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当然绝无可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隔着远了、有化妆灯的模糊光晕,她之前并未看清。
而此时站在咫尺的距离上,她能够看到那冷白的肤色下微微黯淡的痕迹,还有边缘位置淡淡的原伤与手术针脚留下的疤痕。
她没办法想象那场大火之后他经历过如何的地狱一样的痛苦,更没办法想象,在经历了那样的痛苦之后,他竟然还会选择重新手术,再把不知多少倍的痛楚重新加身。
但只看这些痕迹,秦可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不留缝隙,攥得她几乎窒息,胸口与肺部传来阵阵针刺一样的痛意。
可这点痛意,哪抵得上他曾经历过的分毫?
这样的大毁之后这样的重塑――那和一次又一次的剥皮削骨有什么区别!?
他该有多疼……该有多疼啊?
秦可的手落到霍重楼的衣领位置,她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服,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在她通红的眼眶里凝结成大颗,然后扑簌簌地擦着脸颊落下。
“对不起……霍重楼……”
女孩儿泣不成声,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衣领,用力地抱住他的腰身――
“都是因为我……是我毁了你……对不起……”
霍重楼显然没有料到女孩儿的反应。
从秦可伸手过来,他还有点紧张,恢复已经是最理想的了――但疤痕犹在,他还在担心秦可会不会介意。
然后他没想到的,秦可竟然失声哭起来。
――
看见女孩儿眼圈红了,泪珠子扑簌落下的时候,霍重楼比手术台上的时候慌多了。
他想也没想,连忙伸手反抱住怀里的女孩儿。
“怎么会是你毁了我?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以为我是在那场火灾里毁容的?不是,是后来……后来的一次意外而已。”
“…………”
听见霍重楼那牵强的想要安慰自己的谎言,秦可眼泪更止不住地涌出来了。
等她终于勉力压下了心里的难受,而回笼了理智的时候,秦可才突然发现――他们现在还在剧组,人来人往的各种配角和工作人员都齐聚一堂的副化妆室里。
而之前簇拥着霍重楼进来的那些人,以剧组制片人为首,此时有一个算一个,脸色尴尬又微妙地站在原地。
走也不是,等也不是。
开口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
秦可哭了多久,他们就在旁边看了多久。
纵使和霍重楼在一起太久,早就没有之前那么薄的脸皮,但秦可此时还是有些大不好意思,眼圈泛起的红迅速蔓延到了脸颊上,眼神尴尬得恨不能找一条地缝儿钻进去了。
但霍重楼不一样。
他在这方面一贯“天赋异禀”――众人加身那些目光他视若无睹,甚至称得上旁若无人,全然没有半点在意。
“霍先生……”
制片人此时见到了插话的空隙,连忙带着尴尬维持的笑容走上前。
“这位小姐和您是……?”
霍重楼按住想要挪开一段距离的秦可,手仍扶在女孩儿腰上不肯放开。
然后他看向制片人,淡淡开口:“这是我的未婚妻,秦可。”
“未、未婚妻??”
制片人脑门上的汗刷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身后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
虽然之前见了两人的亲密,但圈里金主和金丝雀之间比这还亲密的都多了去了,所以他们刚刚只当这哭得梨花带泪的小姑娘是这位大金主养的金丝雀,而如今被郑重说是“未婚妻”……
包括制片人在内,多数人根本不认识这小姑娘――毕竟偌大一个剧组,他们不可能每个跑龙套的小配角都认识。
可如果是大金主的未婚妻,在他们剧组跑龙套……
制片人回神,笑得比哭都难看。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失敬失敬,霍先生您的未婚妻实在是太谦虚低调了,进组时间不短了吧?我们竟然没人知道她和您的关系……”
霍重楼闻言嘴角轻勾了下。
他微侧身,垂了眼,伸手轻揉了揉女孩儿的长发。
“我家秦秦一贯这样。”
“哎――”
旁边的化妆师亲眼见着自己忙碌了半个小时的妆容造型在这一哭一揉间彻底毁了,自己都有想哭的冲动。
但实在慑于金主名号,化妆师敢怒不敢言,只能苦巴巴地咽了回去。
不过她这一声却提醒了秦可。
秦可伸手拽下霍重楼揉乱了自己长发的手,无奈地低声开口:“我今天还有最后一场戏,你要不要先回去?”
女孩儿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未散的哭腔。
霍重楼听得心疼,微皱起眉,显然不想她撑着这种状态工作。
他抬头看向制片人。
“什么戏份,一定要今天拍吗?”
制片人趁刚刚的工夫,早就找来了选角导演听对方介绍完秦可在剧组的角色,此时脑门子上白毛汗又多了一层。
听到霍重楼的问题,他立刻摇头,拨浪鼓似的――
“当然不用,当然不用,秦可小姐随时来,什么时候有时间都行。”
霍重楼满意点头。
秦可却无奈极了,她压低声音,微微侧身。
“霍重楼,你别闹,这是我的工作。”
“这是你的工作,而我是你的老板。所以你应该听我的安排。”
秦可:“……?”
秦可:“你怎么就成了我的老板了?”
霍重楼理所当然地开口:“我是剧组的投资人,而且现在已经是最大投资人,也就是说,你们的工资主要是我发的――发工资的人不是老板,还会是什么?”
秦可:“…………”
说得太有道理,竟然没法反驳?
霍重楼嘴角一勾,看向旁边擦汗的制片人。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对对对,当然对,霍先生就是我们的老板啊。”制片人谄媚地笑着。
秦可快要在心里翻白眼了。
真被霍重楼这样折腾下去,那她今天这最后一场戏还真得黄。
这么一想,秦可没办法了,只能微绷起脸:“我剩的戏份真的很少,今天拍完就能结束――你不能耽误我的工作。”
“……”
霍重楼垂眼看她。
看出女孩儿是真的坚持,霍重楼只能让步。
“那好吧。”
他遗憾地轻叹了声,又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女孩儿的长发。
“那我在这儿等你――不能赶我走。”
“我可以不赶你走,前提是你不能耽误我的工作。”秦可小声地“警告”。
某人在不务正业干扰人心这方面前|科|累|累,秦可实在是不放心他。
霍重楼看出她的戒备,哑声笑了。
“……好。我答应你。”
几分钟后。
秦可就后悔了。
霍重楼确实足够“配合”,不出声、不打扰、甚至都不带挪窝的。
――
他就找人搬了张椅子,放在秦可的化妆台旁边,一眼不眨地盯着重新开始上妆的秦可。
那眼神炙热,目光灼灼,半年未见的相思之前全然蕴在其中。
别说是秦可受不了,化妆师也不行――单一个眼妆,秦可就亲眼见着化妆师手抖了好几次了。
……熟悉的祸害味道啊。
秦可心里叹气。
等终于结束眼妆部分,化妆师抖着手“告饶”。
“眼妆部分好了。不过我实在是不行了秦小姐,剩下的妆我让别人给你化吧。”
“……”
秦可睁开眼,哭笑不得。
“没问题,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化妆师苦笑,趁背对霍重楼,她把声音压到最低,跟秦可玩笑。
“我就没见过这么黏人的未婚夫,好像生怕一个眨眼,你就被人抢走了似的。秦小姐,我佩服你,教夫有方啊?”
秦可更哭笑不得了。
等化妆师离开去找帮忙的,秦可看向霍重楼,果然正对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目光。
她叹声:“眼神骚扰也是干扰。”
“……那看来没办法了。”霍重楼见无人打扰,起身上前,“我都半年没有看见你了,今天必须看够本。”
秦可:“…………”
秦可:“好吧,让你看。”话刚说完,她警惕地一抬眼,同时伸手。
细长白皙的食指正在半空抵在男人的唇上,截住了即将落下的吻。
秦可轻眯起眼,“让你看可以,偷袭不行――万一你又把我的妆弄花了,我看化妆师真要跟你拼命了。”
霍重楼只得万分遗憾地坐回去了。
在霍重楼这位大金主的亲自“监督”下,化妆组的效率降到了最低。
时隔一个小时,秦可终于从化妆间离开,而化妆师们已经紧张得感觉自己快要脱掉一层皮了。
因为霍重楼的在场,秦可一直基本一遍过的戏也ng了好几次。
直到收到女孩儿忍无可忍的目光谴责,霍重楼这才笑容溺人地收回了目光。
他从一直小心翼翼陪在身旁的制片人那里要来了一份剧本,无聊地低着眼翻看。
“霍先生,您口渴吗?喝杯水吧?”
耳边一个甜腻腻的声音突然响起。
“……”
霍重楼身影一顿,须臾后他轻乜起眼,抬头。
笑容可人的女人站在他坐着的软椅旁,一张底子还算不错的脸蛋上浓妆艳抹的,扎眼得很。
而和对方一对视,霍重楼已经从那遮遮掩掩的目光里看出这个女人的欲|望。
他唇角一挑,眼底笑意凉了下去。
“这是哪位?”
制片人在旁边一直在给齐甜使眼色,然而那被色相和权势迷了眼的齐甜哪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制片人听到霍重楼的问话,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这是……这部剧的女主角的饰演者,齐甜。”
“唔,”霍重楼轻哼笑了声,低下眼漫不经心地去扫手里的剧本,声音微凉,“就是那个让我家秦秦做替身的?”
制片人:“…………”
制片人快哭了,“真是抱歉啊霍先生,早知道秦可小姐是霍先生您的未婚妻,我们怎么也不会让她出演替身这种角色的。”
“别这样说。”
霍重楼不在意地笑笑,他将手里翻完的剧本往旁边桌上随便一扔,再抬眼时,目光冰冷。
“秦秦最讨厌有人以我的名义给她行特权之便――所以可以这样想,但是不要这样说。”
“是,是……”制片人心虚地擦汗。
而霍重楼目光冷然地盯着齐甜,直到对方脸上本来就僵住的笑容,越来越无法维系。
他哼笑了声。
“我听说,女主角70%以上的戏份,都是秦秦替身完成的――作为这个剧组的老板,我倒是忍不住问一句。既然这样,那剧组还多要一个你做什么,摆设吗,嗯?”
“……!”
阴沉低哑的嗓音把齐甜吓得一哆嗦,她脸色刷地白了,只能仓促摆手,“不……不,霍先生您误会了,我没有的,真、真的……”
“没有?你是想说我污蔑你?”
“不、不不――当然不是!”
齐甜吓得连连摇头。
霍重楼脸上最后一点冷淡的笑意褪去,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女人。
“我不会跟你计较――因为秦秦不会跟你这种女人一般见识。不过她的耐性好,我却不好――所以,别再让我看见你……滚!”
齐甜一声都不敢吭,红着眼含着泪就转身跑了。
亲眼见着齐甜被男人毫不留情地骂退,剧组里原本还有几个因为霍重楼的身份权势而蠢蠢欲动的女演员们,此时全都噤了声。
谁也不想去招惹这么一位修罗了。
而到此时,制片人看向霍重楼的目光却已经带上点由衷的折服了。
“霍先生,您对秦小姐……”制片人笑了笑,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道,“真是一往情深啊。”
霍重楼不便盯秦可,免得耽误她拍戏,又实在无事可做,听到制片人的话头,他倒是眼睛微闪了下。
“我喜欢了她那么多年,才终于和她在一起了……我当然会珍惜她。任何可能危及我们感情的事,我都会掐死在萌芽状态。”
制片人笑道:“您这样的感情,现在越来越难得一见了啊。”
“因为她值得。”
霍重楼嘴角一勾,突然转头笑着对制片人说:“你要不要听她以前有多优秀?”
制片人:“……?”
制片人心说,我他妈敢说个不字吗?
面上他连连点头,“愿闻其详。”
“…………”
于是,当秦可终于结束自己最后一场拍摄,悄悄走到霍重楼身后时,就听见霍重楼正在给制片人讲自己初三时期在课业成绩方面的“丰功伟绩”。
秦可:“……”
秦可脸色微微涨红,忍无可忍地扑上去。
“我结束了,走了。”
霍重楼一句话说到中间,已经被女孩儿从椅子里拉了起来。
秒,随手取了张自己的名片,在制片人受宠若惊的目光里,搁到了桌上。
“还有很多没说完,改天告诉你。”
制片人:“…………”
算了还是把这种痴汉金主带走吧。
☆、梦回(10)
霍重楼回来以后, 婚礼的事情终于再次提上议程。
不同于之前敲定霍重楼与秦嫣婚礼的敷衍, 这一次整个霍家老宅都忙碌起来,主楼耳楼更是按照霍重楼的要求全面翻整重修,布置礼堂。
霍家上上下下, 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霍重楼亲自督办婚礼细节,从大到小无一遗落、全部都要自己经手――这更苦了霍景言和霍家的佣人们, 本就繁重的任务量因为那人的挑剔和近乎苛求完美, 不知道被翻了多少倍。
于是这样一来, 闲人好像就只剩下秦可一个了。
她之前和霍重楼就工作自由方面达成协议――霍重楼总算是压下自己那偏执的占有欲, 同意她婚后仍旧在圈里工作。
但也有条件:婚礼正式结束之前,秦可得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实在没多少选择,秦可只能答应了这个比较容易接受的。
主楼翻整虽然竭力控制噪音, 但还是比平素的安静多了许多来往的脚步声与低分贝的噪音。
秦可在楼里待不住,索性从主楼与耳楼之间的后门溜了出去。
可惜连去霍家老宅的后花园都不能一个人――或许是霍重楼怕秦可最近几天还不听话地往外面溜,他专门让霍景言安排了女佣, 职责只有一个,就是随时随跟在秦可身边, 以方便汇报动向。
“秦可小姐,您可别乱跑……慢、慢点走啊, 不然您不见了影儿,被重楼少爷问起来我肯定要挨骂的。”
女佣欲哭无泪地跟在秦可身后, 小碎步跑着。
“慢不了,这几天霍重楼在家, 一步不让出门,我都快憋疯了。”
秦可踩着弯弯曲曲的砾石小路,步伐轻快,心情极好。她看着头顶被一片又一片的绿叶子筛掉了大半的阳光,松散的光柱从缝隙间投下,在她的前路上铺着星星点点的光翳。
“霍家这老宅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以前都不知道。”
女佣走在后面,同样好奇地东张西望,“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嗯?”秦可疑惑地回头,“你之前也完全没见过这里?”
女佣点头,“宅子后面这片是有专人打理的,我是负责前院的,我们各司其职,按照规定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工作区域,更不能随意去到雇主家的其他地方。”
“这样啊。”
秦可眼睛一弯,笑着眨了眨眼,她还抬起手来冲女佣勾勾手指――
“那我带你丛林历险去。”
“……”
女佣哭笑不得。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重楼少爷的未婚妻小姐这几天估计是真憋坏了,不然也不至于在自家后花园玩什么丛林冒险了。
秦可说到做到,带着自己身后的女佣在这片不知道占地多大的后花园里逛了起来。
起初还能见不少来往的园艺工人或者其他佣人的身影,越往后走,砾石路上遇到人的频率就越低了下来。
到某一处,女佣终于忍不住,伸手拦住了秦可,“秦可小姐,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再耽搁万一让重楼少爷等急了怎么办……?”
秦可笑道:“那更不能现在回去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跑这么远的机会,不多逛一会儿都不够回本。”
女佣:“…………”
毕竟自己只是来跟着而不是来管着的,女佣无奈,只能跟着秦可往前走。
然后她就听见走在前面,拐了个弯的秦可惊讶地问了声:
“咦,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佣愣了下,脚下步伐加快,跟了过去。
却见绕过这片灌木丛和围簇在中间的高大的悬铃木,在被茂密树叶缀着的树冠遮蔽住的地方露出来一栋两层高的小洋楼。外观上看是上世纪末的欧式风格,美观漂亮,只是有点偏老,角落里隐约能见墙皮剥落。但衬在这片林子里,看起来却得体又静谧。
女佣挠了挠头,迟疑地开口:“可能是后院这部分佣人的住处,我们这些前院的在东西耳楼有专门两层的佣人房,后院的应该就是住这边。”
女佣话声刚落,一楼的门打开,两个看起来刚过秦可膝盖高的男孩子跑出来,一个追在另一个身后喊:“你慢点,等等我!”
秦可惊讶地回头问女佣:“那怎么还有小孩儿?”
“秦可小姐,这倒是常见的,重楼少爷和霍管家在这方面很宽厚,允许家里佣人把孩子带进老宅内,我听说只要别往前面跑冲撞了少爷小姐或者客人,就没关系,所以后院常有小孩儿玩闹。”
“这样啊。”
秦可点了点头。
既然是佣人房,那她也不想冒昧进去参观打扰,于是就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秦可刚刚转过身的时候,突然听见房子后的角落里像是传来了什么声音,带着稚嫩的恶意――
“肯定是他偷的!”
“对,一定就是他!”
“打他!打到他承认为止!”
“…………”
秦可转到一半的身体突然停住,她皱起眉,和同样愣住的女佣对视了眼,目光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小洋楼的西南角,在两人此时位置的盲区,秦可想都没想便快步走过去。
她身后的女佣连忙跟上。
拐过小楼遮蔽,视线一落,秦可愣住了。
只见楼旁一片草丛上,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蜷着身体侧窝在草丛间,旁边七八个男孩儿站着把他围了一圈,一张张小脸上凶神恶煞的,正纷纷抬脚去踢地上的男孩儿。
男孩儿抱着头,背对着秦可的方向,一声不吭,安静得叫人不安。
“你们在做什么!”
秦可回神,恼了。她快步走上前。
几个小男孩儿被大人声音一唬,不由地停住了,其中几个吓得往旁边缩,还有两三个抬头看向秦可。
似乎是觉得秦可看起来威胁力不大,里面最高的一个扬了扬脖子。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啊!”
话声未落,地上原本安静得像昏过去的小男孩儿突然暴起,连秦可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猛地把那个个子最高的男孩儿摁在地上压住了,狠狠揍了好几拳。
即便他是背对着秦可,但从那一声不吭的揍人的背影上,秦可也看出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儿不要命似的凶狠劲儿来了――更别说站在旁边的其他孩子,吓都吓傻了,其中两个不争气的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秦可没有贸然上前拉。
方才她是怕七八个孩子揍一个,没轻没重地再出了人命,而此时局面反转,一个反揍另一个……
现在的熊孩子,吃点亏长点记性也好。
于是,秦可身后的女佣震惊地发现,他们秦可小姐站在旁边就开始看热闹了。
哭声在孩子间绝对是高传染性的。
没到一分钟,这七八个孩子哭了一半,连地上挨揍的那个都开始哭着躲了。
骑在他身上的小孩儿似乎揍够了,又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
此时秦可仔细看了他背影几眼,小孩儿穿着的衣服裤子像是一件小衬衫和小长裤,之所以说“像”,是因为这衣服不知道是在草丛里滚得还是原本就弄脏了,满是褶皱尘土,连原型都难以分辨了。穿着衣服的人也跟从泥堆里挖出来的似的,整个一个小土人。
只不过直到他站起来,秦可才突然发现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也沾着泥污结了绺儿,但仍然看得出乌黑,松松散散地垂在身后。
真是个怪小孩儿。
秦可心里忍不住想。
就在这工夫里,小洋楼的侧门打开了,显然是有大人听见了几个孩子的哭嚎动静,快步跑了出来。
那中年女人刚走下来,有个哭到一半的“哇”地一声扑过去――
“妈!你快打死这个小偷儿!他偷东西!还打人!”
那中年女人眉毛一竖就要发火,结果却瞧见了站在孩子们旁边的秦可。她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
“秦可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
谁也没注意,她刚喊出来,背对着秦可的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突然身体一震,猛地抬头。
只是下一秒,刚清亮起来的漆黑的眸子,就再一次被茫然的情绪覆盖住了。
秦可向中年女人点了点头,以示回应,然后才开口问:“我散步到这边,刚一过来就见这几个孩子在围着这小孩儿拳打脚踢的,怎么回事?”
“因为他偷了我们的东西!”
藏在中年女人身后的孩子大着胆子探出头来,咬牙切齿地瞪了秦可一眼。显然他是对秦可之前阻拦而使得小男孩儿“反败为胜”的事情有些芥蒂的。
“先不说他偷没偷,”秦可皱眉,目光扫了一圈,“我刚刚听你们喊着要打死他?”
“――打死他也活该!谁知道从哪儿来的傻子!还是个哑巴、小乞丐!”
又一个孩子朝背对着秦可的小男孩儿挥了挥拳头,只不过一触上那双漆黑的眼,开口的孩子又吓得脖子一缩,怂回去了。
“在秦可小姐面前,不许乱说话!”
中年女人脸一板,唬得几个孩子都不敢开口了。然后她才看向秦可,赔着笑说:
“秦可小姐,这个小孩儿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昨天开始就在这儿了,我这本来还以为是谁家带进来的孩子,就没管,现在看可能不是。您别生气――我这就叫安保把他带走。”
说着话,中年女人就伸手要去薅那孩子,男孩儿也敏锐,机警地往旁边一侧身,躲了过去。
秦可却愣住了。
――
男孩儿露出的侧脸,分明就像个q版的霍峻!
☆、梦回(11)
看清了男孩儿那张脸, 秦可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 抓住了他的手腕。
男孩儿一怔,茫然地仰起小脸儿看向她,全然不像是面对其他大人或者孩子时的敌意, 竟然没挣扎也没反抗。
中年女人本来脸色尴尬,此时见了便挤出个笑容。
“嘿,这小傻子也知道谁说了算啊?”
“……”
带有明显侮辱意味的称呼, 让秦可皱了眉。她不悦地看向对方, 在对方再次伸手过来前, 拿话把人拦住了。
“这个孩子交给我吧――这副模样把人带走, 外人还要以为霍家是什么龙潭虎穴,这么点的孩子都给打成这样。”
中年女人听出秦可的不虞,连忙点头头, “是,是,还是秦可小姐您考虑的周到。”
秦可刚要再动作, 就听一个男孩子尖着声音叫:“这个哑巴傻子是个小偷!你不能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