁边,我不会回答得那么顺利。”
“你需要做的只是实话实说。”
“我和李焕然……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一定不会做那些事的,幸好后来事情弄清楚了。”
方远看着她,想:你还什么都不知道是吗?你的姐姐保护你,就如同保护一朵玻璃罩里的玫瑰。
她甚至愿意为了你,恳求一个她不想见的男人。
方远的沉默令闻乐误会了,她有些着急地补救:“但我和他从那天以后就正式分手了。”
他回过神,想起来:“嗯,那天。”
闻乐脸又红了:“那是个意外,我平时不是那样的。”
方远笑一笑。
闻乐急了:“我确实打了他,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因为他与孙小晨上床?”
“因为他不尊重感情!”
方远举起一只手:“不要激动,我没有追问你的意思。”
闻乐低下头,懊恼无比。
这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两人晚餐该有的谈话,但怎么办?每一次她与方远说话,都会不知不觉被他问到哑口无言。他简直是个天生的审讯专家,谁跟他说话都会被他的气势压倒,进而不知不觉就把一切都供了出来。
上次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是这样,这次她策划许久,连这顿饭要聊哪些话题都想好了还是这样,闻乐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油然升起自暴自弃的感觉,也不再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服务生对这桌已经神经紧张了,双目不离他们,一见她杯子见底就过来倒酒,方远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发现一瓶酒都快见底了,见服务生过来又要倒,忍了忍还是伸手阻拦。
“你还行吗?别喝醉了。”
闻乐抬头,两眼聚焦模糊地看着他,晃着手道:“没事。”
方远头疼地看着她:“吃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闻乐半晌没说话,然后脸一皱,跟个孩子一样发起脾气:“你就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
服务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方远脸都黑了,想你这还没醉呢?赶紧站起来结账,没想到闻乐来了脾气,一把拉住他。
“说好了我请客的。”说完从包里拿出皮夹,整个放到服务生手里,“拿去!”
方远彻底没脾气了,自己拿了现金给服务生,又把皮夹放回闻乐包里,也不等找零了,拉着她就往外走。
闻乐虽然醉,但还醉得有条有理,一路走还一路问:“卡刷了吗?我还没签字呢。”
方远无奈哄:“刷了,你已经签过了。”
闻乐坐着的时候还好,站起来一走一吹风,酒都上了头,走路都打飘,一阵阵犯恶心,之后就没声了。方远见她步子都乱了,怕自己一放手她就跌倒,只好紧紧拉着她,夜色里两人渐行渐远,旁人看了,只当是一对亲密情侣。
走到太平湖边上,闻乐就吐了。
她平时也不是不能喝的,但今天心情低落,喝的简直是闷酒,这样一瓶下去,顿时就不行了。
方远原先想到了车上问出闻乐地址就送她回家,现在看她吐成这样,一时半会也问不出什么,万般无奈只能拨了闻喜的电话。
电话通了,他一手扶着闻乐,一手拿着电话,开口就道:“小喜,我是方远。”
不等他再说一个字,那头已经传来单调的“嘟嘟”的声音。
电话被挂断了。
方远愣住,他低下头看手机屏幕,那上面蓝光一闪,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与此同时,坐在床边的袁振东慢慢放下手中的手机,满脸阴霾。
浴室里的水声仍在继续,闻喜的声音传出来。
“振东,能不能替我拿一下浴袍?”
……
“振东?”
袁振东应了一声,又拿起闻喜的手机,删掉了刚才那条来电。他站起来,拿起床边的浴袍,推开浴室门走了进去。
浴室里水汽蒸腾,隔着浴帘可以看到闻喜隐约的影子。
她也听到响动,又说:“放在架子上就好了,谢谢。”
他没有出声,静静地退了出去,关门前他在防雾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那是他的脸吗?那个一脸痛愤的男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3
电话被挂断了,闻乐吐成这副模样,方远没法再往前走,只好陪她在太平湖边上坐下了。
这市中心的人工湖边连着大片绿地,夜里湖面下灯光全开,映出一池光彩斑斓的蓝与绿。
闻乐吐过,脑子倒是清醒了一点,只是酒醉以后人还是软的,走不动,还知道羞愧,两只手抱头,喃喃道。
“对不起,你还是走吧,我太丢人了。”
绿地里巡回的戴着红袖章的保安走过来,方远站起来与他说了两句,闻乐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没听清,勉强把头抬起来去看,只看到方远走远的背影。
倒是那一头花白头发的保安,笑嘻嘻地对她点了个头。
闻乐傻了。
他还真走啊?
她万念俱灰地低下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发呆。
想想也不能怪人家,出来吃个饭,女伴又是摔盘又是吐的,谁都受不了啊。
闻乐独自发了一阵呆,直到头顶又有声音。
“来,喝点水。”
她抬头,又看到方远。
他站在长椅边上,手里提着超市的塑料袋,一瓶水已经递到她眼前了。
她接过来,盖子已经被拧过了,打开就能喝。
方远对一直立在边上的保安谢了一声,让他走了,这才在她身边坐下,又嘱咐:“漱漱口,这儿还有。”
她“嗯”了一声,清凉的水流过呕吐后烧灼的喉咙,让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还有,方远没走。
方远低头,看到闻乐发红的眼角。
他惊讶:这样就哭了?他想自己应该安慰她一下,但他多年以前就有了习惯,看到有人流泪,一定转开头去。
更何况一个女人在悲伤的时候只需要特定对象的安慰,除了那个人,其他人的努力都是反效果。
如果她需要你,你在,她就不会悲伤。如果她不需要你,你做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
他太早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方远尴尬,他唯一的反应是转头看另一边。
过一会儿,闻乐听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