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毒?」

  老妇人点头,「是呀,姑娘风寒入体,引起身上的余毒发作,这才一直昏迷不醒。」

  苏明月无言,差点儿忘了苏皇后是中毒死的,她借用了人家的身体,自然是带着余毒的。

  「老人家怎么称呼?」她问。

  老妇人笑笑,道:「老身夫家姓王,姑娘叫我一声王大娘就行。」

  「王大娘,」苏明月从善如流,「我想问一下,不知道是谁送我过来的?」

  「我也不太清楚,那人给了我足够的银钱,又留下药方,让我按方抓药,按时熬给你喝,别的也没交代。」王大娘道。

  「那人后来还有来过吗?」苏明月又问。

  「来了一次,又留了些银钱跟一个包袱给姑娘,说如果姑娘醒来要离开的话,就让我帮忙准备路上吃喝的行囊。」

  苏明月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下,道:「我知道了。」

  是白茶还是常冬?应该是常冬,他身为侍卫,出入宫门是比宫人方便的。

  他留下的话的意思是她自由了,她这样理解没错吧?

  病好之后,她要去哪里呢?

  苏明月突然有些茫然。

  虽然之前是有想过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但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又要去何方呢?

  算了,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苏明月并没有纠结太久,就决定顺其自然。

  现在有一件必须要优先处理的事。

  她病了这些日子,住的屋子,身下铺的,身上盖的,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浓重又挥之不去的药味,完美诠释了她久病卧床的现实。

  如今她既然醒过来,也能够下地了,就必须晾晒被褥,打开门窗通风,再有就是洗澡、换衣物。

  虽然王大娘并不赞同她沐浴,但到底还是没能拗过她。

  洗漱好后,王大娘给她端来了饭。

  自从穿过来,苏明月一直就没机会好好吃上一顿饭,估计满肚子全是灌下去的药水,所以即使王大娘端来的午饭只是略显浓稠的白粥,对她来说也堪比珍馐佳肴,吃得十分香甜。

  能好好吃一顿饭真是太不容易了,粗略算一算,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竟然差不多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了,想想就全是泪。

  她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看她吃得香,王大娘颇感欣慰,这些日子因她昏迷不醒,平时除了喂药外就只能喂食一些流食,勉强维持着她的体能,现在她可以自己进食,自然就能补充更多营养,让身体早日完全康复。

  因为长久没有好好进食,虽然苏明月很想多吃些,但也只能强制自己在两碗之后放下筷子,不然身体会受不了。

  见外面阳光正好,苏明月便坐在檐下背风处一张竹椅上晒太阳,没多久就舒服得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对!

  她不能在这儿待太久,常冬应该也是希望她离开才会交代王大娘那些话,甚至为她备好了银钱跟包袱,宫里一定又出什么事了,可能还跟这具身体的原主有牵扯。

  「王大娘。」苏明月扭头喊人。

  「姑娘,怎么了?」听到呼唤的王大娘从屋中走了出来。

  苏明月极力镇定,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那人留给我的银钱和包袱在哪里?」

  王大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东西在我屋里,姑娘跟我进来看吧。」

  「嗯。」

  两个人进了屋,王大娘从箱笼中翻出一只布包递给她。

  苏明月也没回避,直接放到桌上打开。

  包袱里面有两只放了银钱的布包,拿在手里掂一掂,相当有分量。除此之外还有官防路引、身分凭信,以及几套换洗衣物,质料普通,式样简单,还分了男女,常冬考虑得不可谓不周到。

  对此,苏明月忍不住在心里给了他好多赞。

  「王大娘,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该走了。」清点完东西,苏明月正式向王大娘提出辞行,虽然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还需要好好将养,可是她如今身分特殊,处境微妙,没办法啊。

  王大娘愣了一下,倒没多想,只是不免有些担心,「可姑娘才醒,真的不要紧吗?」

  苏明月微笑,「不要紧的,我人都醒了问题就不大了,而且也真的是有事要办,不好再多做耽搁了。」

  王大娘略有迟疑,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姑娘,恕老婆子多嘴,姑娘才醒,就算再急也等上一两日,确定身体状态适合上路再离开也不晚。」

  苏明月认真想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大娘说得有理,那我就再多叨扰两日。」

  「姑娘客气了。」

  苏明月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这些日子给大娘添麻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收下。」

  王大娘急忙双手推拒,面有惶恐,「不用不用,那位公子已经给过两次银钱了,再要就显得我老太婆太过贪心了。」

  见对方执意不收,苏明月也不再勉强,道:「我如果要离开的话,车马行囊也都需要再做些准备,一切就麻烦大娘替我操持一下了。」

  「这个没问题,你去歇着吧,我忙完厨房的活儿,一会儿就出去帮你联系车马。」

  「谢谢大娘。」

  「不用客气。」王大娘起身往厨房去了。

  苏明月将包袱放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又坐回了檐下的竹椅,趁着这段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离开京城是必要的,但离开之后呢?真的可以放心地过平常百姓的日子吗?恐怕未必吧,至少短时间内不太可能,除非宫中的事情告一段落,一应事件都有能令皇帝满意的答案。

  皇帝会满意吗?

  龙兆天一点儿都不满意!

  半个月的时间转眼一去,他最想知道的事却毫无进展。

  几名失踪的侍卫宫人接连寻获,虽然都变成了尸体,但这也在龙兆天的预料之中,想来或许是迷药下得不够重,有些人提早醒来,为了不让他们呼救,便先把人给带走灭口。

  可皇后的遗体却始终不见,竟然就这样在大火中离奇失踪了!

  简直荒谬!尸体又不是活人,就是大活人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在皇宫大内不见……等等,大活人?

  龙兆天蓦地停下了踱步的脚,眼神惊疑不定,双手不自觉用力握紧。

  会有可能吗,皇后没死?!

  如果皇后真的没死,那太医院的那帮混蛋就真的该死了,龙兆天的脸色瞬间黑沉。

  将没死的皇后说成死了,装殓入棺,这是要活埋她吗?还有重华宫的那把火,是不是就是预防万一的补刀?

  好,很好,非常好!

  在他的宫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设计谋害他的皇后,这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大逆不道了!

  他们真当他是泥塑纸糊的吗?

  「来人。」龙兆天的声音中挟带着雷霆万铃的怒火,听到的侍卫宫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摆驾抚远伯府。」

  御驾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来到位于京城西边的抚远伯府。

  程止瀚走进父亲书房的时候,那里已经站着一道玄色身影。

  「臣,程止瀚叩见皇上。」

  龙兆天只是继续面窗负手而立,并没有让他起身。

  程止瀚也没有再出声,安静地跪在地上。

  书房内的两个人一站一跪,彷佛对峙般静默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程止瀚的膝盖都麻木了,他才听到那个人开了口,声音阴沉,似乎竭力在压抑着什么,「皇后的遗体不见了,是你派人取走了吗?」

  程止瀚霍然抬头,而龙兆天也在此时转身,两人的目光瞬间对上。

  龙兆天眼眸深沉若海,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掩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程止瀚一脸愤怒,朝他低声噺吼道:「生,你不能护她周全;死,你连她的遗体都保不住。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从我手里抢走她,为什么!」

  龙兆天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平静地开口道:「这是朕的失察,朕不回避,朕只想问你一句话。」

  程止瀚依旧朝他怒目而视,双手用力枢在地砖上,控制着自己不要朝眼前这个人扑过去。

  他不能,有太多的东西束缚着他,如同当年他只能选择放手一般。

  他至今仍记得明月那掺杂着失望与绝望的目光,那让他知道,从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她,永远的。

  「重华宫的失火,皇后的遗体,你可有插手?」

  程止瀚摇头,神情渐渐变得沮丧颓废,「她是皇后,死后也该享有应得的尊荣,臣不敢有不敬之念。」一字一字,彷佛钝刀割肉,却只能生生受着,这是他的报应。

  龙兆天缓缓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轻轻地吁了口气,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好,「朕怀疑她未死。」

  程止瀚浑身一颤,失声惊呼,「陛下?!」这怎么可能?如果她未死,怎么会装殓入棺?

  龙兆天摆摆手,继续道:「朕只是怀疑,遗体不翼而飞,搜遍火场找不到半点儿残破的骸骨。而且,重华宫这场火太过蹊跷,朕怀疑当日皇后可能只是因为药物进入假死状态,这把火是想毁尸灭迹,又或者有人劫持皇后,欲谋不轨。」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或者说是希望。

  程止瀚咬着牙道:「皇上可有怀疑对象?」

  「有。」龙兆天肯定地回答。

  「是谁?」

  「朕已经有所安排。」

  程止瀚没有再问。

  突然,龙兆天面露苦涩,自言自语似地道:「朕希望她没死,可朕也清楚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毕竟皇后之死经过重重确认……」或许一切真的只是他的妄想,哪有人能真的死而复生。

  重华宫的那把火应该只是背后之人对皇后最后的宣泄,而皇后遗体失踪或许只是个意外,或许是仵作搞混了尸身……

  总之,皇后还活着的可能性真的是微乎其微,但无论如何,害死皇后、放火烧尸的幕后黑手他绝不会放过,无论对方是谁!

  程止瀚全程跪在地上,一直到圣驾离去,他都没有起身挽救自己的膝盖,因为他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明月没死该多好,时间能够倒回该多好,可他知道那都不可能。

  明月,他的表妹是真的死了,皇上现在不过是在给他、给自己一个虚无的念想罢了。

  同时他也知道,皇后的遗体成了压垮皇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书房,程止瀚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跟当今天子作对、挑衅皇权,还能有什么好结局吗?

  他觉得他已经可以替幕后黑手提前敲响丧钟了。

  银色的月光铺满了宫院,秋夜的月色如水,月华满地,四下一片安静,偌大的宫院彷佛空无一人。

  就在这静寂的午夜时分,一条身影出现在翠羽宫的门口,缓缓地一步一步朝内走来。

  此时的翠羽宫好似一个对人完全不设防的孩子,毫无心机地敞开了怀抱。

  柳贵妃的寝殿大门虚掩着,这是为了方便值守的宫女、中官听候传唤。

  来人就这样一路畅行无阻地走进了寝殿、进了内殿。

  「贵妃娘娘。」

  轻轻的、虚无飘渺的一声低唤,透着几分诡异飘忽,让床上浅眠的柳贵妃一下惊醒,霍地起身坐起。

  「谁?」声音中不自觉透出几分惊惧。

  这些日子她一直睡得不好,女儿苍白痛苦的小脸总是闪现在她的眼前、梦中,让她饱受折磨。

  她不想牺牲女儿,是没办法才会出此下策,没想到皇后与女儿一起中毒,皇后直接丧命,女儿却奇迹似的留了一线生机,这不合理,所以反应过来后她及时补救让女儿不治身亡了,可亲手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内心有愧,不自觉间便落了心病。

  她的女儿是那么乖巧孝顺的孩子,可她却为了未来舍弃了她……

  「贵妃娘娘还记得重华宫的那一场火吗?」

  层层纱幔后的那个身影看起来有些模糊,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也显得分外的冰冷。

  柳贵妃揪紧了身上的被子,心中惊惧非常,那把火是她心底深处最大的恐慌,她太想抹灭苏氏在这世上的存在了,因此犯下了不可饶恕的低级错误,现在她已经明白她太冲动了。

  虽然她自认事情处理得还算完善,可是真的完善吗?现在她不确定了。

  「你是谁?」

  柳贵妃听到了一声轻笑,轻轻的,彷佛还夹带了一丝嘲讽,「婢子是白茶啊。」

  「白茶!你不是死了吗?」柳贵妃脱口惊呼。

  重华宫主殿烧得一乾二净,在灵前值守的白茶喝下掺了迷药的汤水,不可能活下来……

  难道说,是鬼?

  这么一想,柳贵妃犹如置身冰窟,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上下牙关轻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你……你……」她到底说不出更多的字眼,恐惧到了骨子里。

  她都可以重生再来,有鬼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们皇后娘娘让我转告贵妃娘娘一句话。」

  柳贵妃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苏氏有话要跟她说?

  白茶继续往下说:「谢谢贵妃娘娘的那把火,让一切都烧得乾乾净净,她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皇后走了?」柳贵妃战战兢竞地出声。

  白茶的口气显得十分轻松,「是的,我家娘娘投胎转世去了,可婢子不甘心啊!」说到这里她语气骤转,声音变得尖厉,「贵妃娘娘知道被火活活烧死的感觉吗?动都动不了,皮肤血肉都在大火中逐渐焦黑——」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柳贵妃捂着耳朵尖叫。

  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当然要想方设法让未来可能害到自己的人不要出现,扫清一切障碍,她没有错。

  苏氏本来就死得早,区别只是这次她没来得及生下太子罢了,苏氏不喜欢皇宫,前一世年纪轻轻便抑郁而终,她送苏氏早点离世是做了好事,是好事……

  柳贵妃拚命地在心里替自己的行为做解释,内心深处却仍是心虚的,毕竟苏氏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不起她,但她千不该万不该生了太子,让太子在未来登基时赐死她,她不甘心!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不能让太子出世,我不想死……」柳贵妃嘴里喃喃自语地反覆念叨着。

  「太子?」

  一道低沉清冷的嗓音突兀地响起,瞬间惊回了柳贵妃的心神,她惶恐不安地睁眼四处张望。

  一道又一道的纱幔被掀开,一身玄龙常服的龙兆天走到了柳贵妃的床前,他的脸色非常平静,可目光却似两把刀般直直地剜在柳贵妃的心头。

  「爱妃,你是不是应该同朕好好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让白茶来现个身,果真套出了柳氏的话。

  柳贵妃有片刻的怔忡,而后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了什么,狼狈地从床上跌下地,惊慌失措地喊道:「陛下——」

  「朕等着爱妃的回答呢,从哪里说起呢,从朕的和静公主还是太子开始?」

  「臣妾……臣妾……」柳贵妃支支吾吾。

  龙兆天微微俯身看着她,缓缓勾起嘴角,目光却冷如寒冰,「说吧,朕有的是时间听你慢慢说,也有的是手段让你说。」

  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柳贵妃心神更加慌乱,整个人不自觉地瑟瑟发抖起来。

  这种看穿一切,冷酷残忍的目光让她害怕,让她惶恐,让她不知所措。

  龙兆天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说了一句:「说吧。」

  知道没法再隐瞒,柳贵妃终于妥协,「皇上可能不相信,可是臣妾真的没有说谎,臣妾……」

  空寂的大殿里只剩下柳贵妃时断时续的讲述声音。

  将埋藏在心中十几年的秘密一股脑吐出后,她整个人脱力似的瘫在地上。一切如果只是一场梦该多好,可那不是梦,被那梦魇一般的经历折磨,让她无时无刻不想摆脱那悲惨的结局。

  为了那个目的,她不得不做许多事,就算是错的,她也要去做。

  内殿里一片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龙兆天才发出一声不带笑意的轻笑,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原来如此,所以,你不但害死了朕的皇后,连朕未来的太子都害死了,柳氏,你真是做的好啊。」

  柳贵妃身子颤了一下,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杀气,这个前世今生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她重生之后曾一度对他捉摸不透,总觉得他有时看自己的目光特别难以捉摸。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太多,曾经她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现在事实证明并不是她多想。

  「皇上,臣妾也不想的,臣妾也是不得已……」

  龙兆天一脚将她踹开,冷冷勾起唇线,「不想?如果你真的不想重蹈覆辙,今生就该离朕远远的,离皇宫远远的,可朕却记得当年你是如何千方百计爬上朕的床,这只说明你对权势富贵过于贪恋,别在这儿跟朕说什么情非得已,朕恶心。

  「朕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热衷替程止瀚牵线搭桥,现在朕懂了,你在离间皇后和朕的感情。」

  「陛下……」柳贵妃无法狡辩,她确实存心不良,一心撮合苏氏跟她的表哥,无非是想斩断她入宫的可能。可惜,苏氏虽然没按前世那样先做太子妃后当皇后,却是直接以皇后之礼迎进宫门的。

  「柳氏你可真行啊,」龙兆天倾身,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朕当真是小看了你。」

  柳贵妃被动地仰起下巴,却无法开口说话。

  「你别怕,朕不会杀你,」龙兆天轻轻地说,就彷佛情人间的低语,「朕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他一把像甩什么脏东西一般甩开了柳氏,起身站直,一路走出翠羽宫,在门口脚步略微停顿,「从今日起,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翠羽宫半步。」

  无声无息出现的几名侍卫,低声领命。

  站在翠羽宫外,龙兆天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半弯明月,淡淡地吩咐,「摆驾凤仪宫。」

  「是。」

  凤仪宫是皇后的寝宫,自从皇后崩驾,凤仪宫就变得十分冷清。

  不,应该说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凤仪宫大多时候也是寂寥的,她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除了做一些皇后分内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理睬,常常一个人坐在殿内临窗一角的美人榻上,怔怔地出神。

  现在,龙兆天坐在皇后生前喜欢坐的地方,看着她生前看的景色。

  这一片景色其实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一片草地,她没有让人种什么花木,只是简单洒了草种,入宫两年,她终日都看着这片草地。

  皇后的心里其实也和这片草地一般,是一片荒芜吧?龙兆天缓缓闭上了眼,伸手盖在眼皮之上。

  柳氏说的话他并不怀疑,只是死后重生这样的事太过匪夷所思。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柳氏害死了皇后,更害死了他的太子……那个贱人死不足惜,他绝不会让她轻易死去,那太便宜她了!

  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龙兆天一骨碌从榻上坐直,表情惊疑不定。

  大火之后皇后尸骨无存,会不会……会吗?

  为什么不会?

  柳氏能够重生,为什么皇后不会?如果他的太子命中注定是皇后所生,那为什么皇后不可能活着?

  龙兆天的嘴角一点点上扬,是呀,为什么不可能?

  会不会白茶一开始就对他说了谎?她根本就知道是谁救了她。

  如果重华宫起火当日,殿里只有白茶和躺在棺材里的皇后,那么除了皇后,还有谁会费力将昏迷的白茶救出着火的大殿?

  白茶自幼便服侍在皇后身边,也是她唯一从苏府带入宫中的陪嫁侍女,说是她在这宫里最贴心的人也不为过,她会救白茶,龙兆天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奇怪。可若真是皇后,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时有人从外面走入,在离龙兆天数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

  「皇上。」

  龙兆天只是淡漠地吐了一个字出来,「说。」

  「白茶去了重华宫旧址祭拜。」

  「去祭拜了?」龙兆天按了按额头。

  「是。」

  「还有什么?」

  「有一个男人出现。」

  「男人?」

  「是一个侍卫。」

  「人呢?」

  「已经带来了。」

  龙兆天微微正了正身子,略有些疲惫地道:「带过来我亲自问。」

  「是。」

  很快,一身白衣素服的白茶和常冬便跪到了龙兆天的脚下。

  「婢子白茶见过皇上。」

  「卑职常冬见过皇上。」

  「常冬,」龙兆天右肘撑在半曲起的腿上,姿态有些慵懒,「你去重华宫做什么?抬起头来回话。」

  常冬神色略显惶恐地道:「卑职因为担心白姑娘,所以就跟了过去。」

  「担心?」龙兆天的尾音略扬。

  常冬道:「是。」

  龙兆天歪头看他,「白茶是你救的?」

  常冬直接以头叩地,「是卑职。」

  龙兆天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你当日为什么出现在重华宫救了白茶?」

  常冬伏地道:「回皇上,卑职爱慕白姑娘,皇后娘娘崩驾后,白姑娘一直替娘娘守灵,卑职不当值的时候会偷偷去陪着她。当日卑职无意中看到贼人纵火,在他们离开后冲入火场救出了白姑娘,但因为怕幕后之人再有动作,未敢声张。」

  龙兆天定定地看了伏在地上的常冬一会儿,又看向白茶,开口道:「白茶,你可喜欢他?」

  白茶目不斜视地道:「婢子一心只想陪着娘娘,娘娘活着,婢子伺候她,现在娘娘不在了,婢子想去给娘娘守陵。」

  龙兆天无意义地笑了下,道:「守陵就不必了,朕相信如果皇后活着,一定也希望看到你有个好归宿,既然常冬对你有心,朕今天便做个月老,成全了他,你们一起出宫去吧。」

  白茶一脸惊讶,「皇上?」

  常冬也忍不住抬起头来,脸上是惊喜交加的神情,「卑职叩谢皇上恩典。」

  龙兆天摆了下手,道:「白茶,跟常冬出宫去吧,这恐怕是朕能替皇后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白茶垂下了头,低声应了一声,「婢子遵旨。」

  「下去吧。」

  「是,婢子告退。」

  「卑职告退。」

  看着两个人退出去的方向,龙兆天目光深邃。

  计画赶不上变化,人生总有太多的不可预料,原本想尽早离开京城的苏明月因醒来当夜再次发烧而延宕了行程。

  这一病,便缠绵病榻十天有余,她都禁不住要怀疑是不是原主中毒身亡后导致人体免疫机能崩溃,而穿越大神也没给她修正什么,于是就让她这个接替者变成了弱不禁风的林妹妹。

  但如果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却有着一身可怕的怪力,那可真是一件极恐怖又极不协调的事情。

  前些时日,苏明月一直处于饥饿、半铁饿或者直接就是昏迷状态,没发现身体有什么异样,直到今天她不小心用力扶了一下床栏想自己坐起来,就听「喀嚓」一声,床栏碎了。

  苏明月当即目瞪口呆,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

  为了证明那是意外,她又用屋里的一个凳子做了小小的试验,结果凳子在她的用力拍击之下顷刻散了架。

  面对着四分五裂的凳子,苏明月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抬手捂眼,不忍目睹。

  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她会变成大力女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