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漫被女警架着,回头望了一眼妞妞。
她眼中含泪,却有着一抹绝望。
接着转回头去,就那么冷冷的走掉。
妞妞哭得更加厉害,在男警的怀里剧烈的挣扎:“妈妈…妈妈…妈妈你不要妞妞了吗?妈妈…不要丢下妞妞…妈妈…”
急诊室里一屋子的人,都被孩子的哭声给弄得心痛了。
清辰看着这样的妞妞,眼眶更是都忍不住都湿润了。
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想起三年前妈妈还能睁开眼睛的那个夜晚,想起前些天,妈妈离去的那一刻…难道要这个可怜的孩子,都跟她一样,经历那么惨忍的瞬间么…除了妈妈,妞妞还能依靠谁?
清辰忍不住从包扎台上跳下来,伸手去抱妞妞,“妞妞,别哭了。妈妈不会有事的…妈妈去看病,很快回来。”
妞妞在男警的怀里拼命的挣扎,但被清辰抱过去之后,却反而不再剧烈的扭动了。她抬起小脸,看着刚刚救了她一命的清辰。突然可怜巴巴地咧开了小嘴,任眼睛里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她怯声声的,哽咽地,为难又害怕地对清辰开口:
“阿姨…你不要抢走爸爸,好吗?”
清辰整个人一愣。
“阿姨,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救了妞妞,可是你不要抢走谭爸爸好吗?”妞妞可怜巴巴地开口,泪眼汪汪,“阿姨,妈妈不能没有爸爸,妞妞也不能没有爸爸…阿姨你不要抢走我爸爸好不好?妞妞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给阿姨…妞妞的熊熊,妞妞的糖糖,还有上次谭爸爸买给妞妞的花裙子,妞妞都送给阿姨,求求阿姨不要抢走爸爸,行吗?”
清辰听到这句话,抱着妞妞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不要抢走她的爸爸?妈妈离不开爸爸?那她呢?她就可以离开非默了吗?好不容易,终于有了让她心动的感觉,可是…可是竟然被小孩子这样哭着祈求…
她的心,也被揉成了碎碎的一团。
她心疼着妞妞,心疼着这个还没有出世就身世可怜的孩子。出世后一直把非默当成她的父亲,虽然明知道“爸爸”和妈妈并没有在一起,却还是想要一个幸福而完整的家庭,以至于对突然出现的清辰充满了敌意。可是当看到清辰救了她之后,她又会祈求…祈求清辰不要拆散她想像中的温暖家庭…
妞妞是很像小时候的清辰,可是清辰又没有她的幸运。
那时的清辰,并没有像非默这样的“爸爸”,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可以祈求。
可是…不要抢走她的“爸爸”?单纯又可怜的孩子,你可知道,那不是抢,是“爱”…是非默的爱,让清辰重新有了信心,是非默的爱,让清辰重新学会了爱别人…可是…抢走?抢走?
清辰抱着妞妞,为难地看着可怜巴巴的孩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知道,要怎么向孩子解释。
正当这个时候,突然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巨响。接着是女警尖税的呼叫声:“快来人!有人割腕了!”
心理诊疗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脸惊慌的女警猛地就跑了出来。
“快来人!急救的医生!那位小姐刚刚抢到了手术刀片,割腕了!”
呼啦啦——
这一声尖叫立刻让急诊室里乱成一团,女警男警加上急救医生立刻就都朝着心理诊疗室里狂跑过去。
清辰抱着妞妞,几乎震惊般地呆愣在原地。
因为透过人们杂乱的脚步,清辰清楚地看到,在心理诊疗室的白色木地板上,程漫毫无生气地躺在地板上。她的长发,像是海藻一般柔软地绽开,那身美丽的蓝色纱裙,就像那朵被命名为“蓝色妖姬”的名贵玫瑰般,静静地盛开着。
只是有鲜红色的血,从她的身下一点一点地溢出来…
浸湿了她宝蓝色的纱裙,也涂湿了整片白色的地板…她静静地躺着,闭着美丽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垂在她甜淡的脸孔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妈妈——”妞妞撕心裂肺般地大叫起来!
清辰努力想要抱住妞妞,可是妞妞一看到妈妈自杀,早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拼命地从清辰的怀里挣脱开来。
眼看着妞妞朝着心理诊疗室跑去,清辰也踉跄地跟过去。
医生们已经围成一团,还好有警察一手就抓住了小小的妞妞。
可是随后跟过来的清辰,却忍不住猛地摇晃了一下,要伸手抓住那诊疗室的门框,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
躺在地上的程漫,真的…让她太震撼了。那从手腕处喷涌而出的鲜血,几乎快让清辰眩晕过去。赤红的,像开在血液中的蓝色妖姬,明艳得动人,却也惺红的吓人。她就倒在血泊里,脸上没有一点点血色。仿佛她只是平静地睡着了,平静地丢下妞妞,离开这个世界…
清辰握着门框的手指都要颤抖了。
她知道程漫对非默很深情,可是却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难道一定要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要抛下年幼的孩子?难道一定要这样的结局?鲜血…眼泪…死亡…
“妈妈——”妞妞大哭,惊恐的孩子已经完全失控。
这时从走廊上又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地就在问:“程漫怎么了?我怎么听到妞妞在哭?”
竟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陈碧云,被佣人秦姐扶着,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医院。
秦姐看到眼前的景像,吓得磕磕巴巴地回答:“老太太…程…程小姐…好像割腕了!医生在抢救!”
“什么?!”陈碧云惊呼出声,“漫漫在哪?她怎么做这种傻事?妞妞呢?我的小宝贝,奶奶来了…”
秦姐扶着颤巍巍的陈碧云就快步走到了诊疗室门前。
清辰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口打一声招呼,哪里想到什么也看不到的陈碧云,已经挥舞着看不到的手指,一下子把她推到了一边。
“妞妞呢?快来,快到奶奶这里来!”
妞妞看到陈碧云,也立刻扑了过来。“奶奶…奶奶…妈妈…”
陈碧云抱住妞妞小小的身子,“别怕别怕,乖乖,奶奶来了,妈妈不会有事的,爸爸一会就来看你们,妞妞别怕。”
清辰被推在诊疗室门外的一边,手指差点要撞在那冰冷的门框上。
可是她看着陈碧云把妞妞抱在怀里的样子,听着陈碧云安慰着妞妞的话,她的心里,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悲伤,慢慢地弥漫上来…
那种伤悲,就仿佛是三年前的那个清晨,那一片永远永远,都遮在她和非默心里的…薄雾…
第二十八章
清辰独自坐在黑暗里。
在非默的公寓客厅里,一个人默默地坐着。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总是觉得程漫躺在地上,鲜血淋漓的那个画面,不停地在她的面前回荡着。她像海藻一样散开的头发,她紧紧闭起的眼睛,像是蓝色妖姬一般美丽的纱裙,却像是赤红色的血河一样缓缓绽开的血渍…
妞妞的哭喊,陈碧云的推搡。
她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多余的局外人。又或者,像是一个拆散她们“美满”家庭的凶手。她知道程漫很喜欢非默,但却没想到对非默用情如此之深。假如她真的和非默就这样抛开她们母女双宿双飞了,那么程漫…是不是还会带着女儿去跳楼?去自杀?
一想起妞妞那可怜巴巴的样子,那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却对她祈求般地说:“阿姨,我不想死…阿姨,你不要抢走爸爸,好吗?”
她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了,又生生地捏碎了那样的疼。
胸口闷闷的,像是塞住了什么绵软的东西,吞不下,吐不出。
啪!
突然间,客厅里的大灯被人按亮,谭非默从门外走了进来。
清辰被突然闪亮的灯光吓了一跳,有些迷茫地转过头去看着走进来的他。
非默看到她那样迷茫中带着懵懂的眸子,心头微微地痛了一下。当年在校园里就常常看到她这样的表情,那种把心事埋在心底却又倔强地不肯说出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表情。
“怎么不开灯?”非默看着清辰,心底有些微痛。
“我…我忘记了。”清辰咬住嘴唇,眸子落在非默的身上,“你…去医院了?程漫和妞妞还好吧?”
他这么晚才回来,也没有打电话给她,一定是去医院了。
非默抿了一下嘴唇,走到清辰的身边,轻轻地揽住她:“清辰,你别乱想。程漫并不只是因为我才那样的,很多年来她都有个心结,虽然我在她的身边,但她也一直没有解开。只是这一次,你的出现让她突然醒悟了而已,所以她出了这种事,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清辰的心微微一动,她知道非默对她很好,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也第一时间想着安慰她。
“我没有乱想,真的。我只想知道程漫和妞妞好不好?今天下午妞妞哭得很伤心…”
“她是很伤心,年纪还那么小,就看到这么残忍的事情…”非默把手放在清辰的腰上,“我去了之后,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一直说要我不要离开她,不要离开她妈妈。程漫还好,缝了几针之后,已经稳定下来了。可是却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非默低低地在清辰的耳边说着,黯哑的嗓音中,带着一抹迷离的慵懒。
清辰感觉到他热热的呼吸,他温暖的胸膛,第一次在这样幽然的灯光下,窝在他的怀中。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是三年来,她从来都没有体会到的温情,只有在非默的怀里…可是这种感觉,又让她的眼睛有些酸酸涩涩的,因为她不知道,这种温暖,还能留在她的身边多久…
“是吗?妞妞又哭了…”清辰抿抿嘴唇,“下午她就哭了好久…不过还好,只要程漫没事,她就不会失去母亲…”
非默听出清辰声音中的哽咽,从她的脸侧转过去看她。修长浓密的睫毛中真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仿若她戴在指上的那枚钻戒一般,清澈透亮的让人心疼。
“怎么了?辰辰?”非默微捧住她的脸,“我都说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你不要乱想。妞妞和程漫都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或许,你是想起你的母亲?”
非默那么体贴和了解她,虽然她没有开口,但却已经猜想到她的心思。
清辰抿唇,在他的怀中轻轻地摇头。“没有,我没有担心,也没有乱想。我只是有点难过,觉得妞妞那么小,就要受到这样的惊吓。想起小时候的我,我真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非默。
他正用自己那清亮的眸子望着她。
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不在她的面前戴眼镜了,那种四目相接再也没有冰冷的镜片相隔的感觉,真的很好。他的眸光像黑色的珍珠,那么幽深,那么漆亮。仿佛能望进她的心里,又仿佛能吸走她的灵魂。她真的很喜欢看着非默这样的目光,有些柔情,又有些明亮。
“非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望着他,有些痴痴地说出这一句。
非默看着她,心里柔柔的一软,“难道你不喜欢我对你好吗?”
“不,不是。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对我这么真诚?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唯一在一起的那一次,我还骗了你…”
“傻丫头。”非默抚上她软软的长发,“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一次你是在骗我,我知道你的苦衷,知道你对妈妈的深情。这话我们说过很多次了,这都不是要我对你不好的理由。”
“那到底理由是什么?”清辰眨着朦胧的大眼睛,闪闪地望着他。
非默的心沉了沉,几乎想要把那件事说出口。但最终还是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笨蛋,我对你好,是因为…我爱你。”
清辰为了他这句话,心里软软的一酸,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我爱你…这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她曾经听过的话,但说那句话的人,早已经跟别人去双宿双栖。她一直不想再去相信这句话,不想再相信男人的深情。可是非默…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手帮了她的非默…却用这样的语调,轻轻的在她的耳边说:我爱你。
她的心,都被暖暖的窝住了。
刚刚那种绵长的,生涩的,塞在胸膛中的感觉,柔柔地化成了一片湿湿的东西,润湿了心底一片淡淡的角落…
“非默…”她半转过身,轻轻地贴向非默的肩膀。他英俊的脸颊就在她的唇边,她轻轻地开口,气若如兰:“非默…我也…爱你…”
湿湿的呼息,荡在谭非默的颈窝里。那一次,他并没有听到清辰的告白,而这一次,她的深情就涤荡在他的耳边,她的红唇就在他的颊边。他忍不住轻轻地侧过头去,慢慢地、慢慢地含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唇,柔软又湿润,暖暖的,滑滑的。
他含住她的嘴唇,细细吮吻。没有像那次的热烈和霸道,有的,只是那样依恋的深情。
清辰也整个窝进非默的怀抱,任他细细地吻她。但这一次,她却主动的伸出了手,反抱住了非默。她的身子密密地贴在他的胸前,那玲珑的曲线,第一次贴合到非默的身体上。
非默吻着她,突然一愣:“辰辰…”
“别说话,非默。”她反而伸手拉下他,更把自己的嘴唇碰到他的唇上。“非默,你只要抱紧我…抱紧我…”
他们的嘴唇,再一次胶合在一起。
清辰身上那种淡淡的香气,窜进非默的鼻孔里。她的颈上,有湿湿润润的香,她的身上,有清新如雾般的柔软…非默被清辰用力地吻住,不是他在吻她,而是她在吻他。
她努力地吻他,用她的唇瓣,她的舌尖,她的心。
非默觉得自己快要僵住了。
可是那种温暖,那种满满地涨进胸膛的温暖,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抚上她柔软的长发…发梢顺在她的背上,手指也缓缓地,缓缓地滑落…一直落到她的衣衫边缘,再滑进她细嫩的肌肤上…
“啊…”清辰呻吟了一下。
非默的手指忍不住一停。
“怎么了?是不是我…”非默的手指僵在那里,不敢再动。
清辰却抬起头来,对他轻轻地摇摇头。“不,非默…爱我吧…爱我…把我变成你…真正的…妻子。”
她的手,轻触到他的手背上。
带着他微凉的手指,一路向上…
非默的心,顿时就像要燃烧起来一样。不同于那次他们在储藏室里,这时的清辰,好似更加的主动,更加的深情…
“唔…辰辰…”非默紧紧地拥住她。
“非默…”清辰也紧紧地回抱住他。
热烈的吻,再一次交缠。
微凉的手指,也终于触碰到她的…一切。
清辰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但终于,还是软软地倒进他的怀中。非默被她压得仰面倒下,任已经化作一潭春水的她,依偎在他的胸前。
湿热的呼吸相互交缠,幽然的灯光下,柔软的米白色长沙发上,交织出一片涣然而甜蜜的光…
“辰辰,我爱你。”他握紧她的手。
“非默,我爱你。”她投进他的怀抱。
痴爱交缠,在蒸腾上升的温度中,交付了彼此心底,最柔软的那一片。
第二十九章
清晨。
薄雾如云,晨曦透过淡雅的窗帘,柔柔软软地照进室内。
大床上,米白色的衣被紊乱,她半卧在柔软的床被里,露出一大片细腻而柔软的肌肤。身边的床铺,还微微地陷出一个高大的印痕,那是他曾经躺过的位置,整夜她都睡在他的怀里,依在他炽热而温暖的胸前。她听着他的心跳,数着他的脉动,那样轻轻的,重重的节奏,将会永远永远的记进她的心底…
浴室里传来轻轻的水声,一如三年前,那个下着薄雾的清晨。
她缩在棉被里,轻轻地嗅一口气。
想要把只属于他的味道都嗅进自己的身体里。
但终究,那丝属于他的温暖渐渐地散去,在她的指尖,在她的身边…她伏在他躺过的位置,用着全身的依恋,深深地、深深地闭上眼睛…
翻身,起床,穿衣。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继续,蒸腾的热气迷茫了这个薄雾沉沉的清晨。她慢慢地走到浴室门口,向着里面轻轻地望了一眼。
依袅的水气中,他的脊背宽阔而挺直,只是从此之后,她不能再依靠下去。
她缓缓地退到梳妆台前,三年前的这里,映出那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小女生,哭得红肿的眼睛,不能面对的一切。如今,又要一切重演。
她褪下自己手指上的那枚戒指,轻轻地放在妆台上。再摸出昨天晚上她就已经写好的那迭文件,轻轻地压在钻戒的下面。
晨曦的光芒,努力挣扎着透过薄薄的晨雾,穿破淡雅的窗帘,像是最后一线冲破黑暗的希望,洒落在这间安静的卧室里。
光芒,照在晶莹剔透的钻石上,折射出那样五彩而玲珑的光华。
她微微地抿嘴,望着那枚由他亲自套在自己指上的戒指。曾经在心里对自己说,多么不舍得再把它摘下,多么不舍得再一次舍弃…可是…那一幕,那赤红如血的那一幕…一直在她的眼前回荡,妞妞声嘶力竭的哭泣,小声的祈求,陈妈妈的疼爱…这些,都是她不能拆散,不能断绝的东西。
或许非默对她真的很好很好,而她也已经对非默动了心。
可是在他们之间,真的隔着太多太多不能逾越的东西,不能让她忍着狠心,把自己的幸福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与鲜血上。
她不能。真的不能。
清辰留恋地朝着浴室里再看了一眼,轻轻地拉开房门…空气中,已经弥散开他的味道,也许这一次,她再也不可能和他相遇…
再见了,我心爱的人。再见了,我最爱的人。
从此之后,我们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忽地有一抹酸酸的东西,突然冲进她的眼帘。她忍不住紧紧地咬住嘴唇,狠下心来,回过头去。
砰。
房门轻响了一声。
那个清丽而削瘦的身影,立刻就消失在薄雾细细的清晨。
浴室里的水声,顿时就停了一下。
空气中沉寂了好几分钟,好似在浴室中的那个人,正在静静地倾听着门外的动静。房间里再没有任何回声,像是从来就没有人经过。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在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里。
谭非默披上浴袍,轻轻地推开浴室的大门。
繁乱的床铺,拥乱的被单,但却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窗帘,被窗外的晨风微微地吹起,有丝丝雾气从窗缝间透进。更有一丝清亮的,像是这个清晨唯一的金色光芒,照在那只属于她的梳妆台上。
戒指,文件。
她,却已经离去。
非默怔住。
手里的毛巾从掌心滑落。
他有预感的,从昨天晚上他踏进家门,看到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他就有预感的。在医院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一个人,又怎么能够承担?还不停地对他说,她没有乱想。但是当她投进他的怀抱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过,可笑的是,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吗?
一如三年前的一切,三年前的清晨。他们相遇、分离;分离,又相遇。最终,她还是选择就这样默默地离去。
谭非默紧紧地抿住嘴唇,慢慢地走到梳妆台前。
除了那枚几乎让他痛彻心扉的戒指,还有那一迭放在戒指下面的文件。
他拿起文件,几乎快要苦笑出声。
离婚协议书。
这份几乎纠缠了他们许久许久的协议书,终究,还是要签上两个人的名字。离婚…尚不到三个月的期限,她就已经决定放弃。
清辰,你有替我想过吗?清辰,你就对我这样没有信心?清辰,你就真的舍得再一次,这样离我而去?那昨晚又算得了什么?那样的温暖、温存,那样的心心相依,难道,只是我的一个梦吗?难道,只是你留给我…最后的温柔?
非默的手指收紧,几乎要揉碎那份文件。
忽地,从文件的最后一页,突然飘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那是清辰的笔迹,她写给谭非默最后的一封信——
非默:
对不起。
我又要向你说对不起了,你是不是很讨厌听到我说这句话?可是没有办法,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再面对着这一切,沉默地享受着你的爱。我知道你会怪我,也许又会像上次一样怨恨我,可是非默…你知道当我看到程漫站在天台上,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当她割破了手腕,满身是血地躺在我的面前…还有妞妞,她小小的身子就窝在我的怀里,可是却流着眼泪向我祈求不要抢走你的时候…那种说不出,吞不下的感觉吗?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是凶手,我是杀人的凶手,我是拆散她们家庭的凶手,是害死妞妞妈妈的凶手。我闯进了你的生活,打破了她们的平静,她们都是那样的依恋着你,信赖着你,她们把你当成天,当成未来的一切…可是我,却突然闯了进来,夺走了属于她们的一切…
非默,我一点也不想哭,可是…我却忍不住。
我忍不住为程漫流泪,忍不住为妞妞哭泣。
妞妞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同样因为没有了爸爸,被所有小朋友讨厌、欺负、抛弃的自己。但或许那时的我还比她更幸运,虽然我被朋友们唾弃,但至少我还有妈妈的疼爱。可是妞妞…她还那么小,她还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要被妈妈抱着,被迫地离去…
你不知道,当她看着我,对我说出:“阿姨,我不想死…救救我…”
我的心都要碎裂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不能再这样自私地留在你的身边。虽然我知道,这会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但是…你和我的痛,又岂能比得了那两条活生生的生命?
更何况你的家人已经习惯了程漫和妞妞,她们已经成为了你们家庭的一员。我…只不过是个中途闯进的人而已吧。
所以,我只能做这样的选择。
离开,像是三年前的那个清晨一样。
但是,我的心里非常清楚,现在,已经不再是三年前。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非默,这些天来,我从来没有过得如此幸福,就像是梦境一样。和你在一起,每天的清晨连阳光都是金色的,看到你的眼睛,连天空都会变得蔚蓝。我以为我不再会遇上“爱我”的人,我也再也找不到那个让我爱的人…可是非默,再和你相遇,却让我把这一切都完全颠覆。
我爱你。
是真的。
不只是挂在嘴边的一句甜言蜜语,是从我心底,最真最真的那句话。我几乎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说过这句话了,我甚至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说这句话,可是…非默…
不过,现在我对你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
我永远都是做错的那个人,永远只能向你说对不起。
这一次,我不奢望你还会原谅我,也不奢望还能再和你见面。我只奢望,你还能记得我,记得我们这一次的…第二季。
非默,我真的很感激。
非默,我…真的很爱你。
信,就写到这里。
都没有清辰的落款,反而只有几滴湿湿的泪痕,润湿了最后一句“爱你”。
谭非默握着这封信,心里像是被重重地刺中了什么东西,那种疼痛,那种酸楚,那种长长久久又挥散不去的无限惆怅和感伤…
他明白清辰的意思。
写了这么长长的信,流了那么多碎碎的眼泪,他又岂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