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看着有些醉了,一段往事说罢,一边手撑着额头,略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我不禁伸手覆着他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一会儿,只听他慢慢地说:“龙四,你真是个水晶般的可人儿。许多年了,我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我低下头,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抓住。我抬头看他,他眼睛里有海洋一样深的温柔,好像要轻轻地将我拥抱住,为我阻挡一整个世界的痛苦和不安。
我不解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什么都没有做的我,怎么会让他如此爱不释手。
他像是读懂了我的困惑,“龙四,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在这里,就能把我安慰。”
这深情的字句这一刻却没有打动我,我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脑海里想到的却是,我的母亲,那样精明坚强的女强人,是不是也是迷失在这样莫名的安慰里,吞下了包裹着糖衣的毒药。直到丑陋的事实被揭开的一刻,仍然不肯相信,到今日落得这般悲惨。
我们之间的沉默被一阵手机震动打断。
“便民短信:回复数字1.天气预报;2.生活常识 3.交通快报?”紫薇的短信准时发来,但我不打算回。
我和紫薇在做每单生意的时候,都有一个约定——任务一定要在一个小时内完成,即使有突发情况,也要给对方暗号。
数字1是表示一切正常;数字2是有突发情况,略有拖延但可以解决;数字3是危险,急需救援。
目前为止,我还没发过3。
但是今天,我承认我把时间拖得有点长。因为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把真相统统告诉他,还是干脆把我的青春和一切都交给他算了。其实他也不算很讨厌,更其实是给谁都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也只有这两种方式,有可能让他给我足够的钱,帮我度过难关。
她是我唯一剩下的,只要能救她,我有什么不能做的?
“你好像心事重重。”他说我。
“我不要出国读书,你借我五万块钱好不好?”许多日来的内心纠结让我的耐心消失殆尽,最后我采用的方式竟是单刀直入。
而且更锉的是说完这一句,我就哭了。
我发誓我不是装的。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我哭着说,“我妈妈躺在医院里,她快死了。”
“龙四。”他显然没想到有这一出,起身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纸巾拭泪,“你别哭了,有什么情况你好好跟我说说。”
香水味果然来自他身上,充满了暗示,又好像是一种安全感。我就是在那一刻下定决心破釜成舟。
“我不是中学生,”我起身,从地上一把抓起我的双肩包,两手在包里用劲掏啊掏,然后掏出那个微型摄像机放在桌子上,“对不起,我是你老婆找来陷害你的。”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那台摄像机,又看了看我,安静地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再骗你了,但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不知不觉声泪俱下,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真情流露了,“我妈妈需要钱治病,如果没钱,她就会被从医院里赶出来,我从小没有爸爸,我不想再失去妈妈。你老婆答应可以给我们三万块,我才答应干这种事。但你真的是个好人,我真的不想骗你!”
他好像是要伸手,想把我拖入他怀里,但又在犹豫。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最后甚至连敲带踹。
他没有动。
最后是我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刚一开,紫薇就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一样直冲进来,还模糊地喊着一连串脏话。可她看到摊在桌上的摄影机时,神情马上转变,动作顿时僵硬在那里。
他看着我们,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拿起那台摄影机,再转身拿起自己的包,飞快地从房间走了出去。
“被发现了。”看着紫薇怀疑的眼神,我擦干泪,只能这么说。
“你是猪吗?”她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又不是第一次做!”
“他太精了,又或者他早就猜到我不对。”我木然地回答。
紫薇不依不饶地夺过我的包,又紧接着一把扔在地上:“发现不对为什么不赶紧通知我,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一直没机会,对不起。”
“你是不是看上那臭男人了?”她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自己头皮一紧,原来已经被她揪着头发按到墙上。我的脸被紧紧地摁在墙上,但我还是用力扭转着自己的身子努力去看她。
她的眼神很可怕,像要吃了我一样。
我满心都是挫败感,毫无打架的欲望。
我只是冷冷地回答她:“你以为我愿意这么笨吗?你以为我愿意搞砸吗?”
“你是真哭?”她松开手,皱着眉盯着我。
我别开头,不看她。
她松开我,掏出手机,果断的拔掉手机卡,同时抢过我的手机,拔掉我的卡,瞪着我说:“我们得玩消失,不然就等着被那娘们爆头吧。”
不得不说,如果我拥有紫薇一半的坚决和行动力,我一定早就拿下老徐,不用担心妈妈的医药费,更不用奔上逃命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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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们在出租屋里宅了好几天,顿顿吃外卖,不敢出门。
为了治疗我们狂躁的情绪,她买来一打彩色的报纸,我们把上面所有时髦的买不起的东西剪下,贴到墙上,比划到身上。
紫薇一边剪一边骂骂咧咧:“奶奶个胸,挣到钱,这面墙上的照样全买下来。”
我承认我们消除压力的方式有点古怪。
我估计小米找不到我也会着急,但着急也没用,我得先保全我自己。
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我早就从紫薇的嘴里知道老徐的老婆不是一般的难惹。坏了她的事,一定会被她好好教训一顿。
要说被打,我们经历过一次,那次是和紫薇一起,她是主要被打,我是因为掩护她被打。
也不知道她那天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以为别人喝酒喝高了,就在别人钱包里摸钱。
最搞笑的是她自己也喝高了,第二天才发现自己已被毁容,半边脸肿得像个气球。说话变成了大舌头。结果难得有人高价找她拍片子,她也没接成活,气得在家里恨不得把另半边脸也给毁了。
紫薇巴掌大的小脸,卸下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朋克妆,还算精致,挺适合当模特儿的,就是身材差点,跟个男人婆差不多。
“模特儿好当,主要是靠PS啦,想不PS都美就要打针,还是PS成本低。”她对这做这一行也不是太有信心,总是把它说得一钱不值,跟玩似的。
确实也是,做模特儿,特别是三流模特儿能赚几个钱呢,想要赚大钱,就必须冒风险,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没得选。
也许紫薇有,但她选择了陪我,在这条不归路上一直走到黑。
所以我欠她的。
况且这一次,也的确赖我办事不力,或者有非份之想所以才捅下娄子。如果有什么后果,我必须一个人担着,不能连累她。
想到这里,我赶紧找到我的手机卡,插进手机里,开机。
第一条短信是小米前两天发的:“姐姐,医院说这周内不交钱就赶我们出去。”
第二条是我妈一天前发的:“龙四你怎么还不来”
她一贯的风格,没有标点,一气呵成,因为她找不到标点在哪。
第三条短信,居然是老徐刚刚发的——龙四,我很担心你。你们赶紧搬个家,那里不太安全。需要帮助可直接联系我这个新号码。
我关掉电话,沉思片刻。紫薇翻了翻身,好像是醒了。
“起来!”我推她。
“做什么!”她朝我喊。
“换地方。”我说,“除非你想死。”
“没钱了。换不了地方。”她说,“要走你走,我等死。”
我硬生生拖她起来,却没想到她挥手给了我一个大耳光,冲我喊:“老娘早就警告过你,别对男人动心,男人都他妈是混蛋,你为啥非要犯贱?”
我当机立断回了她一耳光。她立马朝我扑了过来,冲着我的胳膊就咬下去,如果不是我及时揪住她的头发,估计皮肉都要给她扯下来一大块了。
“我X!”她捂着脑袋,退开一步,恶狠狠的对我说:“你再冲过来试试?”
“你再敢冲过来试试?”我龇牙咧嘴地重复她的话,扬着胳膊,作势要冲过去揍她。
她一脚踢翻了茶几,冲进厨房去咕噜咕噜地喝着水龙头里的凉水。
我瘫在床上,看着气窗外面灰白的天空和那些挨得紧紧的高楼,像铅笔画画出来似的,恍惚得不像真的。我混混沌沌地想起了过去的事,想到那时还健康快乐的妈妈,想到我昏暗却安全得如同一个密码箱的小房间,甚至还有那个模糊而温暖的为我带来哆啦A梦的男子。虚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真他奶奶的受够了。
我起身,拎着我的双肩包,走了出去。
我知道紫薇会跟上来,不用看也知道。
我们隔了半条街,我给自己买了一杯奶茶,香芋味的,一边走一边吸。经过商场的玻璃窗时我发现,她也买了,也在一边走一边吸。
这两年我们已经习惯彼此,离不开彼此。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做一样的事,吃一样的饭,睡同一张床,欺骗同一个人,花同一个钱包里的钱。
这是游戏,也是生存的手段。
我们早已经学会不再互相责备,因为看不惯彼此,其实就是看不惯自己。
无处可去,这一次我要选择的是——回家。
自她出事后,我把那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后,就再也没回过的地方。
这幢房子是她目前唯一的财产,之前她所有的钱,已经被“9414”挥霍和转移得精光,等她发现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她报了警,想保全最后一点自尊,却差点被活活烧死。纵火者就是“9414”,他烧掉车,本想与她同归于尽,却让她侥幸逃脱,在车快爆炸的一刻从车上滚下来。无奈生不如死,如此惨状令人唏嘘。
我得知一切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浑身是血的她,以为她死了。
那一刻,我距离她很近却远得像抓不住,全身僵到哭不出,动不了。最后我昏了过去。
要不是有紫薇陪着我,孤苦伶仃的我哪能一口气撑到现在。
爸爸倒下之后,我有妈妈。妈妈倒下之后,我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紫薇。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怨气全消,停住脚步,等她从后面追上我。
她慢慢走上前,嘴里含着吸管看着我,装模作样地说:“咦,这么巧?”
我什么也没说,一把揽过她的肩,与她一起往前走。
“有广告公司看上我了,要签下我。”紫薇满不在乎地说,“我要红了,你不要嫉妒我。看你的表现,如果心情好,我也可以养你的。”
“别逗我开心了,有这等好事你还能忍到现在才告诉我?”
“好事都被你变成了坏事,没这个心情。”她哼哼说,“实在找不到好男人,我们就拉拉算了,我做老公,你做老婆,大不了就是生不出儿子。”
“去死!”我一掌拍开她靠得很近的笑容猥琐的脸,却还是露出愉快的神情。
她总能让我在最失意的时候笑出声来。

(6)
家还是那个家。
只是久未有人居住,屋静,灰多,寂寥。我把窗户通通打开,透进新鲜空气。
紫薇在各个房间里蹿来蹿去,脚步声踢踢踏踏。
我搬到这个家来的时候应该只有十三岁,刚休完一年的学,她给我买了新睡衣,还有软软的大床,让我在上面躺一整天都不觉得厌烦。
但我还是不说话也不吃饭,把饭一口一口包进嘴里再一下子都吐出来。我看着她震惊而心疼的眼神,低下头不说话。我明白她很愤怒,但是在我看来,那也是一种在乎。
那是我病得最厉害的一段日子,每天脑中充满各种莫名其妙的乱象,上课没法集中精神,成绩也不好,更因为害怕上学,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要不然就噩梦不断。梦见形如大象的路人们,手中举着香槟杯冲我泼来;梦见窗户张开大嘴想要吞噬我;梦见巨大的酒杯,我走到哪里它追到哪里。梦见各种各样的帆布鞋,忽然在我面前燃成一团火…她按医生的要求每晚陪我听轻音乐,给我讲轻松的笑话,只是笑话常常还只是一个开头,她自己先笑得背过气去。
回想起来,那才是真正欢乐的日子,可惜经过的时候不曾懂得。
再后来她拥有了一份迟到的爱情,为之一再付出,我也天真地以为某个人会是我的真命天子。
我们得到的爱的感觉都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残酷现实狠狠甩入深渊。
我恨爱情,是因为它像一只白抹布,轻轻松松就抹去你之前所有的等待和迟疑,以为拥有了它一切就能崭新如洗,可你再仔细看它,却很快变成一块脏布而已。
它不是良药。消除不了生活的疼痛。却会让你暂时麻醉。然后过敏。不可痊愈。
我推开她房间的门,打开她床头的抽屉,一眼看到的是那枚戒指。
她还留着它。
不,或者我应该说,她从来都好好收藏着它。
即便爱情只是那样一块脏布,脏得你看不清它本该有的颜色,她还珍藏着那一份温柔的待嫁的心情。
我仔细端详这枚戒指。它好像也懂得察言观色,色泽看上去远不如当时的鲜亮。
“这个应该也值点钱吧?”紫薇蹿了回来,发现了我手里的戒指。
“不知。”我说。
“给我看看呗!”她摊开手心摆在我面前。
我递给她。
“真漂亮,真有个性!送我吧送我吧!”她啧啧赞叹。
“我得找到房产证,想办法把这房子卖了。”我转移她注意力,然后偷偷把戒指拿过来,放进口袋里,对她说道,“你帮我看看在哪里登广告比较好。”
“小气鬼。”紫薇说,“不过你想好了,卖了房子你妈病好了住哪里!”
我叹息说:“只怕留着房子也没命住。”
“没那么严重。”紫薇重重地把手拍在我肩膀上说,“有办法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卖房子。别人跟我签约,有一大笔定金呢,全给你。”
我不能告诉她,这远远不够。
她已经替我承担太多,我不能再给她增加任何压力和负担。
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居然睡不着。
被子有股潮味,床也显得特别硬。好不容易迷糊着了,我却梦见我妈,满身是血在路边爬,一面爬一面喊我的名字:“龙四,龙四。”
我尖叫着醒过来,醒来后控制不了地一直叫一直叫。最后,我只能用力咬住枕头的一角,蜷缩在墙边。直到快天亮的时候,紫薇从隔壁的客房溜到我房间来,她一脸迷糊,只说了一个字:“冷。”然后钻进我的被窝,抱着我沉沉睡去,我的心才算真正地安稳下来。
回想起来,我已经很久不犯病了。当生活真正的折磨降临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重提甚至显得矫情。
我现在唯一的软肋,只是她。
她必须活着,好好的,必须。不然,我们吃的这些苦受的这些罪还有何意义?那些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在天上看着岂不是很开心?


(7)
北京的秋天,真是短得像鸽哨。
雨一下,气温就降十几度。紫薇裹着我妈的大衣看电视,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房产证。
“找到也没用。”紫薇说,“要你妈签字才能卖。”
我坐在地板上喘气,我俩身上的钱,加起来不够一百块,再这样下去,首先饿死。
紫薇总是比我有办法,手机刚开,活就来了,她说的那家广告公司约她面见,还是急约。
“定金何时给?”她问得真是直接。
对方的回答一定让她挺满意,她挂了电话就对我说:“走,见工去!”
她用了两小时的时间来打扮,这行的规矩就是如此,再小的明星都必须门面齐整,没有专业精神的人只会死得很难看。
见我把自己裹得像个棕子,她批评我不够范儿,硬把我妈丢在角落的爱玛仕包包塞到我怀里要我充大款。
我勉为其难拎在手里,却怎么看都像是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她一口水又喷出来:“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你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我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换了我的帆布包跟她出门。
她一路上都在教导我,女人,最重要的是气质,有了优雅的气质,男人在你面前,除了趴下,还是趴下。
在她的嘴里,谈恋爱听上去就像打跆拳道。只是至今也没见她赢过一回合。
我们要去的,是一家听上去还算靠谱的广告公司,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看到她的资料,觉得她形象独特,要请她为一个服装的新晋品牌代言,我的任务,说白了就是去把她吹得像朵花,说她档期有多忙有多么抢手,然后趁机哄抬价格。
我们的约定是,她用左手摸下巴,代表对一切条件均满意。否则,我就继续找各种理由跟对方继续胡搅蛮缠下去。
为了慎重起见,我俩出门前甚至还简单排练了一下。
“天无绝人之路。”紫薇拍拍我的肩说,“龙四,我觉得我就快发财了!”
紫薇最牛逼的就是这种心态。想当年,面对一个挫成那样的暗恋对象,她都可以奋不顾身的爱成那样。
对方接待我们的是两个人,一个总编辑,女的。一个设计总监,男的。
我们进去不到五分钟,只是简单寒喧,条件都还没开谈,紫薇的左手已经贴在了下巴上,还不断地摩挲着。
我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深度怀疑她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她朝我眨眨眼。然后风情万种地跟对方说道:“和贵杂志合作,一直是我的最大心愿,荣幸之极,感恩之极,盼望之极。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当然,还有我自身的发展,这也很重要嘛,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真是假。而且一点她之前要标榜的大牌气势都没有。可想而知她之前的演艺生涯是为什么屡屡受挫。
我心里的怨念升起来,同时没好气的插嘴:“价钱方面还是需要商量一下。”
“这位是?”那位叫KIMI的很不懂礼貌的用一杆笔指着我的鼻尖。
“她叫龙四!”紫薇替我答,“我经纪人。”
“谁是你经纪人。”我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紫薇用脚狠狠的在我脚面上踩了一下,我立刻回击:
“踩我干嘛?”
现在轮到她对我翻白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俩没见过世面,真是幼稚得要死。
“我叫KIMI。”男人身子稍往前倾了一下,忽然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也做MODEL?”
“不。”紫薇胡扯说,“准确地说,她是演员。演过不少戏,当然,也演砸过不少戏,不信你问问她自己!”
“我上洗手间。”我觉得我就要背气了,赶紧找个借口跑出去,可是紫薇很快跟上来,嘻嘻笑着,贴在我耳边说:“你脑子抽风啦!这活我非接不可!快给我接洽去!”
“抽风的是你。这么爱白贴,越贴越不值钱!”我没好气地说。
“我这回就乐意。”她横得一塌糊涂,下巴指着我的鼻尖:“你没看到他帅得人神共愤?高大,英俊,又有内涵!”
谁?
“KIMI呀!”紫薇说。
得,我把衣服的拉链紧紧的拉上,恶狠狠对她说了句:
“我只认钱,不认人的。要是这次挣不到钱,你吃你的屁,我拉我的稀!”
感谢脏话,给了身为社会最底层的我们最后一点愤怒的勇气。
她一直都希望我能做一个大家闺秀,养尊处优,无忧无虑。我不敢想象,若是让她看到现在的我,会有多么伤心和失望。
可是我没有办法。天价一般的医药费,追在后头要我们命的老徐老婆,没有收入的窘迫生活。这一切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我的咽喉,将我用力摁在水下,无法呼吸无法逃脱。
盘算来盘算去,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老徐,只是我还需要想一想,该如何跟他交手。没有紫薇,我还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行不行。

[
(8)
下午试妆。
一个不算大的棚里,所有的人都在张罗着替紫薇换衣换鞋整理发型,众星捧月,她看上去很是受用。
其实我知道,她热爱这份工作。有的人生来就需要镁光灯的强光和大吹风机的造势。比如她。
记得有个冬天,我陪她去游乐场拍片子,零下十几度,她只着短裙,在风中跳来跳去。拍片间隙,我用大衣裹住她的腿,她笑嘻嘻地对我说不冷呀不冷呀真他妈舒服,结果回到家里就发高烧,夜里烧到四十度,五百块模特儿费不够到医院挂水,我买了药来喂她,她吃下去就吐出来,我再喂,她再吐。好不容易折腾到睡着了,半夜里忽然坐直身体,对着我大喊一声:“拿命来!”
我以为她阎王附体,吓得半死不活。
比起以前找她拍片的那些不靠谱的小公司,这一家表面上看上去至少显得稍许光鲜些。不过这行吃得是青春饭,我们都知道,如果不趁年轻多捞些,那些大牌的杂志连P图的钱都舍不得在她身上多花半分。
所以我说她傻,每天一睁开眼赚钱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钓帅哥。
手机滴滴响,我点开,是紫薇的彩信。是KIMI的侧影。附言很豪迈:24小时内归我。
我转眼看真人,他正盯着一台苹果电脑看个不停,两条腿笔直的放在一台茶几上,脚尖忽而碰在一起忽而分开,左手握着一台IPHONE不停的讲着英文,嘻嘻哈哈的,表情甚是轻松。我的英文再拙,再不经人事,也晓得他在调情。
海归,加上本身就有一副还够看的皮相,又在时尚圈里混着,见过的各路美女还会少吗?
想不轻浮都难。我只是可怜紫薇,好不容易玩一次“一见钟情”,就看上这等货色。
倒咖啡的时候经过他的屏幕,不小心看上一眼,我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竟然是一幅幅裸照,比《男人装》色情一百倍那种。
也许是惊吓之余的吸气声太明显了,他转头看我,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就是在说:“脸红?装吧。”
我赶紧逃到离他远点的椅子上坐下,多看他一眼都嫌累。只是左眼老跳老跳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加之昨晚没睡好,整个人又冷又累,困乏之极,于是想到了我的口香糖。
我的包里起码有三种以上的口香糖。
一是因为抽烟,二是因为无聊。
总而言之又困又无聊的时候,如果不抽烟也没有口香糖嚼,我一定会死掉。
棚里光线暗,我低下头找斗天没找到我想要的,只能我把它们一股脑倒在桌上,那个叫KIMI的人居然一面打电话一面走过来,和我同时伸向我最喜欢的HINT MINT。我快速反应,在他手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率先抢得那盒糖。
他果断挂了电话,说:“速度真赞。”
我赏他的只有一个白眼。
海归不是我的菜。以前在酒吧也常遇这种小开,我最不待见他们。这个时候往往是紫薇迎上来,跟他耍花枪要打火机点烟什么的,替我化解尴尬。
这次替我挡驾的仍是紫薇,她着一身紫灰色毛毛虫一般的短裙一跳跳到我面前,说:“去试外景?”我看她一眼,她晓得我懒,不会去,只是照应一声。
“那你陪我?”她挽住KIMI的手臂,娇笑。
“我发完这几封EMAIL就去。”
“等你哦。”紫薇说完,蹦蹦跳跳跑到门边,又回身又喊他:“KIMI!”我们同时转头去看她。
上过妆的她明艳动人地娇笑着指了指他旁边的包包,KIMI起身,走过去送给她。这甜美的妆容将她华丽变身为一个惊艳女郎,是如此轻易地遮盖住面具之下的她不过是一个温饱都成问题的无名小模的残酷真相。不过至少这一刻,她看起来很快乐。这也不算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