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教室前有一个报栏,我常常站那里看报纸,那些隔日的早报晚报其实挺无聊,但我宁愿对着它们发呆也不愿意听教室里的男生女生叽叽喳喳。乔依就那样走到我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你根本就不在看报纸。”见我不做声盯着她,她补充说道:“你天天都在这里看报纸,可是你天天都没看进去,你有心事。”
我冷冷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很爱管闲事?”
“知道!”乔依满不在乎地回答:“他们都这么说。”一边答她一边弯下腰摘了一株小草,硬往我手里一塞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你应该快乐一点。”说完,她就大步流星地走掉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个女孩真是荒唐可笑到了极点。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亲爱的好朋友乔依是在模仿三毛的作品《一株草》中的细节,想让一个陌生的伤心人感觉到温暖。只可惜我当时并没有理会,以为遇到了神经病。知道她的名字是在晨练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懒洋洋的,就她拼命地伸直了胳膊伸直了腿,像一株在疾风里劲长的草。轮到有人来检查时,她们班年轻的女班主任就会扯了嗓子喊:“大家认真点,动作到位,看着乔依,看着乔依,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而和她真正认识是一次放学后,我独自穿过操场,一男生将篮球冒冒失失地扣在了我的头上,我疼得蹲到地上,半天也直不起身来。这时一个人影冲过来把我扶起,冲着那男生很凶地叫道:“道歉会不会呀,你没有道德啊,还不快看看人家有没有受伤!”我抬眼一看,原来是乔依,她看着我的眼睛,温柔地说:“你一定很疼,哭吧,哭出来就不疼了。”我真的哭了,其实不是疼,只是我听不得那么温柔的声音,它让我心酸。在这以前,我以为这世界只剩我自已心疼自己。
那晚乔依陪我回家,才发现原来我们住同一个小区。
我对她说谢谢。
她说:“其实该我跟你说谢谢才对。”
“为什么?”
乔依神秘地一笑说:“我上学的路上喜欢东张西望,常常会迟到,后来我发现你和我同校,跟着你的节奏走,我再也没迟到过。”
我笑着摇头,以为她瞎掰。
“你喜欢吃聚海楼的菜包,每天两个。有时吃摊饼,要她多放点辣酱。对不对?”她歪着头,得意地看我。
原来是真的。
乔依接着说:“只是我妈从不让我在外面吃,她说会不卫生。”
我不作声。
乔依又说:“我喜欢你脸上的表情,很成熟。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才能和你一样?”
“如果你爸爸妈妈离婚的话,”我说;“你不用学就会了。”
乔依有些尴尬地看着我,过了很久,她轻轻地抱了一下我说:“明天早上我在你楼下等你,我们一块上学。”
就是这样和她成为朋友。
上了高中,我们又幸运地被分到了同一班。有时常想,乔依水晶般的友情也许是上帝送给我的一份礼物,没有它,我的青春将是何等的寂寞和不堪!然而现在,乔依恋爱了,初恋的甜密和慌张在她脸上真实地凸现,我感觉我开始有些恨那个叫高远的男生,这种隐隐的恨又让我觉得自己很自私,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透“爱情”的含义究竟是什么,如果到头来只是爸爸妈妈当年那种无休无止的争吵,我真宁愿一辈子也不要爱情。
可是乔依说我傻,还送给我一个成语,说我是“一叶障目”。“不过,”她颇有经验地说:“主要是你还没有遇到让你怦然心动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你想不恋爱也难。”
我把耳朵紧紧地堵起来,我才不要听乔依这样子说话,像个俗里吧叽的女人。乔依却笑得惊天动地,末了她把我的手拉下来,郑重其事地说:“星期六是我十六岁的生日,我们三人去国际饭店的旋转餐厅,我请客,好不好?”
“怎么你不打算和高远单独度过浪漫的十六岁生日之夜?”我不无好气地说道。
“娅娅!“乔依生气地叫我,我看见她的眼睛里迅速地贮满了泪水,她盯着我,慢吞吞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要知道,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我知道,我知道!”我赶紧说:“跟你开玩笑呢。”
那天放学,乔依和我在半路分手,说是要亲自去邀请高远,我宽宏大量地拍拍她让她快去快回。乔依脸上的笑荡漾开来,避开我的眼光,她说:“娅娅,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一个人闷头闷脑地回家,竟在小区的菜场门口遇见乔依的妈妈,乔依的妈妈说话永远是那么的温和,她说:“乔依呢?你们最近功课怎么那么忙?”
“是忙,”我低着头说:“今天我身体不舒服,所以早点回来。”
“是吗?”乔依妈妈慌忙摸摸我的额头说:“不舒服就赶快去医院,身体要紧,要不,晚上到我家来喝鱼汤,乔依最爱喝的。”
“不用了,我妈妈等着我呢。”我说。
“那你晚上早点休息,看书不要太晚。”乔依妈妈微笑着和我告别,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心里酸酸的。乔依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她,决不会这么没心没肝地背叛妈妈。
回到家里,妈妈又在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聊天,妈妈的笑声真是做作,硬硬地刺进我的耳膜。我木着脸想溜回我自己的小房间,她却在我身后尖声地叫起来:“周娅,家里有客人你没看见?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回过头,那男人夸张地说:“你女儿?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才不,”我冷冷地说:“我像我爸。”
妈妈狠狠地看我一眼,转头对客人说:“别理她,我这女儿就这样,从小被她死鬼老爸惯坏了,没修养。”
没修养?!我盯着妈妈,真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对一个陌生的男人这样形容自己的女儿,还算是母亲吗?
我冲回自己的小屋,把门拍得震天响,没修养,我就是没修养,让你丢够脸才好!
那晚妈妈不知去了哪里,很晚也没回家。我饿得肚子咕咕叫,冰箱里只有几根打蔫的青菜。想想乔依,她一定已美滋滋地喝完了鲜浓的鱼汤,趴在桌前给高远写一封没完没了的信。我真想打一个电话给乔依,她一定会乐颠颠地给我送来一大包好吃的东西。要是以前,我一定会打,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宁愿饿,我对自己说:“你命苦,这就是你的命!”
第二天一早,乔依依旧在楼下等我。一直没吃东西,我感觉自己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乔依一见我就叫起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我说:“昨天睡晚了。”说这话的时候,我眼光闪烁,不敢看乔依,我觉得自己真是心胸狭隘的小人,我和乔依是多好的朋友啊,没有秘密,没有猜疑,难道因为有了一个高远,这一切就要改变?
好在乔依没有发现,在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鸡蛋摊饼的时候,她兴奋地跟我讲述着昨天和高远见面的经过。“他一定要请我吃肯德基,我不肯,我觉得不能随便花男生的钱,对不对?还有,他一定要送我回家,怕是路上不安全,其实我哪要他送的,我五岁就敢一个人走到外婆家。不过我想,男生就喜欢在这种时候显示他们的男子汉气概,那就给他一个机会好了,还有,他说在我生日的时候,一定要见见你,我老在他面前说起你,说得他都快吃醋了!”说到这儿,乔依哈哈地笑起来,又猛地停住了,望着我说:“娅娅,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笑着说:“不是在听你讲话吗?”
“我不是说这个,”乔依望着我手中的摊饼说:“你的样子真像饿死鬼。”
乔依十六岁生日的那晚,我见到了高远。
乔依介绍说:“这是高远,这是周娅。”
高远身材挺拔,发型似郭富城,比在辩论会上还要神采飞扬,难怪乔依为他神魂颠倒。乔依去柜台点单,他问我:“你就是乔依最好的朋友?”
“是。”我说,不愿多讲一个字。
“你和乔依不同,”高远说:“她说起话来可没完没了。”
“那要看和谁,”我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高远饶有兴趣地望着我,胸有成竹地说:“你对我有成见?”
“哪里,”我说:“以前又不认识,谈得上什么成见?”
高远笑了:“是不是你们一中的女孩都这般伶牙俐齿?”
我不做声。盯着乔依的背影,她穿的是一件新衣服,名牌“真维斯”,扎着快乐的马尾,在这个城市最豪华的饭店里,迎接她的十六岁。
“乔依和我是不同。”我有些酸酸地说:“这一点你并没看错。”
高远凑近了一些,单刀直入地对我说:“其实你应该想开一些,我六岁的那一年,父母就离了婚。这没什么,我们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我吃惊,继而愤怒,原来乔依什么都对高远讲,那些我以为只属于我和她之间的珍贵的秘密。我甚至可以想象乔依是如何绘声绘色向高远描述我的痛苦和不安。我从座位上惊跳起来,不顾乔依的追喊,上了电梯,逃也似的出了国际饭店。
我在微凉的夜色里漫无目的地行走,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我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伤心,这么不坚强,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今天是乔依的十六岁生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我搅掉了,我恨自己,又恨高远,这个自以为是的男生,才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摆出一幅救世主的模样干什么呢?
怕妈妈看出来我哭过,更怕她没完没了的质询,那天我很晚才回家。可是我没想到,乔依竟蜷缩在楼道口等我,她显然也哭过,见了我,声音哑哑地说:“你们都是我喜欢的人,娅娅,你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我紧紧地抱住乔依。“十六岁生日快乐,”我说:“原谅我的自私。”
“我不是存心的。”乔依说:“我只希望多一个人关心你。我真的没想到---”乔依一面说就一面哇哇地哭起来,慌得我连忙去堵她的嘴。就在这时高远不知从哪里晃了出来,他说:“在这以前,我还真以为女生们都小肚鸡肠,不会有真正的友谊。”
乔依立即停止了哭泣,瞪着高远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放心。”高远说。
乔依立刻就笑起来。
瞧,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对不起。”我对他们说:“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高远说:“我对你不够了解,自以为是。”
男生都是要了命的自尊,高远的话让我多少有些吃惊。
“那当然。”乔依靠着我说:“周娅是我们班最有深度的女生,要了解她,得多费点功夫才行。”
我发现高远在看我,就低下了头。
看着他们离开,我上了楼,大门没锁,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她说:“不是说过生日吗?怎么弄得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丢人?“
原来她什么都看到。我没理她,朝我房间里走去。我的冷漠显然激怒了她,她操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就朝我扔过来。我躲闪不及,玻璃杯重重地摔在我胳膊上,再落地跌成了碎片。
我抚着受伤的胳膊,示威地盯着她。
“看着我干什么?”妈妈尖声地说:“这么晚了还男男女女地在这楼下聊天,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怪谁?”我反正也豁出去了,把书包往地上重重地一摔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被气坏了,从沙发上跳起来,头发乱得像一团草,冲着我大喊大叫说:“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我偏不!我还未成年,我要是不养我,我就到法院去告你!”说完,我头一昂,进了自己的房间,咔地一声把门反锁起来。
肚子又咕咕地叫起来,这才想起我一个晚上又什么都没吃。我粗鲁地对肚子说:“叫吧,叫吧,叫你妈个头!”说完以后我实然有一种深深的害怕,我真怕我以后变得像妈妈那样,不可救药,连最亲的人都嫌弃你。我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起来,感到命运就像是一只大手,不由分说地揉捏着我的将来,我只有无能为力的忧伤。
转眼就是冬天。四周是光秃秃的树丫,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大家缩着脖子走路,缩着脖子念书,校园里常常安静极了。我和妈妈的关系就象是被扔进冰窖里的一杯水,久久也得不到缓和。好在有乔依,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地传给我焐手的小手炉,在大冷天的晚上给我送来热热的烤红薯,让我倍感亲人般的温暖。
我没有想到乔依会出事。
那天早上乔依没有在楼下等我,我匆匆地赶到学校,也没有看到乔依。还没等我在座位上坐下,我就被班主任林老师叫进了办公室。
林老师的表情严肃极了,她问我说:“你讲实话,乔依和外校男生的事你知不知道 ?”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迟疑了半天,我说:“老师,可不可以告诉我乔依怎么了?”
林老师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就能这样眼睁睁地看她往歧路上走,不拉一把,帮一把,还要帮她遮着掩着?”
我只好用我的老办法,不作声。心里却像鼓点一样敲得厉害,但愿乔依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叶老师叹口气说:“她昨晚在街心花园和小混混打架,还惊动了110。”
我张大嘴。
见我确实不知情,林老师只好放我走,并叮嘱我说:“同学面前不要乱讲,出了这样的事,对学校,对我们班都有影响,乔依那里,你也要好好劝劝她,不要再做傻事。”
我点头退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乔依和小混混打架?为了什么?有没有受伤?会不会被处分?我真后悔没敢多问林老师两句。
中午的时候乔依才回到学校。她一脸的疲惫,趴在我肩上沉默。
“傻丫头,”我说:“万事忍字当头,现在好了,成众矢之敌。”
“他们叫他小白脸,你叫我怎么忍?”乔依恨恨地说:“你没看见,高远的脸都气青了。你叫我怎么忍,我用砖头打掉他们门牙!”
“真打?”我睁大眼。
“怎么不真打?还以为我好欺负!”乔依得意地说:“反正我豁出去了,狠的还怕不要命的。”
“学校怎么说?”
“管他怎么说,”乔依破釜沉舟的样子:“总不能为这事开除我。”
学校自然是没开除乔依。但乔依的日子并不好过,班主任那里一次次的谈话,写检查,爸爸和妈妈没完没了的心理攻势,同学们之间的风言风语,包括一些莫须有的猜测,乔依都得一一地去面对。由于受到严密监控,她和高远很难见面,高远的来信,信封上也变成了我的名字。那些薄薄的来信乔依总是把们读了又读,然后慎之又慎的放进书包的夹层里。带着一丝苦恼的笑,乔依问我说:“娅娅,你知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可是我愿意,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乔依。
转眼就是期末考。
这一次的考试,我和乔依都很失败,一起被挤到了全班二十名之后。妈妈对我的成绩根本就不闻不问,倒是爸爸打了一个电话来,我听见妈妈在电话里对爸爸说:“反正你们周家也出不了什么人才,好好坏坏还不是一个样,她少气我一点儿我就谢天谢地了!”
挂了电话,妈妈跑到我房门口对我说:“你爸爸有儿子了,你是不是也该去祝贺祝贺!”
我把头埋进厚厚的书里,我觉得恶心。
春节的时候爸爸约我去麦当劳,他穿着一套新西装,显得很精神,与我记忆中总是垂头丧气的他有着天壤之别。坐下来的第一句话,他说:“你爸爸升了,做主任了!”
他的喜气洋洋让我嫉妒,狠狠地咬一口汉堡,我说:“谁的爸爸?我没有爸爸。”
“我知道你恨我,”他叹口气说:“等你长大了,你会发现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爸爸有爸爸的苦衷。”
“那是。”我装出一幅谅解的样子。
爸爸掏出一个红包递给我说:“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把它收好,买点学习用品什么的,学习不能马虎,关系的是你自己的将来。”
我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他又说:“少和你妈妈吵架,她也不容易。也不要怪爸爸,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女儿,我希望你有出息,你有出息爸爸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他好像真有些伤心,语气伤感,我最怕这个,把头别了开去。
就是这一别头,我看见了高远。
高远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女孩笑起来很甜,眉毛弯弯的,和高远头碰着头,喝着同一杯澄汁。
木木地回过头,我对爸爸说我吃饱了。爸爸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我想他也没什么耐心陪我坐在这里,他一定急着回家抱他的儿子去。
然后我就去了乔依家。
乔依正在家里做一张密密麻麻的物理试卷,我说:“真是改过自新了,家里就你一人还这么用功?”
“没办法,一会儿小李会来检查。”乔依拖长了声音哗地一下子倒在床上:“再说了,我也怕他们一回家就唠叨,那可真要了我的命。”
小李是乔依新请的家教,一个白白净净的女研究生,总是穿很花的衣服,乔依不只一次在我面前笑她老土。可乔依妈妈把别人送她的巴黎香水都转送给了她,乔依对我说:“小李都在我妈面前立下军令状了,说是下学期一定让我进前十名,把我妈乐得,嘴都歪了。”
“那不正好,考不好也不关你的事。”
“你知不知道高远怎么安慰我?”乔依冲我一挤眼:“他说我要那么好的成绩也没用,将来还不是要嫁给他跟着他享清福。”
“乔依!”我吓一跳,正色道:“这种想法可要不得!”
“我知道,瞧你!你以为我真那么没出息,只是这话我就爱听。”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不可救药的甜密状。
我忍不住问:“要是有一天高远爱上别的女孩,你会怎样?”
“忘掉他。”乔依毫不犹豫地说:“当爱情不再美丽,就不再值得留恋,娅娅,我可不是电视里那些傻女孩,我有我的原则。”
乔依的话让我多少有些释然,我没有告诉她我在麦当劳看到的一切,但愿那只是一场误会。可是我又隐隐觉得,总有什么事要发生。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乔依做了一件让她父母伤心欲绝的事:彻夜未归!
那天傍晚乔依打了一个电话给我,她说:“高远的妈妈再婚,去新马泰度密月去了,高远心情不好,我想陪陪他。要是我妈妈问起,你就说我在你家复习来着。”
我说好。我根本没想到所谓的“陪陪他”会是一个晚上。
那天深夜,乔依的爸爸妈妈心急火燎地敲开了我家的门,问我乔依在不在。人都上门来了,我只好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乔依爸爸抱歉地说:“不知道你家电话,这么晚了还来打搅,真是对不起。”
“不要紧,”我赶紧说:“我妈妈上夜班没回来,反正就我一个人在家。”
“瞧人家姑娘怎么就不出去疯跑,”乔依妈妈眼睛都红了:“你说我们乔依,辛辛苦苦养她到十六岁,好端端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乔依爸爸也很沮丧,问我说:“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艰难地摇摇头。
“要再不回来,就只好报公安局。”乔依妈妈绝望地说。
我吓得一惊。
乔依爸爸察言观色:“娅娅,你和乔依是好朋友,知道什么可不能瞒我们。”
“不会有事的,”我安慰他们说:“说不定你们回家,乔依都已经回来了。”
乔依爸妈走后,我一晚都睡得不踏实。我做梦,梦见和乔依在高高的楼顶上聊天,不知怎么的,乔依的身子往后一仰就掉了下去,她高呼着向我求救,我却没能抓住她,那么冷的天,我醒来后一身大汗。
天已蒙蒙亮,我想想心里不踏实,起来穿好衣服就往乔依家赶。乔依还没回来,她爸爸妈妈坐在外屋的沙发上,一夜的折磨让他们心力交瘁。我陪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最后我不得已
说:“我只知道高远住在哪一区,要不,我带你们去问问看?”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悉悉索索的钥匙声,是乔依。
进了门,她径自走到她父母面前,哑着嗓子说:“对不起。不过我保证,我没有做任何坏事,我只是去陪一个孤独的朋友。要打要骂,随你们。”
我听见乔依妈妈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她的爸爸和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们好像看都有没看这个让他们心碎的女儿一眼,就相依着走进了他们的房间,关上了门。
乔依呜呜地哭起来。
我气得把她猛地一推说:“昏了头了,你!”
“我是昏了头了。”乔依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低低地说:“娅娅,你救救我,我看不到他就想,看到他就魂不守舍,你叫我怎么办?”
我无语,乔依就继续呜呜地哭。她的哭声真是让我心烦意乱,我狠下心来说:“其实高远有别的女朋友,我亲眼看到他们在一起。”
“娅娅,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乔依有气无力地说:“可是你没必要骗我。”
我欲辩无言,我也是昏了头了,跟昏了头的乔依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乔依显然是一夜没睡。又哭了一小会儿,她就歪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了。我打开她的背包,从她的通讯录上找到了高远家的电话号码,我决定约高远出来谈一谈。
我很顺利地约到了高远,就在离他家不远处的一家小茶坊里。
这种地方我从未来过,高远倒是熟门熟路,老道地问我:“喝什么?”
看了看价格牌,我说:“绿茶。”
“这么为我省。”高远一笑。
“是为我自己省,”我冷冷地说:“各付各的账。”
“好吧,”高远坐直身子说:“你的兴师问罪可以开始了。”
“兴什么师问什么罪?”我说:“难道你做错什么?”
“你真是聪明,”高远盯着我说:“跟你说话得小心点,要不就得入你的圈套。”
我可没心思跟他迂回,直截了当地问:“你爱乔依吗?”
“也许吧,”高远目光闪躲,却又装做若无其事地说:“现在就说这个字,是不是早了一些。”
“十六岁就夜不归家,你觉不觉得更早了一些?”
“你是说乔依,”高远申辩说:“我劝过她回家,是她不肯。”
“这么说都是乔依的错!”我气得差点拍案而起,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茶坊里的人都有兴趣地盯着我们看,本还想狠狠数落他一番,我只好忍气吞声地说:“乔依瞎了眼。”
“别那么激动,”高远有些疲倦地说:“我以后会注意,说实话,我并没有乔依想得那么多,你很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没等我说话,他又说:“我欣赏乔依热情,大方,敢做敢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也带给我太多的压力。我认为在我们这种年纪,面对‘爱’这个字,应该要洒脱一点。”
“那你和别的女生呢,是不是非常洒脱?”我直直地望着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