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媚看着我,满意地说:“今天脸色不错,看来病是完全好了。我妈今天做了鱼头汤,让你到我家去吃。”
“好啊。”我一面答着的时候就一面看到了一个人。
是妈妈。
她站在校门口,正在探头往里望。我疑心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真的是妈妈。一阵说不清的情愫从心底哗地一下升了上来。我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林媚说:“怎么了,怎么站着不走了。”
“我妈来了。”我说。这时我妈也看到我了,她正快步地迎上来,朝着我直挥手,嘴里喊着我的名字。我有些尴尬,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这个差不多有三年不见的熟悉但陌生的女人。激动愤怒还是无动于衷?她走近了,都说南方的水土养人,说得一点也不错。她好象一点也没老,反而显得更加地年轻和漂亮了。在我面前站定,她好像很想伸手拥抱我,也许想到是在学校,有些不妥,她最终没有。
就在我们母女俩僵持着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一看号码,竟是卢潜。
手机响了很多声,铃声急促让我心乱如麻,就在他就要挂断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接了,对着听筒轻轻地喂了一声。
他在电话那头问:“丫头,是不是你?”
“是。”我说。
“我一直找你,可是你手机关机了。”
“我病了。”我走到一边说。
“要紧吗?”他在电话那头关切地问我。我真是听不得他那么关切的声音,要不是我妈和林媚就在不远处,我想我肯定会掉下眼泪来。
“我一直想跟你聊聊。我在星之屋咖啡屋等你。”他简短地说,“二楼的射手厅。”说完,电话里传来的是挂断了的“嘟嘟”声。
我走过去,对林媚说:“我得去排练了。”又对妈妈说:“电视台找我排练,你先回家吧。我尽量早点回来。”
“你买手机了?”她盯着我胸前的手机问道。
“是的。”我说。
“为什么没听你说起过?”
“你有时间听吗?”我说,“我没空,电视台那边等着我呢。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
“要不我陪你去排练吧,”妈妈说:“晚上我们在外面吃,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你是不想看阿婆的脸色才不回家的吧?”我说,“我可是天天对着她那张脸吃饭和睡觉呢。”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妈妈有些生气地瞪着我:“走啊,让我陪你去。妈妈也好久没听过你唱歌了。”
“免了免了!你在旁边我可发挥不好。”听她这么一说我真是怕了,要是她真跟着我去那可就麻烦了。于是我赶紧跟林媚挥挥手,跑到了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叫司机快开快开有急事。车门关上的时候我看到她往前追了两步,不过她并没有跟上来,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走进“星之屋”的时候我想,不知道见了卢潜他会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喝多了?实在是抱歉?
在小姐的引路下,我走进射手厅,那是一个小小的包间,他坐在那里那像已经很久了,烟抽了好几只,茶也下去了一大半。
他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把一杯cuppuccino推到我面前说:“这是你最喜欢喝的,我欠你很久了。今天请你喝个够。”
我埋头喝了一口,等着他的下文。
“节目单定下来了,你排在第十三个节目,很靠后。”卢潜说,“台领导对你的表演有很高的期望值。还有四天就要正式录影了,你要注意身体,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
“嗯。”
“整台演出中,你是唯一的新人。”卢潜说,“春节后还会有全国性的新人选拨赛,我想替你把名报上,你看如何?”
“还有吗?”我问。
“还有,陈小姐打电话来说陆总对你很满意,很快就可以着手签约的事。”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面前的杯子狠狠地一推,一杯cuppuccino推得一桌子都是,数天来的等待猜疑和委屈让我在瞬间失去了理智。我朝着他喊起来:“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对我这么好?我告诉你,我不必放在心上,我也全忘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现在的丫头真是不一样了,比我还要直接。”
“我不上晚会了。”我说:“你另请高明吧。”
“那就是不打算原谅我?”他低声说。
我说不出话来,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看到他的一刻我才明白,其实这些天纠缠在我心里的并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想念他,我想听到他说,是因为喜欢我才会那样。我不要听什么抱歉,永远永远也不要听。
我坐在那里,低低地哭泣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潜才从对面的沙发上起身,走到我身旁,轻轻地抱起了我。
我浑身一阵颤栗。
咖啡里的灯白花花地亮着,厚厚的窗帘重重地垂下来,把阳光彻底地拒绝在外。卢潜就那样轻轻地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跟我说着优希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在他的轻声细语中,我感觉自己像游进了大海,海水深蓝深蓝的,一波波的潮来潮去象是永不停息。然后我听到自己夹着哭泣的喘息声,我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却又无力地放手,任自己就这样载沉载浮下去。
冬天的幕色降得迅速。天很快就黑得遥远起来。想到妈妈在家,我拒绝了卢潜要送我回家的要求。他的车开走后,我独步在黑暗的大街上,不想回家,可是又不知该往哪里去。夜真冷啊,我想了想,又撒开腿飞奔起来,风声再次掠过耳畔的时候我感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欲飞的鸟,只有奔跑才能找到飞的感觉,自由自在飞,自由自在地流泪,自由自在地活在夜里。
这要命的冬之夜晚!
终于决定还是回去,没到家就看到妈妈远远地立在楼下等。她穿着质地很好的大衣,手放在兜里,领子竖起来,像个雕塑。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见了我,也没迎上来,只是忧郁地看着她。
我有点看不得那种眼光,心软了,声音却硬硬地说:“别担心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得轻巧!我能不担心?”
“外面冷,”我说:“要骂回家再骂好了!”
“你阿婆把门反锁了!”妈妈耸耸肩说:“进不去!”
“她怎么可以这样!”我提高了嗓门。
“为你的事我们刚吵完架,这不,她把我赶了出来。”
我听完,咚咚咚地就往楼上跑去,钥匙打不开门,门果然是被反锁了。“阿婆!阿婆!阿婆你开门!”我一面喊一面拼命地按着门铃,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我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折腾得来了火,这时,我一眼看见了门边上的铁皮垃圾桶,于是一把抓起它来,朝着防盗门上轮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阵阵砰砰的巨响,在深夜的楼道里骇人的回荡!妈妈冲上来,一把抱住我说:“别敲了,别敲了啊!”
“我就敲!”我挣脱妈妈说:“是我的家,凭什么不让我进!我就不信她不开门,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妈妈求求你还不行吗?妈妈求求你!”妈妈抱住我不放,眼泪流到我的脖子里。那眼泪冰凉冰凉的,把我凉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那晚,我和妈妈睡在宾馆里。
我们母女俩吃了一顿饱饱的夜宵。妈妈还给我买了一套精致的睡衣。宾馆里的空调很足,我穿着那套睡衣坐在床上,被子盖不住了,掀到一边。
妈妈看着我说:“看你长大了,妈妈很欣慰。”
“哎”我老三老四地叹息:“我也会老,有一天老得像你,还有一天老得像阿婆。”
她只是笑。
三年不见,我跟她已经隔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值得欣慰的,我可以想像,如果她知道我和卢潜的事,应该是怎样绝望的心情。
“跟妈妈走好吗?我特意来接你,我们一起到南方去过年,那里比这里暖和多了。我连学校都替你联系好了。我去看过,那学校不错,是寄宿的,每个周末,我们母女都可以在一起。不过妈妈很久没烧过菜了,我还要重新再学,烧些好吃的菜给你吃。我现在的房子也不错,离大海不远,大约走十几分钟的样子,那片海很漂亮,特别是在夜晚…”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话,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在听。我终于承认她也老了,女人只有老了才会有这么多的话才会这么的语无伦次,我从阿婆的身上早上明白了这一点。我近乎残忍地打断她说:“我不会走的。我会在这里读完高中。再说了,你们生意那么忙,我也不想去耽误你。”
“我知道你怪我。”妈妈说,“有些事我想我也应该告诉你了。瞒了你这么多久,也瞒了你阿婆这么多久,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决定要告诉你们一些事实。”
我抬起头看她。她的表情里有一种很隐忍的痛苦。
然后她说:“其实这些年,你的生活费都是我一个人在负担。我一个人,苦苦地撑着那家快破产的公司,一直到前两个月,才算是有了起色。你也知道,妈妈是不愿意认输的。无论再苦,也要撑下去。其实,我们离开的第二年感情就不好了,生意老是做不好,他认识了一个当地的女人,他们,后来住在了一起。”
我瞪大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看着我,终于下定决心地说出了一句让我差点从床上跳下来的话,她说:“优希你听好,我和你爸爸,二年前就离婚了。”
第十章南方城市的海风
第二天,妈妈陪我去彩排。
其实有她在我并不是很放得开,但是妈妈依然很激动,她拍拍我的肩说:“我看啊,我女儿一点儿也不输给那些红歌星。”
“有唱片公司想找我签约了,电视台的卢导演正在替我联系呢。”经过昨夜,我感觉和妈妈贴近了许多,所以这些事也不打算再瞒着她。
“那个卢导演怎么样?”妈妈敏感地问我。
“他人特好。”我说,“可惜今天不在,不然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妈妈语重心长地说:“优希啊,我还是觉得学业很重要,就算将来做歌手,我看书你还是要好好念才行。”
“你放心吧。不会耽误高考的,唱片公司的陈小姐给我承诺过了。”
“签约这种事是大事,你可不许不告诉我就擅自作主!”妈妈有些紧张地说:“我可不希望你在这上面吃什么亏。”
我连忙点头:“那是那是,后天录影你见了他们可以自己跟他们说么!你不说啊,你是我经纪人,什么事都要你同意才行哦。”
“我也这么想。”她是认真的,并不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可是事与愿违,春节晚会录制的前一天。妈妈却接到电话,公司那边有急事,她必须马上赶回去处理。
“妈妈不能为你加油了,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是最棒的!”她遗憾地对我说。
“没关系,反正是录影,到春节的时候卫视会放的。”我安慰她,“你一定可以看得到,一样可以为我骄傲的。”
“可是妈妈想和你一起看。”她把一张机票塞到我手里说,“后天的飞机,就算是你不打算到我那里去读书,和妈妈一起过个新年总行吧?”
我接下机票,笑着点点头。
“你阿婆那里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她不会为难你的。”
我点点头。
妈妈抱抱我,低声说:“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优希,妈妈保证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让你孤独。”
那时是在机场,好像已经很多年了,我第一次亲吻了她的面颊。那个吻蜻蜓点水,可是却惹得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我有些不知所措,她却飞快地擦掉了它。然后微笑着与我道别。
我回到家里,阿婆破天荒地没有出去打牌。她面对客厅的那扇窗站着,好像一直在等我的样子。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并没有回头,而是问我:“你妈走了?”
“走了。”我说。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我。
我不回答她,而是说:“我爸和我妈离婚了。他们终于离了,你应该高兴了对不对?”
我转过头来看着我,她苍白的脸色让我吓了好大的一跳,只是两天的功夫,她好像迅速地苍老下去,脸上的皱纹如刀一样的深刻。
“我问你是不是也要走?”她再次问我。
“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住在这里。”我说,“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要是再把门反锁了,我就去告你。”
“你爸爸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问我。
“你应该问他去,他是你的儿子。”我说。
阿婆闭了嘴,她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媳妇,连我这个一直讨她厌的孙女一起失去了。她变得一无所有,可是,我却没有胜利的快乐。
正式录影那天上午,卢潜给我们全体演员开了会。会议结束后剧务让我们都到电视台的大食堂里去吃快餐。我不想吃,就跑到卢潜的办公室去找他,他正在忙着接电话,过了好半天才有时间跟我说话。
“吃饭没?”他问我。
“等你请我呢。”
“现在哪里有空?我还等人送到快餐到我办公室呢。”他说,“你不见我正忙?”
确实是忙,电话又要命地响了起来。他做一个抱歉的手势接电话,又是说了好半天才挂了下去。
“丫头,精神要饱满啊,快去食堂吃饭,下午养精蓄锐,别到处乱跑。”
“放心吧。”我说,“晚上保证好。”
他刮了胡子,看上去很精神。我真想伸出手摸他的脸颊一下,他奇怪地说:“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你刮胡子了?挺好看的。”
“呵。”他说:“好好唱,今晚就看你的了。”
“唱得好有奖励么?”我说他。“你想要什么?”他问我:“又是Cuppuccino?”
“我要你亲手做给我喝!”我蛮不讲理地说。说到这里他的电话又响了,我按住了不让他接。
“乖么。“他低声说,“Cuppuccino呢我不会,泡咖啡呢我倒是有一手,晚上我泡给你喝?”
“说话要算话哦。”我笑了,放开手,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晚上八点,录影准时开始。虽说不是现场直播,可是卢潜希望可以带给大家更多现场的感觉。所以歌手都是现场演唱,而且中间很少有停下来重拍的时候。你得承认,卢潜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导演,每一个节目看得出都是经过精心的制作和挑选,各有各的特色。晚会噱头不断,观众笑声震天。在我看来,气氛一点儿也不比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差!
终于轮到我表演,面对一两千名观众,我精神抖擞状态奇佳,和我的四个伴舞一起,将一首《爱的主打歌》表演得可圈可点,最后一个POSE定型的时候,全场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毫无疑问,我和我的歌舞掀起了整场晚会的高潮。
观众席上,有人打出了“超级模仿秀,超级酷优希”的横幅。这一定是卢潜事先安排好的,他竟然没能告诉我。
我看着前方热情的观众,在此起彼伏的掌声里和一个熟悉的眼神碰撞,幸福纷纷扬扬地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我绽发出由衷的最灿烂的笑容。
那晚,卢潜第一次带我回他的家。那是一个二室一厅的小居室,在市效一个很高档的小区,房间的装潢别致而悠雅,不过看得出,他并不是常常住在这里。
我和他面对面地坐着喝咖啡。他没有食言,咖啡是他亲手泡的,可是有些苦,我喝下一口,皱起眉头。他高兴地说:“你今晚的表现真是不错,有了你的出色表现,看样子明年我们模仿秀节目的收视率也一定会节节上升喽。”
“多谢卢大导演提携!”我故意文绉绉地答。
他伸出手来,爱怜地摸了一下我的长发。我握住那只手,将他贴在我的脸颊上。“卢潜。”我一直都叫他卢潜,因为这样叫他我才会有跟他平起平坐的感觉。我缓缓地对他说:“我爸爸妈妈离婚了,两年前离的,不过我是刚刚才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你不得不接受一些事实,纵使你心里再不情愿。”
“你也离婚了是吗?”我鼓足勇气问道。这是我一直一直想要问的问题,按卢潜的年龄,他一定是结过婚而且应该有孩子的人,可是现在,在这样的深夜,他的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我和他,没有别的人。
“呵。”他笑着说,“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我有权知道。”
“哦?”他扬起眉,“跟我讲起权利来了?你这小丫头!”
“别叫我小丫头!”我恶狠狠地说。
“喂!可不许发小姐脾气!”他提醒我,“今天可是非常高兴的一天。”
“是因为跟我在一起才高兴吗?”我大胆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问。他的眼睛里有一些闪烁不定的信息,我盯着他看,希望可以捕捉到它们。
他收回放在我脸颊上的手,过了好半响才答到:“是的。”
“明天我要走了。”我说,“去我妈妈那里过年,飞机票都买好了。”
“好事啊!过一个快乐的年,和妈妈在一起。”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你不是说好几年没和妈妈一起过过年了吗?”
“我也许不回来了。我妈妈说在那里替我找好了寄宿学校。”
“也不错啊,和妈妈呆在一起有人照顾么。”他说。他的话听起来真是公式化。冠冕堂皇地要紧。不管是真是假,我对他非常的不满,于是我恶作剧地单刀直入起来:“你舍不舍得我走?”
他勉强地笑了笑,说:“你不是一直想和父母在一起?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而且你放心,这不会影响到你和唱片公司的签约。”
“你以为我担心的是这个?”我失望极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直打转。
卢潜神色不安地艰难地说:“丫头,你要知道,未来太难说得清了,我真的不希望你有一天恨我!”
“可是我已经恨你了。”我咬咬牙说。我多么渴望他过来拥抱我,在我的耳边告诉我他舍不得我走,可是他没有。我内心里对自己的堕落感到一种绝望的羞耻,为了他,我都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了,可是他,却一直是如此可恶的模棱两可。
“那就恨吧。”他说。我看着他,我从来没有见过卢潜那样的表情,在我的心中,卢潜一直是镇定成熟自信的。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到他。这样灰败的卢潜让我失望透顶。他所说的“未来”像一个茫茫的宇宙黑洞,让我不敢去想也无法去想。只是?我问我自己,真的能不要未来吗?真的不在乎未来吗?
我不能回答自己。
“你长大了,何去何从自己做决定吧,”卢潜说:“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不记得那天是如何和卢潜说再见的。他的车并没有送我到家门口,我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下了车,说完再见后心乱如麻,又是黑沉沉的夜。夜色像纱巾一样地在眼着飘浮,拨不开也让不开,我奔跑起来,因为只有奔跑让我觉得释放。
有经过的路人都惊讶地看着一个在夜里狂奔的少女,也许他们都很想知道我怎么了,但没有人伸出手去拉我一把,没有人愿意拽住我问个究竟。
第二天,我坐上了飞往妈妈那座遥远而陌生的城市的飞机。我在机场很想给卢潜打个电话,号码都按到最后一个了,我最终还是挂断了它。
只有我亲爱的林媚记得祝我一路顺风。
“你要回来啊,优希。”她在电话里哀哀地说。
“别没出息呵。过个好春节,多拿压岁钱。”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妈妈在机场接我。她买了一辆二手车,看上去还算不错,最让我惊讶的是她的驾驶技术,在车流中穿梭也能应付自如。在我的印象里,妈妈是很胆小的,小时候送我上学都不敢用自行车载我,因为她的车技自身都难保,真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学会开汽车。我问她:“你学开车学了多久了?”
“车子拿到的第一天就上路了。”她笑着说:“在这里,没车就像没腿一样,公司离家远,又常常要在外面跑,硬着头皮,没什么学不会的。”
“你比我想像中勇敢。”我夸她。
“我过了三年不是人的日子。”她说,“早出晚归没日没夜地干才有今天,现在想起来,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不怪妈妈就好。”
“别说这些了。”我安慰她,“我现在不挺好的?”
“对啊,晚会什么时候播?我们一起看!”
“大年初一吧。”我说。车窗外是陌生的景和陌生的人,我在那一刻想起遥远的卢潜,心里不是没有酸楚。
妈妈的家也不错,虽说也是二手房,不过蛮大的,有三室二厅。比我们老家的那个房子还要宽敞一些。妈妈招呼我随便坐,然后她对我说:“我今晚约了你爸爸,他听说你来了,想看看你。”
“我可不想看他。”我说。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你爸爸。”妈妈说,“这个事实没法改变。”
趁妈妈到卫生间里梳洗的时候我跑到阳台上给卢潜打电话,可是他的手机怎么打也打不通。我再打到电视台,那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出差了。
“春节也出差吗?”我问。
“是回老家了吧。”那人告诉我,“你过完年再打来吧。”
我这才想起来,卢潜是北方人,那么,在那个寒冷的正在飘雪的北方,一定有着他的老婆和孩子,他去和他们一起过节了。我们昨晚还在一起,可今天就这样天南地北,也许,再也不会相遇!
我在心里乱伤感起来。
“优希。”妈妈在身后喊我,“你去洗一下,我们要出发了。”
“一定要见他吗?”我问。
妈妈有些无奈地说:“你要相信,妈妈比你更不想见到他。”
我相信,于是顺从地洗了脸换了衣服和妈妈一起去了酒楼。我们在酒楼里坐下来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爸爸才姗姗来迟。他一看到我就说:“天啦,这是优希吗?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你还记得我叫优希?”我冷冷地说,“那还算不错。”
听我这么一说,他的脸立刻就黑了下来,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然后问我妈:“你都告诉优希了。”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自己再说一次。”妈妈说。
“好。”爸爸放下茶杯说:“优希,我跟你妈妈离婚了。你奶奶说得一点也没错,你妈妈是个狐狸精,我一粘上她就没有好运呢。”
我把面前的一杯茶泼到他的脸上。
我以为他会发火。可是他用纸巾若无其事地擦掉了它。
然后他说:“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们,老家的房子我打算卖了,优希到这边来读书后,我妈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不过你们放心,该你们的那份钱我会分给你们的,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我没说过我要来这边读书。”我说。
他奇怪地看着妈妈。
“我不会来这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我说,“老家的房子你如果敢卖,我不跟你拼命,你也等着阿婆跟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