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松口气,眼前却忽有道黑影自林间闪过,他看得清楚,那绝非是飞禽走兽之类,而是真真切切的人形。
阿瑶自也是看到了的,一手摸上腰间剑柄,一手撑地,便要跳起来。不妨秦放歌挨近前来,大手伸过,一把便将她的手按住。
“别忙!”他道。
话音方落,一直睡着的叶如诲却忽如脱兔一般跳起,纵身一跃,便没入了黑漆漆的杂木林中。
“三哥——”
秦放歌想叫住他,却已是晚了,他心里奇怪叶如诲今日怎地如此性急,又担心他遭遇埋伏,情急间腾地站起,提起广寒刀便追。
阿瑶眼见他二人一前一后飞身进了林子,略怔了怔,也疾步跟上。
初入林中,只觉墨黑一团,什么也不看不清,待到目能视物之时,秦放歌已不在视线之内。风飒起,满树枯叶萧萧而下,那抹埙音仿佛被风吹断了,而之前在林外听到的纷杂脚步声却清晰在耳。
阿瑶警觉地站住,抿唇屏住呼吸,一面四下巡望,一面凝神细听,不放过周围每一处细微的动静。脚下是松软厚实的枯叶,她小心翼翼往前迈出一步,跟着便觉不对,身后竟有枯枝断裂之声。
她忽地转身,腰间软剑瞬时弹出吞口,刷地便朝前刺。
对面那人机敏闪开,低低咒了声,道:“是我!”
“秦爷?”阿瑶尚不置信,眯眼又看了看,方松了口气,将刺出一半的剑收了回去。
秦放歌紧走两步,与她并肩站在一起,道:“这林子里古怪得紧,只怕有埋伏,你自己小心。”
“叶三爷他…”
“还没找到。”秦放歌似有些懊恼,跟着却是一凝,语声变得沉肃,“来了!”
果不其然,三道黑影忽自左前方树顶飘然滑入眼际,旋风般扑近。
同时间,正前方与右前方也各出现三道黑影,九条黑影形成一个半弧形的圈子朝二人杀过来。
“别让他们成阵。”秦放歌敏锐地觉察到对方意图,身形一闪已然拔地而起,如电般直扑正前方左侧那黑衣人,广寒刀在半空划出道雪亮弧光,但听“嚓”地一响,血光飞溅,竟是直接削去了那黑衣人的手臂。
“啊——”惨嚎声撕裂静穆夜空。
那人滚倒在地,即将钩挂的阵型登时脱节,豁成一个大口子,再也无法接拢。
阵形虽被斩断,却并未就此散掉。这些黑衣杀手们显然都训练有素,正前方余下二人迅速朝右前方靠拢,抢在阿瑶杀掉接挂同伴之前,与另外那头搭上了手,瞬时合围,将阿瑶困在了其中。左前方向的三人却是破釜沉舟,拼死与秦放歌战在了一起。
阿瑶被死死卡在阵中,她深怪自己方才动作不够快,没有及时解决掉秦放歌所指的目标,以致现如今腹背受敌。
但越是危急便越是慌乱不得,她忽地转身,金铃剑铃铃鸣响,如雾霭般抖开,一记“月笼沙洲”,带着凌厉的剑风,硬是将那背后攻上来的两人逼退数尺。跟着返身,一着“寒潭惊鹤”,软剑顺着斜刺里劈来的长刀下沉,将其刀身紧紧缠住,跟着往上挑,剑尖往前朝着对方胸腹间空挡处一送,“噗”地一响,刺个正着。
当此时刻,便是要减少对方人数,少一个便对自己有利一分,除此她并无更好的选择。阿瑶拔剑,那人即刻软倒,她皱眉向后退一步让开,便是这一退,就让她陷入被动的局面。
脑后,两道森寒刀风不期然间袭到。
从后劈来的两把刀挨得很近,速度也非常之快,根本没有空挡让她滑出去,偏右前方余下两个黑衣杀手也已攻到,两人一左一右扑上前来,刚好将先前杀出的缺口堵上,她顾得了前便顾不了后,无论如何都得挨上一下。
除非她是三头六臂,否则绝逃不过。
唯今之计,只有兵行险招。
她深吸一口气,蓦地向前直冲,软剑荡出刹那,袖中扶摇铃亦破空而出,在半空嗡嗡嗡绕个圈子,射向身后两人。饶是如此,也还是没有脱困,扶摇铃只逼住一人,余下那人却在她刺穿左前方黑衣杀手喉咙时,一刀砍向她左肩。
她根本便无法躲避,只能认命生生受这一刀。
危急关头,忽听秦放歌大喝一声,跟着便是“噗”一声响,一把雪刃擦着她鬓边而过,她回头,便有温热腥红的血溅到脸上。
杂木林深处,消弭许久的埙音忽然响起。
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却是根本就不成调。
杀手们似乎是收到某种讯息,忽有人喊道:“撤!”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点很关键,有些关键点一直想不出来,所以一直卡,年过了,我试着把瓶颈突破下,希望能够如愿。
在此,向大家拜个晚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中心想事成。
许久没写武打场面,忽然不会写了,可我这是武侠啊,没有打戏怎么能成?于是这么点场景写了许多天
华容道(2)
这一声后,方才还与他们做殊死搏斗的杀手们顿如接到神旨,纷纷停手不战。
秦放歌先前为救阿瑶,逼不得已抛出弯刀,凭空取了那杀手的性命,却把自己暴露在与他缠斗的那三个杀手手下。那三人本有大好机会伤他,这时却决然放弃,撤刀回手便走。
阿瑶那边攻上来的两个杀手亦是如此,虚晃一招便向后退,须臾之间,便已脱身遁去,如鬼魅般隐没树间。
两人都大为意外,不由得愣住。
过了片刻,阿瑶方转过神来,俯身捡起秦放歌那把广寒刀走去递与他。
秦放歌接过,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可有伤着?”
“没有。”阿瑶摇头,顿了下却道,“多谢秦爷舍命相救。”
“舍命?”秦放歌嗤然道,“你值得我舍命么?”
阿瑶登时涨红了脸,又是羞愧又是难堪,一时无言以对。
秦放歌却又道:“你又欠了我一条命,这笔账可真是怎么算也算不清了。”黑暗里他似是冷冷笑了下,掉转身往林子深处走,“走吧,先去找三哥。”
额际尚有未干的汗渍,阿瑶伸袖抹抹,顺手理理乱了的鬓发,迈步跟上。 脚下枯枝发出“喀喀”声响,秦放歌走在前面,高大身形微有疲态。她盯着那宽厚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可林子里实在是黑,根本无法看出他背上是否有伤。
“秦爷受伤了?”她忍了又忍,终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秦放歌脚下微顿,略停了片刻,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前去了。
两人默然行了一阵,忽听前面传来打斗之声。
秦放歌顿时警觉,伫足侧耳细听片刻,腾身一掠而起。阿瑶在后紧紧跟上,不多时便到声音来处,那里却是一处空地,当中两人拳来脚往,斗得正凶,其中一人颇像是叶如诲的身形体格。
“三哥!”秦放歌急急叫了声,便要上前相助。
叶如诲闻声转头,这一转头间,对面那黑衣人已欺身而上,忽地一掌直击他胸口。叶如诲猝不及防,被他一掌击中,七尺高的壮汉,竟被击飞了出去。身子在半空跌出丈许,眼见便要撞上一棵大树时,秦放歌赶到,轻拍一掌将他跌来的劲力卸去,这才免了他再受重创。
而那黑衣人,却在这瞬掠身而起,分明便是想逃。
秦放歌见叶如诲被伤,心头大恼,哪肯让他得逞,丢手便要去追,却被叶如诲一把抓住:“莫去,小心中了他们的埋伏。”
说话间的功夫,那黑衣人连纵数个云梯,转眼间便已无踪。
秦放歌看那人高妙的轻身功夫,便知追他不易,只得作罢,问叶如诲道:“三哥觉得怎样?让我看看伤…”伸手入怀摸出火折,便要点燃查验他伤处。
叶如诲抬手止住他道:“此处危险,先回去再说。”
歇宿地的篝火还没灭,阿瑶低头将火弄旺,便听秦放歌道:“拿个火把过来。”抬头看时,却是秦放歌要给叶如诲看伤,应该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才会让她拿火把过去照亮。
阿瑶从火堆中选了根燃着的木柴,举着走去他二人近旁。
叶如诲却是一再推拒,只说伤得不重,并不愿解衣让秦放歌验伤,看到她走近,更是不耐,横目恶狠狠瞪她一眼。
阿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转了脸不看他,只把火把举过去照着。
最后叶如诲还是没犟过秦放歌,让他看了伤,伤的确不怎么重,只皮肉伤而已,并没伤到筋骨。阿瑶听到秦放歌说,由不住疑惑,侧目瞥了一眼,果见他左胸处青紫了一片,说来也好笑,叶如诲这样的昂藏男儿,竟养得一身雪白的皮肉,以致胸口那片青紫分外明显,至于伤没伤到筋骨,这便看不大出。秦放歌正以手摁他伤处及周围,叶如诲微蹙着眉,面上并无特别痛苦之色,如此看来,那伤的确是不重的。
然而那一掌分明不轻,既然被打飞了出去,多少都是会断一两根肋骨的。
居然就只是区区皮肉伤。
看来叶如诲的武功比想象的要高,内力之深厚亦可见一斑。
其时天已透亮,而此地明显不宜久留,秦放歌与叶如诲一合计,索性收拾行装上路。
华容道是自金门以来最险峻难行的路段,由阴兰山脉侧翼横插而过,需从悬崖峭壁间穿越崇山峻岭,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是以常人多不会冒险通过,也就是秦放歌、叶如诲这一类被逼至绝境却又武功高强的人才会以身犯险。
路途虽险,好在再未遭遇追杀伏击。他们翻山越岭走了整整一天,到傍晚黄昏时分,总算从山里出来。道路变得平缓开阔,终于可以骑马,以马代步便快了许多,三人两骑往前驰了约莫半个时辰,渐渐见了人烟。
坑坑洼洼的土路边上搭着个茶棚子,里面三三两两坐着些茶客,粗粗有十来人的样子,观形容打扮似是江湖中人。里面的人看到黄昏日影里嗒嗒行来的两骑,微有些骚动,内中有个男子起身出了茶棚,扬声问道:“三哥,是三哥么?”
阿瑶一愕,便听叶如诲朗声回道:“是我!”
叶如诲催马行至那人近前,翻身下马,张臂与那人紧紧拥抱了下,哈哈笑道:“卓青,你长胖了!”
“有些日子不曾活动筋骨,添了些肥肉,让三哥笑话了。”那叫卓青的男子实则并不胖,一身英挺劲装,身形劲拔结实,衣服下隐约可见贲起的胸肌,浓眉大眼,样貌不俗,看着比叶如诲要小上四五岁。
叶如诲回身拍拍秦放歌的肩道:“这是秦四哥。”
卓青拱手朝秦放歌施了一礼:“幸会。”
秦放歌笑着回礼,知是叶如诲的人前来接应,心头大定。
卓青见秦放歌身旁站着个美貌女子,出于礼貌本是要打个招呼的,却被叶如诲一拉,看他脸色便知问不得,转身引他到了茶棚边上,道:“这些都是咱们的人,一切均已打点妥当,时候不早,今晚怕是赶不到白城,便在前面的風芦庄暂宿一晚如何?”
叶如诲道:“全凭贤弟安排。”
卓青道:“好,那便过去再说。”
那茶棚本就是他们设来掩人耳目的幌子,这时既等到了人,当下便撤了棚子,一行人整装上马,径往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更完,应该是卡过去了吧。。。。
風芦庄(1)
風芦庄在白城两百多里地外的九岭附近。
庄子是卓青的产业,叶如诲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庄中上下都认得,皆称他为三公子,那态度语气倒比对卓青这个庄主还要恭敬三分。
叶如诲在前院中站住,四下里环视一番,笑道:“这庄子还是原来的模样,一些儿也未变。”
卓青道:“知道您是念旧的人,哪儿又敢变?”
叶如诲道:“你倒是变得会说话了。”
这一路行来他都是一副冷脸示人,想不到居然也会与人玩笑,阿瑶微感诧异,总觉自见到卓青之后叶如诲的一言一行与前略有不同,而观卓青与庄中诸人待他的态度,便知他是有些来历的,只不知是何身份。
用罢晚饭,洗去一身风尘,阿瑶才得以坐下来好好休息一阵。头发还未干透,一时也睡不得,她盘膝坐在床上,将一头浓密的黑发顺到胸前,慢慢梳理齐整。
叶如诲、秦放歌显然有事不想她知道,早早便将她打发开去。
她也无心前去一探究竟,既然他们能有人在白城这边接应,想来这一路的逃亡也并非是出于无奈,也许人家老早便有了计划,是谁引谁入局,又是谁在撒网捕鱼?还真说不好。
风声呜咽,外面树影如魔乱舞,后花厅里却依稀有爽朗笑声传来。
阿瑶放下梳篦,“噗”一口吹灭灯烛,倒身躺下。
窗缝间有风透入,吹得床前薄纱帐簌簌地抖,一丝极细微的苦清气无声无息潜入帐间。那是槟榔特有的气息,她蓦地睁开眼,软剑如蛇般游弋而出,分毫无差指定在床前那抹黑影的咽喉中。
“别动!”阿瑶低喝,“不然,便叫你血溅三尺。”
那黑影身形一僵,随后却嗤地笑了:“十二姐,是我,十四。”
“我知道是你,不过,那又如何?”阿瑶掀开搭在身上的薄被,一脚踏下床,轻轻巧巧站起。
“十二姐…你可有些日子没传信给我了,相爷那里我不大好交代啊!”
“你跟得这么紧,又有什么事不知道,何必要我冒险传信?”见唐庭作势向前,阿瑶立时喝止,“站住,再往前可莫怪我手下无情。”
“我就不信你会下得了手。”
“你尽管试一试!”阿瑶冷笑。
剑锋抵在唐庭颈间,森森寒意直透骨髓,他却不偏不信这个邪,硬要往前,脚底下只微微一动,便觉颈上一痛,有热辣辣的血流下。
他到底还是服了气,忙刹住脚步,气道:“十二姐,你怎这般狠心?”
“若论起狠心,又有谁比得过十四弟?难道不是你差点害我被戳成筛子?难道不是你害我几乎被人淫辱?”阿瑶咬着银牙,一字字道。
唐庭哑然,半晌道:“我道你不会记仇…原来你都记着。”
阿瑶只冷冷看着他,道:“转过身去!”
“干什么?”见阿瑶往前送剑,唐庭登时闭了嘴乖乖听命,方转过身便觉背心一麻,丹田中真气仿如被抽空了一般,竟是被她封住了任督二脉。
“十二姐到底想怎样?”
“不怎样,只不过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阿瑶冷冷道,抬腿在唐庭膝弯里便是一脚,把他踹跪在地。
“你…”唐庭跪在地上,背心又被阿瑶的剑抵着,自是不敢动分毫,只得软下口气,“十二姐,有话好说…”
“你闭嘴!”
这人最擅长便是软磨硬泡,就不能让他多说一个字,阿瑶果断喝止他,踢踢他后腰:“起来!”
唐庭磨蹭好半晌才爬起身,苦笑道:“我都这样了,十二姐又何必拿剑指着我,有什么吩咐便是,唐庭必定惟命是从。”
阿瑶却是置若罔闻,剑尖移至他后颈,道:“往前走!”
唐庭只得听命有气无力往前,直走到后窗前方止住脚步,道:“十二姐,再走就要撞墙了。”
阿瑶不做声,半侧着身走至窗前,伸手将窗格推开,道:“跳出去!”
唐庭看看大开的窗,又看看她,一时摸不准她是什么心思,但看到黑暗里寒光闪闪的剑锋,还是得听命行事。只是他如今被封了真气,虽还行动自如,却是浑身发软,一点气力都提不起来,别说是跳,就是爬过去都成问题,按着窗台边试着跳了两下,却连抬脚都费力,只好哀哀求告:“十二姐,我跳不过去。”
阿瑶哼了声,抓住他背心往上一提,拎着纵出窗外。
一出得窗外,阿瑶便丢手将唐庭扔下,逼着他通过房后竹林,一直走到外墙跟前,拎起他后领越墙而出。
离着庄子二三里外有一处水塘,阿瑶在水塘边上停下,又一脚将唐庭踹倒在地,向他伸手:“拿来!”
“什么?”唐庭茫然看她,月色正好,往她身上披了一层淡银,清丽容色竟有圣洁光辉。
“你平日带着的那些东西。”
“我平日带着的东西很多,不知十二姐说的是哪件?”
阿瑶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上前伸手便往唐庭怀中摸。
唐庭身上无力,便由她行事,她柔软的手指隔着里衣触到他胸膛,他便有些心神浮荡,笑道:“原来十二姐喜欢这样,早知道我就…”话未说完,脸上被狠狠挨了一巴掌,他又痛又是无趣,讪讪地住了口。
他怀里藏得东西却是多,外衣里子上一排扣带,系的全是寸把长的柳叶飞刀,腰里塞了一卷牛筋绳,又有个锦袋里装了不少说不出名头的玩意,几个圆圆的球混在其中,却与那日他堵住她嘴的口球一般模样。
阿瑶将牛筋绳拽出,又取了一只口球。见她拿了这两样东西,唐庭登时明白过来,正待说话,便被她一把掀趴在地,两臂被她反剪过去,用牛筋绳捆了个结实。
“十二姐,流马城那件事我也不想的,都是相爷吩咐,我也是身不由己…”
唐庭心里大急,她这是要报那日之仇,难怪跟他说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奈何已受她所制,挣扎也是徒劳。
“相爷吩咐…”阿瑶扬起唇角嘲讽地一笑,“也是,你我都身不由己,却也怪不得你,只是我心里…总也咽不下这口气,却要烦劳十四弟包容一二了。”
一头说一头从唐庭腰后拽下个木埙,略一忖思,道:“原来昨晚与叶如诲交手的那人是你。”
唐庭干干咳了声,道:“十二姐,你待我这样就不怕相爷惩戒。”
阿瑶道:“我杀了你一了百了,又有谁知道?”
“你…十二姐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是这般狠心的人…何况相爷耳目遍布天下,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十二姐,你仔细考量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便看在十三哥面上…”
阿瑶再听不下去,拿过口球便塞到了他口中,如此才算清静。
唐庭还只是呜呜地叫,被阿瑶拎着丢到水塘边的烂泥里,他俯身向下,整张脸完全埋在泥里,差点没憋死过去,正在这时,阿瑶却把他一脚踹翻了过来,他这才缓过一口气。
阿瑶蹙眉看看他被泥糊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将他又往水塘中间推了推,道:“十四弟,是生是死全看你的造化,秦放歌那边我还得回去周旋,便不奉陪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風芦庄(2)
唐庭还在污泥中挣扎,来回翻滚下,竟顺着塘边的缓坡滑了下去,“咕咚”一声落入水中,生生搅乱一塘月色。
阿瑶站在原地静看片刻,转身离开。
她的心肠终究太软,竟狠不下心一剑杀了他,也罢,便让他自生自灭也好。运气好的话,或许他会被他随后寻来的手下救起,不然他今日十有j□j会溺死在这水塘里做个水鬼。
这也怨不得她,谁叫他几次三番招惹她,以为她懦弱无能便可以任意欺辱?需知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岂容他一再欺凌,是他自己撞上刀口的,又能怪得了谁?
稀疏树影里忽有人影晃动,她一愕,方顿住脚便见秦放歌、叶如诲与那卓青带着十来个庄丁从小树林里走出来。
“秦爷,你们…”
“大半夜的不睡,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秦放歌冷冷问。
月色如霜,映得他一张脸越发冷肃。
“我…”阿瑶下意识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水塘,唐庭还有小半截身子浮在水面上,她转回头,看向秦放歌身旁面色不豫的叶如诲,缓缓道,“那个人叶三爷兴许见过,在步德镇的医馆中,他是相…唐初楼而今最得力的手下,排行十四,今日来是探问秦爷你们这边消息的,我自不会再听他的,便引他到这里来…”
秦放歌打断她道:“然后伺机杀了他?”
他的目光越过阿瑶肩膀,望向水塘,唐庭已经沉下去了,只剩乌黑的一把头发浮在水面上。
阿瑶迟疑片刻,默然点点头。耳中隐约听到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她想唐庭多半是沉入塘底了,他的运气还真是够差,居然等不到有人来救。
叶如诲似是还不信,绕过他二人,走到塘边低头查看一番,回头对秦放歌道:“这唐庭既已到風芦庄,难保没有其他党徒在这附近,我同卓青要好好巡查一番,贤弟,你先带那女人回去。”
秦放歌颔首应了,伸手握住阿瑶手腕道:“走吧!”
他沉着脸拽了她转身便走,阿瑶步履不稳地跟着,一路沉默无语。直待回了風芦庄,到得阿瑶住所,秦放歌才放开她道:“你既遇袭,为何不唤门外守卫,却要同他到庄外去?”
阿瑶低眉揉着被他勒痛的手腕,道:“秦爷你不信我?”
秦放歌不答,缓步走至她床榻前,俯身捡起地上一片薄纱,那是阿瑶出剑制住唐庭时无意削落之物。他将那薄纱捏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又踱到大开的后窗前,注目望住半空中挂着的那轮圆月,淡淡道:“你连你的同门都杀了,我还能不信你?”
这话多少含着些嘲讽之意,阿瑶苦笑道:“秦爷这是在嫌我太狠毒么?”
秦放歌掉转头定定看她片刻,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女人心思太深,总也看不透。”
“秦爷当真看不透?”阿瑶幽幽道,“我既杀了唐庭,便是立定主意跟着秦爷了。”
“跟着我?”
秦放歌点点头,慢慢走回阿瑶面前,忽抬手抚上她半边面颊,道:“我不过一介草莽凡夫,怎比得上你那高高在上的唐相?”他指腹上有粗粝的茧子,味道却是干净,许是才洗浴休整过,身上隐隐有清新水气,剔去满面胡须,显露俊朗眉目,整个人焕然一新。
阿瑶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不由便瑟缩了下,肌肤上起了层细栗,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给冷的,语声竟有些发梗:“可只有秦爷还把我当人看,而…他,不过当我是…是可以利用的玩意。”亦或说是棋子,无非如此而已。
秦放歌怔了怔,心头微有所动,手中这张脸与商玉真的像极,同样清丽无匹,然气韵却差之千里。
商玉孤傲,目下无尘,因着家世显赫,几曾受过人的冷脸?
而她却从来都是惶惶然小心翼翼,卑微若蝼蚁。
他不觉便叹了口气,手指滑落她下颏,略有些轻佻地捏住,道:“我曾说过,跟着我可是要伺候枕席的。”
阿瑶蓦地抬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便往后一退。
“你不愿意?”
“我…”阿瑶垂目,半晌方道,“我并非清白之身,只怕秦爷嫌弃。”
秦放歌微皱起眉,眼中那抹兴味渐渐消弭而去,眸色沉沉,隐有不悦之色,松开手退后一步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是啊,你这样的…女人,我当然是要嫌弃的。”说罢转身,径自往门口去了。
阿瑶知他这是放过自己了,便松了口气,见他将要出去,略一迟疑,出声唤他道:“秦爷!”
秦放歌顿住脚,也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些激动。
便听她在身后低低道:“多谢秦爷!”
秦放歌由不住满怀失望,呆了片刻,方苦笑道:“还道你是要留我,哎…也罢,随你吧!”颇是无奈地摇摇头,迈步出了房外。
他走出去一阵,阿瑶才上前去关门,房门将关未关之际听到院外有嘈杂之声,大约是这庄里的某个仆从跑得甚急,刚好撞上秦放歌,正在连连地赔不是。
秦放歌却也没怪罪,反而好言抚慰,一面问道:“出什么事了?跑这般急…”
那仆从道:“哦,没…没没没什么事,是小的鲁莽。”
言语间含含糊糊,分明便是在遮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