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喝药。」
她就坐在床前,离他很近很近,近到可以闻到淡淡的脂粉香,这让他有些讶异,像她这样的官家小姐身上大多有著各类馨香,但味道绝不像她这般淡得似有若无。
他张口吞药,然后迅速吐出,差点就吐到葛飞花身上。
「好烫!」
「很烫吗?」她装无辜。
「妳喝药前不知道得先嚐一下吗?」
「生病的是王爷,要嚐也是王爷自己嚐才对。」
叶闲卿听了气结。
「上次喂小白,牠就没吭声。」
「小白?」
「我家厨房养的一头母猪。」
叶闲卿顿时后悔开口问,直想拿脑袋去撞墙。
「葛、飞、花!」他不该一时意气用事留她下来,简直是自虐。
「王爷,喝药。」她快乐的递上汤勺。
暗吸口气,叶闲卿自己吹了两下,再一口吞下药汁。嗯,人参茶的味道,安佑这小子果然机灵。
一人负责喂,一人负责喝,两个人看起来都挺自得其乐,画面很和谐,就像一对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夫妻一般。
叶闲卿不动声色的慢慢坐直身子,然后在吞下最后一口药汁的时候,突然伸手掀起她的帽纱。
猝不及防的葛飞花為之一怔,完全没能闪躲开来。
芙蓉面,眉似柳,淡扫蛾眉,薄施粉,眉目之间不显娇柔却多英气,俊秀有餘,娇媚不足,却别有风情。
「王爷僭越了。」她放下药碗,退离床榻前。
叶闲卿略定心神,嘴角悄然晕开一丝笑纹,「我一直以為葛小姐全无可取之处,今日看来,传言不可全信。」
「药已经喝完,飞花可以离开了吧。」绷著脸,摆明了不买他的帐。
「那是自然,我逍遥王府既不是龙潭虎穴,亦不是防卫森严的囚牢之所,葛小姐要走要留自是悉听尊便。」
「王爷的大度真是让飞花大开眼界。」这话不无讽刺。
「好说,葛小姐也让我颇有收穫。」他不以為忤的坦然一笑。「妳说经过今天,外面的人会怎麼看妳?」
他有些恶意的看著她,儘管那重新落下的帽纱让他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至少她看得到他的神情。
葛飞花笑了笑,「一个声名狼藉的大盗,不会在乎再多一桩罪状。」
这真是一个好答案!好到叶闲卿一时不晓得该说什麼反驳她。
「王爷既然身子大好,飞花就不打扰王爷休息,就此告辞了。」
这一次,他没再留她,因為他不想真的走到娶她的地步。若要让她在王府留宿一夜的话,只怕便再无转圜的餘地,那条底线他很清楚在哪裡。
在葛府,葛御史生气并不让人害怕,倒是葛家千金生气的话后果严重,而现在的葛飞花很生气。
亮晃晃的菜刀犹自在桌面上打著颤,她的声音也因為气愤而走了调,「你是我爹,我的亲爹啊,怎麼能假传圣旨,让我去见那个见鬼的逍遥王呢?」害她白白去别人家当了半天伺候汤药的奴婢。
「儿啊,别这麼说,逍遥王可是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所谓先下手為强,既然妳的绣球打中他,就该再进一步做实,免得皇上改变主意。」他这是為谁辛苦為谁忙啊,这不识好歹的丫头。
「做实个屁。」她气到口不择言。
「乖囡,」葛御史一脸哀怨跟自责,「我知道我父代母职总会有不妥之处,可是妳今天有如此粗鲁的言行,实在是為父之过啊。」
葛飞花忍不住拍额,仰天吐气,又来了。
「娘子,我对不起妳啊,咱们的宝贝女儿活生生被我毁成现在这个样子,这让我百年之后怎麼有脸去见妳啊!」
為什麼这个唱作俱佳、一副哭坟殉情样的男人会是她爹?葛飞花真的很想拿桌上那把菜刀自我了结算了。
「儿啊,妳这样就要走啦?」他才开头,怎麼就收工了?
手中的菜刀朝空中挥舞了几下,忍住气,她恨恨的说:「我累了,回去睡觉。」
好端端的被人骗得送上门去给人当奴婢,她真是笨蛋。皇上那个老儿怎麼可能给她这个「机会」去接近他心目中的準駙马嘛,偏偏一时眼睛被蛤仔肉糊到,呆呆的中了老爹的计。
葛御史刚刚安下心来,準备伏案写奏章,书房的门却再次被人撞开。
「爹,你这是假传圣旨,皇上知道后你怎麼办?」
「所以我要上摺子请罪啊,為了妳,爹豁出去了。」
葛飞花的嘴唇抖了抖,艰难的忍住不发火。為了她?真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您要上摺子,不妨就对皇上说,我跟逍遥王八字不合,不宜婚娶,否则轻则丢命,重则灭家。」
葛御史呆了下,然后好生疑惑地看著女儿,语重心长地道:「飞花,妳几时去学命理之术,為父怎麼不知道?」
「刚学的,正打算没饭吃的时候到寺庙门口摆摊测字,骗人钱财。」
「妳都说是骗了,那肯定不準,不準我就这麼对皇上说,那可是欺君大罪,会祸延九族啊。」
「您真的不上摺子?」
「爹是忠臣。」
「那好吧,」葛飞花明白的点头,一脸坚毅的看著父亲,「我这次真的要离家出走,您百年之后我会记得回来帮您摔老盆。」
「飞花,」葛御史急忙一把抓住女儿,「妳说真的?」
「我像在开玩笑吗?」
就是不像,他才紧张啊。
「妳就那麼不喜欢逍遥王?」多好的才俊啊,皇帝也肖想他做女婿许多年了。
葛飞花认真的说:「他承袭爵位,文采满腹,貌比潘安......」
「对呀对呀,这麼好的男人哪裡找?」他急忙插嘴。
「但是,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穿住用却无一不是用最好的,而且不擅理财,据说王府所有的事都由那个已土埋半截的老管家操持。基本上他跟您没什麼不同,唯一的差别在於,他的家底厚,可以让他多吃几年饭,然而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而您女儿我不想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葛御史的肩膀完完全全地垮了下来,因為女儿说的全是真的。
逍遥王是有才,但他寧可赋閒在家,做一个名副其实的「閒卿」。不入仕没啥不好,人各有志,可是却整天吟诗作对,呼朋引伴无病呻吟,这让葛飞花很不屑。
「乖囡,」葛御史嘆气,「是爹这个榜样太差了是不是?」
葛飞花微怔,然后摇头,「不,是我不像娘那麼贤慧。」
看著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葛御史感到一股深沉的哀伤。原来女儿一直在怨他。
守在书房外的大叶、小叶一见小姐出来,急忙上前。
「小姐,妳不要这麼冲动。」
「就是啊,他好歹是个王爷,错过妳会后悔的,而且这样做老爷很為难。」
「才不会,叶闲卿是皇上替自己女儿留的佳婿之一,我爹这时上摺子,他一定乐不可支。」
听到女儿这话的葛御史心中再次嘆气。是啊,这是朝野皆知的事,让他想找藉口说服女儿都没有。
看了看桌上摊开的奏章,他嘆口气。算了,上请罪摺子吧,也许是女儿的缘分还没到吧。
同一时间,逍遥王府。
安佑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时偷覷主子的脸色。
不太妙喔,自从葛家千金离开后,王爷一句话都没讲,呆望著窗外的那株老槐树出神,还不时皱下眉头,像是被什麼困住了一样。
王爷很少露出这种神情,大多时候他是从容不迫、优雅迷人的。
「安佑。」
「奴才在。」
「我们以前见过葛家小姐吗?」
「回王爷,应该没有。」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哪是外人轻易就能见到的。
「你不觉得昨日她在彩楼之前的反应很奇怪吗?」
有吗?安佑很努力的回想。
「我倒要看看这裡面究竟有什麼名堂。」叶闲卿对著空气喃喃自语。
刚刚他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驀然惊觉葛家千金早就识得自己,而他对她却毫无印象。
另一事他想不透,她并非长得丑陋不堪,為什麼要戴黑纱帷帽?像怕被什麼人认出一般。
而且照理说,砸到像他这样的人简直是老天不长眼时才会出现的事,她却不希罕,还一副躲瘟疫的样子,真令他火大。
弱冠之后便再没人想為他作媒,他知道原因,却无能為力,毕竟皇上最大,没人敢跟皇上抢女婿。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方是上上之策,虽然三位御史干金恶名在外,但他想趁著她们奉旨拋绣球想看看有无机会,结果真的被某人在怒不可遏的情况下砸中。
至今想起当时的情形,他都很想笑。
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子,率性乖张,咄咄逼人。
但不可讳言,她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既然如此,便没理由放弃这个机会。
他决定承认这桩婚事,也彻底了断皇上招他為駙马的念头。高高在上的公主只会比恶名昭彰的御史千金更难缠,他不想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做赌注。
即使再不愿意进宫,但是皇上召见,他还是得去。
只是今天皇上的神情似乎很高兴,而不是他预料中的不悦,这让叶闲卿起了戒心。
「臣参见皇上。」
「爱卿免礼。」
「不知皇上召见微臣為了何事?」
皇帝笑呵呵的摸著鬍鬚,「今天葛爱卿递上请罪摺子,那葛家小姐脾气的确暴躁,却不是有心要将绣球打中於你。而且这毕竟关係到她一生的幸福,所以朕准了葛爱卿的奏章,允许他替爱女收回绣球,择日再拋。」
她竟然看不上他?!这个认知让叶闲卿恼火,暗自握紧了宽大袍袖内的右手,先不动声色,笑道:「那臣倒要谢谢葛大人如此美意了。」
「是要谢谢他。」皇帝颇有同感,他的公主也要嫁人,而眼前的人可是他留了多年的最佳女婿人选。
「可葛家小姐毕竟是奉旨拋绣球,臣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绣球砸中,如果皇上恩准她收回绣球,岂不是失信於民?」
皇帝一愣。对呀,他是一言既出、四马难追的皇帝啊。
「但事关女儿家的终身幸福,朕......」
「皇上,葛家小姐如果能嫁得出去,就不会等到奉旨拋绣球了。」
就是说嘛,要不是他下旨让她们绣球招亲,又怎麼会一下子就终结掉三个俊才呢?皇帝暗自懊恼不已,眼见将军状元都已无可挽回,他一定要保住逍遥王这个駙马人选不可。
「而且,皇上不认為臣是很好的丈夫人选吗?」
「当然不是。」否则他何必暗示大小官员不准打逍遥王的主意,导致他年近二十五都没能讨上一房媳妇。
「那臣又怎麼会误了葛小姐的终生呢?」
皇帝被堵得无话可说。
他终於明白,三个俊才他是一个也保不住了。
出了宫门,看到守在宫门外的王府轿子,叶闲卿只说了一句话,「东城葛府。」
安佑明显愣了一下,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吩咐轿夫,「东城葛府。」
「是。」四个轿夫异口同声应喝。
於是,一顶四人大轿便晃晃悠悠地移向东城葛府。
可想而知,当葛家门房看到逍遥王大驾光临时会如何惊讶了。
「请通知御史大人,逍遥王爷登门拜访!」
叶闲卿好心情的坐在轿裡等。
「王爷大驾光临,老臣迎接来迟,望请恕罪。」得到消息的葛御史,第一时间就奔了出来。
「葛大人言重了,再过几日您便是本王的岳父,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谨。」
葛御史马上瞪大眼,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怎麼会这样?皇上不是准了他的奏章了吗?
「葛大人。」叶闲卿好心情的唤他。
「王爷,」葛御史回过神来,「裡面请。」
等到两个人终於在客厅坐稳,葛御史却不知道该说什麼才好,乾脆摸著茶碗盖装糊涂。
叶闲卿倒是兴致极好地边呷茶边打量葛家的客厅。
外傅葛府被某人挥霍到一贫如洗?
看著四壁悬掛的山水花鸟图,眸底闪过玩味。他若没看走眼的话,这些全是名画珍品,随便一幅拿出去卖,都值千两以上。
「本王想见见葛小姐。」既然主人不开口,由他开口也无妨。
葛御史愣了一下。
「有什麼不方便吗?」
「王爷,皇上应该有对您讲......」葛御史有点摸不著头脑了。
「我拒绝了。」叶闲卿淡淡地说。
葛御史听了可高兴不起来。他太了解女儿的个性,她知道后恐怕会出乱子。「其实王爷,小女才疏学浅、品貌不佳,实在配不上王爷......」
「我不介意。」他再次打断他的话。
这下葛御史真不知道还能说什麼了,只能苦笑。「王爷真是大度。」
「好说,那现在可以请小姐出来见面?」
「你们名分既定,见面而已,无妨。」葛御史暗暗心惊,他混官场几十年不是白混的,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看似无害,实则是隻老狐狸。
「既是无妨,有劳大人了。」他轻笑,漫不经心地扬著摺扇。
「来人,去请小姐。」
僕人尚来不及应声,厅外就响起一道清脆的嗓音。
「爹,你从帐房支了五百两银子去做什麼?」
葛御史暗叫声「糟」,「飞花,王爷到访,不得放肆。」
原本怒气腾腾从帐房冲来的葛飞花,才踏进大厅,就听到父亲的出声提醒,无奈為时已晚。
「爹--」葛飞花怒视父亲,要不是因為发现帐上银子又少了,一时气怒攻心,她不会这样毫无防备的杀进客厅,想来路上大叶拦阻她就是想告诉她这件事。
「乖囡。」葛御史只能陪笑。这下麻烦了!
叶闲卿玩味的目光在葛家父女间游移,这下葛府由谁主事,一目了然。
「下官家教不严,让王爷见笑了。」
对厚,现在有外人在场,她要保持老爹的顏面。想到这裡,葛飞花马上收敛怒意,敛裙施礼,「飞花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失礼了,遗望王爷海涵。」
「无妨。」他仍一逕的悠然閒散。
他什麼意思?
葛飞花非常讨厌他那种「我能包容一切」的神态,他以為他是她的谁?
眼见女儿眼底蕴藏的怒火即将再次爆发,葛御史抢先出声,「王爷,您不是要见小女吗?现在她来了,有什麼话就当面讲吧。」
「见我?」她感到讶异。
「是呀,来跟我未来的妻子讨论一下婚期。」
「婚期?!」声音驀地拔高。
葛御史急忙插话,「王爷,这个跟下官说就可以了。」还没来得及先报备,这下惨了!
「爹--」葛飞花一把甩开父亲拚命压制的手,「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说皇上准了你的请罪摺子吗?」
「女儿啊--」父亲难為啊。葛御史宛如满嘴黄连,苦不堪言。
「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不、嫁!」
葛御史苦恼地挠头,他迟早满头白髮。
叶闲卿以扇柄摩挲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睇著盛怒中的人儿。「这件事,妳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利。」
「谁说的,要嫁人的是我耶。」瞧他一副看笑话的神情,她就更生气。
「皇上赐婚,非同小可,除非妳想抗旨。」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漫不经心的口吻中发散出来。
葛御史及时伸手捂住女儿的嘴。祖宗保佑,千万不能让女儿在盛怒之下吐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唔......」爹放手啦。
妳不乱讲话,我才放。
我不会了。
妳保证。
我保证。
父女两人用眼神进行了一番沟通后,葛御史这才放心的鬆开手。
「皇上明明准了家父摺子。」她道出疑问点。
「因為我拒绝接受皇上的『好意』。」
「你為什麼专找我麻烦?」只要皇上恩准,她就可以继续去那座乏善可陈的绣楼上拍蚊子,等一个月期满,无人前来接球,皇帝老子只有放她一马,然后她就可以继续逍遥自在的过日子。
他唇畔的笑意加深,改以右手托腮看著她,「如果妳没有先用绣球砸到我的话,我怎麼找妳麻烦?」
这个人!这个人......葛飞花暗自吸气,强压下心头熊熊的怒焰。「你閒閒没事干跑到彩楼前让我砸,你以為我会错手吗?」
「可是,妳奉旨拋绣球,这就表示允许他人前往楼前观看的不是吗?」
「你--」葛飞花被怒气噎到。说到底,都怪那个吃饱撑著的皇上,不好好治理国家大事,关心后宫,教导子女,体恤百姓,干麼管起她的婚事。
「女儿女儿,生气不利於养顏,并且会显得妳有失涵养。」葛御史一边小心地帮女儿拍背顺气,一边小声规劝。
叶闲卿若有意似无意的瞥过一眼,眼中笑意几近满溢。
「我心裡有数。」她亦小声回答父亲,让他安心。
「葛大人,不知道能否让本王跟令千金单独相处?」
「这个......王爷......」
「大人刚才也说过了,我与令千金的名分既定,单独相处该是无妨。」
葛飞花马上投给父亲一记冷光。你竟然这样讲?
我是冤枉的。葛御吏额头上不自觉冒出一层薄汗。
「我不认為自己跟王爷有什麼好谈的。」
「或者,」他曖昧的看她一眼,轻笑出声,用一种十分慵懒的姿势斜靠在椅中,「妳很想明天就收到我下的聘,后天就嫁进逍遥王府。」
葛御史很有经验地马上向后跳开。
「爹,你们全部出去,关门放旺财,我决定跟王爷好好地谈一谈。」
真是咬牙切齿的表情,声音都是从牙缝裡挤出来,可见她非常地想扑上来咬他一口。叶闲卿愜意的笑了。
可是当他看到旺财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旺财是一隻体型庞大的驃悍狼犬,令人望而生畏,尤其牠蹲在葛飞花的脚边时,儼然是一尊守护神,让悠然閒散的叶闲卿终於有所收敛,微微坐正身躯。
飘然入座,怡然的端茶啜饮,与先前娇顏怒放的神态迴然不同,这让他的眸光不自觉地加深,嘴角的笑意也加深起来。
看来,他应该私下去查一查这个几乎毫无闺誉可言的御史千金,单凭这份情绪收放自如的定力,她这个人就绝不简单。
沉默,门窗紧闭的大厅内,两个人保持沉默。
厅外竖直耳朵偷听的人面面相覷,不晓得裡面的两个人究竟在做什麼。
茶盖碰触茶杯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裡显得格外清脆。
叶闲卿眸子一副若有所思样,心不在焉地把玩手中的摺扇。
当室内的光线渐渐昏暗,需要点灯的时候,终於有人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妳似乎没话跟我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王爷有话要跟我讲。」
「哈,」他随手甩开扇面,「我不记得自己本来要说什麼了。」
「来人,送客,不见。」
简单六个字,但听入叶闲卿的耳中,著实打击了他一下。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麼一天,这感觉,新奇有趣中带著些鬱闷,但不太糟,他期待和她再次交手。
第三章
一年之计在於春,一日之计在於晨。
天光微亮,葛府千金的闺房内便开始有了动静。
「天亮了,快起床。」
「呜......」
「快起床。」声音拔高。
「啊!」惨叫,「小姐,妳手轻点,我的耳朵呀。」
「醒了没?」
「醒了醒了。」大叶揉著自己可怜的耳朵,瞇眼看看外面昏暗的天色,纳闷的问:「小姐,妳今天起这麼早要做什麼?」
「逃家。」
「什麼?!」瞇瞇眼顿时睁大。
「逃、家。」
「為什麼?」
「不逃,难道还等著王府的花轿上门迎亲吗?」
有道理。可是......大叶抓抓头,「妳要是逃了,老爷不是会落个违抗圣旨的罪名?」
「笨!」葛飞花毫不客气地戳丫鬟一记手指头,「我这一跑,皇帝老子说下定开心死了,顶多做做样子,恫吓一下我那个不成材的爹,安啦,我爹不会有性命危险的。」
「小姐,妳好奸。」
「谢谢夸奖。」
「那我们為什麼要在一大早落跑?」月黑风高才适合不是吗?大叶不懂,所以向主子请教。
「这就叫出其不意,人人都想我会趁夜跑,我就偏偏大白天走人。」
「嗯......其实天还没亮。」
大叶立刻挨了一记响头。
「快点起床,然后去叫小叶,我们尽快出城。」
「知道了,小姐,妳别再敲了啊。」
「哼。」
没多久,主僕三人便拎著包袱来到葛府角门。
看著自家小姐从袖裡摸出的钥匙,大叶、小叶对看一眼,这几天小姐一直没动静,还以為她认命了,却没料到她在暗中计画一切,连七、八年没开过的角门钥匙也弄到手了。
当打开锈渍斑斑的门锁,门轴因开门而发出嘎吱声,在寂静的清晨听来分外响亮。
葛飞花才踏出一脚,就愣在原地,双目圆瞪地看著门外的两个王府侍卫。
「小姐,妳怎麼不走了?」
「他们是谁?」
「请小姐回府。」侍卫恭敬开口。
葛飞花柳眉一挑,口气微透不悦,「你们这是在做什麼?」
「王爷有令,成亲前不许小姐离府。」
葛飞花蹙紧眉头。没想到他竟然早有防备,可恶的叶闲卿,世人都知道你聪明,但你有必要把聪明用到这上头来吗?
「你们在这裡几天了?」她开门见山问。
「回小姐,已经五天了。」
很好,原来自从他那日来访之后便做了安排。
「有多少人?」
「我们只负责不让小姐离府,别的事我们不会插手。」
好得很,竟然给她顾左右而言他。葛飞花的右手用力攥紧。
「请你们王爷来见我。」缩回脚,用力关上门,她踩著重重的步伐回房。
大叶、小叶默默地跟在后面,不敢出声,就怕扫到颱风尾。
小姐跟未来姑爷斗法,她们还是明哲保身,少说少错,不说就不会错。
「听说小姐要见本王,真是令本王喜出望外啊。」
清雅俊逸、质如温玉的叶闲卿像浊世翩翩佳公子,一袭锦白长衫,手执摺扇,风度翩然地走进葛府客厅,一路行来,惹来无数惊嘆侧目。
脚方踏进门槛,一只茶碗便迎面砸来。
「王爷了不起吗?我寧愿守望门寡也不要嫁你。」怒火中烧的葛飞花正努力要拎起立在一旁的超大花瓶行兇。
「小姐,这只瓶子五十两。」大叶在一旁很尽职地提醒。
她倏地回首恶狠狠地道:「如果五十两能砸死他,我不介意。」
闪过茶碗,叶闲卿一脸玩味地走进来。「可是本王介意,一个王爷只值五十两,这会是朝廷的耻辱。」
「我管你耻辱不耻辱,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麼孽,这辈子拋绣球才会砸到你。」葛飞花终於放弃那只巨大花瓶,眼睛在厅裡瞄来瞄去。
「小姐,刚才妳已经扔掉了一两银子。」在她的手再次抓起一只茶碗时,小叶平静地陈述事实。
「我爹為什麼要买这种一两银子一只的青花瓷啊!」她终於按捺不住吼出来。这个败家的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