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真跺了两步走到霍时英跟前站定,望着她道:“此人的胸襟,城府如何?时英你自问可比得上?”
霍时英接过月娘的茶碗,顿了顿老实的回答:“我要是和他一样的长大,确实是比不上他。”
月娘上来撤桌子,霍时英起身给她腾地方,她刚站起来走了两步正好就走到了霍真的身边,霍真侧过身来忽然笑笑,一脚就揣到她的膝盖上:“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弯个腰你能死啊?我还没那么对你呐,跟我治气这些年。”
霍时英当然没什么事,晃都没晃一下,安安稳稳的走过去又坐下。
父女俩上下首都坐下来喝茶,霍真吹吹茶碗的里的茶叶末有对霍时英说:“趁你这两天歇着,就帮我招呼一下这个人吧,我这没工夫应付他。”
霍时英端着茶碗垂着眼皮道:“招呼一下倒是简单,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你还是要跟我说一下。”
霍真也没看霍时英,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很快就说道:“什么都不要隐瞒,他想看什么你就给他看什么,他问什么你就告诉他什么,一点都不能瞒着,至于人家没问的你也不要凑上去多说,知道吗?”
霍时英抬头看坐在上首的霍真,眼神有些深沉,她把茶碗轻轻的放回桌上道:“行,那我心里就有数了。”
霍真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说完正事,父女俩一下子就没话了,霍时英规规矩矩的坐在那,腰背挺的跟杆枪一样的笔直,微微垂着头,很恭顺的样子。霍真有心跟她说点别的什么,可还真张不开口,他这个女儿太正经了。
说句老实话霍真自认为对霍时英是最上心的,他有十几个孩子,可除了跟王妃生的两个嫡子以外其他的孩子连长什么样他都没记住,霍时英他从小带在身边,十岁之前这孩子还跟他亲点,可后来他把她迁出府让她单过以后就成这样了,跟他一板一眼的,还听话,看她有时候看他那眼神,似乎是想远着他,可霍真最懂女人的心思,看着想远着他其实是想让他靠过去,可他要真贴上去,她又躲的远远的,铁桶一样把自己围得的正经庄严的样子,这跟他别别扭扭的好多年了。
霍真看了始终垂着眼皮的霍时英一会,转回头看着月娘道:“去跟外面的人说,我今晚上就留这歇着了,让他们明天早点来接我。”
霍时英低头喝茶,看着脚底下。
“哎,我这就去。”月娘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月娘一出去霍时英就不想再坐了,她把茶碗轻轻往小桌上一放对霍真道:“爹,你歇着吧,我走了。”说完她站起来就要走。
走到门口霍真却又叫住了她:“你那个伺候的小厮,那个叫小六的也回来了,我先放在我的帐里了,你这边还要不要他伺候,我让他过来吧?”
霍时英停了一下脚步,背着身说:“送过来吧。”然后先掀开门帘就走了出去。
霍时英出了堂屋门站在台阶上,厨房里灯火通明,月娘正指挥着两个小厮烧热水,准备浴桶,嘱咐完了她又脚不沾地的跑回厢房,点灯,熏香,铺床,一身轻快的转来转去像要能飞起来一样。霍时英站在阴影里,她来回都没看见她。
霍时英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心里微微烦躁,她见不得月娘这样,她从小没娘,把月娘当了自己的亲娘,霍真要是对月娘好,那她也没什么说的,问题是霍真似乎从来不把他身边的女人当回事,就是在凉州那么一个荒凉的地方他都没闲着,虽然这些年他倒是再没往屋里抬过人,但边关的舞娘,人家送的丫头什么的他可从来没断过,月娘已经老了,霍真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偶尔还在月娘的房中留宿,这些事不能深想。
霍时英希望月娘能活的有气节一些,虽然月娘可能知道气节这两字怎么写,但具体什么意思她可能都不知道。她将来会给她养老,会孝顺伺候她到死,她不希望她软弱的依附在霍真身上,可她身上似乎就少了那么一根硬骨头,有些话不能说的太透,说深了招人恨,一个是自己亲爹一个是自己娘,过会这院子里还得有一阵子要热闹的,霍时英懒得看他们,干脆自己躲了出去。
霍时英没跟谁打一声招呼就出了院子,离开的时候还轻手轻脚的把院门合上,外面的长巷幽深阴暗,好在还有月光,一地的冷清。
拐了个弯,又走出去几丈路,一出了巷子口,马上就到了街上,扬州地处江淮,自古繁华,就是对江外族敌人虎视眈眈,这边因为大量流民的涌入反而比平时还要喧闹。
霍时英慢慢往前走,想找一个地方静一静,街上人流涌动,酒楼、客栈、商铺都还大开着门做生意,依然维持着太平盛世时的体面,来往人中,有穿着丝绸的商贾在酒楼前应酬,“刘老爷,张老爷,幸会,久仰。”霍时英一路走过去,听了一耳朵。街角的阴暗处也有乞丐蹲缩在那里,三三两两的,很少有人会注意那样的角落,霍时英的目光在那些地方停住,还停下了了脚步,过了片刻她又把目光挪开,继续走了出去。
“霍都尉。”霍时英听见有人在叫她,她停住步伐扭头看去,身边一家酒楼的招牌下,韩棠站在那里朝着她微笑。酒楼的廊檐下挂着大灯笼,他站在一片光线下,笑得友善,还挺好看。
韩棠自霍时英家里出来的时候,也差不多赶到了晚饭的饭口上,霍时英家巷子口就是繁华的大街,街上酒楼林立,他随便找了一家进去要了个雅间,解决晚饭。
韩棠要的雅间在二楼,正好对着楼下的大街,他一个人带着书童吃饭,书童是个老实的,话不多,韩棠自斟自饮想着事情,一顿饭就吃得慢了一些,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听着楼下隐有喧哗之声,抬头往下一看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身后几个威武的大汉正从楼下过去,那人额头上扎着一圈白布,韩棠认出正是下午见过的霍真,只是他这会换下了官服,一身青灰色的长袍,头束金冠,身后跟着的随从也是骑马佩刀,一路过去街上的行人自动就让开了路,引的不少人在窃声议论。
韩棠看了两眼就把眼神收了回来,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目沉思良久,一顿晚饭吃的更慢,直到楼下的长街迎来夜晚另一番繁华时,他才悠悠回神,打发书童去结账,自己站起来准备往外走,临走时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霍时英家方向的巷子口,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瘦高修长的身影从那里慢慢的走出来,到了光亮处灯影照在那人的脸上,韩棠忽然就笑了一下,转身出了酒楼。
“霍都尉。”韩棠一出声,霍时英看过去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霍时英一愣的功夫,韩棠已经步下台阶,往她的方向走过来了,霍时英赶紧几步迎上去,两人在街心处碰到一起,同时向对方拱手行礼。
“霍都尉。”
“韩大人。”
两人抬头具是一笑,韩棠道:“霍都尉怎么一人在此?”
霍时英不好说自己的具体的情况,遂笑了笑敷衍道:“吃了饭,看天色还早出来走走。”
韩棠的目光在霍时英身上扫了扫,见依然是下午穿在身上的单衣,没说什么,霍时英反问他道:“韩大人怎么也在此处?”
韩棠轻笑道:“从府上出来时正赶在饭口上,所以就进吃了一顿晚饭,没想到却又碰到了都尉。”
想到今天下午韩棠在自己家的事情,霍时英大是尴尬,好在韩棠随后就说道:“霍都尉这是要去哪里吗?”
“啊,没有要去哪里,就随便走走。”
韩棠点头:“正好我也想走走,霍都尉可否捎上在下?”
霍时英低头望着脚下,片刻后抬头郑重的对韩棠道:“韩大人,可否聊聊?”
韩棠面色一整,面露几分肃然:“正是求之不得。”
霍时英对韩棠微微侧身,韩棠也不谦让,率先走了出去,霍时英紧跟着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韩棠的小书童从酒楼结账出来,看见自家大人已经走远赶紧追上去,默默的跟在后面。
两人对扬州城都不熟悉,本想找个安静的茶楼做个落脚,却不想一路走来,酒楼林立各商铺灯火通明,人烟繁华硬是没有寻到一个安静之处。
韩棠是个沉得住气的,走的气定神闲,霍时英走在他旁边也是不紧不慢,步履也不见焦躁之意,两人闲谈一些扬州的人文风情却是意外的合拍。
走到一个极为繁华之处,街旁一栋三层独栋雕梁画栋的牌楼,楼前人声喧哗,台阶下的显眼处,几匹外族的高头大马大刺刺的立在那里,挡住半边门脸,马旁守着几个亲兵服饰的卫兵,现在扬州城外军帐林立,看这架势说不定是哪方大员正在此饮酒作乐,两人也混没在意,多看了两眼就要走过去。
将将要走过之时,酒楼门前忽然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见那方骚乱之中传来一声呼喝:“霍时英!”
听到这声音,霍时英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转过身,酒楼的台阶上几个穿着武将服饰的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青年,青年身着常服,金冠束发,一身装扮尽显富贵之气,而他的肤色却带着健康的黝黑之色,五官立体极为英俊。
这人显然刚刚呕吐过,酒楼前的廊柱下一摊污渍,一个小厮拿着手巾正给青年擦嘴,青年一直看着丈许开外的霍时英,极为烦躁一把扯过手巾胡乱在嘴角抹了两把,霍时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青年忽然就不知哪来的火气,猛然间暴烈的把擦嘴的手巾呼啸着就朝霍时英扔了过来。
韩棠眉心微微一跳,扭头看见霍时英微微偏了一下头,毛巾擦着她的耳朵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微笑着拿掉肩膀上的手巾,握在手里拱手行了一礼微微弯腰道:“陈公子,多年不见可还安好?陈伯父可还安好?”韩棠心里一惊,显见这二人是旧识而且还是世交。
那陈公子看着霍时英眼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与厌恶,他理也不理还弯腰站在那里霍时英几步上前跨坐上自己的坐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霍时英已经直起腰抬头眼角眉梢神态平和的望着他,眼里波澜不兴。
陈公子眼里鄙夷之色更为浓重,他眉头深锁,望着霍时英嘴唇煽动几次才吐出:“你怎么还活着?”
这话可够不客气的,霍时英却只是笑笑站在那里,笑容里云淡风轻中带着一点点容忍,宽容的味道。什么也没说。
马上的人及其不屑用鼻子“哼”了一声,扬鞭而去,起步时还故意侧了一下马身,马尾的鬃毛向着霍时英的脸狠狠的抽甩过来,霍时英轻巧的一个退步,躲了过去,站在那里目光平和的目送着一对人马从身前过去。
簇拥着那个陈公子的马队过完,霍时英才又转身看向一旁的韩棠,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韩棠理解的笑了笑,霍时英笑容里却是满是无奈。
韩棠没有说什么,如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然和霍时英并肩走在一起,两人又走出片刻后霍时英才开口道:“刚才的那个人是雍州兵马总督家的公子,六年前陈总督带着陈公子曾经去过凉州公干,和家父多有交往。当年陈公子误会我是男子,开始交往还很好,到后来发现我是女子后,忽然就这样了。”
韩棠点点头了然的道:“他应是不了解你才会这样的。”
霍时英笑得冷淡:“或许吧。”
两人缓步一会,片刻的沉默后,韩棠忽然又说:“他也许也是了解你了才会这样的。”
“也或许吧。”霍时英还是淡淡的回。
韩棠侧头望了一眼眉目疏淡,表情淡薄的霍时英一眼,嘴角慢慢拉出一个笑容,韩棠知道那位雍州兵马总督还是世袭罔顾的功勋世家,祖上承袭下来的平国公,这位陈公子是这一代平国公的嫡子长孙,十四岁随父出征,十六岁被封为世子,军功累积至指挥使,这种豪门世家的贵族子弟,大多生性骄傲,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们有严格的阶级观念,当他遇见一个身份相当而又同样出色的人后,自然生出结交之心,但后又发现此人是个女子,固有的观念和本能的欣赏发生了冲突,然后他自己就矛盾了,当他越是发现这个女子越是出色后内心就越矛盾,他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这个人,所以他自己首先就纠结暴躁了,太过年轻又太过骄傲的人少了一份豁达和世故的心态。
“不知这位陈公子今年多大了?”韩棠问霍时英。
“不太清楚,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吧。”霍时英随口应着韩棠,她垂着头望着手里还握着一块人家擦过嘴的手巾,眼神闪过一丝困惑,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手里的东西,韩棠瞟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世家贵族用的东西,四四方方的一块方巾,上好的蜀绣,帕子的角落似乎还绣有东西,极为私人的物件,随手丢掉似乎是不大好。
霍时英的眉头微微皱起,举目四下一望,忽然抬脚走到走到一背街处的巷子口,那里有一家摊贩,生着两炉明火,摆着两张桌凳,是一个面摊,霍时英走过去和摊主说了几句,把手里的面巾投入火炉里,看着方巾烧成灰烬以后才又走了回来。
韩棠抄手站在路边等着她,她回来后两人相视笑了笑,非常默契的谁也没说什么,又往前走了出去,韩棠却心下了然怕是这个骄傲的平国公世子霍时英也是不想招惹的。
两人散着步几乎走过半个扬州城,终于找到一家茶楼,茶楼临着一条穿过扬州城的内河而建,河两边林立而建灰瓦白墙的民居,河上有摇橹的小船,船头一盏灯笼,悠悠远远点点灯火带着朦胧的水汽。
韩棠和霍时英上了这家茶楼的二楼,找了一个临河的雅间,推开窗户下面就是河水,扑面而来的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水汽,河对岸民居里鸡犬相闻之声隐隐传来。
小厮上了茶水小点,屏退书童,雅间里只剩下两人,韩棠开门见山的就问:“霍都尉可否告知这次羌人入侵的经过吗?”
霍时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斟酌着开口:“我们在羌人王庭有细作,大约半年前接到消息王庭有异动,但是消息不确切,两个多月前我赶过去了一趟。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已经集结了兵马,我只来得及把消息送回来。接着就是卢龙寨一战,卢龙寨阻了羌人三天,烧掉了他们两万人马。”
韩棠目视着对面的霍时英继续问道:“你过来时可知江对岸三洲情况如何?”
“凉州已经彻底沦陷,另外两州州府兵马还没来得及集结,羌人骑兵的速度很快,各州府全部沦陷,只剩下地方的兵马还有一些零星的纠缠。”霍时英答得从容。
“羌人何以会来的如此之快,我们为何败得如此狼狈?”韩棠的话里带着隐隐的责备之意,目光望向桌面,面上呈深思之色。
霍时英有片刻的沉默,最后还是开口道:“其实羌人来的快慢都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韩棠豁然抬头注视着霍时英,霍时英目视着别处侃侃而谈:“我们开国百年,整个国家的内陆百年未动过兵卒。西疆和凉州是一道屏障,强撑数十年,各州府的兵库怕是十年都没有得到过补充,太安逸了。”
韩棠怎会不明白这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国家,只是再往下说就会牵出朝堂的风云,已经宾天的先帝是个软性子的人,朝令夕改的事情屡屡发生,整个朝堂的风气几十年间,表面一团和气,花团锦簇的,内里却是个烂摊子,整个国家表面是繁华簇锦的昌隆盛世,实则内里已经是千疮百孔。整个民族从上到下确实不知忧患太安逸了。
韩棠的右手不自觉的放到了桌面上,修长的食指和中指轻叩桌面,这似乎他思考的习惯动作,片刻后他道:“我听说凉州军这次几乎没有打一仗,是第一个撤到扬州的?”
“确实是。”霍时英毫不避讳的答:“凉州军如果不撤下来,那么大燕就真的危矣。我不懂治国之道,但单从军事角度上来说,两股有生力量的角逐最后胜利的不是看哪一方占的地盘大,仗是靠人打的,没有人再大的地方也守不住。”
韩棠目视着霍时英思索她的话,霍时英继续说道:“如果凉州军最后战到一兵一卒,那么整个燕朝就再也没有能拦得住他们的军队了。”
霍时英的话说完,韩棠陷入沉思,从霍时英的话里韩棠至少知道,凉州军这次兵败如山倒的撤退,至少是有计划的实施的,凉州兵马总督霍真没有这个胆子,应该说谁都没有这个胆子敢把羌族人放进来,那么霍真所有的作为就是通天了的,也就是当今的圣上是知道的,可既然知道又把他派来做什么?皇上到底想听什么实话,自己这次来又到底要干些什么?
韩棠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霍时英也张口问了一句:“韩大人能告诉我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韩棠皱眉望过来,霍时英截断他即将要出口的话:“韩大人可知,凉州兵马总督霍真一路南撤抢了三洲豪族的粮仓钱库,现在他还打算抢江淮。”
韩棠的瞳孔微缩,盯着霍时英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思路瞬间贯通,凉州军撤退,霍真抢粮,两月之间如此多的朝廷军队这么快速的就集结在了扬州,这是以天下为局,下的多大的一盘棋,他豁然站了起来,来回焦躁的走了几步,最后走到临河的窗户前,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又平静了下来,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国家不是没有钱,只是钱都不在国库里,怪不得皇上要派他来,怪不得霍时英要问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扬州不能乱,这里是都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整个帝国的最后一道防线,皇上需要知道霍真的态度,而霍真是皇上手里的刀,这刀用完了是弃是藏也真的完全取决于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可这又让韩棠如何回答,他虽算是天子近臣,当今圣上喜欢启用新人,他刚入朝为官时,当时还是东宫太子的圣上就曾用过他,也让他在那时就无意中站到了皇上的队伍里,但是圣意难测,他还不算是皇上最近的近臣,怪不得韩林轩会说他此后是入阁拜相还是六部徘徊端看此一役了。
霍时英看过的来的目光灼灼,韩棠几经踌躇方道:“其实皇上是治世的英主,他识人善任,胸有鲲鹏,温文尔雅,登基三年至今朝中局势依然安稳。”
霍时英垂下眼皮,难掩失望之态,治世英主就不是一个平庸无能之人,识人善任说明有很好的政治眼光,胸有鲲鹏,说明他有胸怀天下之志,温文尔雅,说明他善于忍耐自控力强,登基三年朝中局势没有大的变化,说明他至今没有施过雷霆手段,图穷匕首见的真性情至今没有人见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真正的知道。
片刻后再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具是目光复杂,心中各是不同的滋味。
当晚临近深夜,霍时英才和韩棠在茶楼分手,约定第二天见面,各自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清晨,霍时英和霍真两人住的东西厢房几乎同时传出动静,两人都是当兵的,作息差不多,霍时英洗漱完去给霍真请安,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果然裴太守的请柬到了,当时霍真从侍卫手里接过烫金的请柬翻开看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了一边,鼻孔里还随之“哼”了一声,及其的不屑。当时霍时英就坐在霍真的下首处,看了她爹一眼,什么也没说,也没问。
吃过早饭,父女俩各自都有事情要忙,霍时英要带着韩棠去巡营,不管怎么说他是凉州巡察使,这个时候凉州军营里是什么情况他要知道,霍时英昨晚上就答应了他。至于霍真,他的事情更多,父女俩是前后出的家门。
霍时英到韩棠下榻的驿站时天色才刚大亮,江淮之地天气潮湿,初冬时节,清晨往往会有些雾气,空气仿佛随手一抓就能攥出一汪水一样。
霍时英站在驿站的门口,远远看见韩棠穿过庭院向她急步走来,韩棠还是一身湛青色的长衫,外面罩着同色的斗篷,斗篷领口嵌着一圈雪白的兔毛,发髻间插了一根木簪,整个人看着朴素而清贵。
霍时英其实不太喜欢应酬韩棠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心机复杂,极为聪明,于人情世故上特别敏感,善于窥一斑而知全貌,稍稍行差踏错就能被其探知根本,但好在这人的品行看着还好,她不讨厌他,应酬起来也不觉得很累。
韩棠走到跟前早早的就拱起手:“劳烦霍都尉久候了。”
“韩大人客气,在下也是刚刚才到。”霍时英站在原地回了一礼。
韩棠见霍时英穿着军服,腰间配着长刀,头发眉毛上都沾着细小的水珠,身后还有一匹在踱步的马,心知她是一大早就骑马过来的,心里对她守诺,对事认真又多了几分肯定。
两人都不是啰嗦的人,几句寒暄过后就出发了,霍时英是骑马来的,韩棠却是只有一辆乌蓬马车,两人一人骑马一人坐车。韩棠坐上马车才琢磨出一些不对味来,好像一般家里有女眷出行的时候,都会是家里的男人骑马,护卫着坐车的女眷,他们两这好像倒过来了,韩棠倒是没多想别的,只是想着以后霍时英势必要回京的,她将来只怕遇见这样的状况还不少,想着就不禁在车里轻轻的笑了一声。
扬州城外军帐延绵二十里,各个地方来的军队自成一局,正是刚刚过了出操的时间,一路过去一片乱哄哄的嘈杂之声。
一条刚刚成行的土路穿过整个营地,几队从外面操练的回来士兵和霍时英他们擦身而过,领头的将官因为平时身处天南地北大家都不认识,见面根据军服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大家相安无事。
行到一半时,霍时英忽然勒住马头,抬手示意一旁的马车也停下,皱着眉望向土路的尽头,地面微微传来震感,韩棠掀起马车的帘子往外看,霍时英正引着马车靠向路边,自己策马护在了马车旁,她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韩棠欲言又止,韩棠望向前方土路的尽头一队马队以奔涌之势往这边飞扑过来。
韩棠看出霍时英脸上有为难之意,什么也没问,放下了车帘。
狂奔而来的马队清一色的西域马,马身高大,肌肉结实毛色光亮,线条及其好看,当先一人朱红色的军服很是醒目,马队在渐渐接近时后面的人随着一声号令慢慢的放低了速度,并且渐渐的开始收拢队形,唯当先一人毫不减速,脚上的马镫一磕马腹,反而提速向着霍时英冲了过来。
霍时英勒马站在原地,不退不让,扑面而来一股劲风,对面的马冲到跟前忽然发出一声长嘶,半个马身立起,身下的马惊得要往后退,霍时英猛的收紧手里的缰绳,身体往下一坠,两腿收紧马腹,瞬间马嘴里鲜血长流,身下的马悲嘶一声,堪堪立定在原地,半分没有退让。
前方立起的马,轰然砸下马蹄,暴躁的来回踱步,上面的骑手一牵马缰绳,马头大幅度的一个扭转,马头侧过半个身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霍时英!”马上的人,一张刚毅的脸上布满汗水,前襟腋下都是湿痕,眉间锁着狂躁,一个英武的人,富有朝气而又有些跋扈。
“陈公子。”霍时英回以招呼。
那人又以及其厌恶的口气道:“怎么哪里都能碰见你?”
霍时英牵起一个笑容:“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陈公子。”
陈嘉俞烦躁的望着面前的人,说实在的他很想揍这人一顿,但那是个女人,他又怎么能打一个女人,可这人却被时时拿出来跟他比较,凭什么?她凭什么?不过是个女人怎么比?打又不能打,较量一下?可不管是输赢,他都是输了的。
陈嘉俞握着马鞭的手几紧,几松,轻蔑的眼神扫过霍时英又在她身边的马车上溜了一圈,鼻子里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扬鞭策马而去。
等到整个马队都过去了,霍时英才驾着马回到路中央,一马一车继续往前走去,韩棠始终都没有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