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路上财叔还在不停鄙视薛王爷:“这些朝廷败类,果然打两下便老实了。”
秀秀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想着临走时薛王爷那可怜模样,一时也不好接他这话,只敷衍地嘿嘿笑了声,随口把话岔开:“财叔,大当家叫我去干什么啊?”
财叔听她如此问,神色便有些肃然,微皱了眉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地方似乎还挺远,秀秀一路走一路留意着各处路口的重要标记。如此走了许久,秀秀本想在心里把从竹舍所经过的路线一一记住的,可财叔走的那些路绕来绕去的,乱的秀秀都记糊涂了。好不容易记住了后面的某些特殊标志性建筑,之前的却又忘了。苦苦回忆当中,秀秀又跟着转过一个山坡,下了百来级石阶,举目一看,却是到了水边的一处开阔地。
再往前走是一望无际的澄阳湖,离岸一两丈远的湖中停泊着好几艘大船,其中以居中泊着的那船最为宏伟,船腰上高高的桅杆落了帆,可那桅杆半中央却捆着一个人。
秀秀一眼就看到了那吊在半空中的人——还是个身姿优美的女人。
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岸边、船上都站了不少山贼。
秀秀不由有点发冷,抱着两臂缩了缩,问财叔道:“这是在干什么?”
“上船去就知道了。”财叔仍是那句话。
秀秀心里直打鼓,这该不会是山贼们在做什么仪式?要拿人来做祭…这这…他们不会是想把她弄去也吊在这上边吧?秀秀越想越害怕,哆嗦着两腿就不敢往前走了。
“快跟我上去,再不上去便来不及了。”
“什…什么来不及?”
“小姑奶奶,大当家等着你去救命呢!”
“救…什么命?”
财叔实在懒得跟她解释,两眼一瞪,干脆一句话不说上来拽着秀秀便往大船方向走去。
通过搭跳上船时,秀秀走一步便颤两下,差点没掉到湖里去。
好不容易到了船上,那上面的阵势又诡异的要吓死人。
上面其实统共没几个人,也就燕凌云、燕凌渊跟五六个女山贼。
无人说话,偌大的船上鸦雀无声,气氛沉闷的叫人有些呼吸不畅。
几个女山贼中间端坐着一位中年美妇,正自低头喝茶,仪态端庄,眉目端丽,若是再年轻个十来岁,只怕便倾国倾城了。秀秀盯着那女子瞧得好半天都转不开眼,心道:“这水泊山居然还有这么美的美人…”
她一边唏嘘感叹,一边缩在财叔身边又往那桅杆上望。
被捆在上面的女子似乎已晕了过去,细长的脖颈耷拉下来,凌乱的长发在江风吹拂下四散飘飞。而那桅杆下却还站着两个女子,正缓缓拉动手中的索子,让桅杆中央吊着的女子继续上升。
燕凌云的脸色非常难看,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目中光芒闪烁,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而燕凌渊却背着手走来走去,小小年纪,眉头便皱成了个疙瘩,也不知他在为什么发愁。
秀秀敏锐地觉察到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心道:“这是在干什么呢?搞内讧?”
原来水泊山内部并不团结,这可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当然这是对薛宝琉而言,对她沈秀秀并没什么影响。
这么想着,便见燕凌云已然转头看向她,两人目光交错的刹那,燕凌云紧绷着的脸似微有松动,眼中甚或还有惊喜之色。
秀秀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便见燕凌云朝她招了招手。
她有些搞不清所以然,懵懂中被财叔一推,人已踉跄着到了燕凌云跟前。
“哦…这个…大…大当家。”
船上那正低头喝茶的中年美妇因燕凌云这边的动静抬起头来,目光在燕凌云身上掠过后落在了秀秀身上。
“阿云啊,你还真有本事,你这是在干什么?跟我示威么?”中年美妇面色微沉,启唇缓缓发问。
“二娘误会了。”
“你的意思是,我这里吊死一个,你还有另外一个是么?”
秀秀困惑地抓抓头发,越发想不明白,心里只想:“哦?这是唱的哪出戏?”
“不是。”不等燕凌云开口,燕凌渊先窜到美妇身边嚷了起来,“娘,这个丫头是那个什么狗屁秦王身边的丫鬟,跟大哥没关系。”
“你大哥会把没关系的人无缘无故带给我看?”
“这个…这个就不知道了。”燕凌渊摊手。
“阿英阿妙阿珠阿秀阿岳哪个不比她们好?”中年美妇一口气把身边那五个颇有姿色,且英姿飒爽的女山贼们挨个指了一遍,最后却抬指指向了桅杆上吊着的那女子身上,“他偏要看上这些货色,那女人哪点儿好?一个青楼女子而已,你大哥他费尽心机讨好也拴不住她的心,到头来还不是要跑?我不过是替他教训教训人,他就拿这副冷脸对我,还又弄个女人来向我示威。”
“二娘教训的对,凌云并非不敬,更无向二娘示威之意。”他将秀秀拉过去,道,“至于这个女子,其实…她叫沈秀秀。”
“沈秀秀!”闻听此言,中年美妇面色陡变,霍地一下便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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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沈秀秀?”她朝前踉跄着走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着秀秀,双唇微微发颤。
“嗯。”秀秀又惊又怕,脑子里乱的简直成了糨糊,听到她发问,只知道下意识地点头。
“你真的叫沈秀秀?”
“嗯。”秀秀再次点头,只觉她问的奇怪无比,她当然是叫沈秀秀,从小到大都叫这名字,还能有假不成?
“你爹叫什么名字?”中年美妇的表情更是变化多端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眼圈都有些微微发红了。
“叫…”秀秀蓦地收声,闭上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她爹的名字她凭啥要告诉别人啊?好像有点大不妙呀,燕凌云这个二娘为何忽然对自己的名字这么感兴趣,甚至感兴趣到了要知道她爹的名字?难不成是跟她爹有仇?
可是她不回答,不等于她就能逃避这个问题,身后站着的燕凌云立刻接口替她回答了:“她爹叫沈宏昌,是个烂赌的穷秀才。”
秀秀被燕凌云对她爹简短却到位的评价气的不行,愤然回头狠狠瞪住燕凌云。
可惜燕凌云对她愤怒的目光根本就视而不见,只静静盯着对面的中年美妇看。
“嗬…”中年美妇轻呼一声,似受了极大的刺激,膝下一软竟至倒退了一步。秀秀愕然看着她站稳,纷乱的脑中尚未理出个所以然来,便见她美丽的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来,然后她张开双臂朝着秀秀扑了过去。
“秀秀…我…我的女儿啊!”
秀秀大骇,正想闪开时,却见那美丽的妇人身子猛地摇晃了下,跟着她便咕咚一声跌倒在船板上。
船上这一下可就乱了套了,那五个女山贼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争先恐后地冲着倒地的中年美妇跟前跑。
“夫人…夫人…”
“乱个什么?还不快把二夫人扶进舱去。”燕凌云却是出奇的冷静,板着面孔吩咐。
秀秀简直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抄着两手东看西看。
谁知才一瞥眼,就看见燕凌云冲财叔使了个眼色,财叔就带着个小山贼跑到桅杆底下去了,也不知跟拉索的那两女山贼说了什么,那两个女山贼就把拉索的事情交给了他俩。然后那两女山贼便急慌慌跑过来帮着去扶燕凌云口中的“二夫人”去了。
秀秀眼看着财叔他们将桅杆上吊着的女子放了下来,总算回过味来,不由喃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狡猾…太狡猾了,根本就是只狐狸嘛!”
燕凌云已经冲到了桅杆底下,一把将那女子打横抱在怀里,掉转身便要下船。
秀秀看他走,忙不迭也跟上去。
燕凌云掉头看她一眼,皱眉道:“你跟来干什么?还不去照顾你娘?”
“哦…我娘?”秀秀苦着脸耐着性子道,“做戏也不是这个样子的,适可而止就好嘛!”
“什么做戏?”燕凌云都不知该怎么说她了,直接冲后面收拾残局的燕凌渊喊,“阿渊,把这傻丫头带去你娘那里。”
“喂,你不要这个样子。燕凌云,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不能恩将仇报呀!”秀秀急了,一把拽着燕凌云的袖子不肯放。燕凌云哭笑不得,但他手上抱着人,又没法叫秀秀撒手,只有叫燕凌渊帮忙把秀秀拉开。
燕凌渊拖着秀秀往舱内去,一边走一边摇头:“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姐姐?”
“姐姐,谁是你姐姐?”
“不就是你么?”燕凌渊不耐烦了,“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
秀秀更要抓狂了,她才不要当山贼的姐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她就成山贼的姐姐了?
燕凌渊道:“快跟我去看娘,娘这些年想你都快要想疯了。”
秀秀想,她才要疯了,莫名其妙跟着薛宝琉出来,给抓上水泊山,遇上这么一摊子烂事,然后就多出个山贼弟弟,还有她那被山贼抢去的娘也活回来了。她一直以为她娘老早就死了…她爹说过,她娘最是烈性,绝对不会屈从于山贼淫威,多半会自杀保住清白,所以她娘被山贼抢去后基本就没有活的可能。
那她娘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啊?
秀秀越想越是糊涂,只觉头大如斗。方才那二夫人叫她“女儿”的语声似还在耳边。她张开双臂,眼圈发红,颤抖着双唇朝自己扑过来,她那么激动…那都是做不了假的。难道说那美貌女山贼真是她娘?更糟糕的是,这里还有个山贼弟弟。
也就是说,她娘跟山贼给她生了个弟弟…这要给她爹知道了,不得气疯才怪!

 

第三十二章

秀秀神魂不属,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好似行尸走肉一般,两眼发直地只知道跟着燕凌渊往前走。后来燕凌渊驻足不前了,她便也就跟着停下。
然后就听燕凌渊道:“娘,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这是那二夫人的声音。
秀秀一个激灵,人就清醒了过来,注目一看,才知道已经到了舱内。二夫人斜倚在一张软榻上,正用一种像是慈爱又像是爱怜还有点难过的目光盯着她看。
燕凌渊坐在榻边腻在她怀中,笑嘻嘻跟她说着话:“还说没事,你忽然就晕过去,可把儿子吓坏了。娘,您老人家方才是故意晕倒的?”
“总得给你大哥个面子不是?”二夫人叹口气,温柔的语声中微带了丝嗔怪,“嗳,你这孩子怎不叫你姐姐过来坐?”
得她吩咐,燕凌渊立刻站起来搬个锦墩到榻前,把秀秀推过来按到锦墩上坐下。
“二…二夫人…”秀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二夫人那是你叫的么?”燕凌渊不满地瞪秀秀一眼。
“哦…”秀秀尴尬地不知怎么好,“那该叫什么啊?”
“叫娘啊!”燕凌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都说是娘了。”
秀秀张了下嘴,却连声都没发出来。她低下头,不敢看二夫人发红的双眼,只怕下一刻二夫人便流下泪来,那可…可就太糟糕了。
“我离开的时候你还那么小,只会依依呀呀吐泡泡玩,连翻身都不会,一转眼竟长这么大了。”
秀秀听她说得那么动情,心里也禁不住发酸,眼睛一热差点就掉下金豆来。
燕凌渊道:“娘,我都这么大了,她能不长大吗?”
二夫人给他这句话逗笑了,抬手摸摸他头发,喟叹道:“是啊,你都这么大了。”说着话伸过手去将秀秀放在膝上的手握住,道,“你们都长大了。”
秀秀眼看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握住自己的手,只觉那份温软一点点沁入心底,竟让她有些贪恋起来。她任由那只手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只是怔怔地想:“这就是我娘,这就是我娘…”
“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二夫人将她的手拉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细细查看,“瘦成这样…”
她忽然坐起身,颤抖着两手捧住秀秀的脸:“我的秀秀,我找了你这么些年,总算老天长眼,让我找到了你。”说着话她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秀秀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心肝宝贝,这些年娘真是想死你了呀!呜呜呜…”
“娘——”秀秀也不管不顾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
秀秀觉着自己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在这一天了。依偎在二夫人温暖的怀里,秀秀每一根神经都在贪恋地汲取来自母亲身上的温暖,她紧紧抱住母亲,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横行,心头却是从没有过的满足。
过去的那十多年,她只能在梦中才能体会母亲的温暖。
现如今,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秀秀有些不敢相信,只是抱着二夫人不肯放,生怕一放这一切就会像过去的那些梦境一般烟消云散。
燕凌渊在旁郁闷的转圈圈,搓着手来回走了十几圈,也没见这母女俩的哭声有停止的趋势。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凑上前将两人一起抱着,也开始放声大嚎。
这一哭便把他娘跟秀秀都吓了一大跳。
两个人顿时都不哭了,一起掉头来把他看着。
“娘哎……我的姐姐呀!”燕凌渊尚不自知,仍将头埋在二人中间大声地干嚎。
“去去…你个死小子,在这里鬼哭狼嚎地干什么呢?”二夫人又是笑又是恼,拧着那小子耳朵将他提溜起来。
“哎哟哎哟,好疼。”燕凌渊呲牙咧嘴地叫唤。
“还知道疼?”二夫人气哼哼道,“我好容易才找到你姐姐,这有多难啊!你还在这里胡闹…”她说着说着便又抹起眼泪。
燕凌渊看她要哭,连忙道:“娘,我不是胡闹,我是觉着姐姐大老远来不容易,怎么也得让她喝口水吃点东西,她这么瘦,不补补怎么行啊?”
二夫人呆了下,拿手指几下将眼泪抹干,道:“正是哩,我怎么把这个忘了…”说着话连连挥手吩咐旁边站着的那几个女山贼道,“快去快去,给小姐倒杯茶来,再去熬点燕窝粥,一定得好好补补。”
燕凌渊目的达到,总算松了口气,抱着二夫人的手臂道:“娘,你不能有了姐姐就不管我…人家也要补补。”
“好好,都补补,阿妙啊,记着多熬一碗粥给二公子。”
秀秀见他如此,只觉浑身鸡皮疙瘩唰唰直往下掉,差点就把刚喝进嘴里的茶给喷出来。
燕凌渊瞪她一眼,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就不兴我跟娘撒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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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同旁边的几个女山贼都给他那模样逗得笑起来,秀秀也禁不住笑。满室的笑声,其乐融融。二夫人一手揽着秀秀的肩,一手抚着燕凌渊的背,满足地叹息道:“总算是一家团聚了。”
秀秀闻言却是僵了一下,想到还在如意坊做苦力的爹,便有些难受。
要说一家团聚,怎么也得算上她爹呀,可娘她似乎完全不在乎爹了。秀秀也知她爹有许多不好的毛病,可怎样那也是生她养她的爹。她有些惶惶然,觉着自己认娘认的也太快了,日后她爹要是问起,她该怎么跟他说?
可方才二夫人那模样又让她怎么拒绝得了?她怎能拒绝得了自己想了十多年的娘亲?
当然这些都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她娘现如今成了山贼,她亲爱的娘不仅不是她爹想象中的贞烈节妇,还成了她爹最痛恨的山贼,这些还都不算…要命的是…她居然还跟山贼生了个小山贼。
这让她爹情何以堪?
二夫人见她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沉默了片刻,摸摸秀秀头发道:“你身上衣服都脏了,燕窝粥熬好也还要等些时候,娘先带你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去。”
洗澡的地方燕凌渊自是没法跟去。二夫人吩咐人准备好热水,关了门,房内便只剩了她母女二人。
秀秀还没当着人的面洗过澡,虽然对方是她娘,也还觉臊得慌,抱着两肩将脖子以下的部分全埋在水里不好意思出来,红着面孔在那里呐呐道:“我会自己洗,不用…娘帮忙啦!”
二夫人轻笑了声道:“我的秀秀这般害羞啊!”
秀秀的脸给她这一笑越发红透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二夫人道:“哎,你长这么大我都没好好照顾过你,连给你洗澡也是屈指可数的几次…真是枉为人母…”
她的语声有些凄哀,秀秀心头一颤,再也不忍拒她。
二夫人许久无话,只在后边给秀秀细细洗着头发。
秀秀知她心里也不好过,这么些年她也不容易,当初被山贼掳上山去,原也不是她的错。她一个弱女子怎斗得过这些狡猾凶残的山贼,低头屈服那也是不得已的事。
过了片刻,二夫人才又开口说话,却是吞吞吐吐的:“你爹他…还好么?”
秀秀想了片刻,道:“不好,他欠了人家的赌债,被人抓去做苦力…恐怕要做一辈子。”
“他怎会…如此?”二夫人怅然,语中情绪复杂,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伤心。
秀秀道:“爹原是想赢点钱找人救娘的,可谁知道…”
谁能知道赌海无涯,从此她爹便回头无岸。
“他…这些年就没再找个人?”
“没有,我爹他只想着娘,而且他那个样…谁肯跟他?”
二夫人久久无语,当年沈宏昌虽只是个小秀才,却也是满怀豪情壮志的,几曾想到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那时的他洁身自好,只是一心向学,想要考取功名得个一官半职让她母女二人过更好的生活。
那时琴瑟和鸣,沈才子有娇妻爱女为伴,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
谁想天有不测风云,竟会在携妻女去寺庙还愿的路上遇上山贼,转眼的功夫便人财两空,只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山贼们是临时起意劫的人,只因他家大当家新丧压寨夫人,便将沈宏昌美貌的妻子抢了去。
二夫人一边给秀秀洗头,一边回想着初到水泊山的那些日子,缓缓道:“那时…为娘也哭过闹过,想法子逃了多少次,就跟你大哥那云五娘一般,终究还是没能逃得出去…”
秀秀愣了下,疑惑地看看她娘,道:“大哥?”
“就是阿云啊!”二夫人道,“他虽不是我亲生的,却也我一手拉扯大的,自然也算是娘的儿子,你称呼他一声大哥也不为过。”
秀秀撇撇嘴,这可好,平白还得个便宜哥哥。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便认命了。”
“你逃跑不成,他们没有…打你?”就像对待桅杆上吊着的那女子一般。
二夫人摇头失笑,将秀秀头发上的澡豆沫子拿水冲干净了,道:“阿渊他爹的性子好,既不打也不骂,生气了就只关我几天…我便是这样给他磨没了脾气…”
“我爹性子也好。”秀秀有点替她爹不平。
二夫人一时无话可说,半晌才幽幽道:“我叫阿渊他爹去找过你们,一直都没音信。谁知你们竟搬到了石州,若不是阿云凑巧遇上你,娘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你…”
秀秀呆呆望着身侧二夫人那只扶着桶边的苍白的手,犹豫良久终于伸手过去将那只手握住,轻声道:“娘,我不怪你…”
只是,她爹怪不怪,那就不是她能决定了的。

 

第三十三章

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秀秀忽然想起薛王爷。
那个人想洗澡没洗成,还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现下也不知怎样了?
秀秀想到自己临走前薛王爷坐在地上那孤独无助的身影,就有些坐立不安。他一定还在担心她的安危,可他绝对不会想到她沈秀秀会跟山贼攀了亲戚,现如今不但有个做了山贼二夫人的娘,还有个黑炭山贼弟弟,甚至还搭了个山贼大当家的便宜哥哥。
真是一团乱麻,理都理不清。
不知他知道这些事以后,是不是会把她同她这些山贼亲戚们一起剿灭了?
秀秀想到这些,便觉心神不宁。
二夫人也看出来了,便问:“秀秀你怎么了?是还在怪娘么?”
“没有…”秀秀忙对她露出个笑脸,将脸贴到她手臂上磨蹭,“我没有怪娘。”
二夫人顺势将她搂在怀里,道:“娘先前还真担心你会不认我。”
秀秀像贪吃的小狗般趴在她怀里不动,好半晌才道:“阿渊他爹不在这么?”
“他…”二夫人抽了下鼻子,“两年前他生了场病去了。”
其实是醉酒后送的命,他在的最后那晚打赢了前来征讨的官兵,一场庆功宴醉的不省人事,之后就再没醒来。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燕麒与沈宏昌一样,两个人都不完美。
燕麒嗜酒如命,沈宏昌则误入歧途,成了赌徒。
秀秀的反应不是很强烈,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这个回答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不然这水泊山也不会是燕凌云在当家。她抬头下意识看看她娘。二夫人的眼圈微微发红,虽一再克制,也掩饰不住她面上的悲伤之色。可是秀秀却无法安慰她,她实在是说不出违心的话去开解她娘。因为在她心里,她根本就觉那个男人死的活该,这也许是上天的报应,是对他夺走她娘、害沈家骨肉分离的惩罚。
只是这话不能当着她娘的面说,毕竟那是生她的娘,秀秀不想让她伤心。
所以秀秀沉默了片刻,还是说了句:“娘,您别难过。”
“娘没有难过…”二夫人急忙抹抹眼角,“我只是在想这些年你们父女俩是怎么过来的?”
秀秀笑笑:“就那么过来了,您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我方才听阿渊说你在给个什么王爷当丫鬟,他有没有欺负你?”
“哦…没有…”秀秀不自在地转开眼,有欺负么?一开始那坏蛋确是想欺负她来着,可是这两日他一直都在护着她,生怕她给别人欺负了去。
“他若是敢欺负你,我便叫阿云去教训教训他。”
秀秀想,已经教训的够狠了。
都被财叔打得满脸是血…
秀秀想到薛宝琉鼻孔里不断涌出的血,便又开始心慌意乱,暗想:“他的鼻子到底有没有事啊?鼻梁是不是真的断了?”
“秀秀,你也这么大了,可有喜欢的人没有?”
“啊,没有…没有。”秀秀受惊般松开抱住她娘的手,连连摆手。
“一定有。瞧你这慌的,娘就知道。”
秀秀红着脸嗫嚅起来:“真没有啊!”其实也算有,她原本喜欢过阿牛哥的,可惜阿牛他娘不喜欢她,她也就不敢存什么奢望,后来阿牛哥定了亲,她就更不有什么想法了。
“那好,你看阿云如何?娘把你许配他如何?”
秀秀登时便跳了起来,拨浪鼓般地摇头:“不行不行,人家燕大哥都有心上人了。”
“那有什么?反正那女人也不愿意留在山上,早晚是要跑的。我家秀秀这么好看,还怕阿云不喜欢你?”
秀秀张口结舌,好半晌才道:“那也不行,我…我其实有喜欢的人。”
“这下说真话了?我就知道,傻丫头,快告诉我他长什么样?”
“哦…哦,长得挺难看的。”
“难看你还喜欢。”
“他人好嘛!”
“那也成,不过,他喜欢你么?”
“我…不知道…不过,大概是不喜欢吧!他定亲了。”
“定亲了。”二夫人顿住,盯着秀秀琢磨了会,忽然一拍桌子,道,“定亲了又怎样?傻丫头,去把他抢过来啊!”
秀秀完全僵住,抢…居然叫她去抢!她这般美丽温柔的娘也会拍桌子打板凳地跟匪贼一个习气。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她娘在水泊山这些年,耳濡目染,沾染些匪气实在也是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