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多少都有些难堪,被他这么一笑,更是羞恼,由不住横目瞪他一眼。
只是夜色深沉,唐庭并未看出她面上恼色,带着笑音自顾说道:“既是马儿走不动,十二姐又何必强求,颠簸了大半夜你就不累?不如下来歇息一番,反正秦放歌他们今晚也过不了流马栈,咱们且安安心心在这林子里睡上半夜,待天明再走也不迟。”
她听他这般说,便也就下了马,心里却是疑惑,问道:“你怎知他们过不了流马栈?”
“那都是栈道索桥,其间的栈亭还有卫兵把守,哪儿有那么容易过去。”
唐庭一面说一面在林子边上收拾出来片空地,就着林中现成的枯木烂枝点了个火堆,靠在一棵树上伸展开手脚,看那样子是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阿瑶将马安顿好,盯着他犹疑片刻,方缓缓走到火堆边盘膝坐下。
唐庭还没睡着,睁着一双眼带笑不笑看她坐下,火光倒映在他漆黑眸中,兀自熊熊跳跃。他定定望了她片刻,忽然直了直身子,没头没脑问道:“十二姐可还记得你小时的名字?”
她被问得一愣,心头虽觉蹊跷,脑中却还是不自禁想了一回,半晌却是茫然摇头:“记不起了。”父母亡故时,她年纪还小,也就只三四岁,之前他们唤她什么?她又姓什么?依稀有那么点印象,然而十多年的光阴荏苒,终究把这点记忆给磨得模糊了。
“记不起?”唐庭瞪眼看她片刻,颇有些失望地摇摇头,道,“我可一直记着我的名姓呢!你知道我本姓什么?”
阿瑶瞟他一眼,无情无绪地接口问:“姓什么?”
她顺着他的心意问了话,唐庭却不肯答了,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想知道?偏不告诉你…”
他这是逗着人玩么?
不过他姓谁名何又与她有什么关系,说不说又能怎样?反正她也没兴趣知道。阿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顺手将手边的一根枯枝丢进火堆中,火苗登时往上一窜,清清楚楚照见对面唐庭眉间的不满之色。
“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阿瑶道:“好像与我并没什么关系。”
“真没趣。”唐庭没精打采地打个呵欠,将两臂枕在脑后,闭了会眼忽又睁开,一眨不眨盯住阿瑶,道,“倒是巧,我以前的名字恰好也是个廷字。”
“还真巧。”她顺着这话应道,一时也弄不清唐庭为何要与她说这些,是没话找话,还是别有深意?若有深意,那他到底想要对她暗示些什么呢?斟酌半晌,她决意问一问:“你该不是又是觉得无聊?才会对我说这些…”
“你说对了,反正一时也睡不着,说说话解解闷,还能催人入眠,不知不觉…便想睡了。”
他说着话偏过头去,果然闭上眼再不说话,看那模样还真是睡着了。
阿瑶望着火堆出了会神,解下身上披风铺在地上也自躺倒,荒野地里,谁又真敢就睡着了,无非便是想舒舒筋骨养养神罢了,警觉之心是半分也少不得,稍许的动静便会从迷糊状态中醒来。
如此醒醒睡睡,到天麻麻亮时便再也躺不住,对面的唐庭也已醒来,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见她已收拾妥当,便道:“走吧!”
二人仍旧骑一匹马,枣红马休养了半夜,又恢复了力气,撒开四蹄嘚嘚朝前奔得欢快,直到峭壁间的层层栈道上,方慢下了速度。栈道很长,其间有几个栈亭,却只一个栈亭上有守兵,唐庭拿出通牌顺利过了栈亭,顺便向守兵打听了下秦放歌,得知前面已有两人过了栈亭,方又继续前行。
阿瑶想,秦放歌与叶如诲既能顺利过了栈亭,想必也有通牌。
正想着便听唐庭道:“那位叶三爷可非泛泛之辈,这一带的关口要辖还拦不住他。”
那栈亭之后又是敞阔官道,二人重又上马,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终于到达流马。
正是辰时初刻,日头冉冉升上来,眼前一座吊桥直通对面的流马城。
唐庭在她脑后道:“这吊桥晚间都是收起的,秦放歌他们只怕也是刚刚过去不久…”
阿瑶没做声,正待打马往吊桥上去,却忽觉唐庭虚虚环在腰间的双手紧了一紧,她戒心大起,方要扭身闪开怒斥,便觉两腰眼里一酸,浑身的力气登时便如被抽干一般,身子后倒,软软靠在唐庭怀中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她还能说话,只没什么气力,这一声叱问便软绵绵的,并没分毫威慑作用。
唐庭在她耳畔轻笑了声,将她越发搂紧了些,道:“不做什么,十二姐别害怕。”
说着话已带转马头下了官道,朝着护城河堤而去。
护城河提上遍种垂柳,唐庭催马至一带隐蔽的垂柳后停住,抱着阿瑶下了马,将她放在一棵柳树下,捧着她的脸目不转睛看了片刻,忽摸摸她头发,道:“我上次送你那玉兰花簪呢?怎么不戴着?”
“什么脏东西,早扔了!”阿瑶恨声道。
唐庭摇摇头,默了半晌,忽从怀里掏出根拇指粗的绳索来,把她两只手臂反扭至身后动手捆将起来。
“唐庭,你到底想干什么?”阿瑶这一惊非同小可,深悔自己太过大意,没能早一点察觉,好将这无耻的东西一剑杀了。
唐庭手上不停,转眼便将阿瑶捆好,这才将她方才被封住的穴道解开,抱转过来面朝自己,低低嘘了声道:“苦肉计。”
“你…”阿瑶这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只气得浑身发抖,苦肉计苦肉计,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肉计,伤得是她,成全的却是别人,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我自会想办法完成相爷交代的事情,用不着你来帮我。”
“别这么说,秦放歌不肯完全信你,你怎么回到他身边去?总要做得像样一点,才能让他完全放弃戒心…乖,别闹,只是捆一阵而已,不会伤了你的。”唐庭安慰般轻抚她后背。
不会伤了她?
阿瑶忽然失笑,笑了两声,冷冷盯住他道:“你以为这样我便会就范,等见到秦放歌,我便把这些事全都告诉他,绝不叫你们称心如意…唐庭,你别白费心机了,放开我!”
唐庭微怔,跟着便道:“十二姐就不想想十三哥?果真弄砸了此事,相爷震怒,十三哥第一个便要倒霉,你看,这多不好…”
“你…你真是个混蛋!”阿瑶虽是怒骂,态度却已明显软了下来,并不似方才那般强硬,显然是有所顾忌。
打蛇七寸,拿人要害,十三哥还真是她的致命弱点。
唐庭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抱了一抱,柔声道:“乖,就这一次,再不会委屈你了…”说是这么说,下手却一点也不含糊,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口球来,捏住阿瑶下巴便塞入了她口中。
至此阿瑶连话都说不出,只能怒目瞪住他。
她眼中隐隐有水光漾动,唐庭担心她会落泪,却还是硬下心肠,望着她出了阵神,忽凑上前在她眉心印下一吻,道:“十二姐,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不会害你。”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
他站起身,牵着枣红马离去,临去时又回头看她一眼,眼中似有怅色,略站了一站,终究还是扭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居然写了2500+,你们要表扬我哦!
苦肉计
阿瑶想,唐庭是要去引秦放歌来么?这苦肉计未免也太拙劣,秦放歌又岂会轻易上套?唐庭没多久便返回,却并没有如她所想引来秦放歌,而是带来了四个差役跟一辆囚车。
她心里大是震动,看来唐庭的心思远比她想象中复杂慎密,他竟然要把她送入囚车交予这些差役,到底是为了把戏做的更加逼真,还是另有所图?
思想间便见五人一车到得面前,囚车门哐地打开,挂于木栏之上的铁锁铁链琅琅作响,两个差役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阿瑶,将她拖过去塞入囚笼,跟着关门上锁,推起囚车掉头上了官道。
在此过程中,唐庭始终没说一句话,只闲闲站于一旁观望,好似此事完全与他无关。差役们的动作十分粗暴,她被大力掼倒在车内,却因双手反剪好半晌起不了身,挣扎了许久方坐起来。
他在心里埋怨着那些差役的野蛮粗鲁,却又想,粗鲁点也好,不然如何将这戏演的逼真呢?然而当囚车经过他身边,面对阿瑶那微蕴了泪、似是苍凉,又似是悲愤的双眸时,他还是略有几分不自在,到底心虚,撇开眼装作没事人般转去看远处的山峦。
直待囚车走出一段距离,方收回目光,策马不紧不慢跟上,却并未随后进城,到得吊桥前便勒马驻足不前,只目送囚车在四个差役押送下通过吊桥,缓缓进入流马城。
流马城是一边远偏僻的小城,远不及中原之地的那些城市繁华热闹,内中只有一条纵贯南北全城的主要街道,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可算是流马城的商业中心,街上人来人往,并不显得冷清。
囚车辘辘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引来诸多行人的目光。
这无疑是小城中最具谈资和冲击力的一件事,人们争相围拢来,朝着囚车中那美貌的女囚指指戳戳。
阿瑶闭上眼,躲开众多含着探究与鄙薄之色的目光,却躲不开那些纷乱的议论声。
“啧啧,可惜了…这女娃儿长得如此标致,竟是个囚犯…”有人在惋惜。
“长得标致又如何?还不是作奸犯科违了律法,别看她貌若天仙,只怕腔子里装的是一副蛇蝎心肠呢!”亦有人鄙夷不屑。
更多的却是好奇。
“怎么回事,那女人为何被关在囚车里?”
“到底那女人犯了何等罪过?”
自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多数人站一站也就走开,只有些闲汉无事,随在车前车后不肯离去,只差没挡住囚车的道,一边还交相议论:“这样娇滴滴的模样,别是被错判了。”
差役们不胜其烦,一面左右呼喝赶人走,一面大声道:“这女人犯的是淫奔之罪,现而今要被流徙至域北军营为妓,再有胡言乱语挡道者,便一并徙去域北,还不让开——”
淫奔之罪!
居然是这等罪名,虽恨唐庭无耻,阿瑶心头却也不得不服了他,这人做事滴水不漏,只是个苦肉计也安排的如此周祥,可见心思之深。日后再遇到他必要退避三舍,绝不容他近身。
她睁开眼,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已有口水啐进来。
流马城中虽民风淳朴,却是疾恶如仇,闻听“淫奔”二字,立时群情激愤,先前的惋叹质疑登时烟消云散,只恨不能立刻将囚笼中的女子处死,一时间臭鸡蛋、烂菜叶之类的物事乱飞,全都朝着囚车砸去。
或高或低的谩骂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于耳。
差役们原本是想赶围观的人走,没成想人没赶走,反惹了一身骚,群情激愤下,他几人自也免不得受连累,或多或少都中了些脏物的袭击,当首的忍无可忍,拔出腰刀大喝:“都走开,再不走,便以扰乱公务之罪将你们一并拿去域北。”
见他亮出刀来,围观人群这才消停点,一个个朝后退开。
阿瑶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微有些发懵,只觉耳中嗡嗡鸣响,好似有蜂群在身周飞舞,由不住摇摇头,一缕腥臭的黄色蛋液便顺着头发丝滴落下来。她茫然望出去,却忽然发现两骑人马混迹在人群中,是秦放歌…
还有叶如诲。
诚如唐庭所料,他们还在流马城中,并且如唐庭所愿遇到了她。隔着不远的距离,只见秦放歌紧紧勒住马头,显然是看到了她,一双眼瞪得老大,颇有震愕之色,转而却是愤然,稍后,他伸手至腰间,做了个明显的拔刀的动作。
他这是要冲过来救她?
阿瑶一时竟有些无法相信,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下意识里只恐唐庭另有对秦放歌二人不利的后着,想要喊一声叫他别过来,奈何口唇难动,只好冲他吃力地摇头。
秦放歌腰间广寒刀已然出鞘,隐隐可见半截寒气森森的雪亮锋芒,便在他要带马驰过来时,一侧叶如诲忽然出手,一手紧拽住他的马缰,另一手却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上秦放歌右手,硬是将他拔出半截的刀按了回去。
两人交头低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秦放歌紧绷着的身体放松,蹙眉朝阿瑶又看一眼,掉转马头与叶如诲一道往前去了。
穿越长街,走过尽头处的北城门,便算是出了流马城。
辰末已初时分,太阳分外毒辣。毒日头下,四个差役都热的汗流浃背,走出几里地,便找了处僻静的阴凉地坐下歇凉。
阿瑶被反绑着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两只手臂酸麻胀痛地几乎要断掉,人也有些恍惚。
差役们闲坐在树下喝水,其中有个嘴里一直不干不净骂着,记得不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从她被口水、烂菜叶之类的各种脏物袭击之后,便开始乱骂,什么贱人、淫/妇,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骂的无非是她,想来是恨她带累他沾上脏污。
阿瑶觉得有些不大妙,这满口脏话的差役竟忽然起身走到囚车跟前,一边咒骂一边绕着囚车打转,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紧盯着她,竟带了淫猥之色。
“臭/婊/子!”他呸地啐了口唾沫,忽然抬手将一水袋的水都泼在了阿瑶脸上。
阿瑶如何躲得开,眼睁睁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水珠子成串从下巴上滴落下去,顺着白皙的脖颈滑入微敞的领口间,不多时胸口便湿了一大片。
“喂,老毛你他妈的疯了,好好的把水泼了做什么?”当首的差役怒道。
“给她洗干净点!”那叫老毛的差役的目光慢慢从阿瑶湿漉漉的脸上落到胸前,紧紧绑缚的绳索将她胸部姣好的曲线凸显出来,掩映在薄薄一层湿衣下,分外诱人,他不由咽了口口水,肿泡泡的一双眼微微眯起,啧啧道,“大哥,这淫/妇长得还真是他妈的勾人,你就不想…玩玩?”
“你他娘的…”当首的差役笑骂道,“就知道你没想好事。”
“反正这娘们要被送去域北做军妓,日后千人骑万人压…倒不如咱们几个先尝尝鲜。”老毛觍着脸笑,转目朝另外两个差役看看,道,“兄弟们以为如何?”
那两个都不说话,只是望着囚车里的阿瑶色迷迷地笑,显然也都不是好人。
当首的见他二人不反对,当即拍板道:“好,老规矩,去个人望风,兄弟们乐呵乐呵。”
当下留了一人望风,余下三人将囚车往林荫深处推了推,打开囚车门将阿瑶拖了出来。
阿瑶心知这几人都是惯做此事的老手,也不知多少女子给他们害过,一时又怒又恨,只恨自己两手不得自由,不然她立时便杀了他们。奈何口不能喊,反抗也是徒然,只能任其将自己拖至林间的空地上。那老毛与另外一个差役见她挣扎的厉害,忙一左一右紧紧按住她两肩,笑道:“大哥,你先来。”
当首的差役哈哈大笑,也不客气,上前便要抓住阿瑶两足,想将她裤子扯下来一逞淫/欲。方伸出两手,便见阿瑶两腿飞踢而起,尚未反应过来,人便被踢飞了出去,一跤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
三人都不禁变色,当首的差役好一阵没喘过气来,在地上挣扎一番方自站起,恨恨地呸了一声,吐出口中血沫子,咬牙道:“看不出这娘们还是个练家子。”一头说一头又往跟前逼近,口沫横飞地令另两人按住阿瑶两腿,发狠道,“敢踢老子,今日非操¬/死你不可!”
阿瑶被捆着两手,如何是他们对手,虽是一再挣扎,却还是被按住了两腿。她动弹不得,眼见那当首的差役狞笑着一边解裤子一边逼近,正自绝望,却忽听马蹄声急劲,跟着便见一道白光闪过,白光闪过刹那,当首那差役的项上人头顿时飞出三尺开外,鲜血喷涌上天,一霎时,满目都是血红。
血色当中,阿瑶看到秦放歌如天神般从马上飞跃而下,他终究还是来了。
一切皆在唐庭妙算中。
另外两个差役见此情形,早吓得魂飞魄散,丢开阿瑶便要逃跑,却哪里逃得掉?被秦放歌赶上,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阿瑶眼看他在那叫老毛的身上蹭掉刀上血渍,返身走回来,也不知怎样竟觉喉头有些发梗。秦放歌俯身将她扶起,以刀割断她身上绳索,见她被喷得满头满脸都是血水,不由皱眉,道:“每次都弄得一身血…”
话语里颇有厌恶之意,阿瑶不觉便坐正了身形,强忍着两臂酸麻往旁挪了挪。
秦放歌敏锐地觉察到了,面色越发阴沉,忽地丢开她站起身,解下身上披风扔给她道:“披上。”
阿瑶低头将披风裹在身上,道:“多谢…”
“废话少说。”秦放歌横目斜她一眼,纵身跃上马背,冷着脸道,“还不赶快上来——”
阿瑶愕然看他一眼,踌躇片刻,方起身走至马前,仰头望住他问:“秦爷还信我么?”
秦放歌微挑了下眉,却不说话。
阿瑶又道:“若我说这一切不过是唐相的计,为的是一网打尽再不留后患,秦爷您会如何?”
秦放歌凝目看着面前那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女子,沉吟许久方道:“便是如此,你也还肯替他卖命,除了佩服,我实是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到此为止应该说我家阿瑶所受的苦基本到头了,下面可能就该到你们所希望的翻身了。
虐唐相是应该的。。。。
华容道(1)
林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唐庭担心靴底沾染上血渍,不得不小心翼翼在几具尸首间找了个干净处站住,差役们死状凄惨,他撩起袍子半蹲下身查看尸首,都是一刀毙命,秦放歌的身手还是相当厉害,看来之前所中毒箭对他的影响不大。
他心里叹服,起身招招手,吩咐人将四具尸首就地掩埋,这四人虽是官府差役,却都不是好人,凌虐欺辱女犯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夜路走多了,总会撞着鬼,活该得此下场。也是他们运气好,遇上秦放歌,死得却也痛快,若换了他,定要好好折磨他们一番才得下手取其性命。
思索间忽闻脚步声细碎,转目瞧去,便见绿树间一抹粉影缓缓走至近前。
那是阿芙,她微弯着唇角,一双圆圆的大眼中有晶亮的笑意闪动,眸光在那几具血淋淋的尸首上一转,便望回了唐庭脸上,略带了丝遗憾道:“可惜那姓秦的来得快了点…”
“你这么恨她?”唐庭皱眉,“非要她被人糟蹋了才称心?”
阿芙俏脸微红,挑眉道:“我就是喜欢看她倒霉,那又怎样?何况这事情不是你安排的么?干什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来派我的不是?”
她倒是坦白,一点儿也不怕人知道她那些恶毒的心思,唐庭一时无语,黑了脸道:“你不陪着相爷,来这里做什么?”
他这么一问,阿芙的嚣张气焰便垮了下去,垂头没精打采道:“相爷命我来帮你!”
唐庭斜她一眼,颇有些不在乎地笑笑,懒懒道:“相爷也是,既信不过我,何不派唐连来看着我?倒叫十五妹辛苦来去,真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阿芙也非榆木疙瘩,岂能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揶揄?登时恼羞成怒:“唐庭——你这话何意,你怎敢挑拨我与相爷的关系?”
唐庭嗤笑道:“十五妹同相爷有关系么?”
“你——”阿芙说不出话来,赤眉白脸地瞪住唐庭看了好半晌,才道,“好歹我们是一路的,你干么总这般挤兑我?”
“你还记得我们是一路的?”唐庭凑近她耳边,似笑非笑,语气暧昧,“我怎么觉着,你现如今这颗心越来越偏到相爷那边去了,只怕早将自己原来的主子忘到脑后去了。”
阿芙怔住,受了惊吓般地看他许久,方嚅嚅道:“我当然没有忘,只是…为相爷也好,为太后也好,不都是一样么?”
唐庭目不转睛瞅她片刻,扯起嘴角冷笑:“那能是一样的么?”
夜半,空山幽寂。
树下燃着堆篝火,干柴哔剥有声,几点火星迸出,落在脚下半绿的杂草上。
阿瑶伸脚过去,将那挣扎着将息未息的几星木火踩住。
他们如今是在华容道口外数十里外的山坳中,夜已深,并不是过华容道的好时机,一则道路崎岖难行,二来夜黑风高,谁知前面有没有埋伏等着他们?退而求其次,倒不如就在此处歇上一晚,就当是养精蓄锐也好。
叶如诲斜靠在身后的一块大石上半合着眼,似乎是盹着了。
这一路行来,他虽没有什么难听的话,但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已让阿瑶明白他对她是存了戒心的。也难怪,她总归是唐初楼的人,防着点那是应该的。
阿瑶轻舒了口气,见火燃得不够旺,便又往火里添了些木柴。
火舌蹿跳起来,将她的脸映得通红,她抬手掠掠头发,便见对面秦放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还不睡?”他道。
“就睡了。”
秦放歌没说话,只仍盯着她看,火光在他双眸中跳跃,有些灼人。他的面部轮廓分明,鼻梁俊挺,眼眸深邃,应该也算是个俊男子。只是他素来不修边幅,经历连月来的逃亡生涯,此刻便更显得邋遢,满脸胡子巴碴,看起来粗莽的很。
他盯着她看了些许时候,目中有审视之色,逼得她差一点就避开去,正在这时,他却道:“你过来——”
阿瑶一愣,朝一旁睡着的叶如诲看了看,略迟疑了下,还是起身走了过去,在离秦放歌尺来远的地方坐下了。
“秦爷有什么事?”
秦放歌凝目看她,眸中幽暗,叫人捉摸不透,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我一直不曾问过你…”他顿住,似在斟酌用词,隔了好一会方说出下半句,“你是怎么到那奸相身边的?”
阿瑶垂眸看住自己的手,淡淡道:“是以前的主人送我去的。”
“以前的主人?”
“是,以前的主人,十二自幼便没了父母,被辗转卖到主人那里,由他抚养长大。”她知道秦放歌想问什么,却还是避重就轻敷衍了一句。江天成对她并不算坏,实在没必要把他也扯进去,而且秦放歌知道的太多,于她而言也并非就是好事。
秦放歌皱眉看她,很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却并无恼怒的迹象,沉默片刻道:“我也是自幼父母双亡,所幸遇到义父,是他老人家抚养我长大,教我读书习武,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我知道你有顾虑,换做是我也会如此。你既不肯说,我也不强求,就当我没问过。”
阿瑶暗自思忖,他说的义父该不会就是商相?看他神情这般凝肃,想来对商相十分敬重,所以他才会恨唐初楼入骨。商家满门横祸与唐初楼不无关系,他既已如此认定,那便是杀父之仇,这样大的仇恨,又焉有不报之理?
商相被株,他身为商相的义子,必然也在牵连之中,能侥幸逃脱已是不易。他隐姓埋名至今,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她怔怔地想,不觉便有些失神,一时呆望着秦放歌不知转眼。
秦放歌奇怪地看她一眼,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阿瑶忙转开眼,低头道:“没看什么。”
秦放歌叹口气道:“睡吧!”
她点一点头,往旁挪了挪,侧身缓缓躺倒。
夜风寒凉,她将身上的披风紧一紧,满怀心事看向天空。天上没有月,沉沉天幕上只见无数星斗闪烁。在这寂静如坟墓一般的夜里,忽有一缕清音远远传来,不像是箫声,也不是笛音,倒像是埙,低沉哀婉,如泣如诉。
她不觉便坐起身,目光转处,恰对上秦放歌满是疑问的眼,踌躇了下,还是压低声说了:“有人朝咱们这边来了!”
的确是有人,而且不单一个,有细微的脚步声传至耳中。脚步声落地虽轻捷,却是纷杂无序,西面、北面、南面,三个方向都有,起落在埙曲的掩护下,向着他们歇脚的地方包抄而来。
秦放歌定定看她片刻,正要伏地侧耳倾听,以证明她此话的真假,头顶树间却忽有怪鸟桀桀枭叫,“呱”地一声,受惊般从枯树枝头扑棱棱振翅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