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是昨天她出院后阿南才替她买来的,看来她第一个联系的人,依然是他。说起来,他是她唯一的亲人,联系是正常的,只是希望她不会讲与我有关的事就好。我更不希望的是他因此对我有任何的误会——那么当一切都如流水般逝去,我至少还可以守住我那点可怜的骄傲和自尊。
我们说好的,永不相见。
“我要喝水。”夏花忽然出现在我身后并说话,吓我好一大跳。
我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来,替她倒上白开水,觉得有点烫,又打开矿泉水瓶倒上一点凉的。她玩弄着另一只手里的手机说:“马卓,有点事麻烦你。”
我心一紧。
她说:“我的病,不要告诉夏泽。”
“哦。”我说,“放心吧,我都不和他联系的。”
“哦,这样啊。”她接过我递过去的杯子,笑了一下说,“我也不想和他联系的,但他偏偏找我。”说着,她对我晃晃屏幕不停在闪烁的手机,一边按掉一边骂骂咧咧:“我结婚他不管,现在逃婚了,他倒管起来了。”“他是担心你吧。”我说。“那就让他也尝尝担心的滋味好了。”夏花气呼呼地说。我无心介入这姐弟之间的恩恩怨怨,有些艰难地对夏花说:“其实我也不希望,你跟他提起关于我的任何事。”
“成交。”她两只手里都有东西,没办法与我击掌,就伸出一只脚来,踢了我的脚一下,我一直紧着的心这才忽拉拉松了下去。“到医院来看我那个小孩不错啊。”夏花说,“给我讲冷笑话的那个,我看他对你挺有意思的。”是个人都把肖哲往我身上扯。“你什么时候嫁给我爸啊?”我赶紧转移话题。“你是律师哦,不知道重婚罪是重罪么!”她瞪着眼睛朝我喊,“我可是跟于秃子正式领了结婚证的!”说完她竟然咯咯咯笑起来。“笑你个头。”我骂她。
“老爹是个傻子,我要不是这样,他一定会娶我做老婆的。”夏花说:“还是这样好,他现在想当雷锋,也没条件当。等我死了,他还能娶个比我年轻漂亮的。听说北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胡说什么啊,什么死不死的。”我说,“这不活的好好的吗。”
“这病是遗传。”夏花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一件事哈,我外婆我妈,都是得这个病死的,死的时候,都是三十三岁。我今年呢,也三十三了。据说,我外婆死的那天上午,还在打麻将。我妈也是,我只不过是出去买了包盐,她就已经断气了。”“别说这些胡话了。”我连忙打断她,“你跟她们不一样,我爸不会让你死的,我也不会。”她看着我,忽然笑了。然后她把手机和杯子一起放到厨房的小窗台上,走近我,很温柔的拥抱我,并在我耳边说道:“谢谢。”说完,她又很快地放开我,拿着她依然在响的宝贝手机回到沙发上,像烫熟的河虾一般蜷缩起来,继续睡觉。
我把厨房收拾了一下,走到她的身边,本想替她盖个被子什么的,却发现她其实根本没睡觉,而是在哭,头抵在沙发角,眼泪无声的往下掉。我赶紧拿了毛巾来替她擦,一面擦一面哄她说:“别哭啊,你忘了医生说你不可以情绪化的嘛。”“我不想死。”她撑起半个身子,紧紧抱着我说,“三十三年,我第一次体会到有家的感觉,我真的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我放慢语调,慢悠悠地继续哄她说,“等你病好了,你回去办离婚,然后呢,跟老爹结婚,然后呢,再替他生个孩子,然后呢,还要把孩子养大。你要做的事好多好多,怎么会死呢。” “那你保证我不会死。”她像个孩子,抽泣着在我耳边说着任性的话。我还没说出“我保证”三个字,客厅的门忽然被推开,是阿南,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见我们这样,打趣地说,“哎呦,抱上了?”我不好意思,夏花却依旧紧紧的抱着我,泪眼婆娑地对阿南撒娇:“老爹,你女儿欺负我这个病人。” “她不会的。”阿南笑着把东西拎进来,“她顶多就是逗你玩。” “你就护着她!”夏花皱眉说,“我不开心!”我一把把夏花推开,在她倒在沙发上的时候伸出一只手装摸作样地掐住她的脖子,大喊一声:“就欺负你了,咋的吧?”
“喂喂喂!”阿南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了过来,而我和夏花早已笑作一团。被捉弄的阿南伸手在我俩头上一人敲一记,脸上的欢乐却是藏也藏不住。我起身,收拾起地上那一大堆东西,去厨房整理,刻意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他俩。不知过了多久,阿南进来了,就站在我身后,对我说:“我来吧。” “她呢?”我问。“睡了。”阿南说,“马卓,你辛苦了。”我正想责备他,他却自己识趣地补充道:“也该你为我分担分担了。”我把早泡好的茶递给他,那是我用奖学金替他买的保温杯,好大一只,他喜欢喝热茶,一天喝水又喝得多,所以这杯子特别适合他。
“你喜欢的,台湾冻顶乌龙。”我说。他把杯子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面欣赏一面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说:“对了,她哭什么?” “没什么啊。”我说,“她想着你对她的好,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就感动得哭了”他压低声音问我:“那个,钱的事,你没提吧?” “放心啦。”我说,“这么不相信我?”“不是不是。”他连忙说,“哦,对了,肖哲晚上过来吃饭。我忙不过来,所以请他到新房子那边去替我处理一点事,呆会儿他会送点图样回来给我,要是不对我还要让他拿回去给设计师…”真不明白他一连串的解释有何必要。“那你好好招呼他吧,我得去律师事务所取我的电脑。”他点点头,我刚走到门口,鞋还没换好,他又不放心地追出来吩咐说:“取完就回来哈,就不要坐公车了,还是打车吧,不费时间。”我真怕再继续扯下去他就干脆开车送我去了,于是朝他挥了挥手,迅速出了门。
那天的三环路,出奇的堵,我花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律师事务所。
进了电梯,按下12这个数字我才想起来,自从肖哲生日那天,我加班到深夜从这里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一直都没告诉阿南我被律师事务所辞退的消息,不知如何开口,怕的是他为我担心。其实比这更让我害怕的,是方律师从此看扁我。若不是夏花的病,我早就第一时间来事务所解释一下晚上丢下洛丢丢的来龙去脉了。
工作丢了不要紧,我只想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
出了电梯,我近直走进方律师的办公室,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但门没关,我只是轻推了一下,它已经自动咿呀而开。
我探头看了看,没人,只看到桌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开水。
估计他只是暂时的离开。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发现其他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走廊里也无人经过。我想了一下,走进办公室。我的电脑就放在助理办公桌上,多日不用,积攒了一层薄薄的灰,我拿张餐巾纸简单擦拭了一下,将它装进电脑包。正要转身出来,想想不妥,又折回到桌前给方律师留了个纸条,怕他看不见,我把纸条压在他的杯子下面,就在我低头的一瞬间,忽然看到一根彩色的鞋带,从墙角的办公桌下面伸了五公分左右出来。
鞋带是橘红色的,这颜色看上去非常眼熟。没错,LV波板鞋——虽然我一直对名牌毫不感冒,但这么特别的鞋,我只记得有一个人穿过。
这个洛丢丢真是阴魂不散。
只是,她神秘兮兮地躲在那个鬼地方干吗?
我决定对她的存在熟视无睹,因为很显然——其一,她躲在那里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其二,她躲起来不想人发现一定是想干或者已经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其三,不管她想干嘛或者干了什么,都与我再无联系。我现在,连个实习助理都不是了。
所以,我抱着我的电脑,装作一无所知的走出了办公室,出门前,还不忘体贴的替她把门拉上。
下了楼没走两步,竟在停车场边上看到方律师。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等什么人。在我离他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我,我当然只能走上去打招呼。
“马卓?”他诧异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我去您办公室取我的笔记本电脑来着,见您不在,留了张纸条。”
他笑笑说:“我还以为你生气电脑也不要了,打过你一次电话,是关机。”
“我换号码了。”我说。
“年轻人抗击打能力要强,不要说几句就受不了。”方律师说,“而且上次那件事我了解过了,好在洛丢丢也没出啥大事。都过去了,你也不必想太多。”
“谢谢方律师。”我问,“我的新电话留在纸条上了,如果还有需要我干的杂活,您尽管吩咐我。”
“好啊。”他说,“过个好年!”
我看了看身后的大楼,对他说道:“那您忙,我先走了。对了,您以后要是不在办公室,最好还是把门锁好。”
“好的,再见。”他措辞礼貌,但语气已明显表达出不愿与我多聊。我识趣的转身离开,一路快步走到公车站台,直到公车的门合上,车开始启动,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问自己的内心,其实暗地里是希望他可以留住自己的。他对我礼貌的拒绝和客气,是我不能回避的失败。公车摇摇晃晃,回想起以前每次坐这路车回学校的时候,胸腔里怀揣的更多是理想和抱负——我在京城最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我在替京城最知名的律师当助理,我成绩优秀,吃苦耐劳,我有着多么蓬勃的理想和蠢蠢欲动的美好将来。而现在一切稍纵即逝,我只能看着公车外昏暗无比的天空发呆,加上车上的移动电视里播送着寒流即将来袭的通知,间夹着整点新闻以及各大公司倒闭的传闻和各路财经评论员七嘴八舌的议论,让我的心情真是糟到不可形容的地步。
深冬,末世气息在空气里肆无忌惮的翻滚,春天遥遥无期。被辞退也没什么不好,金融危机大家都躲不过,到最后我只能这样无力的安慰自己。
回到家,开门的人是肖哲。我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他把头发剪得出奇的短,脑门又大又亮,大概是屋内暖气温度太高,他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
“等不了你,我们先吃了。”他说。
我在餐桌旁坐下,问他:“我爸他们呢?”
他说:“吃完散步去了。”答我问题的时候,他并不看我,而是捏着一大把筷子,皱着眉头,沉思不已。
我忍不住问他:“你盯着筷子能看出个啥?”
“我在研究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一只手最多可以拿几双筷子,你知道吗,很神奇——左手和右手是不一样的。”
好吧。
他却不肯罢休,做出最雷人的动作,跑到我面前来兴高采烈地拉起我的手腕,催促我说:“不信你试试…”
我下意识的缩回我的手腕,大约是因为用力过度,他意识到我的窘迫和抗拒,恍然大悟之后连连摆手说:“别,你可,你可千万别觉得刚才是我故意设计的…”
我继续看着他,他的脸涨得通红,表情十分难堪。坐回我的对面,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沉思十五秒,叹了口气,这才抬眼看我,问我说:“马卓同学,你是不是觉得我从头到尾都特别失败?”
“还好吧。”我没好气的说。
“我很好笑的,”他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聪明;在遇到你之后,我却发现自己是世界上最笨的人。没有你之前,我似乎没有对照,孤芳自赏。呵呵,就算我被人打的时候,我都是看不起他们的,你信么?可是遇到你,我才明白我这个人身上真是没有优点,一无是处。其实我很想保护你的,可是我知道很多时候其实都是你在保护我,我努力再努力,只是为了靠近你那么一点点,结果无论EQ还是IQ,我都远远落后于你。你说,这不叫失败,还有什么叫失败?”
认识他N多年,很少听他一口气讲这么长的句子。但他讲的特流畅,像为了参加演讲比赛早就打好腹稿一般。说完这一大段,他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眼神一如当年那个执着的少年,清澈而透明。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案,所以我很认真的回答他:“不,你不失败。”
“你是在安慰我吗?”他不甘心的追问。
“告诉你一件事吧,我被律师事务所辞退了。你看,我努力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那你觉得我失败不失败?”
“不失败!”他飞快的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算了算了,跟他真是没法沟通下去。
“我觉得这就是命吧。”他说,“虽然我学天体物理学,但我却相信命运。只有命运能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难道不是吗?”
话题被他越绕越远之后我才发现他压根需要的就不是我的安慰,他只是需要倾听。于是我只能低头喝汤不再接茬,等待他更惊人的语句出现。
果然,他又继续说:“马卓,我有一件事要通知,很严重。”
“嗯。”
“我决定对我们的关系做一个修正——我们不再是单纯的朋友了,而是战略伙伴。方式是:我们从现在开始保持探讨学术问题的习惯,一天至少一个小时——就像我们高中时那样,因为有研究表明,两个高智商的男女共同讨论学术问题,即使是不同研究领域不同研究方向的,不仅有助于学术方面的研究进展,而且有助于促进人的身心和谐,你懂吗?天人合一,这是我最近研究的方向。”
“你不是学天体物理学的吗?”我说。
“我认为物理学的金钥匙就是哲学,你的观点呢?”他伸出一只手,慷慨的邀我发表意见,我完全没任何意见。
书上怎么说来着?两根平行线,永远没有交点?
我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语言,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反正说的就是我和肖哲。
“你快吃,吃完我们也出去散散步。”肖哲说,“小时候我爷爷就常常对我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说完这些,他满怀期待的看着我。那眼神让我觉得,如果我拒绝他,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人情味的人。
好在阿南和夏花及时回来救场,阿南手上拎着一大袋子水果,夏花挽着他的胳膊进门,看她的样子,真是很开心,脸色红润,行动灵巧,病魔仿佛早就被赶出了她的身体,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有什么,能大的过爱情的魔力?真是不服也不行。
“这个季节有山竹?”我没话找话。
“很贵的喔。”夏花娇俏的笑,看着阿南说,“但超好吃,咱不差钱嘛。”
“我去洗。”肖哲接过阿南手里的袋子,又转身问我说,“马卓,你是喜欢吃山竹还是葡萄呢?”
“都洗,废话!”夏花骂他,“你心里头就只有一个马卓呀!”
“就是!”他愣头愣脑的答,“难道你有阿南叔还不够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给我解释清楚!”夏花追进厨房跟他继续吵,阿南笑着摇头也跟了进去。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走到窗台边,从包里掏出手机来一看,竟是方律师事务所的另一个律师刘律师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对方直截了当的问我:“马卓,今天下午方律师喝了办公桌上水杯里的水中毒,正在医院抢救!从你留在他桌上的纸条来看,那个时间,你正好去过他的办公室。所以,公安局希望你能尽快来一趟协助调查!”
“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来。”问清楚后,我挂了电话,跑到厨房里对正在洗水果的肖哲笑着说道:“不是说要出去散步吗?快点!”
公安局,审讯室像是吸烟室,残留着很严重的烟味。我倍感不适,但却不得不配合地坐下。
“据说你刚被方律师开除?”那个腰板坐的很直的女警官倍儿严肃的问我。
“我只是一名实习生。”我说。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是。”我说。
“什么原因?”
“或许他觉得我不是最好。”
“没发生什么具体的事情吗?”
“没有。”
“你是否因此怀恨在心?”
“当然不。”我说。
“下午几点你进过他办公室?”
“五点刚过。”
“你去干嘛?”
“取回我放在他办公室的笔记本电脑。”
“你是否见到过别的人?”
“没。”
“废纸篓里纸巾上,有你的指纹,你怎么解释?”
“笔记本电脑久了不用,上面全是灰,我放进电脑包前用纸巾擦了一下。然后我在桌前给方律师留了张纸条,并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下楼以后,我还在停车场附近遇到了方律师,我们还聊了几句。”
“聊什么?”
“几句家常。”
“什么叫家常?”她很不悦,出乎我意料的攥起拳头,用力擂了一下桌面,若不是早有准备,我早就被那咚的一声吓住了。公安局一向以诱供手段闻名,没想到也有变相逼供。她重新捡起笔,继续说:“具体内容?别说你忘记了。”
我一五一十的把和方律师对谈的内容讲出。不过在见到方律师之前,因为情况不明,我并不准备急吼吼的供出藏在茶几下面的那双LV板鞋。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天下自有清白在。学法律将近四年,熟读无数案例,我对此早已深谙。
并且方律师不止一次的教过我:谨慎,是一个律师必须拥有的基本素质。我有种预感,这件事可能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洛丢丢为什么会躲在办公桌下,而让方律师亲自下楼等在停车场的又会是谁呢?
女警官无话可说,谈话陷入僵局。她丢给我几张纸,要我把下午去律师事务所的前前后后全写下来。我问她:“我写好是不是就可以回家?”
她却堂而皇之可以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每个细节都要写下来,想清楚了,不要漏掉一点点,这对你自己对破案都有好处。”
我坐到桌前,情况说明只写到一半,就看到刘律师急冲了进来,对我招招手说:“马卓,方律师醒了,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没什么后遗症吧?”我问他。
“没有,不过也真是蛮危险。”刘律师把我拉到一边轻声对我说,:“投进方律师水杯里的是某种化学物质,毒性十分强,轻的症状就是像方律师那样,头晕,口渴,神经中枢不再听命于大脑控制,四肢瘫软无力。而投毒者如果不是老手,就是方律师太幸运了,据说只要再多加一毫克,就足以使人没命。”
“没事就好。”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掉了下来。
“方律师叫我向你道歉,他知道这事与你无关。”刘律师说,“就是还要辛苦你一下,他想要见见你。”
“现在?”我吃惊。
“现在。”刘律师说。
我点了点头。
我俩一起走出去看到肖哲,他坐在空荡荡的长廊尽头,抱着自己的头,做痛苦状。我走近他,旁边的房间门被拉开了,一个老大爷探出头来,指着肖哲对我说:“出来了?快把这人带走,失心疯了都!”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才说:“他在这乱喊乱叫,什么公安局乱抓人犯法啦,非法囚禁啦。再喊下去,我看他也要被抓进去了。所以我把他拉到这儿来,看着他,让他别再胡说了。”
这个法盲!我连忙跟老大爷道谢,将肖哲拽到公安局外面才放手。
“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我对他说:“你别闹了。”
“喔。”他摸摸头说,“不过反正你没事就好了。你电话放我这里,阿南叔打了两通电话来,我胡说一通,不知道穿没穿帮。”
“告诉他颜舒舒失恋了,”我说,“我得再陪她一会儿。”
肖哲指指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要不你就说我们看夜场电影去了,让他放心。”
他眨巴眨巴眼睛,用不信任的语气问我:“马卓,你经常这样撒谎吗?”
我本不想带着他,但刘律师已经把车从车库里开上来,在不远处对我鸣笛。我只好拉上他:“至少我没对你撒谎,我还必须得去医院一趟,你就说吧,跟不跟我走?”
他先于我钻进车里。
把我们送到医院刘律师就离开了。我让肖哲在外面等着,独自一人上楼推开病房的门。方律师正在挂水,他示意我把门关上,他脸色蜡黄,看上去情况并不算妙。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这场误会闹得有点大。”他拍了拍他身边的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一边摇摇头一边落座:“就是大概说了一下情况。”
我们均有几秒钟的沉默,他终于直截了当地问我:“|马卓,今天下午你在我办公室,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点点头,不过随即说道:“不过您放心,我什么都没讲。”
他沉吟了一会,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这件事到此为止,对谁都不要提,我也不想再追究了,相信她也是一时糊涂。”
“方律师——”我觉得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毕竟人命关天!
他打断我:“我命也算大,以后自己小心点,至于这个孩子,我会跟她妈妈商量一下,给她一个好的安排,免得她再做错事。”
“方律师,您不再考虑一下吗?”我说。
“就这样吧,马卓,谢谢你。”方律师对我伸出没有插着输液管的左手,我则伸出右手握住,这个动作和一般人握手的姿势完全相反,因此看上去很怪。
“你是个当律师的好料,要是你愿意的话,春节过后,就正式来我律师事务所上班吧。“
“这…”
“我做律师快20年,不会看错人的。”方律师说,“你不必这么着急答复我,可以回家考虑考虑,我累了,要休息了。”
说完,他躺下去,闭上了眼睛,不再理我。
我轻轻的替他关上门走出来。一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我还就觉得犹如是在梦中。我看到在路灯下瑟瑟发抖的肖哲。他见我出来双脚在地面跺了跺,示意我看他的方向,其实我早就看到他了,这个动作真是多此一举。
“打车?”他说着,站到路边扬起手臂。
我拉住他:“很近的,不如陪我走一段吧。”
他伸出胳膊,做出了“请”的表示。北京的深冬充满寒意,我脑子里翻腾着许多滚烫的问号。肖哲忽然说道:“你一定觉得我今天在公安局的行为缺乏常识。”
“差不多。”我心不在焉的说,“难道你希望我夸你英勇吗?”
“其实,我确实很英勇的啊,”他大言不惭的侃侃分析,“我希望制造一个蝴蝶效应,考虑到我的行为将造成两个后果:一、他们把你放了,这样正好。二、我真的被抓进去了,这样我可以顺便进行一个实验,调查一下现在公安局现在是不是真的存在逼供的现象。你知道,现在的社会舆论可不站在公安局这边的。”
“事实表明,你的实验确实缺乏逻辑。”我说,“正如你没有考虑到我只是配合审查,而不是被抓。”
“实验失败,”他耸耸肩膀,“不过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我确认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