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萍也去打点自己的行装。

  正当主仆两人快要收拾好时,一名下人来禀告,老爷昏倒了,门外有客至。

  真是越乱越添乱!

  「来的是什么人?可否找什么借口打发了?」

  「来的是吏部尚书,御封天官的玉大人,打发不了。」下人战战兢兢的回道。

  「行,我知道了。先让福伯找大夫来替爹看看,我去接待一下那位天官大人。」

  「是。」

  「小姐,你去合适吗?」小米有些担心。

  「不妨事,能坐到吏部尚书的位置,肯定资历颇深,大抵是已过不惑之年的人,我一个晚辈子侄前去接待不失礼数。」

  只是,等她们主仆来到前厅,看到安坐在客位的那位年轻公子时,不由得对视一眼,眼中倶是震惊和不敢相信。

  他顶多也就比她大个五、六岁的样子,撑死了也不到而立之年啊,无论世伯还是世叔都不合适。

  非但如此,他还称得上是个熟人,山道之上她救的他,龙恩寺中他设计了叶秋蓉。

  转瞬之间,叶秋萍想了很多,一时只觉心惊肉跳,莫非他真是恩将仇报?

  玉子明一脸泰然地坐在椅中,目光却毫不避讳的落在叶秋萍身上。多时不见,她气色倒好。

  叶秋萍定了定心神,走上前,施了一礼。「不知大人驾到,小女有失迎之罪。」

  见她并没有表示两人相识的意思,他心中微恼,也仿佛不认识她一般,道:「令尊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她低头避开他过于直接赤裸的视线,回道:「劳大人挂念,家父已经康健许多,再过些日子也就康复了。」

  玉子明点头,颇是欣慰地道:「那就好,也免我等同僚挂念。」

  「大人言重了。」

  在叶秋萍跟玉子明虚应的时候,经过大夫诊治而转醒的叶志天,一听老管家禀报女儿正单独面对玉子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忙起身赶往前厅。

  女儿怎么会是那阴险狡诈的玉子明的对手?

  如此一想,他的脚步越发快了,简直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直接飞去。

  「玉大人…」叶志天扶着前厅的门框大口喘着气,目光迅速在厅内扫了一圈,见女儿完好无缺,坐的位置也距离玉子明有一段安全距离,高悬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玉子明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道:「叶大人,这么着急干什么?你可还是病人,本官这里你不用担心,令嫒很有礼数,本官宾至如归。」

  「爹,你来了。」叶秋萍借机起身迎上前。

  叶志天冲女儿使了个眼色,道:「你回二堂去吧,这里交给爹。」

  「知道了,爹。」叶秋萍回身朝玉子明施了一礼。「大人,小女先告退了。」

  「小姐请便。」

  叶秋萍转身便走,再不愿多停留片刻。

  他竟然就是本朝最年轻的权贵名臣——玉子明!

  叶秋萍觉得自己得缓缓,这事对她的冲击有些大。

  传闻,玉子明年少入朝,心计谋略无不是上上之选,只是为人喜怒无常,亦正亦邪,做事全凭自己喜好,全不顾虑旁人生死,是个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得罪的男人。

  「玉大人,不知你大驾光临,下官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玉子明一手掀起身旁高几上的茶盏盖子,轻轻地磕着茶盏边缘,漫不经心地道:「叶大人,别这么诚惶诚恐的,本官没那么恐怖。」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叶志天轻轻地笑了。「大家不都说我不喜欢女人吗?令嫒好像不是个男的,你又何必这么担心?」

  叶志天紧张到额头不断沁出冷汗,极力端出来的笑容也有些发僵。「大人说笑了…」

  玉子明将碗盖放到高几上,将茶盏端在手中把玩,闲话家常地道:「最近京城有关叶大人家的事可真不少啊,对了,叶大人真的不要江氏母女了?」

  叶志天的脸色有些难看。「玉大人,这是下官的家事。」

  玉子明完全不理会他不想多提,径自续道:「这林家也委实有些不象话,先是跟叶大小姐解除了婚约,如今又和叶二小姐解除了婚约,他这是将你叶家的姑娘看得太轻了。」

  叶志天生硬地再次重申道:「玉大人,这是下官的家事。」

  玉子明失笑,点点头。「也对,是本官僭越了。」

  叶志天脸色稍霁。

  不料,玉子明紧接着又道:「叶大人身为御史,家事都处理得一塌糊涂,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叶大人连家都齐不了,如何能为圣上分忧解难,为国效力啊?」

  叶志天面如土色,他这话直接戳到了他的最痛处。

  「身为御史,冤家对头都是不少的,叶大人可要保重啊。」

  叶志天笑了笑,道:「在朝为官,哪有可能谁都不惹。」

  「叶大人倒是好心态。」

  「不值大人一提。」说是这样说,叶志天忍不住暗想,这位玉大人的心态才是最好的,谁都不怕得罪。

  玉子明抿了口茶,点点头。「这茶还算中品。」

  叶志天脸色一沉。

  玉子明突然朝他看过去。「对了,听人言,叶大人棋艺不凡,不知今日可否与本官手谈一局?」

  「玉大人,家父身体尚未痊愈,不如由小女陪大人手谈一局,如何?」

  听到女儿的声音,叶志天的心猛地一惊。「萍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玉子明笑着放下茶盏,拿起高几上自己的扇子缓缓打开,道:「本官客随主便。」

  叶志天一脸着急地朝女儿走去。

  叶秋萍却对厅外的老管家道:「福伯,扶我爹回去休息吧。」

  叶招福看看老爷,又看看大小姐,最后决定听大小姐的话,上前扶住老爷,半强迫地将他扶走了。

  「小米,等在外面。」

  「小姐…」

  「等在外面。」

  厅内的玉子明亦道:「顾墨,去外面。」

  「是,大人。」

  叶秋萍从容地走进前厅,一步一步朝玉子明走去,最后在离他三尺之处停下了脚步。

  玉子明玩味地瞅着她,道:「姑娘的孝心可嘉啊。」

  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微带薄怒。「你到底来做什么?」

  他笑得更欢了,缓缓阖上扇子,起身走向她。

  叶秋萍没有退开,心跳却突然加快。

  玉子明走到她身旁,俯身在她耳边轻语,「怎么?不装着不认识我了?」

  她倒抽口气。他果然是为她而来。「你想怎样?」

  他打开扇子遮住两人,带了几分调笑地道:「你不是要陪我下棋吗?」话落,他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叶秋萍伸手捂耳,杏眸染怒。

  看着她明眸之中火花闪烁,仿佛下一刻就会扑向他狠咬一口,他的心情却更好了,赶在她真的发怒之前,转身回座。

  「既然要下棋,总得有棋吧。」

  叶秋萍听到这句话,心口顿感憋闷,缓了一下心情,转身对厅外道:「去个人,到我爹书房取棋来。」

  厅外有人应声而去。

  叶秋萍忍着气对某人礼让道:「请大人到这边坐。」

  玉子明欣然起身,随她往右边靠窗的罗汉榻而去,在榻桌左右分别落坐。

  他们坐下后不久,便有丫鬟奉上刚泡好的茶。

  玉子明掀盖,闻了闻茶香,摇头道:「与本官府中的相比,终是差了些。」

  叶秋萍极想将自己手中的热茶往他那张越看越讨厌的俊脸泼去,但她终究理智尚在,没做出如此失礼之事,但免不了讥讽几句,「我家比不得大人富贵,让大人见笑了。」

  他放下茶盏,掸了下衣襟,很有风度地道:「那倒不会。」

  此时,棋盘、棋子也被人取了来,在榻桌上摆好。

  「本官向来都是让人先走,白子还是由姑娘所执吧。」

  叶秋萍也不跟他客气,取了白棋。

  她心知琴棋书画乃士子文人所必学,面前这人又是个中翘楚,在他面前她本就无优势可言,实不必有意气之争。

  玉子明笑着等她落子。

  叶秋萍略微沉吟,从容地落子。

  几乎是她一落子,他手里的黑子便跟着落下,手指甚至擦着她的手背过去。

  她不满的抬眸瞪向他。

  玉子明勾起唇,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姑娘的棋艺这么差吗,才下一子便不知如何落子了?」

  叶秋萍深呼吸一口气,她忍。

  随着棋盘上落子越来越多,叶秋萍的眉头也越锁越深,渐渐被对手逼得疲于应付,她每一步考虑的时间越来越久,而他总是信手拈来,棋局俨然也在他指掌之间。

  最终,叶秋萍输了,且输得颇为惨烈。

  玉子明一边将棋盘上的黑子拾回棋盒,一边笑道:「姑娘的棋艺应该多加磨练才是。」

  她恨得牙痒痒的,她的棋艺本就不及他,专心对弈尚且不及,更何况这家伙小动作不断,还不时以言语调戏,十足干扰她的思路,而且她也看明白了,这局棋他早就能赢了,偏偏就是拖着不结束,不肯轻易放她离开。

  简直混蛋!

  「本小姐不喜欢下棋,不需要磨练。」

  玉子明低声笑道:「姑娘就不为日后的夫婿想想吗?夫妻闲来无事也可对弈消磨时间。」

  叶秋萍硬邦邦地回道:「大人操太多心了。」

  他慢条斯理地道:「不多不多,该当之事。」

  她的双颊蓦地有些发烫,她听明白他话中之意了。

  玉子明看着她脸上的红霞,满意地笑了。

  叶秋萍用力捏住手中的棋子,棋子是石头所制,微凉,有些硌手。

  见她真要动怒了,他见好就收,朝厅外看去,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竟然已是这般时间了吗?」

  闻言,她跟着看去,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厅中已然点起蜡烛,她方才想是太过专注于棋局,才会忽略身边的事。

  「玉大人,府中晚膳已经备好,不知大人可要留下用膳?」叶招福从厅外而入,恭声请示。

  玉子明声音微沉,「顾墨,你怎地不提醒本官一声?」

  顾墨道:「属下有错,大人恕罪。」

  玉子明却不再搭理他,转向叶招福道:「贵府既已准备好晚膳,本官不留下用膳倒显得不通情理了,那就有劳了。」

  「不敢当,大人在敝府用膳乃是敝府的荣幸,小人这就吩咐花厅摆饭。」

  玉子明颔首。

  叶招福退出去,向自家老爷回禀。

  晚膳的时候,餐桌前自然看不到叶秋萍的身影。

  叶志天小心谨慎地陪玉子明吃了一顿饭。

  而玉子明因为成功逗弄了叶家大小姐,胃口格外的好,不算酒菜,竟然还吃了一碗饭。

  这让顾墨大为诧异,不过,这倒能说明大人今天的心情真的不错。

  离开叶府,上轿的时候,玉子明回头看了一眼叶府的大门,叶志天被老管家扶着站在灯下,他摆了摆手中的扇子,转身上了轿。

  轿外的顾墨清楚地听到大人咕哝了一句——

  「倒是很有趣。」

  有趣的肯定不会是叶御史,那就只能是被迫陪了他家大人一下午的叶府大小姐了。

  突然之间,顾墨有些同情叶大小姐,祝她好运吧。

  江家又闹出新的事儿了。

  即将嫁给江文华的叶秋蓉被发现怀了近三个月的身孕,江文华闻讯后大闹后堂。

  紧接着,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传入户部郎中的府第,林家旋即派人前往江家交涉,只因叶秋蓉腹中胎儿乃是林家之后。

  江家因此勃然大怒,一碗凉药灌进了叶秋蓉口中,不久便落下一个血团,扔出了江府。

  见状,林家人在江府外破口大骂。

  无论官场还是市井,都对叶家二小姐引发的这一连串事件津津乐道,广为传播。

  八日后江、叶两家的婚礼取消,刚刚小产的叶秋蓉被江家送进了城外的家庙。

  不料,三日后便传出叶秋蓉在江家家庙自缢身亡的消息。

  叶志天收到消息后当场昏厥,醒来后不禁仰天悲鸣,「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小女儿即使有错在先,如此报应也太过惨烈了。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傍晚时分,叶招福神色慌张地跑进书房。「老爷、老爷,江氏在府门外哭号不休。」

  正在写辞官表章的叶志天一听,直接从椅中跳起。「她来这里闹什么?」

  叶招福擦着额头的汗,道:「江氏口口声声在骂大小姐,说大小姐是丧门星,她没来京城之前,叶家一切都好,她一来,就害叶家满门不安,害得二小姐身死,害得…」

  「住口!」叶志天一手抚着心口,眼睛泛红。「这毒妇,她是想毁了我的萍儿——跟我走。」

  「老爷你慢点,小心身体。」

  叶志天来到门口时,就看到大女儿纤细的身影正笔直地站在大门内。

  叶秋萍冷冷的看着江氏,声如寒冰,「是我让叶秋蓉与林修私下苟合,还是我请江文华到龙恩寺的?是我让叶秋蓉与江文华淫乱寺院的?是我灌叶秋蓉打胎药,还是我送叶秋蓉到江家家庙的?是我逼她自缢的?如果都不是,江氏,你今日在叶府门外哭号指责,除了想陷我于泥垢,还有什么目的?

  「当年你一介官家小姐不知自爱,趁我父酒醉委身于他,恬不知耻以势压人嫁入叶家,逼走我的母亲,这些年你们夫荣妻贵,可曾想过被你们逼走的我和我娘?我娘若如你这般恶毒,岂有你这些年的平安日子?你不思己过,反倒将错处归咎到旁人身上,岂非可笑至极?

  「要知道,人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叶秋蓉有你这样不自爱的母亲,落得今日下场是你言传身教的结果,你不必红口白牙攀诬于我。我叶秋萍行得正、坐得直,敢做便敢当,我没做过之事,你也不必枉费心机想诬陷我。

  「秋蓉身死,我知你难过,但若再在此纠缠不清,也别怪我到京兆尹报官,咱们一道去公堂之上辩个是非黑

  白,如何?」

  叶秋萍的话仿佛热天的一股冰水,清清冽冽地淌荡人心,江氏的哭闹声渐渐小了下去。

  周遭围观百姓也不由得纷纷嗤笑,闹了半天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亏她好意思来叶府门前闹事。

  「萍儿…」叶志天心口涩痛难忍。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和莺娘的女儿已长成这般坚毅冷锐聪慧,却独独少了属于小女儿的娇柔,她站在那里好似一株挺拔的青松,狂风暴雪都压不垮她的脊梁,却让身为父亲的他,成了一滩烂泥。

  叶秋萍转过身,看到父亲,面色仍是一片冷凝,道:「打发她走,否则我不介意把她当年做过的下作之事一桩桩宣之于众,她既不想要那张脸,我也无须替他们江家拉着那片遮羞布。哼,这叶府果真脏得很,请恕女儿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说完,她便越过父亲径直往回走,再不想理会门外那些是是非非。

  原本她还有些迟疑,但今天的事让她坚定了主意,必须离开了。无论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自己。

  先前之事倶是针对叶秋蓉,进而引起江、林两家之争斗,如今却是要借江氏之手来抹黑她了,那么最后,被拖下水的会不会就是父亲了?

  所以,她必须离开了。

  叶招福赶上前扶住老爷有些摇晃的身躯。

  叶志天站在台阶之上,俯视着台阶之下的江氏,冷冷的道:「若非你存了害人之心,岂会连累女儿落得如此下场?可悲的是,事到如今你都不知悔改,只晓得一味迁怒旁人,岂不知这正是你自己招来的报应。」

  「老爷——」江氏泪流不止,面容狼狈不堪。

  叶志天摆手,道:「念在你我夫妻一场,今日之事我不追究,你再不要来登我叶家之门。」

  江氏面如死灰,忽然从地上爬起,朝着叶府门前的石狮子用力撞了过去。

  围观百姓一片惊呼。

  一条青影在间不容发之刻拦下了寻死的江氏,将之甩在地上。

  「哎哟,叶大人,府上今儿可真是热闹啊。」一道清亮中带着调侃的男子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往后看去,却见一锦衣俊美男子手摇折扇,缓步而来。

  有人认出此人乃是当朝吏部尚书兼御史台中丞御封天官的玉大人,立时腿肚子发颤,赶紧找机会在他没发现自己之前溜走。

  这人可是谁都惹不起的啊。

  玉子明看都没看跌在地上一时起不来的江氏一眼,道:「顾墨,让这恶妇人死远些,别坏了此地的风水。」

  「是,大人。」顾墨当即上前一拎江氏的衣领,将她一抛,直接砸进了江家的马车内。

  看到眼前的阵势,跟着自家姑奶奶来闹事的江家奴仆连滚带爬地拉着车跑了。

  「玉大人。」叶志天一见此人心中便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

  玉子明环顾一周,见原本围在叶府前的人都散了,不禁笑道:「叶大人这里可比本官府上热闹多了,甚是有趣啊。」

  这骂人专揭短的混蛋!「不知大人来此何事?」

  玉子明摇着扇子,旁若无人地往叶府内走,边走边对跟上来的叶志天道:「哦,无事。只是叶大人身为掌天子耳目的御史,家事再杂乱,这些日子也该整理完了才是。不过,本官今日一看,叶大人尚不如叶小姐的魄力,唉…」

  叶志天顿觉被人在面上搧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下官有失官体,让大人见笑了。」

  「不见笑,男人嘛,谁没个意乱情迷的时候,本官懂得。」

  叶志天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但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玉子明紧接着又道:「不过,叶大人的眼光实在欠佳,江氏这等女子真真是不堪入目的。」

  叶志天脸皮直抽,让一个被传有着断袖之癖的男人批评自己看女人的眼光,这简单是天大的讽刺,他忍无可忍,语气有些不耐,「玉大人到此,到底有何事?」

  反正这官他也不打算再当,懒得再讨好玉子明了。

  玉子明云淡风轻地道:「本官方才说了,无事啊。就是下朝经过这儿时碰到江氏闹事,索性便停下来看看,站得久了,决定进来讨杯水喝而已。」

  叶志天真想让人把他打出去,打死不论。

  他忍着气在前厅跟玉子明分宾主落坐,茶才方上,一个内院嬷嬷便着急慌乱地跑了进来。

  「大胆,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叶志天出声斥责。

  嬷嬷擦擦脸上的汗,顾不得被责骂,焦急的道:「老爷,大小姐领着她的小丫鬟提着行囊要走,老奴和管家都拦不住,管家让老奴来禀报老爷。」

  叶志天腾地起身,撩起袍子下摆就急着离开前厅,生恐慢一步就再见不到女儿了。

  玉子明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一边嫌弃地皱眉,一边喝了一口,再次评价,「真的不如咱们府里的好。」

  顾墨无语。

  玉子明继续喝茶。

  他一杯茶都还没喝完,就看到叶志天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也难怪,一个月的时间,家中风波不断,妻离女没,如今唯一的安慰又决然离去,确实是灭顶之灾。

  「大人,这是下官的辞官折子,烦请大人转呈皇上,就说下官望阙谢眉了。」

  玉子明接过折子,打开随意扫了一眼,便扔到一旁,道:「本官会替你转交,没问题。」

  「多谢大人。」

  「只是你辞官之后有何打算?」

  叶志天茫然地朝厅外看了一眼,自语般地道:「当年下官为了功名利禄丢了妻女,后来却发现功名利禄好似枷锁禁锢人生。如今,我想试着去找回丢掉的东西。」

  玉子明很不合时宜地追问了一句,「还找得回来吗?」

  叶志天惨然一笑,摇着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

第五章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

  夜风仍带着白日的燥热,无法带给人清凉舒爽之感。

  小米见小姐在窗前站了许久,走上前提醒道:「小姐,天色已晚,咱们明天还要出城,早点歇了吧。」

  叶秋萍没有回头,只是幽幽的道:「你先睡吧,我再站一会儿。」

  小米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小姐,你也别想太多了,那江氏就是只疯狗,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叶秋萍声音带了丝笑意。

  小米暗叹口气。「那我先睡了。」

  「睡吧。」

  叶秋萍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头靠在窗棂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满心凄凉。

  从她住进叶府开始就风波不断。

  先前街上的传言不过是叶秋蓉与林修互生倾慕,加上叶大小姐始终不曾出现履行婚约,林家为了子嗣,这才转订了叶二小姐。

  此事虽说多少有些丢颜面,但尚算不得太丧德败行,实际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大家也不过就说一阵,随着时间过去,事情也就平息了。

  但此后林、叶两家退婚,江文华与叶秋蓉订下婚约,叶秋蓉与林修之前有首尾之事再次传得沸沸扬扬。

  富贵人家的私底之事总会千方百计遮掩过去,怎么就这么轻易被宣扬开来?更何况是这种男女私密之事?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失控,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借着叶家之事搅动时局。

  等到叶秋蓉被诊出喜脉,情况丕变,犹如冷水锅中下热油。

  林修半夜被人打伤,据传不能再人道,因此林家找上江家讨孩子,江家哪可能便宜林家,当即一碗凉药灌了叶秋蓉…

  一出接着一出,一事连着一事,看似顺理成章,实则设计精妙,设局者将每个人都算到了,甚至可以说是算准了。

  此等心计,委实令人心惊。

  京城是聪明人才能待的地方,笨一点儿的人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叶秋萍无声地自嘲一笑,她想这么多干什么,无论什么都好,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江氏就算抹黑了她的人品,那又如何?她根本不属于这儿,这里没有她的家,更非故乡,对这个地方而言,她只是个过客,过客很快便会被人遗忘,况且江氏的算计也没有成功。

  幸好明天她就要离开这座危险的京城了,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吁了口长气,微微地笑了。

  轻轻掩上窗棂,留下一条缝,好让房里不至于太窒闷,叶秋萍解开了发髻,吹熄蜡烛,掀开床帷上床歇息。

  在叶秋萍所住的客栈房间烛火熄灭之后,黑漆的街角转出两人。

  一人朝窗扇轻笑了一声,道:「她倒是终于肯去睡了。」她又是因何无法入眠呢?

  听那带着邪气和调笑的嗓音,正是玉子明。

  另一个沉默不语的就是如同他影子一般的顾墨。

  「咱们也回吧。」

  顾墨安静跟上。

  寂静无人的漆黑街道上,渐渐没了两人的身影,仿佛刚刚他们的出现,不过是一时的幻影。

  玉子明回到华丽却始终让他觉得空乏的天官府,脚步不停,径直进了卧房,只觉一室的冷寂,即使是酷暑时节,仍从骨头缝往外渗着冷意。

  这样的感觉,如同昔年他稚子之龄,于月光下站在那满是尸体的庭院之中一样的冷入骨髓。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说是悍匪劫财杀人,实际是官匪勾结铲除异己。

  他自此流落民间,后被人收养,但心底的仇与恨却一直积压着,无法忘却。

  养父母去世后,他继承了万贯家财,早早当门立户,以一己之力将那些觊觎家财的亲戚收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