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她坐到座位上来,她却只是变戏法似的变出两个小瓶:“丁丁,这是我爸爸的朋友从英国带回来的,Bodyshop的眼霜和红酒面膜,美容大王大S推荐的哦,绝对好用。哪,送给你。”

我还没来得及客气没来得及推辞,她已经不容分说地把那两个小瓶塞到了我手里。

所以,我怎么还能跟她提一个“钱”字呢?

人家都送我这么高档的护肤品(虽然只是试用装,但毕竟那么贵!),我怎么还好意思开口讨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债务?况且她迟早会还我。我知道她是有钱人,我曾经亲眼看见她爸爸开一辆宝马到学校来接她,那辆车,保守地说,起码得四十万。

我还是再坚持一下吧。

可是,就算我有足够的耐心,命运却远没有我一半的耐心,下午的上课之前,班副抱来厚厚一摞资料,据说都是重金从湖北黄岗收购来的命题信息和试卷,对高考绝对有帮助,当然也绝对要收费——每人50。

奶奶的,活生生把我逼到弹尽粮绝。

罗梅梅女士出差了,我打电话给她,她居然记得很清楚:“你不是每周的生活费都花不完?而且不是还有压岁钱吗?乖,自己先垫一下,妈妈回来给你!”

她会给我,才怪。

而且,我怎么能告诉她,其实现在我什么都没有?

课间小组长来收资料费,我低着头红着脸支支吾吾,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没钱了吗?帮你垫上先?”

“不用不用!”我那要命的自尊心又开始发作,“钱在宿舍!晚上我就交!”

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林枳就在我身边,她趴在课桌上,像是睡着了。我很希望,她是真的睡着了,这样,我们都不会太难尴。

中午的时候,林枳跟我说晚上又要出去一下。我明知故问,问她要去干什么,她笑了笑说:“楚暮病了,我得去给他买点药。”

“啊!”我说,“什么病,要紧吗?”

“还好。”她说,“也就是花点钱,其它没事。”

又是钱。

真是个敏感的话题。可是我不敢再吱声。我怕我脑子一糊,再说出什么:“有需要尽管找我”之类的混帐话,那就真要把我自己活活逼死了。

那天下午的语文课,当我正在魂飞天外地设计怎么让我兜里的40块钱看上去更像50,林庚却忽然对我发难。

“田丁丁,你先说说这段古文里有几个通假字,再分别解释一下它们的用法!田丁丁?听到没有?你现在在哪里?泰国?”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林庚居然也微微地笑,没错,我就是一个笑话,所有人都可以看我的笑话,所以我也要跟着一起笑,这样才能显得我不那么傻。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林枳在我旁边拼命地翻书,点给我看:“在这里!在这里!”我看见她用钢笔把几个字浓重地圈起来,可是我忽然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想看,我觉得很累,林枳急得踢我的椅子,我却不管不顾地把头扭向一边,看着窗外,单调的景色渐渐模糊,渐渐更模糊,我的眼睛被潮湿的感觉包围。

原来,我哭了。

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当着我最在乎的人的面,肆无忌惮、丢脸万分、毫无道理地哭了。

林庚露出诧异的表情,有点不解,还有点不满:“哭什么呢?坐下!坐下!不会就不会嘛,田丁丁,你放学以后来一下我办公室!林枳,你把刚才那道题跟大家说一遍。”

我坐下,林枳站起来,我听见她用平稳优美的声音回答林庚的问题,看见林庚投向她的赞许的目光,我应该嫉妒我应该难过,可是,我没有。我只觉得累。

我完了。我完了。从此以后,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莫名其妙只会发呆和哭的神经病,他怎么可能还喜欢我呢,他在心里一定已经把我鄙视了一万遍。

想到这一点,我忽然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委屈。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伸向了我。在课桌下面握住了我的。那掌心绵软而有些潮湿,像块软软的毛巾,裹住了我委屈的心。那是林枳,我知道。她掌心里传来的信任和温度终于让我慢慢地平静下来。

至少我还有她,不是吗?

放学以后当我走进办公室时,林庚正在喝茶,面前摊着一叠试卷。他的手提电脑里正在播放一首歌,是一个老头的声音,反反复复在用绕口的粤语唱着:爱在深秋,爱在深秋。

哦,他居然听这种情歌。说实话,我并没有觉得老土,反而觉得很有味道。或许,这就是爱物及屋的表现?

呵,我居然在此情此景,还有心情想这些东西。

“田丁丁,”他直截了当地说,“猜猜你上次考了多少分?”

要命,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来,难道是为了告诉我我退步好多名?

“还有,今天上课我不就问你个问题吗?你哭什么?”

我不作声,站在那里又无所适从,只好别过头去看窗外。 

“上个星期,你是不是去酒吧街了?”他忽然严肃地问。和他音响里传来的柔和的男声很不搭调。

我一下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表情一定滑稽死了,就像条缺水的鱼。

“田丁丁,到现在一个问题你都没有回答我。”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用红色墨水笔点着我的试卷,那上面立刻晕染开来一片“血点”,他一边点着一边说:“我来告诉你,你作文偏题,只得三十五分。选择题倒是全对——”说到这,他看我一眼,又把我的心看得拎出了水面。

“可见你的功底还是不错的。”他继续说。我的心放了回去,但到底意难平——难道,他连林枳给我传选择题答案的事都知道了?我倒吸一口冷气。

“你真的想当什么问题少女?”林庚忽然叹了一口气,放下了他沉沉的钢笔。

“可是,在老师心里,你一直是单纯的女孩子。”

我的心忽然猛地颤了一下,脸也随之热起来。原来,他记得我写过的话。原来,他给了我那么多难看的问号和不看好的分数并不表示他忘记。

“老师,我,”我听见自己用紧张得发颤的声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管如何,我不多说。事情是自己想明白的,不是老师教明白的。回去吧。”林庚温和地打断我,声音里有着小小关切,可是最后那句“回去吧”却难掩他的小小失望。

我明白,我清楚。

走出林庚办公室的时候我头重脚轻,脸一直在猛烈地发烫。要知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和林庚如此近距离、单独接触!只可惜,我们谈的话题一点也不浪漫,甚至,谈不上令人愉快。在他的心里,我真的已经是个问题少女吗?他什么时候看见我在酒吧街?更重要的是,他看到我在街边狂吐的一幕吗?如果看见,老天,我在他的心里,该是一个多么不知自爱的女孩子!

对了,难道说,他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晕倒不省人事,再把我一路背回来的吗?可是我又立刻否认了自己的想法:那林枳呢?林枳又是怎么回来的?林庚如果发现林枳晚自修不在,为什么没有找她谈心呢?

是因为他特别关心我?还是因为林枳成绩好,所以他特别放心她?

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头好晕,靠在教室外面的栏杆上,再也走不动。

“田丁丁你在干吗?”一个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回过头,是丁力申!

他把手抱在胸前,挑衅般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就那么看着我,好像我的无助在他看来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

我忽然变得很凶很凶,像在幼儿园的时候一样凶,大声地对他吼:“你整天缠着我干什么?我不是把钱都还给你了吗?你以为我欠你一百万啊?”

他吓一跳,不示弱地给我吼回来:“你神经病啊你!”

“谁神经!谁神经!你说说,你老跟着我干吗?我哪里得罪你了?”我更气,这段时间被他贴身跟踪的怨气一下子彻底爆发,“是我的脸上开了花,还是你自己脑子就有包?!”

“同学。”他没好气地“切”了一声,还派送一个白眼,“请问这是你田丁丁独有的地盘吗?请问我路过这里不行吗?”

什么话,看他鬼头鬼脑的样,我真想对他来顿拳打脚踢!

可就在我准备冲上去的时候,他对我先伸出拳头——然后展开:“有钱的时候再还我!”

拳头打开,是个好大的手掌。我看见两张缩成小团的委委屈屈的粉红色纸币,静静躺在他的手掌中央,像两个刚刚捏成的鲜虾丸子。——此时此刻,田丁丁最需要的东西。

原来,我的窘迫,他都看在眼里。

“我有钱。”我把头扭过去。

“你有个屁!”他粗鲁地说,“给你三秒钟考虑,要还是不要?”

“要。”我立刻没志气地说,“借我一百,下星期还你。”说罢,我抓起一个小纸团,握紧在手里。

“随便你咯。”丁力申满不在乎地说。

然后他转身,先是走,然后变成慢跑,好像不愿意留给我任何跟他肉麻的机会。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发现他已经长得这么高,高到走路的时候有点微微地勾着背,他穿着校服上衣配一条Lee的水洗牛仔裤,他很瘦,背影像极了周瑜民,很多女孩子会叫他一声“帅哥”,他一定也收到过来历不明的情书吧?

我再一次心酸地明白,我们再也不是可以吵嘴打架两小无猜的朋友了,也不再是可以任性地相互仇视的孩子。

我们都已经长大,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林枳一直都没还我的钱。我看她好像越来越迷恋那个叫周楚暮的小子。有一天晚上,我病了,她却去见周楚暮了。体温计显示我的体温是三十九度,有一小团火在我身体里慢慢烧着,可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吃了两颗白加黑,用被子蒙住头,半夜爬起来喝水上厕所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人能陪在我身边,可是,那一晚,林枳彻夜未归。

清晨五点左右的时候,我听到宿舍门响动的声音,响动很小,其他人都没有醒。我看到林枳,她把门拉开一道,警觉地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就迅速关上了门。

我也紧张地合上了眼,仿佛让她知道我发现她回来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我假装把被子拢在头顶,偷偷地瞄着林枳。

她按着起伏的胸口,可想而知,她刚才一定是一路跑回来的。她昨天夜里到底去了哪里呢?可惜这个问题难度并不高,我用我还没烧坏的脑袋,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猜到了。

一想到这,我又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把被子一个劲的往脑袋上捂,没想到此举却惊动了林枳。她一步踩上了上铺架,把我的被子掀开一道缝。

我怕怕地看着她,她看我一眼——那眼神好复杂,责怪担心威胁慌乱,似乎都有那么一点点。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又把被子一把拉下来,遮住了我的脸。

我的眼前又恢复了漆黑。

记忆中的那一天,林枳除了这个怪里怪气的动作,其他都跟往日没有什么两样。但我却知道,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林枳了。

我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却有一种悲伤的预感,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情况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变得明朗。上课的时候,我的手机整个上午一直震个不停,看号码,是陌生的,只响一声就挂断,诡异极了。我以为是无聊电话,差不多想关机的时候,来了一条短信。

这条短信的内容是:转告林枳今晚我等她,过时不候。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谁。

我把手机悄悄递给林枳。她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可她手中的绘图铅笔却泄露了她的感情,忽然折了笔尖。

我还愣在那里,没有说话。她忽然情绪无法自控地把铅笔摔在地上,把我的手机拿过去,按了关机键。

她把手机还给我时,我问了一个我发誓如果再让我想一秒钟我肯定不会问的蠢问题:为什么他不打你的手机呢?

果然,林枳看着我凑过去的脸,仍旧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关机了。行了吧?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还有什么可好奇的?我可以一次全部告诉你。

我闭嘴。灰溜溜地低下头,继续我的议论文阅读题。

而林枳,只是用力在她的作业本上画了一个弯曲弧度很大的双曲线,又用绘图橡皮把它狠狠擦去,擦得整张桌子都微微震动。

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林枳要把我的电话告诉周楚暮呢?也许,她是怕自己关机,停机,怕他找不到她会着急吧。这么想来,我又觉得林枳心底一直当我是最亲密的朋友,我心里的那些疙瘩,不该存在,不是的吗?

哦,如果真是这样,林枳,对不起。

甜酸:Part1 田丁丁(5)
接下来的一周,或许是为了与那个没来由的预感抗衡,我竭尽全力对林枳好。

每天上午出操回来,林枳都会发现自己的水杯里已经被灌满了水;我每天早起半小时,排长队买学校最好吃的早点——煎饼,买两份的。把她那份放在保温饭盒里直到她来教室再打开。

我甚至每天早起半个小时为她打好热开水,挤好牙膏。

这样做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是甘愿的。因为,林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知道,那些她受到的伤痛,无论她有多么希望不被打扰,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着,我都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孤孤单单单独一个。

那天早上,当我拿着两份早点兴冲冲地往教室冲的时候,庄悄悄跑步过来跟我打招呼。

“她给你发工资吗?”庄悄悄看着我手上的两份早点,没好气地嘀咕。

“你管不着!”我白她一眼。

“跟班一个!没出息!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把你当傻蛋!”她不甘示弱地回敬我。

我气得要命,停下脚步想跟她继续理论,一个声音响起来:“你嫉妒我有田丁丁做好朋友吗?”

是林枳,她接过我手中的煎饼,一搂我的肩膀,说:“丁丁,我们走!”

我们就这样在众多赶去上早自习的人的目光中,亲热地手拉手奔跑向自己的教室。

我的心里豪情万丈——是的,我们是朋友。谁也不能欺负林枳,谁也不能欺负我。因为我们的彼此一定会替彼此做主。

噢,只是恋爱让林枳不快乐。虽然她不说,我都看在眼里。

如果真正的爱情是这样,那么,我还是喜欢保持心里对林庚的那份不为他知的感情,要安全很多吧。

日子终于到周五,还是月假,我收拾一周的脏衣服准备回家洗,为了省钱,我没打车,而是走了半个小时去一个公车站,那里有趟49路公车可以直达我家所在的小区。

当我拎着一只硕大的塑料袋,背着炸药包一样沉重的书包,一步一挨地走到公车站开始等车的时候,居然看见了一个我绝对没想到会在白天看见的人!

周楚暮!他穿一件Nike的新款T恤和一条千疮百孔的牛仔裤,像个富家公子又像个乞丐似的荡来荡去。我不能不承认,白天的他有一点让人失望,看上去他只不过是一个长得非常帅的混混,和气质高贵的林枳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可是,更更让我崩溃的是,他的身边,有一个女孩,他亲昵地揽着她的腰——这个女孩,长着一张俗气得不行的脸——虽然我承认,她也有那么一点漂亮,但她绝对不及林枳,真的一点都不及。

我不知道,我下一步是应该和他打招呼,还是假装没有看见。或许,我最应该做的是替林枳质问他一句:周大帅,你搂的这位是谁?

然而只是一瞬,他也看见了我,我不敢相信,他居然大大方方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嗨,丁丁!”

我哪步也没实现的了,而是愣在那里没作声。

他还是笑,松开那个女孩的腰,又在她屁股上用力地拍了一掌,那女孩对这下流的动作没有表示任何抵触,而是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再一扭一扭地走开了。

“那是我妹,”他说,“丁丁,近来如何?”

“你妹?”我终于忍不住的脱口而出,“那林枳也是你妹?”

“林林?”他大声笑,“如果你愿意这么说…也是。”

我发誓,那一刻,如果不是手里提着满满的两袋脏衣服,我一定会跳起来打爆他的头!

“我会告诉她的。”我咬牙切齿地说。

“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她,”周楚暮满不在乎地掏出手机说,“来来来,要不要我拨通电话给你讲?”

“你!”我气得想骂脏话,却只说出这么一个字。

周楚暮忽然迈近一步,用研究性的目光看着我,我和他之间,就像第一次在酒吧里一样离得那么近。我紧张地往后一仰,可鼻子里瞬间灌满了他身上的香水味,那是一种让人想起黑夜里的星星的味道,我似乎有些转移注意力,他的声音也忽然变得有一点异样。

“丁丁,你知道吗?”他压低嗓门说,“我以前,从没见过一个女孩,眼睛像你一样漂亮。”

真,真的吗?他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紧张地眨了眨眼睛,告诉自己要稳住。他却迅速地退后一步:“丁丁同学,千万不要误会,我赞扬你的美丽,完全是情不自禁,我没有任何追求你的意思!”

“你无聊!无耻!”我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指责。

“我的无聊和无耻绝对超出你的想象。”他笑着,猛地把脸贴近我的脸,“丁丁,你想不想试试呢?”

鬼才想!我赶紧偏头躲开他,他的脸却更快地凑过来,我脚下一软,唇边已经被什么轻轻一点,那一霎我脑子忽然空白,然后,就看见周楚暮站在半米外,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打量着我。

我!的!天!

老天作证,这辈子,我从来没吻过一个男孩,却无数次地设想过我的初吻,它最好在我减肥十五斤之后才发生,它最好发生在一个黄昏,我想象着一个中年男人,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茶叶香…可是现在,它就这样轻易地被一个小流氓猝不及防地抢走了!

我愤怒地揉着嘴唇,眼泪已经在眼睛里发烫,周楚暮还在不知死活地看着我,我真想跟他同归于尽!

挽救了他和我生命的是一辆49路公共汽车,那辆车像一只疲倦的树獭一样缓缓挪过来,上面一如往常地塞满了买菜回家的大爷大妈,提醒此刻,如果在公车站我跟一个小流氓继续纠缠不清下去,该是多么地狼狈与不堪。

我跳上那辆车,仓皇逃跑了。

回到家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洗脸。

打了一盆微烫的水,用我洗得干干净净的Micky毛巾,蘸了我新买的不算昂贵的洁面乳,一遍遍地擦过自己的脸。

尤其是,左边,偏上,一点点的,嘴唇。

但我知道,永远也洗不干净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闷闷地难受。我多么希望那一切是一场梦,就好像在一场特别不愉快的梦里,当你忽然明白这只是梦,就会放任一切进行而如释重负,但现在,不是,就算我万分努力说服自己,也不是。

最难受的还不是这种又脏又慌乱的感觉,而是,这种感觉,我甚至不能对任何人说。为此,我感到一些些作呕——天知道,暑假里我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的那些韩剧里发生的任何撞吻事件后,女主角感到恶心的表情都让我忍不住狠狠的咒骂一句:“矫情!”

果然报应来了。

如果对林枳说?我荒诞的想到,如果她为了报复我而去吻林庚…

对罗梅梅?不如直接叫我去死。

对庄悄悄?我还不如到校广播站广播去。

我握着我的手机,按下一个一个的号码,又一个一个地删去。当我忽然鬼使神差地按下“拨打”键,却发现,我拨通的,居然是林庚的号码。

原来,我最想和他说,不是吗?

我强压着自己按掉电话的冲动,把电话摁在耳旁,手一直在微微地抖。他的电话没有彩铃,单调的嘟嘟声每响一下,我的心就咚地敲一下鼓,我该对他说什么?难道直接问他,如果一个女孩子的初吻在毫不知情毫不情愿的情况下被人偷去,她还是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

 就在我决心放弃的时候,林庚居然接起了电话!

“喂?”他用温和的声音问,“哪位?”

他没有存我号码。虽然,我已经发短信给他,告诉他过不止三次。

就像,他去外地培训,我给他的短信,他一条都不回。

田丁丁在他的世界里,其实是不存在的。这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不是吗?

我发誓,我没有失落,没有沮丧。只是我的心,像忽然被人狠狠喷上了一层干冰,忽然间,倾诉一切的勇气就这样被死死冻住了,动弹不得。

“哪一位?”林庚又问了一遍,声音是那么好听。即使对一个不存在的人,他都是这么好耐心,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哪一位?

我们是永远的陌生人,不是吗?真让人伤心,伤心欲绝!

我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罗梅梅的电话打进来,问我是否到家。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在电话那头有点歉疚地说:“到了就好。我今天不能回来,明天也悬。你还有钱吗?自己叫外卖吧,等我回来给你烧点好吃的补一补。”

“有钱,”我硬着头皮说,“你忙工作吧,别担心我。”

其实平常罗梅梅不回家对我并不是什么问题,自从她做上保险这一行,我已经习惯独自一人吃外卖的生活。

唯一的问题在于,目前处于负资产状态的我,怎么还能做叫外卖这种奢侈的事呢?

我在冰箱里翻翻找找,只找到几个鸡蛋和一只蔫了的菜心,和剩饭一起下进锅里。为了弥补我一星期吃水煮茄子的艰辛,我在饭里倒了很多花生油,还加了一勺老干妈的豆豉,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我面对着一大锅惨不忍睹的糊糊,不想吃,可还是必须把它们吃下去。

我家的餐厅里,有一面大镜子。多年以前,当在客厅里安一面镜子成为时髦的时候,罗梅梅也想尽办法搬回家一面,可是这种时髦很快就成为过眼云烟,别人家的镜子都迅速地更换成了更时髦的装饰,只有我家的这面,还固执地留在这里,见证着母女两个的小懒惰和小落魄。

“也好,可以随时检查自己的吃相,做个淑女。”每当罗梅梅也看不惯这个镜子的时候,她就会自欺欺人地这样说。

现在的我,就面对着这张镜子,一口一口地,吞咽着令人作呕的食物。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惨,我尽力装成淑女的样子,每吃一口,就对着镜子用力地微笑一下。

我的眼睛是真的很漂亮吗?

可是,我的吃相是那么难看!

我忽然站起来,端起碗走进厨房,倒掉里面所有的食物。

我并不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吃相难看。但今天,这个发现尤其让我不能忍受自己。我神经质般的失去了胃口。

那天晚上,第一次,我在浴室的镜子里,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

还算匀称但毫无出众之处的矮身材,肩膀太窄,大腿太粗,小肚子上有鼓鼓的赘肉,腰身不明显,只有微微隆起的胸脯能提醒我自己,这就是田丁丁,十七岁女孩卑微的身体,毫无吸引力的身体,在任何人面前,只能自惭形秽牢牢遮挡起来的身体。

“田丁丁,你无耻呦!”我在心里狠狠骂自己。

所以还是算了吧,田丁丁,何必为一次小小的非礼耿耿于怀,更何必想着对谁倾诉?

反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罗梅梅和林枳,如果有谁还会喜欢你,才怪。

甜酸:Part1 田丁丁(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