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转过身,看到站在阳光下的闻喜。
她穿着黑色的舞蹈服,他可以看到她雪白的锁骨与脖子,那双眼睛是黑色的宝石,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芭蕾舞者的装扮,它让她成为一个光源体。
他低声说:“小喜。”
闻喜差一点就要走过去,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但她脚下如同生了根,一步都无法移动。
他也没有走过来,只站在原地问她:“有时间吗?”
她没有时间,离下一堂课开始只剩十五分钟,早来的孩子已经在教室门外等候,但开口的是方远。
她点头,等他开口。
方远说:“我只需要十分钟。”
闻喜想起过去,他常说:“我只有半个小时。”
但他永远给她时间。
他又说:“李焕然出了事。”
闻喜要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
“涉嫌贩毒运毒,从他身上搜出五十克以上的甲基苯丙胺,就是冰毒,已经足够定罪。”
闻喜听着,梦游的表情。
“他在我们突击抓捕贩毒集团的现场被发现,在一个酒吧。
“他否认携毒事实,说自己被栽赃陷害,现在警方需要传问一些与他熟识的人。”
闻喜终于发出声音:“我吗?”
方远微微低头,他只是低头,一步也不走近她。
“不,是闻乐。”
闻喜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连“那你为什么来找我”都忘记问。
“乐乐与这件事无关。”
他点一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闻喜松了口气,这才能够问:“所以你来告诉我?”
方远心里有个声音:所以我来多看你一眼。
就像锁住的房间里已经长大的心爱孩子,明知不该去打扰她,但门外的他坐立难安,一次一次想要端一点东西敲开门去看她一眼。
“她与李焕然曾有亲密关系,问话是必要的,也可以在闻乐单位或者住处进行,但我觉得这样对她的影响不太好。”
闻喜立刻点头。
有穿着警服的人走进公司要与闻乐聊几句,这样的场景她连想象都不愿意。
闻喜些微紧张:“我陪她去公安局好了。”
他低声道:“这样最好。”
“你们已经通知乐乐了?”
“我同事正在处理,她应该已经接到书面通知。”
闻喜安静下来:“所以你是专程来要我陪她去的。”
“闻乐……”他难得地迟疑了声音,“你都知道了吧?”
闻喜背后发冷,她好像又看到闻乐在阳光下的脸。
“姐姐,我对方远有感觉,你们是故交,只有你能帮我。”
如果她是一个好姐姐,现在就应该顺水推舟。
但站在她面前的是方远。
她完全无法想象闻乐与方远站在一起的样子,这画面杀死她。
而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被杀死过一次,那感觉仍旧鲜明。
方远语塞,但他不得不说:“队里已经有些误会。”
他说完这句,又补充:“不过她也是为了你,你有一个好妹妹,虽然做事有些莽撞。”
闻喜说:“她已经答应我不会再问过去的事情。”
他点头:“那样最好。”
她看着他。从开始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一直是波澜不惊的——或许说面无表情更贴切一点。
他已经忘记她了吧?还是恨她?她给他带去那么多伤害,现在连她的妹妹都困扰到他。
闻喜低头:“乐乐……她还有些孩子气。”
幸福的人永远是个孩子。
他摆一摆手,阻止她说下去。
她就明白了,声音更低下去。
“谢谢,我会陪她去。”
他沉默了数秒,然后说:“那我走了。”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去。
闻喜目送他,相比之下,他的背影反而是温柔的。
方远上车,发动。他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冷漠的、面无表情的脸,线条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他其实还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他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那天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街边,他看得出来,那天的她,分明是痛苦的。
但刚才的对话才是正确的,对的。
生活不可能尽善尽美,大部分时候,做到对已经是最好。
他和她之前,隔了那道沾着血的鸿沟,当年自是如同末日,直到今天也无法提起。
车子在车流中缓慢前进,他握着方向盘,漠然地望着前方,依旧是面无表情。
这是他最好,也是最后的铠甲,他已经习惯了这张面孔,再也没有脱下来的打算。
3
闻乐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前倾,几乎是趴着,还把脸放在胳膊肘里。
闻喜安慰妹妹:“不会有事的。”
闻乐些微抬头,露出有些红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闻喜再不认同李焕然,这时也不得不说:“乐乐,我相信李焕然与贩毒组织无关。”
闻乐几乎要发出哭音:“我知道。”
闻喜迟疑了一下:“乐乐,你还关心他?”
闻乐叫出来:“关心和舍不得是两回事,我们到底在一起半年。”
闻喜叹口气:“这样你更应该进去,你的话或许可以帮到他。”
闻乐呻吟一声,转过身来一把抱住姐姐,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可是方远负责这件案子,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闻喜又觉得冷,但她们明明坐在车里,外面是夏日明媚的阳光。
她听到自己说:“不用担心,他只是执行公务。”
闻乐抬起脸,她不担心李焕然吗?她当然担心他。这个男人曾经是她快乐的一部分。他们曾经在人生途中因为遇见彼此而感到惊喜,但他们也都清楚,这不会是一段长路。
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应该是猝不及防的,就像在雨后灰色的街道上看见一道彩虹,然后永生难忘。
闻乐知道在她看到方远的一瞬间,她和李焕然已经结束了。
那种只想无限接近另一个人的感觉,令她坐立难安。
闻乐二十八岁,爱情悲观主义者,但是当她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能够用来逃避爱情的都只是借口。
那只是因为她没有遇到。
方远接到电话,说人已经来了。他下楼,一眼就看见坐在等待区的闻喜与闻乐。
她们两个是完全不一样的,但在一起的时候,又让人觉得意外的和谐。
按理说这样的问讯不需要他出面,但他放心不下。
照顾闻喜是他的习惯,至于闻乐,他下意识地保护闻喜身边的每一个人。
问话进行得很顺利,警员的问题并不尖锐,闻乐也没有太激烈的情绪波动。她甚至在回答的时候,还能够时不时地看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方远。
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就让她感到安心。
闻喜坐在问讯室外的长椅上,支队大楼是新建的,白粉墙还有新刷的石灰水味道,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打在墙上仿佛有折射,但她仍旧感觉冷,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她不喜欢任何能够勾起她过去回忆的地方。
有人从问讯室里出来,笔直走到她面前问:
“你是闻乐的家属?”
闻喜心一跳,立刻站起来回答:“我是!”
那人见她紧张,立刻调整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
“她还在里头做笔录,还需要三十分钟左右,我带你去会客室等吧。”
闻喜摇头:“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就好。”
那年轻人挠头,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问讯室铁门,像是在挣扎要不要回去汇报。
“可是方队长说……你还是跟我走吧,那里有茶水,闻乐问讯结束以后我会带她过去找你。”
闻喜最后还是跟他走了,她不习惯让别人为难,尤其是当她想到问讯室门打开的时候,她会看到方远与闻乐在一起,这想象中的画面令她退缩。
但她也没有进会客室,她不该在方远工作的地方接受任何特殊的照顾。闻喜走出公安局,她们的车停在公安局一条街外的巷子里,她开门坐进去,又按下了靠内的一侧车窗。
手机响,她接起电话。电话是袁振东打来的,问她在做什么。闻喜望一眼公安局所在的方向,说:“我和乐乐在一起。”
“乐乐今天不上班?你们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
闻喜听见自己说:“不用,我下午还有课,上完了会自己回家。”
她不想袁振东知道这一切,在这件事里,他帮不上任何忙,闻乐也不会愿意多一个人知道——即使那是她姐夫。
闻喜放下电话,然后听到窗外传来的刹车声。这条街只允许单侧停车,她转过头就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正靠向她车前的空位。
那是袁振东送给孙小芸的银色小跑,她并不想记得,但有些东西是带有不可磨灭的刺激性的。
然后那对姐妹就一左一右地从车里推门走了出来,从闻喜所在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孙小晨带着血丝的眼睛。
孙小芸恨铁不成钢地用手去抹妹妹的脸。
“别哭丧着脸!看看你,这副样子说什么人家都不会相信你跟他没关系了。”
孙小晨的表情仿佛是在噩梦里:“怎么会这样?”
闻喜觉得这句话耳熟,然后才想起十几分钟前闻乐才在她耳边说过同样的句子。
孙小芸发火,但仍旧压低了声音,说话前还环顾四周。
“谁让你做事不经大脑!”
孙小晨抓住姐姐的手,声音都发了抖:“姐,我害怕。”
孙小晨的恐惧是有理由的,在她看来,这整件事就像是一个梦中才有的黑色恐怖笑话,可怕的是醒来一切都成了真。
孙小晨不想放过李焕然。
她当然是有理由的,那个派出所里的夜晚之后,李焕然并没有对她避而不见,他找到她,醉醺醺地,质问她为什么耍他。孙小晨回答他。
“我没有耍你,我爱你。”
但他大叫,当着众人的面:“我不爱你!”
孙小晨没有生气,她并不是那种把面子放在至高无上地位的女孩子,她还年轻,敢爱敢恨,并且愿意为爱情放低自己,所以她回答他。
“我知道,可是闻乐已经不要你了,我要你,只要你给我时间,你会爱上我的。”
他在片刻的呆滞之后将酒瓶砸在地上,痛苦地嚎叫。
“是你让乐乐离开我的!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不爱你!你以为你躺下来让男人上男人就会爱上你吗?那不叫爱,那叫贱!”
再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侮辱,孙小晨只记得当时她身后乐队里的两个男人扔下鼓棒与吉他就冲了上去,之后的场面是一场混战,她没能看到最后,因为她被人拉走了,还有人一直在她耳边说话,说别理那个人渣,他是个疯子。
孙小晨早已红了眼睛,就算他是个疯子,也不能这样伤害她!
孙小晨咬牙切齿的愤怒立刻就得到了回应,一向仗义的贝司手带她去见他认为最能够修理李焕然的朋友。孙小晨去了,她在一个潮湿阴暗的仓库里见到那个后背上满是文身的年轻男人,他与贝司手勾肩搭背,互相拥抱,然后问她想要怎么修理那个疯子?尽管开口。
孙小晨在走进那里的一瞬间已经开始后悔了,她还能够怎么报复李焕然?揍他一顿还是要他身败名裂?前者在酒吧已经发生过了,至于后者,她不认为现在的李焕然还有什么名誉。
而且这两者都不可能让他爱上她。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觉得五内俱焚。
但那面色阴沉的年轻男人冷笑,像是在笑她幼稚。
“要修理一个人方法多得是,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他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你面前。”
孙小晨想要摇头,可她想起光怪陆离的灯光下李焕然痛苦的嚎叫声。
“你以为你躺下来让男人上男人就会爱上你吗?那不叫爱,那叫贱!”
她的表情立刻变得冷硬了,就算他永不会爱上她,如果可以看到他像狗一样趴在她面前,她的痛苦或许也可以减轻一点。
她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的。
4
“我以为他们只是吓唬他,可突然有警察冲进来……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说?”孙小晨抓紧姐姐的手,六神无主地看着她。
孙小芸比妹妹更明白,所以就更觉得恐惧,但她早已学会控制情绪,她这样的女人,没有一点演技傍身,早就在泥潭里沉到了底。
所以她更痛恨自己没能留住袁振东,他这样的男人对她来说就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光,错过了便永不再来。
“你什么都不该说,那些人我们惹不起。”
“可李焕然他……”
“他活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孙小芸也知道不可能善了了,如果必须有人付出代价,那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自己的妹妹。
孙小芸的声音变冷:“你跟他已经分手了,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听到了吗?”
“可我……”孙小晨捂住眼睛。
孙小芸沉下声音:“你忘了他是怎么甩你的吗?”她说完这句话,收停车费的大妈就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边走边叫。
“一小时五块钱啊,先交费再走。”
孙小芸回头,然后她的脸上就变了色。
车内的闻喜迫不得已地隔着玻璃与她对视,然后她转过头,推开车门走出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简直是跑了起来。
闻乐走出问讯室,在门口站定,又回头看了一眼。
让她失望的是,方远已经从另一道门走了。
门口站着略有些气喘的闻喜,看到她就问:“方远呢?”
闻乐才想说话,就看到从走廊尽头快步走过来的孙小芸与孙小晨。
她第一次感觉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滋味,就连与孙小晨呼吸同一个空间里的空气都让她受不了。
闻喜沉默了。
她也看到了孙小芸恶毒的目光。
闻乐拉住她,说:“姐,我们走。”然后在与那对姐妹擦身而过的时候微微扬起了下巴。
孙小晨伸出手,死死攥住她。
她用嘶哑的声音一字字说:“是你害了他,闻乐。”
孙小芸脸上变色,用力去掰妹妹的手,问讯室里的警员也走出来:“你们干什么!”
孙小晨被带进去,闻喜没有看到方远,她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找他的好时机。
闻喜转过身,对妹妹说:“乐乐,走吧。”
可是身后传来孙小芸的声音。
“闻喜,等一下。”
闻乐恨声:“不要理她,我们走。”
孙小芸又说:“难道你不想知道袁振东的秘密?他在我的床上可真是无话不说。”
闻乐猛然收住脚步,错愕地望向闻喜。
闻喜心里长叹,她不得不对闻乐解释。
“是,是她。”
闻乐双眼大睁,她有一种深深的荒谬感。
走廊尽头又有人走过来,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远远就对她们比了个手势,一看便知是得到通知过来处理这突发情况的。
闻喜转身:“孙小姐,我们出去谈。”
孙小芸点头,她已经走投无路,她不知道闻喜听到了多少,她也愿意付出一切让闻喜闭嘴,但她又能用什么让她闭嘴呢?
闻乐还要说话,那女警已经到了近前:“这里有什么问题?”
闻喜说:“没事,我们正要走。”
三个人到了阳光下,闻喜指一指街对面:“乐乐,你先上车,我很快过来。”
闻乐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已经大概想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然后就出离愤怒了,当下怒指着孙小芸道:“你怎么还有脸……”
“乐乐。”闻喜按住妹妹,冷静地,“这是我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闻乐还想挡在她前头,同仇敌忾地:“这种人,谁知道她要干什么!”
闻喜沉下声音:“乐乐,到车上去。”
……
孙小芸看着闻乐默默离开,再把目光放回到闻喜身上。
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她知道这是一个劲敌。
她不知道闻喜是怎样留住袁振东的,但她确实败得凄惨无比,而这个乍看上去瘦弱纤细的女人仍旧镇定如常,这镇定在她看来就是一种兵不血刃的轻蔑,让她浑身不舒服。而现在这原本就一团乱麻的关系中还牵扯到了小晨,她唯一的妹妹,她们实在太蠢,居然会让闻喜听到两人的对话。
两人终于再一次单独面对了面,公安局的门口,热烈的阳光下头。
孙小芸张了张嘴。
可闻喜轻声打断她:“孙小姐,我不想听。”
孙小芸愣住。
闻喜的表情仍旧平静:“谁都会有秘密,如果振东不想告诉我,我绝不会强迫他,更不想从第三人嘴里听到它们。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也太容易以讹传讹。”
“……”
“一个人应该有保有属于自己的秘密的权利,我尊重他的选择。”
“……”
“希望你也尊重他曾给你的信任。”
闻喜难得说出这么长一串话,说完轻轻喘了口气,又对孙小芸点了点头,一个代表让我们结束这个话题的动作。
孙小芸慢慢涨红了脸。
她盯住闻喜,像是要从她的表皮下看出些什么来。
她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燃烧,闻喜那张平静的面孔让她有一种想伸出手去打掉它的冲动。那一定是个面具!没有一个妻子能够在面对丈夫出轨时那样冷静的,除非她是个怪物。
她这么想着,垂在身边的右手就真的一动,但它随即便被人抓住了。
那有力的手指只轻轻一握,就令她叫出声来。
“方远!”闻喜低叫。
方远穿着黑色的制服,他的出现让四周的温度突然下降。
孙小芸惊恐,她连挣扎都不敢了。
方远望向闻喜,他的眼里带着问号。
已经有路过的人侧目,闻喜开始心慌。
“放开她,我们没事。”
他依言松手,得了自由的孙小芸握住手腕两眼通红地转身就走。
她向来识时务,从没想过在公安局门口与一个穿着警队制服的人讨论公道。
方远看了一眼孙小芸的背影。
他记得她,深夜派出所前的那一幕仍在他眼前。
“她骚扰你?”
闻喜重复:“我没事,方远,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的闻乐跑过来叫了声:“姐!”眼睛却看着方远。
闻喜站在方远与闻乐当中,顿时呼吸困难。
方远并没有回应闻乐的目光,只是对闻喜扬眉,等她说下去。
闻喜咽了一下:“你还要上班吗?我们可以进去说。”
“不用,我正要离开。”
闻乐接口:“都这个点了,一起去吃饭吧。边吃边聊,我请客,谢谢方大哥。”
方远:“……”
他一下子没法接受自己从方队长到方大哥的身份转换。
闻喜两只手握在一起,只有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冰凉。
袁振东的秘密打不倒她,但闻乐渴望的眼神令她如坠冰窖。
她艰难地:“乐乐,我们不该站在这里说话。”
“是。”方远认同,案情未明,他不该与闻乐做过多接触。
闻乐也点头,拉住闻喜道:“我知道,所以赶快换个地方。走吧方大哥,我们的车就在街对面。”
闻喜失措地看着方远,等着他的拒绝。
但她听到方远说:“去开车吧。你们先走,我随后过来。”
5
闻喜在车上开口,声音里带着筋疲力尽的软弱:“我们不该这样。”
闻乐正在开车,她的精神比来时明显好了许多,又把姐姐的反常直接归咎于孙小芸的刺激,看她的目光更加关心。
“我知道你担心我们在公安局门口跟方远说话影响他工作,不过刚才问讯室里那个警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叫我来只是了解一下李焕然过去的情况,跟我没一点关系的。”
闻喜心一跳:“李焕然怎么样?”
闻乐些微黯然:“还在隔离审讯,我没见到他。”
闻喜张一张嘴,她有许多话想说,但那些跟乐乐是没有关系的,她比谁都希望妹妹永远都不要接触这世上的任何黑暗。
“姐姐,刚才我在问讯室的时候,他一直在。”
“他?”
闻乐脸颊发红:“方远。”
这两个字从妹妹嘴里说出来仿佛是一个诅咒,闻喜心脏狂跳。
“他对你说了什么?”
闻乐有些失望:“什么都没有。”但她立刻振作起来,“不过你看,他不是答应和我们去吃饭了吗?”
闻喜呼吸困难:“我下午还有课……”
闻乐在红灯前停下,又从后视镜里长长地看了眼一直保持匀速跟在她们车后的那辆大车。她伸手,握住闻喜。
“姐姐,孙家那两个女人太可恶了,我知道你不开心。”
“……”
“可我需要你帮忙,你和方远是朋友。”
“……”
“我答应过你,以前的事情我绝不问,可方远还关心你的,他因为你,也会待在问讯室里不言不语地照顾我一下。”
“……”
“我不会死缠烂打,我只需要一点时间让他看到我,了解我。”
闻喜闭上眼睛。
闻乐声音变小:“我知道这样不好,姐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闻喜鼻梁酸胀,不,她有什么资格看不起闻乐,她还记得自己当年等待方远回头看自己一眼的煎熬。
生活与他们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多年以后让他们再次遇见,那历尽沧桑的面容分明还是原来的五官与轮廓,但中间隔着的命运却让他们即使面对也无法相认。
闻喜听到自己说:“我陪着你,待一会儿就走。”
红灯过去,闻乐将手放回方向盘上,车子向前驶出,她开口,声音如释重负。
“嗯!姐你最好了。”
闻喜睁开眼,看到妹妹发着光的侧脸。
这是她唯一的家人了,她在最艰难的时候,只想紧紧与她拥抱,从她身上得到一点力量。但也正是她,无知无觉地刺穿她的心。
闻乐对吃穿住行一向高标准高要求,选的餐厅也颇有情调,一栋小楼藏在小街转角处,楼顶花园葱翠,还有白色鸟笼,就挂在葡萄藤下面。
餐厅老板是个刚结婚的小女人,认识闻乐很久了,在她停车的时候就隔着落地窗对她招手,待看到方远走进来,脸上就惊讶了。趁着她洗手的时候溜进来问:
“那是谁那是谁?”
闻乐回头看一眼,方远已经在窗边坐下,就在闻喜对面。阳光照在他们脸上,那画面真是美好。
她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笑着说:“我姐的朋友。”
老板两眼放光:“有没有戏有没有戏?”
闻乐瞪眼睛:“说谁呢?我姐都结婚十年了。”
老板推她:“当然是说你!你不会真把那个浪荡摄影师当真了吧?那个不行。”
闻乐叹口气:“别说了,他也很可怜。”
那边方远看着闻喜:“你的脸色不好。”
闻喜心想,我该怎么回答?说我的妹妹对你有好感?还是请你远离我们两个?
可她多么渴望看到他,那是在她梦中出现过千万遍的脸,岁月在他的眼角刻下细纹,她真想伸出手去替他抚平。
幸好她还能克制自己,闻喜轻声说:“我听到孙家姐妹的对话,关于李焕然的。”
方远眉毛一动:“她们说了什么?”
闻喜看一眼正走过来的闻乐:“我不想乐乐再为这件事烦心。”
这句话说完,闻乐也走到桌边了,她坐下来,用桌上的湿毛巾擦手,嘴角带着笑:“你们在聊什么?说我吗?”
方远沉默,闻喜回答她:“我跟方远说,希望你不要再为李焕然的事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