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早春的午后,当我终于能对他表白,这是多么温柔的一幕。可是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此刻我像所有不良少女那样,眼神轻挑地直视他,语气无所谓得好像在问他今天语文作业是什么。
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是我最初喜欢的人,我喜欢他喜欢到近乎膜拜。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然在我心中,他仍是那个美好的梦,一直都不能如愿。
我看见他嘴角一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许杨真的成为了我的男朋友,交往的第二天,第一次约会我们就去开了房,我几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给了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是真的很爱他。
待我从阳光中醒来,看见在我身边熟睡的他,就如同我幻想中的那样,我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睡颜,他有长长的睫毛,微微上扬的唇角,头发上淡淡的橘子香味和从前一样。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直到他睁开眼。
在我的想象中,他睁开眼第一件事是给我一个温柔的吻,可事实不是那样,许杨什么也没说翻身起来就穿裤子。我想告诉他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餐厅,可是,他的一句话残忍地打碎了我的幻想。
他说“别天真了,你以为我真喜欢你?你连站在我旁边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因为他们说你可以随便上,我想试试而已。”
他顿了一下,回头看我,脸上充满着厌恶和不屑:“原来你真的可以随便上。”
你相信吗?当时我没有吵也没有闹,直到现在我都讶异于自己的冷静,我什么话都没说,飞快地穿好衣服,然后逃走,我要立刻躲起来,站在阳光下的任何一分钟都让我觉得…
耻辱…
下午小岛约我出来玩,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和许杨又在一起了?”
我突然觉得那些谎言都特别可笑,我当初说的每一个字都飞到我面前狠狠嘲笑我。我说过太多谎话了,生活在谎话的日子让我如履薄冰,我决定放过我自己,我要坦白。
我摇摇头:“我们没有在一起。”
又飞快地接着说:“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我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我编出来的。”
小岛脸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她注视着我,良久,她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这一次,是我愣祝
“你们学校我还有其他朋友,我问过他们,他们说许杨根本没有女朋友。我早就知道你在骗我,不,你没有骗我,你骗的是你自己。你在幻想里面自得其乐,我都懒得叫醒你,我只替你感到悲哀。”
原来我不知不觉沦落成了一只马戏团的猴子,台下的观众每一个都等着我出丑,看着我大笑,而我竟然还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傻傻的毫不知情。
那一刹那,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轰然倒塌。再也不能重来。
我以为我已经够悲惨了,可上天好像觉得这些都还不够,更悲剧的事情还在后面。或者说,一切偿还那些荒唐和放纵的代价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逐渐的,我身体开始不舒服,各种症状让我不得不猜测自己是不是得了性玻
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前段时间那些荒唐的日子混乱到我自己都不堪回首。
我这辈子是不是已经完蛋了?没有人会愿意娶我,也许我已经不能生小孩了,我悔恨,绝望,最难受的是,我甚至不敢流露出任何一丁点异样。我害怕我妈发现,我已经让她伤透心了。她至今不敢问我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怕再度刺激到我,也可能是她也不敢面对。如果让她知道,她会怎么办?
我只能偷偷在百度上面搜这方面的资料,还做贼心虚地删除搜索记录。我甚至真的去了一家私人的妇科医院。那个医院在一个偏僻肮脏的小巷里,我故作镇定的走进去,一个护士走上来,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不屑,她问我做什么,我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吓得落荒而逃。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我想到小岛,她依旧别着省重点的校徽风光地约会男朋友。我又想到张益晨,虽然我们最后分手了,但他仍是第一个说爱我的人,我仍然愿意相信他曾爱过我。听说那之后他一直在打工补贴家里,听说他又有了女朋友,听说他现在过得很幸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怀念他,可是我已经不敢再去见他。或者他也会像许杨那样,不屑而鄙视地看着我说,“人尽可夫的公交女,你还有脸来找我”吧。我已经不能再承受那样的目光,事实上,我已经不能承受任何人的目光。我曾期望过的备受瞩目的感觉现在都变成坚硬的刺狠狠把我戳伤。
多想要回到过去,回到自己坐在教室里的时光,手里转着笔托着腮发呆,老师的声音越飘越远,窗外的树上,一群麻雀叽喳着飞过,树叶从树梢滑落,没有人注意到时间它那么仓促。
我多希望自己只是在梦中。醒来之后,我还在原来那个我,我依然身处课堂,从没变坏,单纯如纸。暗恋着英俊的同桌,只是把作业借给他,就可以很快乐。
只是只是,我再也回不去了,是吗?

 

Part 02


夏令营的时候,工作人员每天都会提醒大家,看好你们的贵重物品,不要到处乱放你们的包。
有一天吃完午饭,餐厅的服务员还是捡到一个钱包交给我,我打开钱包,里面十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我想知道是谁粗心大意到这份上,一直坐在餐厅等失主回来。
等了二十分钟,小熊来了。她挂着一个小布包,从远处突突地奔过来,活像只小兔子,她围着餐桌绕了好几圈,当然没有找到,抬头看到我,估计想问我有没有看到钱包,可是又不敢跟我说话,慌乱地把目光移向别处。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我噗呲一声就乐了,实在不忍心再逗她,我拿出钱包:“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她看见钱包,松了一口气,傻呵呵地挠头:“原来在你这儿呀…”
她拿了钱包,刚想走,我叫住她,让她坐在我旁边,“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参加夏令营感觉如何?在这里适应吗?”
她皱着眉,好像在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最后说:“不瞒你说,其实我后悔来参加夏令营了。”
我吃了一惊,为她为什么,她说:“其他人都好漂亮,我真怀疑我是不是来错地了,女孩们都特能打扮自己,跟选美大赛一样。”
我说:“你也很漂亮埃”
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才不,我丑死了!”
迷糊,不自信,这是我对小熊最初的印象。
因为时间关系,夏令营期间我并没太多的和她聊天。但是她离开时,我向她承诺,一定会在深圳与她见面。
夏令营结束后一个半月的时间,我便到深圳举办签售。我给小熊打了电话,于是她当天来到现场看我。
她还是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笑起来“嘿嘿呵呵”的,依旧是傻姑娘形象。我签售时,她坐在第一排,我抬头就能看见她,她也一直朝我笑,那一刻她真的很漂亮。其实在夏令营里,好几个工作人员都喜欢小熊,喜欢她身上那股迷糊又善良而且还很二的劲儿。
签售结束后,我和小熊坐下来聊天。
“最近好吗?”我问。
“嗯,还成吧。”她糊弄我。
其实我听别的营员说,她离家出走了,住在同学家。所以我问她:“准备啥时候回家呀?”
“啊?你怎么知道!”她特惊讶的挠了挠头,然后说,“我不想回去了,我在家只会让我妈伤心。”
“我看不见得。”
她说:“你不了解我,我的过去很脏的。”
“小熊,以后不准再说这句话。”我的语气很严厉。
这些年面对这些女孩们的时候,我总是直白的回应她们的问题。有时候我总觉得,并不是她们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只是需要有个人告诉她们:你的这个想法是错的。
小熊来夏令营是她妈妈提议的。她妈妈找到栾栾,经我同意后,得到了我的手机号码。她妈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电话一通她就哭了。她断断续续说着女儿的事,最后她在电话里哀求我,她说:“饶雪漫,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其实,我挺心疼这个傻姑娘的,她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跟我提起怀疑自己得性病的事,她一边说一边哭:“我很害怕,雪漫,我觉得对不起我妈,如果我妈知道的话,她该多难受!”
我没忍心告诉她,其实,她妈妈一直都知道。
因为她在女儿的书包里发现了好几张妇科医院的宣传单,她紧张得夜夜失眠,猜了无数中可能,就是不敢当面问女儿,因为她害怕女儿又离家出走,又误入歧途,精神几乎崩溃了还要在小熊满面强装不知情。
这两母女其实真的很爱对方。
临走前,我告诉她,害怕是没有用的。如果你需要妈妈的帮助,一定要信任她,请她帮你解决,只有去面对,问题才会解决,逃避是没有用的。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离开深圳,在机场候机时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她又在为小熊得病的事着急得哭。我告诉她,如果小熊主动提起,千万不要骂她,她已经悔恨知错了,只管带她去把问题解决了就好。
母女之间,最重要的是沟通,我知道,这个过程对她们母女来说会非常艰难。可成长就是要跨越一个个难关,才能抵达美好的未来。
我当然希望小熊一切安好,可同样的,我也希望她能因此能够吃一堑增一智,学会保护自己,顺利长大。

 

Part 03


最单纯的颜色,也是最复杂的
问小熊和大家两个问题:1、世界上什么颜色最单纯?2、什么颜色最复杂?
如果你学过物理,你或许知道:两个答案都是——白色。
最单纯的白色,其实却是七种色光混合而成的。就像人生,真正有内涵、有力量和持久的单纯,其实是经历了各种复杂人生历练后复归的宁静。因为经历,所以自知;因为自知,所以坚持。
和小熊一样,太多的女孩子一面卷入复杂和世故中,一面眷念和痛惜着人生不再、那个单纯的小女孩再也回不来。
然而,就像白色一样,如果我们自身的整合能力强,就可以将各种印染在我们身上的色彩整合成一种更有深度的单纯,开始真正成熟的人生。
在很多人、包括小熊自己眼中,她是个“笨女孩”。可从心理学角度来看,这种“笨”实际上是真实和认真的标志,只是太过认真、以至于心灵缺乏了弹性、没有对世界全面的了解而已。
小熊觉得自己“脏”,因为比同龄人更早地有了性的经历。然而,性本身也是生命与生俱来的一种色彩,它本身并不脏,让我们觉得“脏”的,是我们缺少了的性常识和自我保护的意识。
时钟的价值,不在于走得快、而在于走得准。小熊不慎走快了生命的时针,当下能做的,除了给身体一个专业而完整的检修外,还要为心灵筑起一道绿色的防护——调整速度,为下一秒的来临做好准备,踩着生命应有的节奏前行。
让小熊走得太快的,是内心强烈渴望的外界认同。可是,如果我们自己不认同自己,没有人会真的认同我们。相反,当我们将经历变成自我探索和成长的基石,在这块基石上站直身体,外界的认同就不会再那么重要,因为:我们知道并且接纳我们自己。
经历也像带我们到岸上的小船,上了岸,就不必再把船背负在身上,拖累我们前行的脚步。
给小熊一个增强心灵整合能力的处方,坚持“服用”,你会发现:你将拥有比以前更有力量的单纯——
1.在心里想象一只水晶的小箱子,将过往的故事一个一个折成蝴蝶的样子,放进去,锁上。你看得见它们,同时你知道:它们曾是自己水晶岁月里的毛毛虫,如今长出了翅膀,躺在那里的唯一意义,是纪念你的成长;
2.再在心里画一扇窗,打开它,向外张望。窗外色彩斑斓、各种植物欣欣向荣地成长,即使它们不那么美、天气不总是晴朗,但它们始终生长着、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3.想象自己站在窗前,背诵卡门夫人写给你的一段话:“有许多人,神把他们放在世上,并不是要他们成就伟大的事业,也不是要他们背负重大的担子,乃是要他们单单活着;他们是不及物动词。他们是没有使命的花。他们用不着包扎花圈;他们用不着点缀食棹。他们虽没被看见,却已叫神喜悦。如果你正是这样一朵花,请不要抱怨!”
当你真的成长起来,你会发现:“神”,就是你自己!

 

春天里的病孩子


Part 01


姓名:小鱼
城市:江西省合肥
年龄:17
星座:巨蟹座
关键词:纠结,自责,易怒
个性签名:我可以说得比唱得好听,我只是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唱。
我就没见过比我自己更纠结的人。
比如:我留着长长的手指甲——我知道不好看,可是当我决定是否要剪掉时,就纠结了:如果剪了之后我后悔了,那得留多久才能重新长长?如果我没有长指甲了,会不会很不习惯?这时若别人的眼光恰好停留在我的指甲上,我就恨不得直接把指甲折断,或者干脆往他脸上抓一把。
我的纠结要再举个例子也很容易,比如:我嫌自己胖,平时很少穿裙子,但我又觉得女孩子还是要穿裙子。于是我买了一条今年最流行的碎花裙,配罗马凉鞋,上身穿一件白色带雪纺花边的t恤,配黑色丝袜(这样能显得腿细点)。我自己觉得这样穿挺好看,可一出门就觉得所有人都在往我的腰上、腿上、凸出的肚子上看,我恨不得大声骂那些人:“傻x!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与此同时,我又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傻x,谁让你穿裙子的!丢人了吧!你就喜欢丢人!”然后我冲回家,将那身原本很得意的衣服永远地塞进柜子里。
我当然知道这种纠结没有必要,了解我的朋友都对我说:“小鱼,你就是在自寻烦恼。指甲长,剪了不就行了吗?又不是砍头;隔壁班的欧欧比你胖二十斤,那腿粗得就跟罗马斗兽场的柱子似的,不是一样穿裙子?也没见天塌下来啊?”
我认真地对朋友说:“我知道,我不好,我有强迫症。”
最开始她们都劝我:“其实你一点病都没有,就是拿自己太当回事了。你以为你穿错一件衣服,地球就不转了吗?”
后来她们就懒得理我了,当听到我说自己“强迫症”的时候,会直接叫我去看心理医生。
后来,我就真的去看了心理医生。
去看的起因是一天晚上我妈发现,我十二点还没有回房睡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不开灯,默默地掉眼泪。
她问我怎么了,我就是不应声,眼泪还是一颗一颗往下砸。我弟弟起来上厕所,迎面看见这样诡异的我,居然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妈他们吓坏了,连夜打电话给我爸,让我爸从“那个女人”家赶紧回来。第二天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经心理医生诊断,我患有中度的抑郁症。医生开了一大堆抗抑郁的药物,我看着说明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字,居然感到一种少有的快慰。
妈妈哭哭啼啼,爸爸骂骂咧咧。可是,这一次他们不敢骂我,因为医生说了,不要刺激我,以免加重我的病情,如果触发我的自杀倾向,后果不堪设想。
自、杀、倾、向。后、果、不、堪、设、想。
这两句话彻底地唬住了我妈,那段时间,她连牌也不敢出去打,我一放学,她就呆在家里守着我。我说烦,她就陪着笑脸说:“那你去玩电脑!我去给你做吃的!”我吼她:“我什么都不想吃!”她就转过身,开始抹眼泪。
我和我妈吵的时候,若我爸正好从楼下的超市上楼来喝水,就会更大声吼我:“你和你妈发什么脾气?你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了!”
我妈则掉转枪口,对我爸哭喊:“你不要骂她了,你已经对不起我了,难道还要对不起女儿吗?”
“老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现在住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老子花钱!”
每当我爸说到这里,我妈就软了。靠男人吃饭的女人,最可怜。如果她靠的那个男人还是她的前夫,是最最可怜。
我同情我妈。我恨我爸。我恨我爸背着手在我们家转来转去,支使我们干这干那的派头,恨他对我妈说“你要是敢去找别的男人,我弄死你”的无赖嘴脸,恨他明明出轨、有了新的家庭,还在我们面前装作仍然拥有家长权威的不要脸。
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敢讲:我的抑郁症,就是因为我恨他却不敢说,憋出来的。
如果,我真的有抑郁症的话。
你看,关于得没得病这事,我也是这么纠结。
有一天我终于总结出来,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人,是因为我目前生活的这个家,比天下其他任何一个家都要纠结!
我记事的时候我爸就有外遇,我上初中的时候,他终于和我妈离婚,搬出去和那个女人祝对于这件事,我妈的心结竟是这样的:“他居然给那个女人买了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她这么气不过我是理解的,因为她和我爸过了半辈子,也没从我爸手上弄到一套房子。我爸不算有钱人,但也不是没钱,他开了一家不算小的超市,每年的收入足以供养两个家。
而我妈,没有固定收入,就算她跟我爸离婚了,她和我、我弟弟,还一直靠着我爸的钱过日子。
我们住在我们原来的家里,那套房子就在我爸的超市楼上,但房子不属于我们,甚至也不属于我爸——是租来的。
我们每个月从我爸手里拿生活费,作为回报,他每天大摇大摆地上楼来吃饭。如果菜不合他的胃口,他还可以摔碗发脾气。有时候,他甚至还会留下来过夜。
我们这个不像样子的家里,永远留着他的一支牙刷。
如果天天如此,我也许还可以假装自己仍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大雨打雷睡不着的晚上、半夜楼下有人敲门恐慌的时刻、电闸跳掉一片漆黑的瞬间…这些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不在这里。
我妈明明是他的结发妻子,我和弟弟明明是他的合法子女,却被摆在了一个最卑微的仰人鼻息的位置上。我曾经恶狠狠地对我妈说:“现在我们一家人,就像被我爸包养的二房!”
我妈看着我,怔了半天,吐出一句:“你非要来剜我的心吗?”
我想我妈也是认命了。女人一到中年,会变得很没出息,只要对方肯给钱,就觉得他还是一个好人。
在这样一个家里,我一个女孩子,会修马桶,会扛米袋,会换灯泡。除了扛不动煤气罐,其他该男人干的活我都能干。
我不喜欢自己这么壮,一点不像个女孩子,但我爸反而喜欢这一点,有时候还会夸我几句。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这个家。”他说。
这不是很好笑吗?我有什么义务来照顾这个家?可是那时我又觉得,其实我爸也挺不容易的,而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对我很温柔。他从我爷爷那里遗传了暴躁的脾气,对我和我弟弟经常拳脚相加。所以,他那一刻温柔的模样,忽然就狠狠地撞了一下我的胸口。
“哦。”我低下头,没出息地回答。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自己要照顾好这个家。我妈没文化,整天只知道打牌,要不就是对着我们姐弟俩抱怨自己命苦;我弟被宠坏了,该男孩干的事一样不想干,每天就是去楼下超市摸零食吃,快把自己吃成低能儿童了。
在这个家,只有我是清醒的。因为清醒,所以我才加倍痛苦。
原本我们一家的生活可能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我长大、嫁人、离开。
但是,我居然得了抑郁症。
得了病就要治,治的后果是:我吃了很多药,那些药让我变得更胖。以前的我顶多算是“瘦中带点肉”,但现在的我,一米六二的身高却重达一百三十斤,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肥妹。
因为这胖,我恨死了自己。晚上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好死不死坐在那哭什么?赶什么时髦学人家看心理医生?有钱没处花了啊?
抑郁,抑郁你妹呀!什么破医生,除了骗钱啥也不会!
我想减肥,开始故意不吃饭。可是不吃饭,又会饿得发狂。饿了三天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没有瘦,就会发疯一样一口气吃下三天量的食物。
我开始自残。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我们同级的很多女生都是这样。她们假惺惺地在胳膊上划几道浅浅的口子,然后就开始攀比谁划得深,划得狠。
我不屑于和她们比这些,我只是用手机拍下自残的全过程。刀片刺进皮肤,笨拙地避开血管,所到之处激起身体一阵轻微的战栗,血珠冒出来,然后汇成一条直线…
我觉得自己有当电影导演的天分。
我开始自残的时候是在冬天,因为穿得多,家人一直没有发现。我一方面不想他们发现,一方面又觉得他们根本不关心我,而我越觉得他们不关心我,就越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贱这么惨,就更变本加厉地自残。
最严重的时候,我会揪着自己的头往墙上撞,而且,还会选一个合适的角度用手机自拍,保证拍到自己绝望又痛苦的表情。
我就这样对这一切上了瘾。
这样的行动一直在暗暗地进行着,为了不让伤口太明显,有时候我也会停一段时间,只看看手机里的视频聊以自慰。三个月以后,我去医院复查,因为怕吃药,所以我在医生面前表现得很乖巧,那个脑壳坏了的医生说我抑郁症已经好了。于是我停了药,重新成为一个正常人。
因为抑郁症,我休学了一小段时间。原本我的成绩还算不错,所以学校也没有让我留级,而是让我继续高二的课程。
我原本立志要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再回到学校去,但是,重新站在校门口的,却是一个身材臃肿、表情迟钝、伤痕累累的废物。
我的男朋友也跟我分手了。
准确地说,是我为了防止他跟我分手,于是主动和他分手了。
因为我不相信他会喜欢我这样一个肥婆。虽然他一再对我说:“我喜欢的不是你的外表,是你的性格,就算你胖成两百斤我也一样喜欢你。”可是我压根不相信,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男孩会真心喜欢一个肥妹,我在他的眼光里早就看到了厌恶。
他不主动提出跟我分手,只是因为不想别人说他以貌取人,只是不愿意面对肤浅的自己,只是想当一个好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不识趣地拖着他?
我只是一个肥婆,又不是一个恶毒的巫婆。
分手的那天,我把他送给我的桂亚纶的cd啊,围巾啊,手套啊,没用完的润唇膏啊,都打了一个包,还给他。
他不接,只是看着我说:“我会恨你的。”
我铁了心,背诵般说着大义凛然的台词:“你不要恨我,我这是给你自由,去爱一个更好的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他一转身,我的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我想起那首she的歌,“他还不懂,还是不懂,离开是想要被挽留…”
可是,就算他一次次挽留,我也只会一次次说sayno。
我不承认自己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却要用全部力量去证明自己真的是一无是处。生活就像一列出轨的火车,疯狂地驶向我没法控制的方向。除了自嘲,我找不到任何防御伤害的办法。在别人来踩我之前,我先把自己踩到脚底,恐怕才是避免羞辱的唯一出路。
因为功课跟不上,我在班上越来越自卑,朋友也开始越来越少,因为大家都说,感觉跟我在一起特别累。我不知道他们的“累”点到底在哪里,但既然累,就离远点呗,我也不想为难大家。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开始觉得,也许我真是有玻这个“脖吧,它肯定不是抑郁症,或者,是跟“神经”有关?
我是一个神经病?!有好一阵子,我都在纠结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