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卿不置可否,却看向那绿衣姑娘,倒觉是个行事干练的名门闺秀。
那绿衣姑娘便开口:“凡是先来后到,岂有夺人之好的道理?”言语间,又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孟云卿并不讨厌她,“不了,也不是很喜欢,只是随意看看罢了,姑娘请便。”一句话掩了方才的尴尬,四两拨千斤。
绿衣小姐便是一怔。
子枝面露喜色,自家小姐先前就看了许久,很是喜欢,怎么能白白让给那个乡下丫头呢?
小姐可是堂堂尚书府的千金,那丫头还算有自知之明。
子枝就上前去取画扇,孟云卿的表情不像有假,绿衣姑娘也没有反对,就由着子枝。
“走吧。”孟云卿唤了声,娉婷就朝叫子枝的丫头吐了吐舌头,方才解气。可子枝注意力都在画扇上,哪里留意得到她。
“伙计,这个包起来。”子枝招呼,伙计便快步跑了过来,刚准备收起来,掌柜的也气喘吁吁赶来:“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姑娘,这面扇子方才就有客人买下了。是店中的伙计忘了取下来,给两位添乱了。”
言罢,给伙计使眼色,伙计机灵会意,赶紧收在手中。
子枝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等等!在忽悠我们不是?东西好好放在这里的,为何我们要买就说买出去了,你们出云坊就是这般做生意的吗?”
许是动静太大,周遭的客人都转过头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孟云卿也转身驻足。
掌柜的一脸尴尬,又赔礼道歉:“姑娘,实在是对不住,确实不是特意想给您添乱的。出云坊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百年都是如此,哪有随意忽悠客人的道理。这不,客人都在这里,不信你问。”
还真有这样的事?子枝满心疑惑。
众人就也顺着掌柜的伸手的方向看过去。
出云坊内布置得本就清雅,除却放置画扇的货柜,堂中还不乏饮茶之处,置了假山流水的摆设。
掌柜所指的客人,就坐在堂中悠闲饮茶。堂中的灯光有些昏暗,才自成一调,昏暗的灯火下,侧颜就剪影出一抹精致的轮廓。
娉婷越看越觉眼熟,这人似是在何处见过。
孟云卿便使劲儿扯了她的袖子,轻声道了句“走”。
第025章 赠扇
第025章赠扇
孟云卿想也不想,扯了娉婷的袖子就往坊外拖。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出云坊遇到“鬼畜”。瞬间额头布满乌云,懊恼寻思为何要进这家店来。
好在周遭人多,注意力都集中在“鬼畜”身上。“鬼畜”又在堂中高调饮茶,她想悄然脱身也并非没有可能。
娉婷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人眼熟得很,尚在思量中,便由着孟云卿低着头,做贼似的将她拽出坊外。
“姑娘?”出了坊外,娉婷才诧异问她。
“先离开再说。”孟云卿不多解释,侯在店外的沈文和小桂也快步迎了上来。
走出出云坊好远,孟云卿才驻足回眸,果然没有人跟上来,心中才舒了口气。“鬼畜”要不就是没看到她,要不就是根本记不得她,哪一种猜测都好得很。
若是第二种更好,日后见着也不必再躲了。
再一回想有人那幅锱铢必较的模样,和她吐了他一身,就算死无对证,她还是胆战心惊。
一旁,娉婷似是反应过来,忽得捂住嘴角:“是船上那个…”
孟云卿死死点头。
难怪姑娘会这般反应,娉婷是知情的。
可这也太巧了些,珙县,入江,凤城都能遇上,娉婷总有股不详的预感。这股预感就黑黝黝得写在脸上,孟云卿一看便知。
“凤城祈福节,来得人本来就多,说不定人家是专程来祈福的?”孟云卿淡定开口,如此,算作自我宽慰。
娉婷就木讷点头。
专程祈福总好过阴魂不散些。
眼见二人走得这般急,小桂询问,姑娘不去南市了?再迟些就是晚饭时候,逛完北市,正好可以去南市。
孟云卿便摇头,逛了一日有些累了,想先回驿馆休息。
总觉得若是再呆在外面,不知何时还会遇到那只“鬼畜”。惹不起,躲得起,她躲得远远的就好。
小桂只得应声。

总之,在某人眼中,有人就是仓皇而逃。段旻轩嘴角微牵,还是自顾饮着他的茶,也不在意旁的目光。
可子枝那头,见到真有买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哼”了一声,就去挽顾昀寒的胳膊:“小姐,今日当真晦气!”言罢,不满嘟嘟嘴,一副替她惋惜失了心头好的模样。
小姐可是挑了好久,才挑到那盏画扇的。
顾昀寒就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我们来凤城是专程祈福的,哪有什么晦气之说,也不管好你这张嘴,迟早惹祸!”
子枝才知说错了话。
再过个半月就是夫人寿辰,小姐这趟是专程来凤城为夫人祈福,她怎么说到晦气上了!
幸好小姐没怪。
于是赶紧假装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悻悻道:“小姐说得是,子枝错了!”
顾昀寒没有真的苛责她的意思,便话锋一转,“再说了,一面画扇而已,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觉得那幅腊梅别致了些,娘亲一向喜欢腊梅,送给她做寿辰礼物倒是正好。”
话虽如此,子枝还是免不了嘟囔:“都是方才那两个乡下丫头搅得!”她心中还是一股怨气,总觉得刚才如果不是孟云卿二人胡搅蛮缠,那画扇就不会被旁人买去似的。
“与人家姑娘何干?”顾昀寒倒是清明。
子枝其实也知晓,只是心中的不满总归要有个出处,便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段旻轩,轻蔑道:“小姐如何知道没关系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人家就是一伙的,蛇鼠一窝…”
越说越离奇,偏偏离得又近,顾昀寒蹙眉呵斥:“子枝!”
段旻轩就幽幽转眸,目光不偏不倚,将好落在子枝身上,清冽凌人。子枝本是斗气的玩笑话,被他这么一看,却不由吓出几分冷汗来。
那眼神真就有些怕人。
顾昀寒也抬眸看他,但段旻轩却根本没看她一分,只摆手唤了段岩来,简单吩咐几句。段岩闻言,嘴角抽了抽,还只得应声。
段旻轩就悠悠出了店铺。
子枝的心跳才慢了下来,方才那一瞪,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只觉眼下连脚都是软的。
不过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子枝当下恢复了先前的笑意,“小姐,再逛逛吧。”
顾昀寒点头。
可恼人得是,大凡她们看中什么,一旁的段岩就唤了掌柜“买了,包起来。”
“这个我家公子要了。”
“这个,我家公子也要了。”
一连十余次都是如此,连掌柜的脸上都写满了尴尬。
起初,子枝还有些后怕,到后来就忍无可忍,“欺人太甚,你是存心捣乱是不是?”
她趾高气昂,段岩也开门见山:“是。”
如此直白回答,险些把子枝气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实在气不过,便拿出杀手锏,得意洋洋等着看他惶恐求饶的一幕。
段岩便应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
“你!”子枝气得脸都憋红了,“你简直…”平日里狐假虎威,京中都是阿谀奉承,巴结尚书府的人,哪知出了京城,竟然遇上这样的无奈,一分礼仪都不将,她根本没有还嘴余地。
段岩也不搭理她,转向顾昀寒道:“姑娘还买吗?”
顾昀寒不置可否。
段岩便继续:“我家公子有句话说,顾家虽在京中位高权重,但出门在外,还需积些口德。”
顾昀寒颦了顰眉头。
“姑娘还买吗?”段岩又问。言外之意,她买什么他都会抢,不留余地。
她从前在京中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但对方言辞之间,根本没有惧色,她也拿捏不住对方的来头。
这里不是京中,又不清楚对方底细。
顾昀寒是聪明人,知晓进退,才不会进退维谷。
“子枝,走。”她也不应他,只唤了子枝一声。
眼见主仆二人离开,段岩才松了口气。
“这…”一侧的掌柜指了指身旁的小厮,起码抱了能有二十余个盒子,盒子里都是方才他抢来的画扇。
段岩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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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段岩回到客栈,段旻轩正在伏案读信。见他回来,轻瞄了一眼,问了句,“如何了?”
段岩将手上的二十余个盒子堆放了一地,又把出云坊中的事一一说了一遍,段旻轩头也没抬,继续看他的信,简单应了个“好”字。
“一共二十一盏。”段岩还算数得清数,他一个大男人,先前捧了二十余盏画扇盒子从出云坊中出来,周遭的眼光险些没将他呕死。
“唔,那送去吧。”段旻轩轻描淡写,段岩嘴角再次抽了抽,段旻轩敲好抬眸,“知道如何说?”
段岩尴尬点头。
“那去吧。”段旻轩吩咐一声,段岩只得硬着头皮带了二十余个盒子上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想死的人,又不止段岩一个。
客栈离驿馆不远。
管事来通报说,驿馆外有人找孟姑娘。既非沈俢颐,又不是卫同瑞和韩翕,她在凤城哪里还认识旁人?
但管事说,对方带了一大推东西,都堆在驿馆门口…
孟云卿只得带了娉婷去看。
结果见到段岩便怔住。
这人是很眼熟,应当在何处见过?继而想起珙县的茶铺,那个唤作“段岩”的侍从。
她前脚才从出云坊溜出,段岩后脚就在驿馆门口寻他。
是,想死的人不止段岩一个。
还有孟云卿。
第026章 馈赠
第026章馈赠
早知道是段岩,她就躲在驿馆内装死好了。
眼下,只恨不得能掘地三尺。
好在段岩也是个脸皮厚的,也顾不得一脸窘迫,巴不得赶紧交完差了事。这送礼送得跟细作似的遮遮掩掩,还不如带兵上阵来得痛快。
“我家公子送姑娘的,请姑娘笑纳。”伸手不打笑脸人,段岩深谙其中道理。
娉婷只觉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再加上这洋洋洒洒的二十余个盒子,都刻着“出云坊”的字迹,也委实太惹人注目了些。
丢人…
看得段岩自己都自惭形秽。
孟云卿尚有一丝幻想,“阁下认错人了吧,我并不认识你家公子,也不知道你家公子是谁。”
只见过三面而已,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说不认识也不算撒谎,孟云卿心安理得,故而脸色并不变化。
连人都不认识,哪里收礼的道理。
况且还是面前这一摊…刻着“出云坊”三个大字的盒子,透露着浓浓地暴发户既视感。
段岩嘴角抽了抽,“公子说,喝过姑娘的茶,还蒙姑娘赠书,来而不往非礼也。”
所以,这礼尚往来的苦差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喝茶,赠书…
孟云卿心底一紧,原来那只“鬼畜”在入江船上是认出了她来的,想来就一阵后怕。
人家连喝茶,赠书都说出来了,她再装傻也装不下去。
孟云卿赶紧敛了眸间的紧张之色,故作镇定道:“你家公子太客气了,都是随手之劳而已,这些礼物太过贵重,还请代为归还。”
他就知道!
段岩心里苦。
想起段旻轩那张脸,风轻云淡问他那句:“知道如何说?”
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其实…”
孟云卿和娉婷都一本正经看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便把后来“出云坊”中的一幕原原本本道来,大致就是,对方得罪了他家公子,他家公子就特意气人。好死不赖活,硬是哽得对方无话可说,扫了兴致离开。
所以才买了这么一堆画扇。
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听得孟云卿无语。
娉婷却是破天荒的解气得很,再看段岩时眼神都亲近了许多,便是连记忆中那只“鬼畜”的印象都霎时光辉灿烂了许多。
段岩继续,买是买了一堆,断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公子在“出云坊”见到了姑娘,在凤城也只认识姑娘一人,于是就让他统统送来给她。
孟云卿简直头疼。
段岩的意思是,不是专程想送她,实在是无人可送了——将就。
而她方才才说太过贵重不能收,孟云卿哭笑不得。
段岩又道:“姑娘,收下吧。”一翻言辞恳切的模样,欲言又止,“我家公子说,姑娘今日不收,明日还得来,直到姑娘收了为止。”
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什么时候收下,段岩什么时候才会不来,她不收下便等于永无宁日。就凭有人在“出云坊”买下这二十多面画扇的出格举动,她完全不必怀疑段岩会一路跟到京中。
孟云卿一声叹息:“那便多谢了!还请转告你家公子,后会无期。”
权当送瘟神!!
段岩感恩戴德,撒腿就跑,生怕对方反悔。
“喂!”娉婷喊都喊不住,“姑娘…”
“叫安东出来,先收起来吧。”她一时也不知道拿这么堆扇子来作何,都是价值不菲之物,扔了又可惜。
这趟入京,她的行李本就不多,这二十多个盒子也没处放。索性让娉婷通通拆了出来,找个大些的箱子统统放进去。
娉婷心疼:“姑娘,都不便宜呢。”
哪有这般暴殄天物的?
可她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一口撑成胖子,每日换一把,才觉突兀。于是走到箱边,细下打量“鬼畜”送来的这些画扇。
段岩姓段。
富贵人家的侍从都是同主人姓。
那“鬼畜”便也是姓段的,只是不知晓他的名字。
好歹拿人手软,收了这满满一箱“出云坊”的画扇,再在心中唤他“鬼畜”,自己都觉过意不去。
一一拿起打量,其中一幅竟然画着“锦绣连年”。
她看了许久。
娉婷也凑上前来:“锦绣连年?有姑娘的闺名在里头。”她是欣喜的。
锦年…
耳边回响的声音,仿佛突然触及心中痛处,便连同旁的一起放回箱子里,“锁起来吧。”
带着这满满一箱画扇,入京也太惹眼了些。
娉婷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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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过后,沈修颐三人赴约回来。
远远便听着韩翕的声音,唤着“孟妹妹”“孟妹妹”,孟云卿就迎了出去。
韩翕,卫同瑞和沈修颐三人都在一处。
今天倒是齐,她这般想,韩翕就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孟妹妹,今日都没空陪你去逛街,这是送你的。”
送她的?
孟云卿有些吃惊,眼见沈修颐在一侧莞尔点头,她将信将疑打开。锦盒里放着一对珍珠耳环,没有多余的流苏冗余,圆润里透着光泽。
见她这幅模样,应是喜欢的。
她眼中秋水潋滟,“多谢韩公子。”
韩翕就笑:“孟妹妹喜欢就好,嘿嘿嘿!你呢!”言罢,转向卫同瑞。卫同瑞也掏出一个盒子,递上前来。
孟云卿也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枚珠钗。
成色同刚才的耳环相仿,该是一对。都是极其简单的样式,细下看,却简单雅致,不落俗套。
两人口口声声说是没有陪她逛街,特意买来赔礼道歉的,她却心知肚明。她行囊极简,平日里衣着普通,连半分首饰都没有带过。若是沈修颐送她,她不一定肯收,他们二人有意买来送她,她很难退回。
于是心底澄澈,便让娉婷收好,又福身道了谢。
“孟妹妹喜欢就好。”
到了沈修颐处,便不是旁物,身后掏出一个刻着“出云坊”三个大字的盒子,孟云卿和娉婷双双怔住。
今日倒是巧了,算上箱子里锁起来的二十一盏,她便有二十二面“出云坊”的画扇了。
孟云卿啼笑皆非。
“出云坊的画扇,看看是否喜欢?”沈修颐的声音温和,就如五月夜里的风。
孟云卿伸手接过,娉婷就上前搭手。
盒子里的画扇,倒是与先前的不同,也是画得一株腊梅,她诧异看向沈修颐。
沈修颐道:“姑姑从前喜欢腊梅,苑里就有一株。冬日里,我们时常去姑姑苑里品茶赏梅。”
原来如此,他才特意挑了一幅腊梅图案的画扇给她。
“谢谢表哥,我很喜欢。”孟云卿握紧手中画扇,看了又看,这面画扇,与某人送来的那一大堆,自是全然不同的。

夜间,娉婷伺候她梳洗,她一直在看那对耳环和珠钗。
娉婷便笑:“姑娘不说,其实喜欢得很。”哪有女孩子不爱美,不爱打扮的,自家的姑娘是太素静了些。
娉婷顺手拿起珠钗,给她插上。
孟云卿没有拒绝。
前一世,她便不喜欢翡翠玉石,也不喜欢玛瑙水晶,只对珍珠做成的饰品钟情。
宋景城那时便说,她性子平和,喜欢的东西也太过素净。但喜欢便是喜欢,他也由着她。
重活一世,孟云卿抿唇一笑,将珠钗缓缓取下,“也一并收起来吧。”
娉婷几分错愕。
“入了京中再带。”
第027章 入京
第027章入京
翌日出发,韩翕竟然破天荒地起得很早。孟云卿洗漱时就听到他苑里有动静,还奇怪得很,遣了娉婷去看。
娉婷回来说,没错,韩公子竟然起来啦!
孟云卿倒是意外,太阳可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人,竟然这么早就醒了。
早饭时问起,韩翕就酸溜溜道:“那可不!若是起晚了,连祈福这样有趣的事都不带我了,是不是卫同瑞?”
孟云卿低眉一笑,果真是揪着凤凰寺的事情与卫同瑞闹。
卫同瑞便戳穿,“少胡说,不知道是谁昨日收了相爷的信,让他下月初三前赶回京中,否则扒了他的皮的?”
韩翕便“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只顾低头扒饭。
孟云卿笑不可抑。
不过沈俢颐倒是悠然自得,少了韩翕拖累,起码可以提早十日回京,这点他自然是不会主动提起的。

这一路,果然行程便快了许多。
加上孟云卿慢慢适应了每日换一个住处,夜间也比往常睡得好,白日在马车里需要补的瞌睡也越来越少。
有意思的是,即便她不困,韩翕也不再拉她一同猜字谜,倒是津津乐道讲些京中的八卦日常。
她就乐呵呵听。
例如太傅府的三公子有狐臭,若是日后聚会遇上,要记得坐远些;丁尚书家的小儿子贪杯,酒品还不好,一喝就醉,醉了就满屋子找他的丫鬟,好似满屋子的人都是他的丫鬟似的;再有就是京中的才女虽多,附庸风雅的也多,比如李太尉家的小女儿夜夜在家中拉二胡,扰民!魏国公年事已高,实在忍不住,就拖家带口都搬到郊外去求安静…
诸如此类,正经的少,全是些坊间秘话。
孟云卿不禁想起沈俢颐之前的话,同他二人一路,回京之前,大大小小的事都一清二楚。
想来也不差。
不仅旁人,就连自己丞相府的底都掏得空空如也,脑门上就差写着几个大字“昭告天下”。
尤其是卫同瑞也在一侧的时候,韩翕说一半,卫同瑞便修正一半。韩翕一人侃侃而谈的时候,添油加醋,水分大得很;若是卫同瑞从旁修正,事实也就出来了十之八/九。
孟云卿只觉得她人虽然还未到京中,京中的八卦已然听了多半。

“孟妹妹,你的生日是几月啊?”韩翕也会问起。
她应道:“九月。”
“九月好啊,那我九月去定安侯府看你。”
孟云卿从善如流。
卫同瑞就无语得很。
这人终日脑子里都不知想些什么,你若问他治国之策,他一头雾水;若是坊间传闻,他怕是比街巷中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清楚。
再有便是,他可以记得将京中所有名门仕女的生日,喜好倒背如流,无一例外。
所以韩相才会终日气得暴跳如雷,逆子不可教也,逆子不可教!
诚然韩翕就是这样一个逆子,却是韩相的老来子,韩相其实疼爱得不得了。爱之深,才会恨之切。
却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听。
“爹,你同大哥喜欢做官,我又不喜欢做官,我这般终日自在多好。”
韩相真是恨铁难以成钢。
“爹,你同大哥尽心做朝廷栋梁,我日后就负责多娶几门媳妇儿,给韩家开枝散叶~”
韩相险些气到吐血。

韩翕便是这样的人,他欢喜便是欢喜,活得自在。孟云卿不仅不讨厌,反而羡慕他的洒脱。
前一世,她不哭不闹又如何?
宋景城机关算尽又如何?
都不如一个韩翕活的通透。
她其实喜欢同韩翕相处,无拘无束。

再有就是卫同瑞瑞承诺教她骑马,一言九鼎。韩翕不睡到晌午,这一行无论做什么,时间都绰绰有余。
孟云卿活了两世,又不笨,学起来自然比旁的小丫头快些。
沈俢颐都觉得她很有天赋。
她只道自己胆子比旁人大些罢了。
卫同瑞就道,你如何不说我教得好?
她哭笑不得。
其间还有一段插曲,起初听说卫同瑞要教她骑马,韩翕自告奋勇,“我来教孟妹妹呀。”
卫同瑞便撵他走,自己都是三脚猫功夫。
你说谁三脚猫!卫同瑞!!
如此一来,又开始争执起来,并且每次骑马,都要争执一次。
孟云卿时常想,如果韩翕不是男子,他二人倒是真的般配得很。久而久之,又像认清了既定的事实一般,即便韩翕是男子,她也觉得他二人般配得很。
一想到卫同瑞面对韩翕时候那张脸,又好笑至极。

于是这一路同行,时间过得也快。
转眼二十余日的路程,只剩了三两日。
离京中越来越近,孟云卿却突然开始不安起来。
她从未到过侯府,除了沈俢颐,她也从未见过侯府中的其他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沈家的人对她的态度。
沈俢颐与她亲厚,是因为娘亲同他亲厚的缘故。
府中的旁人又会如何?
她不是十二三岁的丫头,思量的自然也多。
临到入京前两日,她又开始夜里失眠,娉婷叹息,一路上都好好的,怎么要到京城了,又突然恢复了认生这老毛病?
孟云卿不知如何同她解释。
兴许,从一开始她便知晓,不是因着沈家的缘故。

翌日,马车缓缓驶入京郊。
孟云卿不禁伸手去撩帘栊。五月下旬,马车外,阳光正盛,全然不似记忆中那个寒冷夹着风雪的夜间。
她同秋棠乘着那辆马车入京。
秋棠满心期待,她却隐隐猜到端倪。
那夜的风冰冷刺骨,冷到她要将手覆在炭火周围,才会察觉一星半点的暖意。
她对京城是充满排斥的。
不是因为未知的沈家,而是因为前一世,入京的那一晚,她生生用一枚素玉簪子刺进了自己胸前。
那股寒意和痛处,即便过了多久,都记忆犹新。
容不得她去想,也不时会浮现在脑海里。

“姑娘,你手心怎么都是凉的?”娉婷担心,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都浑然不觉,“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才回过神来,木讷摇了摇头,“有些晕车。”
晕车?娉婷是自然是不信的,这一路都是马车过来的,怎么会突然有突然晕车的道理。
“姑娘…”娉婷正欲开口,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娉婷眼前一亮,“嗖”得一下撩起帘栊,高大的城墙,雄伟的城郭便赫然映入眼前。
娉婷掩不住兴奋:“姑娘!姑娘!到京中了。”
孟云卿颤了颤眼眸,顺势望去,马车外,沈俢颐正同守城的侍卫交谈,守城的侍卫恭敬回礼,然后向她这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