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认识段旻轩的?孟云卿有些意外。
“佟掌柜是晋阳花灯第二十一传人,你方才在街市上见到的大多数都是佟掌柜画好的样图和规格,各家拿去做的。”段旻轩同她解释,孟云卿肃然起敬。晋阳花灯素来有名,晋阳不是地名,而是一家老字号作坊的名字。传了二十余代,手工技艺精湛,心思别出心裁,除却燕韩,在苍月,南顺,西秦等地都很有名。各地的上元节都打着晋阳花灯的旗号,生意才兴隆。
眼前的这个笑容可掬的老头,就是晋阳花灯的传人?
孟云卿问了声好。
佟掌柜邀了他们落座,亲自去泡茶招呼。
孟云卿就好奇,佟掌柜的店为何会设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若不是段旻轩带她上来,她怕是永远都不会知晓这里别有洞天。
段旻轩便笑:“大隐隐于市,魏老先生没教你?”
明知他打趣,孟云卿还是语塞。
正好佟掌柜的茶泡来,她也不同他争,从佟掌柜手中接了茶盏,安静听他二人说起话来。
“侯爷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听语气,佟掌柜也好奇。
段旻轩应道,“听老爷子说起过,佟掌柜今年该是回了燕韩京中。”
佟掌柜同老爷子是旧识,孟云卿听出了几分端倪。
“恰好回燕韩看看,这间店铺一直搁在这里,有店里的人打点着,只是没有名牌,知晓的人也少,都是些熟客罢了。”
他口中所谓的熟客,只怕非富即贵。
花灯除了上元节用,平日里富贵人家宴请宾客时,也会布上好些装饰,显得雍容华贵。
晋阳花灯大多只做熟客的生意,价格还不菲,许多达官贵族想请都请不到。
宫中的宫宴,大都用的晋阳花灯,却不是出自这间店铺之手,而是让了别处的分店做好了运到京中的。
这间店铺,大都是佟掌柜和各地掌事的管事做绘图和样本的地方,知晓的人很少。
“既然都来了,做一盏花灯吧。”佟掌柜相邀,他是指新画一幅样本,而后再手工制作,而不是依葫芦画瓢用早前的模具做出来。
这样的花灯定然与外面的不同。
段旻轩便看向孟云卿,“难得佟掌柜雅兴,云卿,有没有想要的花灯?”
问她?
孟云卿才倏然会意,她说街市上的花灯并不特别的,有人才特意领她来的这里,怕是早就知晓晋阳花灯之事。
佟掌柜面前,她不拂了他的好意。
想了想,记得先前进屋时,看到案几上摆放的皮影,忽的灵机一动,“佟掌柜,能做一幅皮影的吗?”
段旻轩也看向佟掌柜。
“当然可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佟掌柜爽快利落。
领了他二人往先前的案几边走去,零零散散摆放了数不清的皮影的部件,还有好些是拼凑好的各式人物造型。
孟云卿饶有兴致伸手去摸了摸看。
佟掌柜就道,“皮影的花灯最大的特别之处,是可以做成连轴,转花灯时,各面上的皮影就会跟着动起来,组成几幅活动的图画,或是一个故事,走完一圈就是一个故事。”
这倒稀奇得很,孟云卿面露笑意。
“姑娘可以先挑选人物,也可以挑部件组成新的人物和道具。”佟掌柜很耐心,孟云卿就坐下来,一一细细端详。只是东西拿在手上,就舍不得放下,又去拿其余的,倒像爱不释手。
段旻轩低眸轻笑。
片刻,帽子,胳膊,腰带,腿,手臂,组成了一个人形,孟云卿忽然笑了:“段旻轩,你看像不像你?”
他不知哪里像!
看起来花花绿绿的衣裳,做了一个夸张的东西,要命的是眼睛还特别大。
他不知她是打趣还是认真,便拢了拢眉头。
孟云卿指了指小人上的帽子和腰带,倒是和他今日身上的装束有些挂像。
“再做一个段岩吧。”她自言自语,自顾着去拿皮影。
段旻轩好气好笑,“做他干什么?”
孟云卿抬眸看他。
他竟也随意落座了下来,仔仔细细得挑起皮影里的部件来。他挑得细,她就在一旁看,也不扰他。
他认真做事的模样,倒是和平日不同。
孟云卿就想起早前灯火璀璨处的回眸,映入眼帘玉冠束发和精致的五官。
“好了。”
他忽然出声,她吓了一跳,才立即回过神来。只见他手中的小人也拼好了,倒好认出是个女子模样,可怎么觉得那张圆脸稍稍大了些。思及此处,又听段旻轩悠悠开口,“这回像了。”
像什么?孟云卿凝眸托腮。
昏暗的灯火打在她脸上,映出清秀的侧颜几许,胖是胖了些,却不失为明艳动人。
段旻轩应道,“像你。”
孟云卿脸色便打住,是有些像…可怎么看,都有些胖过头了,像个胖头鱼似的。
段旻轩却似玩味好笑得很。
佟掌柜接过两个人物,看了又看,脸上几许笑意,“皮影我这里备得少,成套的怕是只够做六面。”
段旻轩点头:“六面就好。”
孟云卿明白过来,八面是指八面的花灯,六面就是指六面的花灯。
因为佟掌柜这里是打样的,平日很少做花灯给旁人,一样的皮影能凑出六套来已是不易,还有许多部件没有能一一匹配的,还要找相似的来代替,譬如红色的腰带没了,便要紫色的只留,故而只能追求神似。但转念一想,又觉这盏花灯定是极有意思的。
心中就很期盼。
也不知会做成什么模样?
两人就站在佟掌柜身后看,佟掌柜是熟手,拼凑六套人物倒也没花多少时间,却巧夺天工,孟云卿看了又看。
许是认可了那时她的模样,又觉得亲切得很。
段旻轩唇畔微微勾勒。
“要做什么故事?”佟掌柜兴致也高,索性连样图也不画了,干脆用皮影直接做好。
孟云卿愣住,她光想着一个是段旻轩,一个是她,倒忘了还有六福皮影故事。
段旻轩却道:“第一幅,两人在饮茶。第二幅,姑娘送了公子一本书。第三幅,丽湖游船,周围有很多荷花。第四幅,年关时,一同看烟花。第五幅,上元灯节,一道赏花灯。第六幅,一起上马车回家。”
一气呵成,继而转眸看她,“如何?”
孟云卿怔怔抬眸看他,心跳似是倏然漏了一拍。
他便权当她默认,“佟掌柜,就做这个吧。”
佟掌柜应好。
窗外,火树银花里,又放起了绚丽满目烟花,应接不暇,引得街市上的人群阵阵欢呼。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窗边,窗外的繁花似锦犹如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一般纷纷映入眼帘,叫人心中浮起几许波澜。
“段旻轩…”她其实轻唤了他一声。
只是在烟花的声音和人群的欢呼声中淹没了,他并没有听见。
孟云卿捏了捏掌心,轻笑带过。
那枚荷花的香囊就隐在袖间。
第111章归期
正月十五上元节一过,日子似是过得更快了些。
孟云卿从灯节拎回来的花灯,音歌和娉婷都喜欢得不得了,每日都会拿出来转上几轮才能看够。
旁人自然看不出上面的皮影是她和段旻轩,也不晓这六面花灯的前因后果,只道这盏花灯很是特别,让人爱不释手。再听孟云卿说起这盏是晋阳花灯的掌柜做的,音歌和娉婷更赞叹不已,果真和旁的花灯不一般,巧夺天工了些。
总之,那盏花灯就被音歌和娉婷挂在外阁间里,随时抬眸都能看见。
孟云卿没有异议,有时也会看着那盏皮影的花灯出神。
出了十五,年节便算过完,京中的喜庆意味也渐渐淡了下来。
京中早前关于陈家后人的传闻,也似乎在不经意间消散了。
听闻正月里,平帝单独召见了定安侯,君臣相安无事,茶话几许,气氛很是愉悦。
平帝还特意寻了礼部来问,齐王和许镜尘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礼部一一应承。末了,平帝便让礼部警醒点,不要怠慢了这两桩亲事。
都晓齐王娶的是定安侯府的三小姐,许镜尘的娶的又是定安侯府的二小姐,平帝此时问起婚事的筹备情况来,是对定安侯府的在意。惠王之乱,平帝杀伐果断,陈家牵连其中,连陈阁老这个三朝元老都不曾幸免,若是定安侯府的表姑娘果真是陈家之后,平帝岂会如此泰然处之?
只怕陈家的传闻,自始至终都是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罢了。
难怪这么长的时间,任凭京中风声传开,定安侯府都没有动静,其实也是心中有数罢了。
只是因得这些流言的关系,定安侯府表姑娘和卫将军儿子的婚事搁置下来了,倒叫人几分猜不透。都等到雨过天晴了,沈卫两家的婚事再议岂不美事?
可偏偏定安侯府和将军府两头似是都没有再议的意思。
转眼过了正月二十,又有坊间传闻,说其实定安侯府的表姑娘是宣平侯府老侯爷孟长阔的孙女。
宣平侯是苍月的世家贵族。
论及宣平侯在苍月的地位,怕是比定安侯府还要稳固些。
也因着定安侯府表姑娘的关系,宣平侯接连两次来到燕韩京中都是借住在定安侯府的。
消息一出,便被坐实。
听闻宫中也有人传出,说初七那日,的确是宣平侯同定安侯一道觐见的平帝,还在宫中一直待到了黄昏才折回。如此说来,定安侯府同宣平侯府的关系,平帝也是知晓的。
而宣平侯也确实借住在定安侯府。
原来定安侯府的表姑娘不是陈家的后人,而是苍月宣平侯府的后人?
先前的玩笑便开得有些大了。
那些看衰定安侯府的人,心中就有些惶恐,也不知有没有触怒定安侯府,毕竟连年节都没有走动,生怕惹祸上身。等眼下再看来,全然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不已。
便有不少腆着脸皮往定安侯府缓和的人。
沈修文简直应接不暇。
等再过些时候,有关宣平侯府的传言,定安侯府似是默认了。
听侯府的下人私下里说起,表姑娘二月里就要离京,宣平侯此番来京,其实是接表姑娘回苍月见老侯爷的。定安侯和老夫人都准许了,侯夫人还在准备表姑娘离京之事。毕竟苍月到燕韩京中,光往返就要整整四个月,这侯府的表姑娘一去便也不是一年半载内能回来的。
有心人便道,难怪沈家和卫家的婚事出了波折!
孟云卿好歹是人家宣平侯府老侯爷的亲孙女,婚事也当是老侯爷做主,再不济,也得人家老侯爷首肯吧。
更说不定,宣平侯府的老侯爷早就做主应了门亲事了,卫家这头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都是些个坊间传闻,可信的其实很少。
但有一条,孟云卿二月里就要离京,却是有眉目的。
孟云卿便没想到,头一个来问她的人竟是许卿和这个小不点。
许卿和是许镜尘的儿子,十岁出头,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同旁人亲近,她也只见过两次,一次在中秋赏月时,一次是在运来坊订白玉棋子的时候。
许卿和来寻她,她倒是意外。
音歌给他奉茶,许卿和道了声谢,也不管周遭的丫鬟在不在,直接问道,“都说你二月里要离京?”
孟云卿点头,二月二十走。
二月初六是沈琳的婚事,二月十六是娘亲的忌日,她要在这之后走。
许卿和便捧着茶杯低头,“那我钱怎么还你?”
孟云卿好笑,“不是说了,还给二姐姐的吗?”
许卿和拢眉,剜了她一眼:“我是君子,有借有还!”
言外之意,不需要她特意给沈琳做人情。
孟云卿托腮就笑:“又不是让你不还了?你还给二姐姐不也是一样的吗?”
许卿和又开始皱眉头,孟云卿才不逗他了,“那你等我回来,再还我吧。”
许卿和就抬眸看她,眼中有些惊奇,“你还回来吗?”
孟云卿哭笑不得,“我为何不回来了?”
定安侯府才是她的家啊。
许卿和就嘟了嘟嘴,嘟囔道:“苍月那么远,你祖父又在那里,说不定把你嫁人了。”
他人不大,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孟云卿奈何:“嫁人也可以回燕韩啊。”
许卿和朝她翻了翻白眼,正好杯中的茶喝完,音歌上前来给他添茶,他道了声谢。
孟云卿知晓他其实不难相处,只是同旁人不熟时,显得尤其傲慢而已,终究是个孩子心性。
她还在想,许卿和又看了看她几眼,才开口:“他们都说你同卫同瑞都谈婚论嫁了,你要去苍月,婚事就搁置了,那你怎么办?”
说的一本正经,似是很替她着急的模样。
孟云卿打趣:“你不是说祖父要我把我嫁了吗?我还能怎么办?”
明知她故意胡搅蛮缠,许卿和也很是挫败,低声道:“卫同瑞人很好。”
意思是,他都觉得可惜。
但许卿和竟会替旁人说话?还是卫同瑞!
孟云卿就好奇:“你同卫同瑞熟?”
许卿和摇头,“不熟。”
“那你说他人很好?”
许卿和气得跺脚,“我同你不熟,我也觉得你人很好!”
孟云卿顿时受宠若惊,都不晓该如何接他的话了。
许卿和嘴角抽了抽,不高兴得别过头去,“你这人…”
孟云卿就塞了些果脯在他面前,“我这人最喜欢吃甜食,小鬼头,你也尝尝。”
许卿和奈何得很,“我不是小鬼头!孟云卿!!”
音歌和娉婷也忍俊不禁,站在他身后掩袖笑笑。
许卿和气得嘟嘴,也只好往嘴里塞果脯。
听雪苑内,脚步声响起,娉婷去迎。
音歌也隔着穴开的窗户,见到是宣平侯来了。
前些日子,宣平侯府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定安侯府内更是不必说了。音歌和娉婷也都才反应过来,难怪宣平侯会时常往听雪苑里跑,原来是自家姑娘的表兄,若要理论亲疏,倒是比姑娘和定安侯府还要亲近些。
宣平侯亲近姑娘,是因为姑娘是老侯爷的孙女,娉婷送错剑穗子的事情也就抛到脑后。往后再见到宣平侯往听雪苑来,也都觉是平常事了,见到他也比往日热枕。
“宣平侯来了。”娉婷果然将人迎了进来。
屋外下着小雪,不需打伞。他从西院来,披风上沾了些雪花,入屋便化开了,便脱下来给娉婷去挂。
音歌也福了福身,问了句好,也去厨房沏茶。
“有客人?”段旻轩含笑挑了挑眉头,内屋里除了孟云卿,还有个小鬼,他先前在苑中就听到了那声“我不是小鬼头!孟云卿!!”。
孟云卿莞尔,“许卿和,许镜尘的儿子。”
而后又朝到许卿和道,“卿和,这是宣平侯。”
许卿和还是礼数周全的。见到有人来,虽是不乐意,还是起身问候,好在孟云卿没在旁人跟前唤他小鬼头,他面色稍霁。
段旻轩便在孟云卿一侧落座。
许卿和也跟着坐下,一双眼珠子不停转悠着,时而打量孟云卿,时而打量段旻轩,还是安分得捧着茶杯听他二人说话。孟云卿同宣平侯的关系京中都传遍了,他自然知晓,他还知道孟云卿二月里离京,就是同宣平侯一道。
许卿和在运来坊见过宣平侯一次,那时候离得远,也没说过话,他那时候还窘迫得很。
“我在苍月见过许大人两次。”段旻轩开口,“谈吐风雅,举止不凡,让人印象深刻。”
许镜尘是鸿胪寺少卿,是鸿胪寺卿的副手,时常出使他国,段旻轩见过许镜尘并不稀奇。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对父亲的称赞亦是客套,许卿和不以为然。
“似是那时候你还小,许大人时常挂念着,有一次同他外出,便是给你带东西回去的,说你喜欢风车,他沿路带了不少。”再等段旻轩说到这句,许卿和的目光便迎过来了,一脸好奇看他。
“许大人说你四五岁时四书五经就倒背如流,字写得也好…”
许卿和的面色就渐渐缓和,连带着同他说话,都和言语色了许多,“他在家中却是严厉得很。”倒是比跟在孟云卿一处时还和谐融洽些。
“慈母严父,许大人没错。”
孟云卿不禁腹诽,瞥目去看段旻轩,他倒是会拿捏,几句话的功夫,比她相处几次都来得强些。
她没插话,他二人就全然聊到一处去了,她就只得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二人说话。说来也巧,许卿和一幅小大人模样,段旻轩也一幅同龄人说话口吻,许卿和自然爱听。
说了不多时,让音歌寻了棋盘来,两人便下棋下到一处去了。
孟云卿笑了笑,随手翻了本书,坐在一侧的小榻上看着,也不扰他二人下棋。
段旻轩便不时瞥目看她,她也没察觉。
许卿和权当不知。
等用过晌午饭,许卿和起身要回去,孟云卿就送他到苑门口。
“不去二姐姐那里看看?”她问。
许卿和撅了噘嘴,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遂而摇头。
“你是二月二十离京吧。”他再确认了一遍。
孟云卿颔首。
“我那日不去学堂,我去送你。”说得一脸认真,孟云卿都不好意思拒绝,便应了声好。
临到苑门口,两人都驻足。
“孟云卿。”又郑重其事同她说话,孟云卿洗耳恭听。
“你说了要回燕韩的。”
孟云卿哭笑不得,只得点头。
许卿和又悄声道,“宣平侯对你很好,只是巧言令色,鲜矣仁,你要小心些。”说完,瞥了段旻轩一眼,也不漏痕迹同他挥了挥手,算作辞别,有人还浑然不觉。
“走了,银子日后还你。”小小身影转过身去,就跟着娉婷出了侯府。
巧言令色,鲜矣仁,孟云卿啼笑皆非。
再见段旻轩,便觉得连他脑门上贴了“鲜矣仁”几个大字。
等到还有几日出正月,韩翕也来了府中。
“他们说你要离京?”她一脸震惊。
第112章喜欢
自从上次在静慈庵,她被发现孟云卿是女子,韩翕便没有再露过面。许是心中不安稳,许是也不知道孟云卿是否会真的说出去,总之,坐立不安,便整个正月都很少出府。
连带着韩相都觉得这个小儿子忽然收敛了心性,倒像换了个人一般,老老实实守在家中,规矩得不得了。
韩翕是韩相的老来子,韩翕对这个小儿子尤其喜欢。加上韩相夫人在一旁吹枕边风,韩相觉这个小儿子简直就是菩萨赐给韩家光宗耀祖的,他就盼着小儿子能光耀门楣,结果宠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到处油嘴滑舌,就爱往京中的贵女圈内扎堆,左一个妹妹前,有一个妹妹后的。
哪里像他!
倒是大儿子更像他些。
大儿子韩泽还是先夫人生的,长韩翕许多岁。
先夫人过世得早,韩相中途续过玄,娶了也算是名门望族的魏氏,大儿子便和他离了心,早早去了外地做官,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父子二人关系一直不好。
只过了三年不到的时间,年关时,韩泽和魏氏起了争执,一家人撕破了脸。
后来韩相便同魏氏和离了。
许是父亲和离之事,韩泽心存愧疚,此后的几年父子两人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虽是依旧不愠不火,年关里却也能见到韩泽回家身影,只是算不上太亲密。
韩翕的母亲蒋氏其实不算名门出身,但哥哥在军中谋了个还算体面的职务,她随哥哥迁到了京中。有次随同哥哥去赴宴,遇到了喝得醉晕晕的韩相,就稀里糊涂成了好事,还怀上了韩翕。
由魏氏的前车之鉴,韩相不想再娶,怕和儿子闹得不愉快,也省得家中操心。
结果听说蒋氏十月怀胎,生了个大胖小子,韩相心里又牵挂得不行。
韩相家几代单传,到了他这里竟然有了两个儿子,小儿子还是个老来得子,韩相便心心念念想见着这个儿子。他之前不肯娶蒋氏,蒋氏为了遮丑就回了老家静养,韩翕也是在老家省下来的,韩相想见也见不着,便买通了蒋家的下人打听。下人就说小公子长得太可爱,从小便聪明伶俐,别提多招人爱,韩相心中好似揣了个兔子一般,终日不得宁静。
韩翕两岁时,韩相忍不住去偷瞄了一眼。
那眉眼,那鼻子,简直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又秀气好看得多,看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从此后,韩相心思便收不住了。
他要把他们母子接回来,就需迎娶蒋氏。
可他才同韩泽的父子关系缓和些,这头又是小儿子,韩相骑虎难下。
又熬了一年,韩翕三岁生日时,韩相硬是把蒋氏娶进了门,将这个新夫人和小儿子迎了回来。
蒋氏便成了日后的韩相夫人。
都晓得韩相夫人是母凭子贵,若是没有韩翕这个宝贝儿子,譬如生个女儿,都怕是嫁不进韩家的。说来韩相夫人心中对韩家的形式也摸得清清楚楚,就不像从前的魏氏那般有世家贵女的傲气,哪怕韩翕在家中受宠的不行,她还是三天两头往韩泽任职的地方送东西,也不管是不是逢年过节。韩相给她和韩翕的,她也不多留,统统给了韩泽。
韩相对她很是满意。
这个夫人虽然不是名门出身,但至少识大体,知礼数,更重要的,懂得家和万事兴。
韩相对蒋氏便越加体贴,成了京中出了名了宠妻模范。
韩相夫人能成京中贵妇里的逆袭典范,不得不说,多是依赖韩翕这个宝贝儿子的缘故。
韩相更是将韩翕宠到了天上去。

所以说到底,韩翕是怕被揭穿她的女子身份的!
娘亲这么多年在相府,得来不易,舅舅好些年前也伤了腿,在老家退养,家中全仗着她和娘亲。
要是被爹爹知道了,娘亲和她要如何自处?
眼看着她越来越大,总归要到了说亲的年纪,纸都要包不住火了,她和娘亲也没想好法子,只能挨过一日算一日,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越到这种时候,越是怕被人发现,提起。
这些话,韩翕自然不会同孟云卿说起。不仅如此,自从被孟云卿知晓她的女子身份后,韩翕还是有意躲避孟云卿的。
后来听说陈家的传闻只是流言蜚语,朝中都澄清了,她心中既替孟云卿高兴,又暗暗沉了沉,陈家的风声一过,卫家和定安侯府的婚事是不是又要提上日程了?
卫叔叔不会再反对了吧。
她终日无精打采,连卫家都不去了。
后来还是卫叔叔让人来寻她,约她骑马,她才在西郊马场见到了卫叔叔。卫叔叔问起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好些日子都没见她来西郊马场和将军府。
韩翕恹恹道,爹爹约了说亲的,她还在想要如何应对。
“丫头,直接同你爹爹说吧。”卫叔叔还是如此讲。
临末了,又道,“若是相爷说不通,你就来我将军府!”
韩翕哭笑不得。
西郊马场回来,韩翕心中又矛盾着过了几日,后来便听说了宣平侯府同定安侯府的事。听闻宫中都传出消息来坐实了,孟云卿是宣平侯府老爷子的亲孙女,也就是宣平侯段旻轩的表妹。
韩翕就惊坐而起。
难怪宣平侯一直是借住在定安侯府的,原来孟妹妹是宣平侯的姑娘!
二月里,孟妹妹还要跟段旻轩一道回宣平侯府!
燕韩京中往来苍月少则需要四个月,既然回了苍月,还需要待在老侯爷身边尽孝,少则一年半载都回不来…兴许,还不一定回来。老侯爷才是孟妹妹的亲爷爷,要说亲近,倒比定安侯府更亲近些。孟妹妹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老侯爷要把她留在苍月怎么办?毕竟老侯爷就这么一个孙女,若是亲事定在了苍月,孟妹妹不就可以留在苍月陪他了吗?
老侯爷肯定是乐意的!
毕竟老侯爷又没见过卫同瑞。
说不定,卫家和定安侯府的婚事作罢,也是因为要听听宣平侯府老侯爷的意思的缘故?
那卫同瑞呢?
她觉得她尽是瞎操的心!
可她原本也不讨厌孟妹妹啊,韩翕翻来覆去睡不着,翌日早早便去了定安侯府。
陈家的传闻澄清了,他再去定安侯府顶多被老爹说成终日往女子堆里扎,又不会打断她的腿。孟妹妹都要离京了,她若是不问清楚,她实在难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