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肯抬脸看我,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我读懂他眼神里的心疼,全身颤抖。
这是我不能忘怀的一幕,永远的,黑暗的一幕。多少个夜晚,那个车轮在我面前不停的旋转旋转旋转。如果说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死掉,就足以致一个人永远生病的话,那我或许早就无药可医了。这就是我为什么从不屑于将它告诉给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个想要医好我的医生。
我坚强的壁垒,只因一个人而倒塌。
那就是张光定。
我终于哭了,当着我的爱人。
爱人。
这个词真优美。不管他承认不承认,独自回味已经足够。
“龙四。”我感觉他反过身抱住了我,我感觉他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然后我听见他说:“放心吧,龙四,你不会再失去。”
这是他给我的誓言吗?
一定是的,不然我为什么会如此兴奋,兴奋到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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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我终究还是失去了。
谁也想不到的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张光定。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在那个灯光昏暗的小房间,他拥抱过我的温度,渗透进我的肌肤,是我这辈子最温暖的记忆。
犹记得分手的时候,他一直送我到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我跟他倒再见。他伸出手,像是要抚摸我一下,但又止住了那个动作,然后他说:“我要去趟深圳,可能要好几天,也不能上网,回来再联系你。”
我点了点头。
“再见,龙四。”他说。
而我只是点了点头,忘了说再见。只是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但自那天之后,张光定便再也没联系过我。
日子从“几天”变成了“十几天”。
我完全找不到他,手机关机,QQ不在,我甚至后悔当时没有跟紫薇要一个号码了。像她那样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人,应该会完全了解他的动向才对的吧。
对他的担心搅在空气里,乱糟糟的,无时无刻都让我透不过气。
我开始每天挂在网上,一贯隐身登陆的QQ也开始成日地在线。我给了他一大堆的留言,从一开始的假装矜持到最后的不管不顾,只是那个灰色的头像,一直没有亮起来。
我想了无数的可能,业务拖延了时间,工作发生了状况,而我最最担心的,只怕他的身体有了不好的改变。
直到他QQ头像晃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四。我临开学的前一天——而我已接近半疯的状态。
我差不多是扑到电脑前,看到那条消息的内容是:我是紫薇,张光定出事了。
我脑子里立刻跳出那个把自己打扮得乱七八糟的嚣张姑娘的形像,拼命反应和想像“出事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单是想象,便让我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不断扩张,让我不寒而栗。
“小龙女,告诉我地址,”对方说,“我把你的丑大头寄给你。”
“你在哪里?”我问她。
“在他家,替他收拾一些东西。”紫薇说,“他应该没告诉过你吧,他的病是遗传的,她妈和她姐都是死于这个病,他爸去年中风,也去世了。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一周前他被送进医院,到现在没醒过来,医院又下了病危通知,就在刚才。我拿了他的钥匙,回来替他收拾点东西,然后就去替他送行——”
她说得那么轻巧,仿佛只是送他去上班。但我已经闻到绝望汹涌的气息,像海啸,漫天卷过我的身体。
我挂了电话。
我捏着我妈给我的近一万块钱报名费,在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天津。
求求你,不要有事。
求求你,等我来。
你说过,我再也不会失去。不许你说话不算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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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敲开他家的门,开门的人是紫薇。
我差点认不出她,她一定是哭了三天三夜,脸像是在辣椒水里泡过,肿胀了一圈多。
“他呢?”我傻傻地问。
“傻X,不是告诉你没了!”她嗓门依旧很大。
“带我去看他。”我求她。
她眯起眼睛,没理我。
“我要去看他,你带我去看他!”
她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傻X,他插着管子就他妈躺在那儿,谁也看不到!ICU你知道吗?看看看,你他妈看个屁!”
我被她嘈杂的声音和劈头盖脸的脏话击退了。
她是唯一一个能带我找到张光定的人。
我不能招惹她。
我只是走到沙发前,抱住久违的哆啦A梦,全身禁不住瑟瑟发抖。
他不在这儿,我来了但是他却不在这儿。这种句式让我压抑得要命。
在我还在想的时候,紫薇走过来,靠着墙跟我说,“你知不知道他是个同性恋?”
这句话的冲击力之剧烈,让我一下子回不过神。
看到我这种狼狈的蠢样子,她哈哈笑起来,“你和我俩傻X,死心塌地喜欢着一个Gay啊!”
然后她拍拍屁股上的灰,跟我说,“来吧,我把秘密全都告诉你。这个笨蛋,QQ不可以设成自动登录的嘛,一点秘密都没有了嘛。”
随着紫薇手指的移动,张光定的QQ空间,在我面前打开。
他有零星的几篇日志和一个私人相册。
最新一条日志是在前天。
里面只有一句话:不能再拖累,你已经付出太多了。
这个“你”,是谁?
我转头看向紫薇,她只是抬了抬下巴。
像是得到了某种指示一样,我点开了那个相册。
里面有十几张照片,都拍了同一个男人。
背影,侧脸,甚至握紧的手。
种种迹象都验证了紫薇说的话。
当我翻到第二页——那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
张光定以极亲昵的姿势用脸贴着另外一个人,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那种迎合的、有些陌生的笑容。
是的,那是个男人。
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我想我认识。
不,我肯定认识。
像是本就狂风骤雨的夜晚,我的心里又突然震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个能够把一切都吞下去的黑洞,重重地吸进你所有的力气,又瞬间涌出。
那个人,是他。
9414,该死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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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8
“你必须得当他死了。”紫薇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早晚会出事,会出事。那个男的跟有钱的女人走了后,我每天都跟着他。他出门,我就在他后面走。他到哪里,我就在楼下等。可是这个笨蛋,明明心脏有问题,却在家里开了重型摇滚乐听,这不是自杀,是什么呢?我早料到,我早该撞开他的门。”
说到这里,她推了推我的胳膊,“喂,在听吗?”
我早就心聋目盲,还能听得进去什么呢。
他死了,他该死!他该死?
其实我是不相信的。或者说,宁愿不相信。
“你他妈爱信不信!张光定真的是个GAY,很多年前,我去北京找他的那一晚,他就亲口对我承认了。我以为他骗我,他不喜欢我不想跟我在一起才这么说。可是后来,他居然带我见他的男朋友,那晚回到家里,我就一直吐一直吐,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像着了魔。那天晚上,我以为你们那个了,我真他妈开心啊,我以为他正常了,他不喜欢我不要紧,但他喜欢女人了。只要他喜欢女人,我就有希望对不对?可惜,只是美梦一场呢。不过话又说回来,男人之间的爱也许也是真爱吧,听说那个男的为了给他凑治病的钱,宁愿去和一个有钱的女人结婚。张光定不想他牺牲,所以做出这种选择,听上去是不是很不可信啊,其实我也不信,但这就是事实,事实。”
字字句句,我比紫薇明白得更多。
我从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但我并没有按下播放键。
我只想把全世界的声音阻隔在外。
原来所有的一切,早有预谋。
从某一天起,QQ上跳出的“龙四?你的名字很特别”这条留言开始,一切就都如同计划好的一样在发展。
包括那个可笑得可以去死的多啦A梦。
我忽然想起他家里的那个暧昧的秋千和紫色的窗帘,对了,还有他房间里有着小碎花的枕头,他身上的香味。
是的,这些蛛丝马迹,我竟然蠢到一点也没往那个方面想。
我也想吐了,禁不住一阵反胃。
原来张光定和他,才是一对。
原来他为了救张光定,才要和我妈妈结婚。
原来张光定为了拆散他们,才靠近我,收留我,利用我,甚至,欺骗我。
这就是那个夜晚,他希望让我帮的忙吗——带我走,让我妈发疯,让那个婚礼不能如期举行,他就可以跟他的爱人重归于好重拾旧梦重温往事。
而我呢?他对我的一切算什么呢?
全都是谎言,谎言,谎言!
无数个谎言交织在一起,形成紧密的网把我笼得喘不过气。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一边的紫薇接了个电话。
她挂了电话之后,像疯子一样一把扯掉我的耳机。
“张光定死了,他死了!他现在死了真的死了你他妈知道不知道!”
然后,她蹲下来,撕心裂肺地哭了。
张光定,死了。
我知道。
可我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我有些些头晕,好像被催了眠一般,视觉,听觉,都降为零。我渐渐任由自己淹没,下沉,沉到了几千万米以下的地壳深处,越来越接近气温剧烈的地核。
我看到爸爸在对我笑,也看到猫的世界,看到奇特死状却带着美好笑容的少女,看到多啦A梦嘴角的脏痕,忽然我觉得一个玻璃罩住我的脖颈,并且像是滑进酒杯的底座,周遭的空间开始越来越紧。
我融化成液体,又幻化为气体。我的身体逐渐上升,意识却轰然下沉,直到爆炸。
没错,他死了。从我看到那张照片开始,他就死了。
我心里最后依存着的那份信任与期待,我本来脆弱孤单的灵魂,随着张光定的死讯,如同已经碎裂的酒杯,又被人狠狠用脚碾过,压成细碎的粉末,被一阵狂风扬进空气里,再也不成体统。
龙四姑娘,节哀顺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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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1)
医院的窗台上摆着一束不晓得哪里来的塑料百合,凑近看,每朵花蕊都蒙上了薄薄的尘。
我站在窗口很久,才凑近她的病床,坐下。
她还在沉睡,眼眶看上去肿得厉害,好像刚刚大哭过似的。挂点滴的左手放在洁白的床单上,无力地蜷缩着。
小米告诉我,这些天她很不好,睡眠欠佳,之前打过镇定剂才睡过去。拆掉石膏后好几个月过去了,她的左腿还没完全恢复,不能正常行走。脸上和脖子上被烧伤的部份也仍然被纱布掩盖着,等待着第三次手术。
还不光是这样,她的肺部和呼吸道也受损严重,差点永久丧失说话的能力。
不过幸好,这一次老天没有残忍地把她也有我身边夺走。而现在的我,就是她的天。
我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她的头上已经长出了青青的发根,很虚弱,不算长。后脑勺有一块至今仍然光秃秃的,涂着紫色的药水,医生说,一年之内,甚至也许还要更长的时间,那里长不出头发来了。
我记得第一次手术后,她醒过来,自己努力摸到后脑勺的情景。医生上去按住了她,不许她碰伤口,她的眼睛拼命眨,眼泪还是往下掉,一颗颗掉在我手背上。
她比谁都爱美。从那一双永远不会苍老的大眼睛里,我忽然看到了绝望和恐惧。
我的钱包里一直放着一张我和她的合照,那年她三十来岁,长发飘逸,还敢穿白裙子,蹲在我身边笑得像个天使,我曾一度以为她不惧时光流逝。
即便她穿着我最看不惯的连体裤,也仍旧是风姿绰约的美人。
只可惜红颜薄命,很显然,青春此刻已在她身上蒸发殆尽,一并消失的,还有爱情,勇气和健康。
“阿姨会好起来的。”小米安慰我。小米是从老家来的,算得上是我的远房亲戚,以前得过她一些资助才勉强上完高中。自她出事后,亲戚们一开始还轮流来看看,无奈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加之大家都怕麻烦,久而久之,病床前只留下小米一个人。好在小米人很勤快,说的少做得多,这一年来,如不是她帮衬着,我恐怕也快撑不下去了。
“住院费我过两天一定交上,这里面是你的工钱。”我拉小米走到病房外,递给她一个信封。
“要是紧张,我可以暂时不要钱的。”小米伸手推了下信封说,“医生有没有告诉你,至少还要准备十万块?”
“不差你这点。”我把信封丢入她怀里,点根烟问:“她脾气还是那么坏?”
小米点点头,用身子挡住我说:“这里不让抽烟,护士看见该骂了。”
“护士很凶吗?”我问。
“当然。”小米吐吐舌头,“今早还吓我呢,说什么要不准时缴费,肯定赶我们出去。”
我灭掉烟,跟小米说再见,转身还没走到电梯口,眼泪实在忍不住要冲出眼眶,我仰头深深地吸气,努力试着要把它们逼回身体里面去。
眼泪对我来说,已经太愚蠢和无力了。我不能让它们粉碎我坚强的武装。
原来灾难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比如从昔日的胆小鬼,到今天这个无所畏惧的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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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华灯初上,花山街车如流水马如龙。
声色世界向人们张开双臂,对各种程度的空洞虚伪表示热烈捧场。
属于我的表演时刻即将来临。
我的行头很简单:一双干净的ALL STAR白色经典款球鞋,膝上三公分的百褶裙,学院风的针织衫,一个粉色经典款仿制香奈儿格纹包包,昏黄灯光下闪闪发亮,看不出任何虚假的成分,就如同我的笑容一样;睫毛膏刷得长短合适,指甲修剪得恰如其分,搭配淡淡的粉色指甲油上佳。发型是重中之重,必须长发齐刘海,发尾整齐不染不烫。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必须做到精确完美,这是一种姿态,也叫职业水准。
她出事的时候,我刚念大学不久,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她卡上的余款,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后,我只能办了休学自谋生路。
那时紫薇在北京当平面模特儿,常常几个月都接不到活,生活一样窘迫。我俩顺理成章成为“拍档”,配合默契,百战不殆。她常常说,我比她天生更适合做这行。
一开始我们只打算做“公主”,所谓公主就是在酒吧里端着酒杯云游来云游去,找到合适的对象之后,请他买杯酒,蹭点钱花。但这种勾当太低级了,而且竞争激烈又不体面,收入也得不到保证。
后来我们开始干点“出格”的,靠我们天生的姿色,吸引一些色狼,顺便给他们一点教训,再赚点外快。
干第一票是个老头子,我们把他骗到宾馆,他差不多剥光了我的上衣,紫薇闯进来,说要告他勾引未成年少女,那一次我们轻易地得到了三千元。但我差不多哭了一整夜,紫薇忍无可忍,扇了我一耳光说:“再哭,再哭送你去当鸡!”
后来也就慢慢习惯,只要有钱赚,什么活都接。所谓自尊,拿下来揣进兜里藏起来,自己看不见,也就权当做没有。
再慢慢的,生意越做越离奇,就像我们今晚要设计的对象“徐总”,白手起家,自己有一家中型公司,专做对外出口生意。其实我们的雇主是他的老婆,只要能拍下我和他在一起的“香艳”画面,他老婆就能顺利跟他离婚。事成之后,她将付给我们三万块钱,算是报酬。我们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踩点跟踪,小心试探,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事情抖生枝节,他好像有点失心疯般地爱上了我。这种事情既危险又不合行规。所以今天,我们必须痛下杀手锏——结束这场战斗。
紫薇替我最后检查了一遍妆容,用挑剔的语气说:“注意你的眼神!眼神!”她像喊口号一样加重着那两个字,“如果说有什么会出卖你,那就是你的眼神。”
“你是说沧桑吗?”我熟门熟路地把微型针孔摄像机塞进书包里。
“不,是诡异和算计。”紫薇笑着伸出手戳了戳我,说,“你看看你狐狸精一样的微笑,可不是纯情女大学生该有的表情。”
“啊呸!”我点了烟抽,她却突然扑过来抢走,在烟灰缸里狠狠碾灭:“小心他闻到你身上的烟味!”
“这样顺便可以让大叔明白我得了青春期狂躁综合症,正需要他的关怀,不好吗?”我说。
“你真是脱胎换骨青出于蓝了,不要脸超过我了呀!”紫薇笑着用枕头砸我,我砸回她,两人嘻闹了好一阵,她又重新替我梳头,一边梳一边问我:“有钱了你最想干啥?”
我在心里思考她的问题,除了治好我妈的病,我什么都不想要。
青春。未来。爱情。尊严。这一些曾经那么让我憧憬的东西,如今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幻影。当上天将一切从她身上夺走时,也同时摧毁了我的所有。
她顾不上我自问自答:“我要有钱了,我就去买座岛,住在那里,天天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光晒太阳,开游艇,洗海水澡,洗到身上掉层皮,看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钱挥霍寂寞空虚,直到我死。要么买个直升飞机,在天上飞着,一直不下来,在空中吃喝拉撒,在空中加油,所有人都和我十万八千里之远,那才是他奶奶的不染人间烟火气,离上帝一个台阶的距离。”
“那得多少钱呀。”我装做羡慕地说,“不带我一个吗?”
“不带!”她说,“要带也只带帅哥!带十个,一个给我煮饭,一个开飞机,一个替我洗衣服,一个负责倒香槟,其他的统统陪我开心!”
好吧,这个幻想还算不错。
但我知道如果真有这一天,她不会丢下我,回想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们口袋里只有两块钱,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厚着脸皮去跟一哥们儿借了三百块,像个富婆一样牛逼闪闪地对我说:“走,想吃什么,姐带你吃去!”
最后,我们俩各自拿着二十串新疆烤肉蹲在路边吃得满嘴通红。在冷寂的冬日街头,我饿得颤抖着将热腾腾的羊肉和我那不值一文的心酸卑微一同囫囵咽下,从此再也不提起。
有时候我也会想,世上的路千万条,好好学习或奋力打工,未必没有好结果。但接踵而来的经济压力和这本就混沌不堪的世界让我渐渐忘掉羞耻,不安和痛苦,只能这样一步步继续陷入黑暗再无回头之日。
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命呢?
若不是这样,我也许一辈子也没有挣脱牢笼蜕变成蝶的一天。
我问紫薇:“你说老徐他老婆如果顺利跟他分家,到底能分走他多少钱?”
“不关我们的事就不打听。”紫薇慢条斯理地涂着她的黑色指甲油,说,“龙四,要赚钱,就别忘了规矩。”
我当然没忘,但就算顺利拿到那三万块,对我而言还是远不够用。
所以,我决定瞒着紫薇铤而走险。
(3)
昆仑饭店,1020,姓徐的早就等在房间。
他长得并不难看,而且看上去也并不太老。
之前我们约会过好几次,不过是吃吃饭看看电影牵牵小手。比起其它饿虎一样的男人,他显然更加地有耐心和情趣。
有一次他差点都要上钩了,却被一个紧急的电话给叫走了。不然,那笔钱到今天,大概早就被我和紫薇花光了。
他很老练,也同时有着二十来岁的男孩无法企及的温文尔雅。对待我细腻周到,每次约会都在高级餐厅,还替我铺展餐巾,态度真诚谦虚,常常让我有些于心不忍。
更重要的是,他从不对我毛手毛脚,我想他并不是怕什么,纯粹就是尊重我。在他眼里,我也许贪慕虚荣。但绝不会暗藏杀机。
所以,要说内疚,我不是没有。
房间里灯光很暗,还有鲜花和红酒,空气中隐约能闻到男式香水的味道,我不由地心中窃喜,看来鱼已上钩,只等收线。
我不由地开始神游:三万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按惯例和紫薇平分后,我还有一万五。
不过这一万五,够她在医院呆几天?
老徐微笑着对我说:“龙四,真是想你,前一阵子实在是太忙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把书包丢到地上,没说话,但眼神柔得像能溢出水来一样看向他。
书包丢到地板上的角度,之前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不会错。可惜我的电话却很不适宜的响了,我竟然忘记调无声,号码陌生,当着徐的面,我却不得不接。
捧着仿佛滚烫跳动着的手机,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他,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转身接起。
“龙四,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是小米,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给我。
“我现在很忙。”我小声地说。
“阿姨吵着要见你,我没办法!”
我巧笑倩兮:“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帮我挡一下,我马上回去请假。”挂断电话,我悄悄按下静音。
我努力恢复镇定,不让他看出来。为了掩饰慌张,我凑近他坐一点,将胳膊圈上了他的胳膊。
我在心里复习练习过无数次的内容:只要他扑过来,我就可以偷偷按下藏在我口袋里的微型录像机的摇控器。而紫薇会在最适当的时候冒充我的密友冲进来,骂得我狗血喷头然后带我离开,这件事就可以告一个段落。
他顺势搂住我,体贴地问我:“上学累不累?老师查你晚自习了?”
“还好。”我含糊其辞。
“高考很辛苦的,要不我送你出国吧,”他说,“我有一个朋友,办这种事很得力。”
“那你怎么介绍我?”我问。
“我是你叔叔嘛。”他毫不犹豫地说。
“你有三十岁吗?”我眨着眼问他。
马屁的效果很快收到,他快活地大笑:“我比你想象的要大一点的哦。”
“出国读书学费很贵吧?”我试探着问。
“一年十来万吧。”他说,“人民币。”
我差点没稳住,真想问他能不能直接给我。显然。比起他的老婆来,他要大方很多。我从没见过她老婆,所有生意上的事,都由紫薇出面去谈,她将我保护得很好,更也许是因为我不懂人情事故,怕我坏事吧。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知道是个傻问题,我却还是忽然很想问。
他站起身,又俯身过来摸摸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龙四,只要你愿意。真的,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条件是?”我眼睛一眨,大胆地看向离我三公分远的他。
他被我的坦然击中,显然不知道该如何跟我说得更明白,只能尴尬地僵住脸上的笑容。
那一刻,他脸上的褶皱清晰可见。
我深深觉得,男人除了丑恶,真是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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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那晚我们享受的是房内用餐。
菜式丰盛之极,他体贴入微。但我食之无味。他多喝了两杯后,开始絮叨他的往事,成功的事业,不成功的家庭。这种故事其实听过很多遍,内容大同小异,可他的语气竟还是让我产生些微的同情。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想到她也曾经是这样一路奋斗一人吞下所有辛苦。或许也曾有过这样的夜晚,她与一个小她许多的年轻情人一起浪漫约会,并将多年来的秘密告知于他。
场景温馨,只是可惜,不论是她当年的年轻情人还是此刻的我,我们都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