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旁边,咽了一口口水,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她是不是调查过他。
皛皛一眼就看穿了,“我没有调查过你,你的表现足以让我知道很多事。”
“我想袭警又怎么样?”
她笑:“你再怎么骚扰妇女,再没有形成任何伤害的情况下,顶多是民事诉讼,但如果你袭警就是刑事案件,一个赔钱,可能会赔很多钱,一个是坐牢,可能会坐很多年牢,孰轻孰重,在那种情况下,你应该分得清,你却有了这样的意图,那只能表示,你正在想方设法的引起你父母的注意,哪怕闹到坐牢,你也想让他们多看你一眼。”
他无声了,默默的看着天花板上划过的星斗。
“如果是这种企图,那就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在大众广庭下做强掳妇女的蠢事,还一个劲的要将事情闹大。”
“就算你知道这些,那也不能证明我有哥哥。”
她摇头,“项链是男款的,你不止时时戴着它,偶尔还会抚摸它,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排除不是情人送到,不是父母的遗物,那只剩下一样,亲人的东西,而按照项链的款式,这个人很年轻,与你的年纪不会相差太大,只会是哥哥,不排除是表哥,堂哥,但如果你是独子,你的父母怎么可能不关心你,在你犯了那样的错之后,还不来解救你?如果你的父母家教甚严,从小耳濡目染的你,又怎么可能干出这么胆大妄为的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哥哥,优秀到即便你出生了,也没分得父母一丝一毫的关注,但他对你很好,你很仰慕他,时时刻刻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但无论你多努力,你的父母始终认为他才是最让他们骄傲的人,你会戴着这根项链,那就代表他已经死了,这是他的遗物,因为如果他还活着,又对你很好,他绝对会在那天出来保护你,所以你将它当做了哥哥,一直让它陪着你,你也无数次想要像他那样成为父母心里的骄傲,但你发现无论怎么努力,结果都一样,你始终比不过一个死人,你的父母仍不会看你一眼,于是,你选择了最差劲的方法,学坏,有多坏就多坏,拼命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到你身上。”
听到这里,他已经愣住了,从领口里拉出了项链,低头凝视了一会儿,扬起一丝笑意:“没想到,一根项链竟然能让你能看出那么多东西?”
“很多事情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的必然性。”
“你说得对,我那个短命鬼哥哥真的很优秀,优秀到我一直认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再优秀,也已经死了,死人可以放在心里,但千万不要让他成为你心上的一把锁!”
他将项链小心翼翼的又放了回去,看向她,目光澄明,“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我哥哥冥冥之中安排过来的。”
“别傻了,我没空听一个鬼魂的话。”她是无神论者,鬼神皆不信。
他露出浅浅的笑,生出些湛湛的波光,脸颊莫名染上一层晕红,“那…这件事情了结后,我能不能追你!”
“我拒绝!”
他颓然倒在座位上,哀叹道:“我就知道…”
“你不要把心思放在这种男女关系上,我说过,我要你做得事情,有一定的危险。”
他摆摆手,“你找我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你还说,会找我,也是想给我一个教训!”
她笑道,“的确,你再怎么无法无天下去,早晚会出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伤害别人,也终将伤害到自己。
他抿抿嘴,露出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引她出来?”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只要记住…”
他打断道,“知道了,你已经提醒我很多次了,最近我会一个人行动,也会照你安排经常去那个地方!”
皛皛不再言语,未等天象仪播完,两人便一前一后的离开,放佛在里头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出去的时候,天已暗黑,星斗全无,连一丝月光都没有,却涌动着一股悲凉又诡异的阴骘。
过了几天,S市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雨势之大,顷刻就把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他们穿着雨衣,撑着雨伞,匆匆赶路,但即便有伞,他们也一个个像喝饱了酒的醉汉,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
陈柏树拢起衣服盖住脑袋,在大雨下急速飞奔,脚下的水塘被踏得飞溅,一下子就把裤子都打湿了,他突然转了个弯,隐入一个小巷子里。
尽头是个仓库,看似破败了很久,顺着雨水的冲刷,能隐隐闻到一股铁锈的腥味,有点让人作呕。
他进了仓库,手抖脚抖,拍打着身上雨珠子,一阵风过来,让身上的雨水更为冰凉,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赶紧把仓库的门关上。
仓库里,灯光昏暗,到处是残留下来的破箱子和垃圾,下雨的湿气将里头的霉味挥发得更浓,他用手在鼻尖挥了挥手,“臭死了!”
他将一盏手提的电子灯,放在地上,信步来到一隅,将一个大箱子搬开,赫然露出一个通往地下室的盖板,他笑得猖狂,像个恶魔。
突然,一阵电话铃响,他啧了一下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什么事,我正忙着呢,别来烦我。”
对方也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他一阵笑。
“帮我盯着点,别让她逃了,到时候找个地方下手,有你们好玩的!怕什么?我家有的是钱,什么事都能摆平,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她以为自己是仙女,我就让她知道,她就是个破烂货!放心,你们的钱,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到时候等我玩腻了…”
他哼笑着,一副势在必得的信心,也无法无天到让人发指。
“等我玩腻了…”
呯的一声,地上电子灯摔倒,灯泡碎了一地,将仓库内的昏暗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怎么回事!?”他叫了一声,手机落在地上,屏幕上的光亮,照亮了近距离的黑暗,他清楚看到了一双脚,穿着灰黑色的布鞋。
他一惊,想抬头看去,猛然一刀刺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谁!谁在那!”
等退了几步,远离了手机屏幕的光亮,他什么也看不见,赶忙摸出一个打火机。
噼啪的火苗窜起,闪入眼帘的是一把反射着火光的刀。
他赶忙躲过,剧烈的移动,使得打火机上的火苗熄灭,视线再次变得暗黑。
“到底是谁!?”
没人回应,但他耳边能听到一阵粗喘的呼吸。
“别装神弄鬼,出来!”
窗外的狂风暴雨继续,让他的呼喊隐没,听得十分模糊。
他努力的想打着火机,手突然就被划了一刀,一股刺痛伴随着血腥之气,充斥到他鼻尖。
“有话好好说!”他惊叫道,再次往后退。
对方步步逼近,丝毫没有饶过他的打算,他碰到后头的墙壁,知道再无路可退,头顶上方就是一闪破败的窗户,没了玻璃,雨丝顺着风,兜头落在他身上。
黑暗里,只能听到金属擦过空气的‘哗哗’声,冰冷又诡异,他四处逃窜,企图接近手机的位置,但屏幕的光亮已隐去,他只能抓瞎的在地上乱摸,结果什么也摸到,又摸到了一双鞋。
他吓得缩回手,一屁股坐到地上,使劲的用手往后滑。
那人一刀过来,将他的衣服衣襟划破,滋啦一声,让人寒意直往脑门上窜。
“救命!”他大叫。
一声落下,像是暗号似的,门口传来无数脚步声,十几个手电筒亮出一道刺眼的光波,将黑暗里的两人照亮,也将他们眼睛刺得睁不开。
“把灯打开!”景飒对后备队员命令道。
瞬间,灯火辉煌,将整间仓库照亮,依旧残破肮脏,有几只老鼠仓惶逃了出去。
雨还在下,噼啪声不断,仓库里却是寂静无声。
陈柏树见人都来了,心里安稳了不少,一看到皛皛就在前头,立刻爬了过去。
“这个你说得不一样,这根本是想置我于死地!”
皛皛冷哼,“现在知道怕了?”
他一个劲的点头,“我知道错了,再不敢欺负人了,真的,我用生命发誓!”
“起来,一个大男人,趴在地上做什么?”
“哦!”他微颤着爬起来,立刻有警员过来,替他披上毛毯,将他送到一边。
皛皛缓缓走向一直背对着她的人,那个人仿佛僵硬了一般,未曾动过一分。
因为背对着,看不到长相,只能看到是个身材很娇小的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身上的风衣还渗着水,一滴滴的落下。
“这里没有媒体,也没有路人,只有警察,四周全部有人把守,你不用担心会有人将今天的事传到网上,或者任何一个会让你担心的地方!”
景飒在后头有些担忧,“皛皛?”那人手里还握着一把刀,随时都可能动手。
“不用担心,她不会伤害我,因为她知道我是谁?她只是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又走近了几步,丝毫没有畏惧,“对吗,三婶,又或者我该叫你陈怡!”
那人顿时一颤,虽然没有转身,但握着刀柄颤抖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想你不喜欢有人叫你三元,因为那代表了你最痛恨的岁月,即便这个名字是你自己的取的,不,应该说是你强求来的。”
握着刀柄的手,终于松开,哐啷一声,响彻在仓库里。
“是你设计的…”
像是喉咙里塞满了沙子一般的声音静静的响起,有些哑,有些闷,残破的让人听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如同拼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皛皛一惊,“你的嗓子…”
“哈哈…嗓子?你觉得被人关在地下室,要怎么才能不让人发现?”她缓缓转头,面向众人。
灯火下,那是一张被岁月折磨得历经风霜的脸,枯萎又粗糙,消瘦而憔悴,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但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但一根又一根的银丝在黑发中清晰可见,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黑瞳,静静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再不美丽,再不妖娆,只剩下一副残破的皮囊。
“弄坏嗓子,就算能说话,也无法大声的喊叫,才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她说得平静异常,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说得是什么。
“要抓我吗?”她笑,“来吧。”
她伸出手,手指瘦得像螃蟹腿,有几只手指像是骨头断了又续上的一样,弯曲着无法伸直,更让人不敢置信的事,她的指甲没有一片是完整的,满是伤痕和疮疤。
皛皛抽了一口气,眉宇拢得死紧。
景飒走了上去,掏出冰冷的手铐,“陈怡,你被捕…”
“我来!”皛皛伸过手,阻挡了景飒的动作,“她不会希望是警察替她铐上手铐,我不是警察,我是她女儿的朋友。”
皛皛接过手铐,但在看到她那双手后,迟疑了一下。
她笑道,“你觉得恶心?”
她摇头,“怎么会,这是一双…拼了命想逃出地狱的手,也是一双无论何时何地都想保护心爱之人的手,更是一双可以做出很多好吃东西的手!”
她又颤了一下,“你真聪明,什么都看得出来,呵呵,我曾用这双手拼命的抠挖,不管是骨头断了,还是指甲盖没了,仍然拼命的挖,哪怕鲜血淋漓,哪怕疼得钻心,我也没放弃过,因为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的出路。”
“你也很聪明,至少没让他们发现?”
“装疯卖傻,委曲求全,任他们折磨我,任他们对我做任何事!只要顺了他们的意,他们就不会有戒心!”
那么平静的语调,仿佛说得是别人的事情,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得是那个如同生畜一般活着的自己。
她突然看向陈柏树,眼里仍有杀之而后快的愤怒。
陈柏树被她盯得垂下了视线,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罪不至死,只是走错了路,不过我已经给了他惩罚,还是很大的一个教训。”
陈柏树立刻点头,“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用这种方法抓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想让秦媛知道,那个总是躲在厨房里,不声不响,被她当做亲人的三婶,是个差点让她变成凶手的人,也不会想让你的丈夫知道,那个贤惠美丽的妻子,曾被人无止境的虐待折磨,最后成了虐杀了三个人的恶魔,更不会想让你女儿知道,为了她,你双手沾满鲜血,连拥抱她的资格都没有,我更知道,你会杀那三个人,是因为他们用女儿要挟过你,维也纳的事情就是其一,我还知道你会杀那三个人,是因为他们想先杀了你!”
景飒惊愣了片刻,忙不迭叫道,“皛皛,你是不是又忘记什么了?”
皛皛皱眉,的确是忘记了,她摆摆手:“我会跟你说的,但不是现在!”
泪无声滑落在陈怡苍老的面容上,她摇着头,又突然点头,抓住皛皛的手,乞求道,“答应我,永远都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人是我杀得,我不后悔,死刑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刑法都没有问题,但不要让他们知道,不要…我不要…”
“我答应你,这是我的承诺!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只会知道三婶的女儿有下落了,她去找女儿了!”
她牢牢抓紧皛皛的手,不肯松开,泪雨连连,“谢谢,谢谢你!”
景飒红了眼睛,她总算明白,皛皛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抓人了。
她是想让陈怡保有最后一丝尊严,她希望在自己所爱的人心里,依然是一个普通人,对秦媛,她依然是最好的朋友,对丈夫,依然是那个早亡,但贤惠美丽的妻子,对女儿,她依然是一个可以拥抱她,呵疼她,活在童年记忆里最慈爱的母亲。
张又成走了过来,对景飒耳语道:“警车过来了!”
皛皛也听到了,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陈怡没有任何反抗,双手被烤上手铐后,她蹒跚的走了出去。
此时,天空放晴了,夜空没有一丝一毫的雾霾,灿亮的星星露出了些许,闪进她的眼里,好似一颗颗明珠,闪闪地发着光,撒下晶莹柔和的光辉,逐渐淡去的黑云间,一颗流星在夜空里划出银亮的线条,放射着令人注目的光辉。
“好美!”
皛皛回道:“嗯,真的很美!”
“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对不对?”杀了三个人,还是那种残忍的方法,死刑无疑。
皛皛却说:“等你赎完了罪孽,应该还有机会!”
她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但也没追问,跟着景飒上了警车。
那天夜里,B市的康熙收到了皛皛的一份邮件,连什么内容他都没看,他兴奋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耿不寐好笑的扶起他,“一份邮件而已,你激动什么?”
“你懂什么,她从来没这么主动过,你看,还有附件!”
“哎?莫非是情书!皇后娘娘终于想通了?”
“你给我让开!”康熙将耿不寐推到一边,看向邮件,专注的连标点符号都要看上好几眼。
最先映入眼帘是一行字:
康熙,借你的微博账号用一下,将我附件里的文章发出去。
耿不寐正在后头偷看,“要用你的账号干嘛?”
“你别问!”康熙打开附件里的文章。
长达两万字的文章,有理有序的诉说着一个悲天悯人的故事,看得出用得是化名,但每一个字都沁入了一种让人忍不住落泪的心酸,看不出来到底写得是谁,无论是地点,还是人物像是虚构的,又像真实存在的,故事里头的禽兽,更是让人能恨不得挖出来啖其肉,食其血。
耿不寐看得,两只眼睛已经泪汪汪了,“这…这太惨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康熙眉目凛了凛,直接登录微博账号,将它变成了一条长微博发了出去。
耿不寐大叫,“你真发啊,你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到吗?”
他的账号可是大V,就算发个表情,什么也不说,转发量也有十几万。
人红,粉丝就多,屁大的事都能被转发。
他笑道,眼眸晶亮,“你不懂吗,这就是皛皛要的!”
耿不寐消音了,皇后娘娘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摘下来。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去,立刻转发量破了几百万,并且登上了微博的头条,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所有人都再问,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但无论是什么,所有人都在说,这个案子要是被判死刑,太没天理了。
键盘侠,五毛党,无论是哪个派系,都在这条微博上添砖加瓦。
抗议的也有,想人肉的也有,还冒出了不少想捐款的人,所有人都在同仇敌忾。
S市公安局里,皛皛看着屏幕,每秒都在递增的评论和转发,让她微微的勾起了嘴角。
过了一会儿,景飒在门口说道,“录口供了,你赶紧过来,把你那些藏着掖着的事情给老娘一口气说出来,不准再隐瞒!”
在网络信息发达的年代,舆论可载舟,亦可覆舟。
“是!我马上来!”她关上笔记本。
好了,这个案子终于结束,还有个小尾巴就收尾了,过了小尾巴,就是皇后娘娘和万岁爷正式确定关系的篇章了。
Round 56 破案(终章)
公安局的审讯室不大,七八个平方,除了嫌犯,一般会有两个刑警向犯人录口供,室内有摄像头,录音设备,完全隔音,三面为墙,没有窗户,一面则是镀膜单反玻璃,它的作用是可以让人在外面看到审讯室里的情况,监视犯人,在审讯的时候,也可以让证人站在外头指认,不用担心被嫌犯发现,因为里面的嫌犯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审讯椅是特制的,完全实木,有一定重量,扶手和扶手之间架着一块盖板,嫌犯坐好后,盖上盖板,手铐的一端锁在盖板上,从而限制嫌犯的行动。
陈怡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张又成的口供录得很失败,她始终不肯开口说话。
等皛皛进来了,她低垂的头抬了起来,眼中有了一丝生气。
“喝苹果汁!”皛皛递了一个杯子过去,“青苹果做得。”
陈怡闻到了淡淡的苹果香,下意识的看向杯子,杯子里浮起不少冰块,四四方方,中间的位置却有一点黄,她愣了愣,然后笑了出来,“我以为没人会发现!”
皛皛坐在张又成的身旁,回答道:“我试了好多次才做出来的,很有难度,但它的寓意很好!”
陈怡的眼眸一亮,“这你也知道了?”
“苦尽甘来,不是吗?”
她的眼睛湿润了起来,用手紧紧的握着杯子,微微叹道:“没错,苦尽甘来…”
这时,景飒走了进来,把张又成替换了出去。
“什么苦尽甘来?”
皛皛取出一块冰,放到她手掌上,“冰块中间黄的那部分是蜂蜜,但不是一开始就加进去的,因为若是那样的话,水和蜂蜜在结成冰块前,就会混在一起,整块冰都会是甜的,而这块冰,是等它结成块状后,在上头凿出一个小洞,把蜂蜜填进小洞里,盖上冰屑,继续冰,等再次凝结了,蜂蜜就会像这样封在冰块里。”
景飒看着那块冰,那琥珀色的蜂蜜在冰块里,就像夹心的水果糖。
“放进饮料的时候,冰块慢慢融化,但蜂蜜不会马上出来,只有等冰块越变越小了,蜂蜜的甜味才会散发出来。”
景飒还是没有理解,“这和苦尽甘来有什么关系?”
皛皛继续道:“苹果的酸味代表了苦,封了冰块的蜂蜜代表甜,但你不会马上尝到香甜的蜂蜜,要等冰块差不多快融化了才能尝到那一抹甜,因为等待,尝到蜂蜜的时候,就会觉得特别的甜,也会觉得特别来之不易!”
苦尽甘来,意思就是艰难的日子过完了,美好的日子就来临了。
其中的等待和坚持,一定是有回报的,等待的越是漫长,甜味到来时,才会更觉得美好。
景飒没想到一块小小的冰,竟会蕴含着这么一个道理。
“你是不是去见我母亲了?”
皛皛点头,“当我知道厨房里的三婶可能是陈怡的时候,我就把一切都想通了,我按照看到的冰块,做了一份,去了养老院。”
“她好吗?”
“精神很好!看到冰块,她高兴得就像个小孩子,一直叫我圆圆!然后就跟我说了这个苦尽甘来的初衷!”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谆谆的教诲和期盼。
陈怡听了很高兴,眼中满是回忆,“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又早逝,没留下什么横财,完全靠我母亲一个人支撑生活,奶糖、雪糕、巧克力,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品,最多也就是隔着橱窗看两眼,家里的蜂蜜也是一次下乡,母亲问养蜂人求来的,只有很小的一瓶,她就想了这个办法,做了这样的冰块,放到我爱喝的苹果汁里,她告诉我甜的滋味吃多了就会腻,不如像这样,酸到最后才得一点甜,会甜得更回味,更让人珍惜,也预示着,无论生活有多苦,总会熬出头的!”
她也正是这么做得,坚信着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然而…”她哽咽着,“无论我怎么等,怎么煎熬,怎么坚持,我始终尝不到甜的滋味!”
景飒握着笔的手僵了僵,心里微微泛起一阵酸涩,但不管有多难受,警察的职责所在,必须要完成这份笔录。
她强提起精神,问道:“你回到了S市,为什么没有去见你的母亲!”
陈怡苦笑:“你以为我没有吗?”
景飒怔住了,如果有的话,陈阿婆又怎么会那样痴等着女儿?
皛皛像是知道了一切,替她回答道:“你从县城逃出来以后,应该花了很长一段的时间才回到S市。”
陈怡点头,然后直直的看着自己的手,“我用手挖了一个通道出来,县城的房子没什么地基,即使是在地下室,有些地方也是松软的,只要不停的抠,不停的挖,总能挖出点什么,我等他们不在的时候,拼命的挖,就像条狗一样,等我逃出去的时候,正好有一辆运猪的货车,我偷偷上了车,并不知道车会开到哪里去,那时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她或许是坐得有些累了,仰靠在椅背上,“9岁的时候被拐到那个村子,再没上过学,我连路牌都看不完整,有些字,我都不会念,身上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明,想找份工作都很困难,乞讨便成了唯一的方法,一边乞讨,一边问路,花了三年的时间,我才回到S市,城市的变化真大,我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了!”
一个女人在经历那样非人的折磨后,逃出来已属不易,满身的伤,满心的痛,不要说吃饱穿暖了,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想必有很长一段时间,连人都不敢接触,因为对她而言,人比猛虎更凶恶,火车、长途汽车或者是任何一种交通工具对她都是奢望,没钱,没有身份证,自然是一个原因,又在那样封闭的山村里度过了十余年的时光,她或许连怎么买票都不会。
唯有…乞讨度日。
“不过,我一直记得家住哪条街上,这是我被拐后,每天每夜都要回忆的事情,因为我怕自己会忘记,晚上睡觉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干活的时候,我都会在脑海里不停的重复默念,成了一种习惯。”三元这个名字,也是这样来的?“
她点头,”被卖过去的孩子,都会被重新取名字,要让一个人忘记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抹消他的名字开始,但我不要,我叫陈怡,叫圆圆,我不要别人给我取新名字,我很怕有一天会和那些被拐来的孩子一样,连真正的名字都不记得了,要是有人来救我了,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怎么回家?所以不管他们取什么名字,我都不回应,他们就打我,用拳头,用巴掌,用腿,等我痛晕过去了,他们才会收手,我被打得实在受不住了,只好装疯卖傻,说我要叫三元,说三元这个名字好听,他们以为是大三元的三元,他们取名字就是为了讨个吉利,三元、四喜、五福…呵呵,很讽刺对不对,明明被当成畜生在养,还非得起这么喜庆的名字!其实,三元就是三块,因为我脑海里一直记得,和母亲最后在一起的场景,元和圆发音又是一样的,那时我只是想如果叫不了原本的名字,那么就取一个和过去有联系的名字,一个不会让我忘记过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