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歌便扯了扯娉婷衣袖,眼神交流,“姑娘想静一静,不扰她也好。”
娉婷便同音歌一道退了出来。
屋内,碳暖烧得“哔啵”作响,孟云卿枕着手臂,脑海中的道道浮光掠影,就似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珙县时候初见段旻轩,他还是一脸冷漠清高模样。
唤她来煮茶,不煮就把她和娉婷,安东三人统统扔到暴雨天里去。
第一次同他接触,她绝对相信有人言必行,行必果。
他问她云州紫方怎么煮,而后又是云州紫方老人家要怎么喝,也是替老爷子问的。
那时的段旻轩并不友好,还不时打量她,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就权当不知。
等到雨过天晴,她能全身而退都觉庆幸得很。
现下想来,段旻轩那时专程到珙县,是为了寻她吗?
孟云卿悠悠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好似折扇一般,遮住了眸间的清水潋滟。
而后的入江客船上,他醉醺醺得抢她的银票当诗念,她也实在忍不住吐了他一身。
她又惊又脑。
好在有人醉得不省人事,后来似是也记不起半分来。直至翌日的甲板上,她看书发笑,他慢悠悠问她看的什么书,吓得她练魂魄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却不以为然,拿着那本《拐带千金小姐二三十》一直莞尔。
那也是她头一次见到段旻轩笑。
比他不笑得时候还要吓人些。
那时只觉自己倒霉到了极致,从珙县到郴州,一路上竟然都能遇见这人。
再等到了凤城,她在出云坊偶遇顾昀寒。
顾昀寒的丫鬟有些盛气凌人,她其实也不喜欢。
只是再盛气凌人的顾昀寒,遇到鬼畜病犯了的段旻轩,也只得被活活气出了出云坊。
她见了段旻轩也如见了鬼一般,撒腿就撤,谁想到晚间,有人就丢了一堆画扇来她下榻的驿馆,不收就每日让段岩来,磨到她收为止。她也简直恼火得很,这人就像稀泥一般黏上了就甩不掉,还碍眼。
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是巧合。
谁会想到段旻轩是随她进京的呢?
再到后来,她入了侯府,段旻轩也住到侯府,嫌旁人婀娜奉承,吵得他不得清净,尤其是顾昀鸿和顾昀寒来的时候,他就终日躲在她住的西暖阁内看书,美其名曰安静自在,实则每日都来同她说话,打发时间。
她也权当她的西暖阁冷清,他又喜静。
哪里会想到他是有意同她多相处?
直至丽湖游船,惊了一池鲤鱼,他伸手拽住她讲她扯到怀中,她耳后都是他温和的气息。
问她今年多大,何时及笄。
她想他许是待久了,对她生了比旁人更亲近的意图,却不曾想过他送她腊梅做的簪子也好,他听了祖母说了她的女工后,非要她做剑穗子和香囊送他也好,倒不是其中的男女之意有多少,只是想对她躲亲近和了解罢了。
就像当时来珙县接她的沈修颐。王金欺负上门时,对她的维护;一路同行回京时,处处对她的体谅;怕她为难,假借卫同瑞和韩翕之手送她的珠钗和耳环;也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陪她说话解闷,说起沈家的种种…
只是那时候她就知道沈修颐是他表哥,是侯府的家人。
而段旻轩,他信中同她说起老爷子的病好了起来,又开始折腾茶庄种种,她都以为是他想对她说的话,如今想来,他也只是想告诉她老爷子的近况。
段旻轩对她的照拂,也同沈修颐一般,是家人的照拂。
正如端午龙舟会时,他提出的抓阄,也是借由多同她相处。
她是孟老爷子的孙女,所以段旻轩才对她处处不同。
旁人不会对她无缘无故的好,其实从一开始,段旻轩就是来寻她的。
所以外祖母才会让她同段旻轩一道,去运来坊挑棋子送老爷子。
其实,她只是从未想通透罢了。

苑外脚步声,孟云卿微微睁眼。
娉婷恰好掀起帘栊入了内屋,正好见到她坐了起来,“姑娘,是宣平侯来了。”
娉婷眼色有些尴尬。
送错剑穗子的事情,她一直觉得愧对姑娘,上次宣平侯来听雪苑,姑娘就坐立不安,后来听说宣平侯要去养心苑见老夫人,姑娘都只得跟去,怕出乱子。眼下,姑娘精神头又不好,心不在焉的,宣平侯这时候来,姑娘怕是不想见的。
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来内屋问一声。
“知道了,先请他在外阁间坐会。”孟云卿声音很淡,娉婷就错愕点头。
等到外阁间的茶奉好,段旻轩都端起茶盏饮了些许,孟云卿才撩起帘栊,从内屋出来。
手里拿着封信,走到和他相对的案几前落座。
娉婷也上前给她斟茶。
她便将递给娉婷,让娉婷捎给对面的段旻轩。
信封上的字迹是他的,他自然认得,拆开信,果真是那封他写给她的信。
信里大致是说老爷子的病好了,开始折腾了。他找她说的方子煮茶给老爷子喝,老爷子分明爱喝,却非要说他煮得难喝,他就不煮了,老爷子又气得不行。
当初提笔的心情,就在字里行间复苏,看得段旻轩笑了起来:“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看这个?”
他指的这封信,便悠悠看向孟云卿。
才觉孟云卿方才一直在打量他,只是没说话罢了。
他微微敛了笑意,询问般看她。
孟云卿就道,“上午时候,外祖母和舅舅同我说了。”
定安侯?
段旻轩眸色微沉,随即也猜到了八/九,所以有人才会拿这封信来给他,不言自明。
段旻轩嘴角微微勾起,“你想问什么?”
孟云卿顿了顿,轻声道,“老爷子身体怎么样了?”言罢,抬眸看他。
脑海中就想起上午在养心苑,舅舅说的话。
“我和你外祖母寻你来,原本也是想把宣平侯府的事情告诉你。孟老爷子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想念亲孙女得紧,想让你回宣平侯府待上一年半载。你外祖母舍不得,一直拖了许久,宣平侯才趁着年关来了京中,想接你回宣平侯府见见孟老爷子。原本都是一家人,当年父子间有些误会也都释然了,你也总归是要认祖归宗的,我和你外祖母也不想你到时候留有遗憾。二月是你娘亲忌日,等去寺庙祭拜完,就同宣平侯回苍月吧…”
段旻轩便看她。
等她回神,他才开口,“脾气倒是硬朗,病痛也犟着不说,只是想念孙女,又内疚得很。”
孟云卿没有接话。
他也就没有说话,只是看她。
良久,孟云卿又开口,“你再同我说说老爷子的事吧。”
段旻轩微微应了声好。
第106章 马脚
年初七一过,朝中恢复了早朝。
朝中的官员陆续来朝,大殿外相互恭贺新喜。新年里,朝中可奏的事宜少,上报的大都是各地的喜讯,再有就是钦天监测算了吉时,要赶在初七时奏请朝廷,好将这一年的祭祀和重要日子提前敲定下来,再交由礼部办理。
按照往常的惯例,初七的早朝上,钦天监会公布推测的卦象。今年算出卦象,又是六十四卦中难得的好卦象,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过了,昭示着燕韩一年的风调雨顺年,太平盛世。
平帝龙颜大悦。
加之卫家才平定了边关,载誉而归,可谓双喜临门。
一时间,朝廷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道贺声连连。
吏部也顺势公布了年初的升迁和奖赏,连卫同瑞也在封赏的名单之类,卫同瑞却因病没有来殿中,由卫将军代为接旨。
沈修文不免侧目瞥了瞥一侧的卫将军,面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接近晌午时候,才下早朝。
平帝单独留了定安侯说话,沈修文便到宫外的马车内等候。
这几日,京中的风言风语越传越烈,父亲也没做任何动作,倒是叫外界的猜忌越来越多。有说定安侯府心虚的,也有道定安侯如此沉稳,当是无稽之谈的。总之外界猜测纷纷,连带着新年里来侯府走动的官员都少了许多。
也听说前日里,二叔和三叔还到祖母的养心苑闹过一场,后来不了了之,也绝口不提陈家的事。
具体的细节,父亲没说,他也不知晓。
家中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出。
但二叔和三叔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若是陈家之事父亲没有交待过去,二叔和三叔只怕会将侯府闹得天翻地覆。二叔和三叔肯偃旗息鼓,他隐约觉得父亲早前所说的子虚乌有恐怕并非宽慰。
平帝早朝后,单独留父亲说话,十有八/九应当同云卿有关,他不知父亲要如何应对,但父亲心中有数,他安心在马车内等候消息便是。
只是今日朝中封赏,分明有卫同瑞的名字。
卫同瑞却抱恙在家,怕是没有如此巧合之事。
早前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卫家和定安侯府要结亲,只等年关时卫将军从边关回来,就会将亲事定下来了,结果谁知中途生了这样的变数?
此事就似忽然搁在一处,卫家和定安侯府谁也没有点破。卫家没有上门来提亲,侯夫人自然也没有主动提起过,陈家的事情牵扯过大,殿上那头有没有表明态度,定安侯府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
卫家怕是不想让卫同瑞此时露面。
沈修文心中自有几分猜度。
这门亲事,早前祖母和母亲都看好,如今看来,只怕并不平顺了。哪怕日后陈家的误会解除,中途参杂了这么一段猜忌和手段,卫家和沈家也会生了间隙,这门婚事恐怕也不会圆满。
他倒有些惋惜。
等到晌午,定安侯还未从宫中回来。
倒是宫中的近侍官来了,说平帝留了侯爷一道用饭,侯爷怕世子就等,就让他来同传一声。
沈修文心中乍有些不安稳,宫中留了父亲,他捉摸不透平帝的用意,也不知是否出了何事。但近侍官又道,他要随世子爷一道去侯府,平帝还请了宣平侯一道入宫用膳。
沈修文就愣住,宣平侯?
宣平侯借住在定安侯之事,平帝应当是知晓的。今日平帝和父亲谈的应是云卿的事,又如何会将宣平侯扯到一起?
饶是心中诸多疑问,但近侍官面前,沈修文也只是笑了笑,也不多问,只管领了近侍官一道回侯府。

听雪苑那头,初十,魏老先生就会恢复授课,孟云卿正在外阁间整理功课。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根本没花心思在功课这头,直至初七了,才仿佛有些回过神来。
功课还是要继续的。
见到孟云卿提笔,娉婷和音歌也放下心来。
今日姑娘吩咐了在苑中看书,也不外出,晌午娉婷便只让小厨房做了简餐。等用过午膳,孟云卿惯例在小榻上眯一会儿,养养精神,晚些再起来继续。
谁知刚躺下不多久,苑内就来了客人,还是稀客。音歌来内屋唤她,“姑娘,韩公子来了。”
韩翕?孟云卿意外。
上次见韩翕还是年前,沈媛的儿子满百日,新春里,韩家和定安侯府也没有走动,她倒是没有再见过韩翕了。
“孟妹妹。”有人还是往常那幅模样,孟云卿便莞尔,“韩公子怎么来了?”
他到她这里来,还是一个人,确实有些怪。
韩翕便嘟囔道,“我可是冒着老爷子打断我腿的风险来了。”
孟云卿没有听懂,他便小声道,“我不方便在侯府待这么久,尤其是你这里,我们换一处说话?”
孟云卿就倏然会意。
韩翕指得是陈家的事。
此事在京中都忌讳得很,韩相应当也不例外。若是韩相知道韩翕来定安侯府找她,只怕韩翕的日子要不好过了,韩翕又不会无缘无故来寻她,孟云卿就唤音歌取了披风来,随韩翕一道出侯府。
“去哪里?”安东备好了马车。
韩翕也不方便露面,就同她一道上了马车,“去南郊吧。”
南郊离得近,又都是山水之地,年关里很冷,去得人少自然冷清,韩翕才说要去南郊。
孟云卿便吩咐了安东一声。
南郊有处尼姑庵,平日便很清净,韩翕让去的就是这座静慈庵,这里的道姑他认识,能照应,说话也方便许多。
静慈庵的后院,孟云卿让娉婷在远处候着,韩翕身边也没有跟着旁人,韩翕就道,“卫同瑞被卫将军禁足了,没法来见你,就托我来。”韩翕说话的时候嘴角些许翘起,似是带着少许怨气。
孟云卿虽有觉察,却没有多想,以为又是她在抱怨卫同瑞的种种。
韩翕口中所说的卫同瑞被卫将军禁足了,难道又是因为陈家的事?
韩翕瞥了眼她,轻声道,“孟妹妹,不过你也别担心,我听父亲说定安侯那里沉稳得很,多半是朝中误传出来得,终究会水落石出,只是现在朝中上下都摸不清殿上的心思,卫将军才会将卫同瑞禁足,等事情澄清了,旁人也不会误会了。”
韩翕是出言宽慰她。
孟云卿莞尔。
韩翕顿了顿,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孟云卿,“卫同瑞写的,让我偷偷带出来给你。”
孟云卿迟疑了半分,才伸手接过。
信封虽然皱了些,却没有拆开过。韩翕就紧张得看她,生怕她看出来,自己其实犹疑了一晚上,翻来覆去想到底要不要拆开信看一看,信封才会弄得如此皱,他怕被她看出心思。
孟云卿却没有多停留,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迹,就纤手拆开。
韩翕心中似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升起了好奇,他不知道卫同瑞会给孟云卿写信说什么,他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得很。
偏偏卫同瑞又让他来给孟云卿送信,也只有他能出入将军府做这些事情。
韩翕叹口气,他为什么要替卫同瑞做这些事情,自己都觉得窝火和闹心。
他觉得孟云卿看了许久,其实信笺里也只有寥寥几行。
见孟云卿移目,他便开口:“信上说什么?”刚问完又觉后悔得很,他这么着急的问,太过心虚了些。
孟云卿就摇头,“同你说的一样,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让我别慌,再等几日再说。”
“哦。”韩翕松了口气,只是说这些而已,还让他专程跑一趟,也太过有心了些。
韩翕就看她,“你可有话要我带给卫同瑞”
他想她该是有话的,而且卫同瑞也这么同他说了,心中千个不愿意,也开口问了。
他并不讨厌孟妹妹,只是夹在中间,心中有些难受罢了。
孟云卿就笑,“卫公子是好人,代我多谢他。”
韩翕怔住,“就没了?”
孟云卿也愣住。
韩翕尴尬道,“我以为你有很多话要同他说呢…”轻声嘀咕着,好似又不想让她听见一般。
孟云卿心底澄澈。
宣平侯府的事情,舅舅没有对外放出风声,前两日二房和三房来过之后,家里也没有消息传出。她向来谨慎,即便知晓陈家的传闻是假,这些话也不应当从她口中说出,她更不会同韩翕和卫同瑞提起。
她只能道谢。
韩翕就起身,“若是如此,那我先回去了,孟妹妹,你自己多保重,有事的话,就让人来静慈庵,这里的道姑会同我送口信的。”
孟云卿点头。
行至静慈庵门口,地上结了冰,有些打滑。
娉婷扶着孟云卿走,韩翕心中踹了心事,倒没有多留意。
临到下山的石梯,忽然踩上了冰上,下意识伸手又没有拉住,还失了平衡,忽得就从石梯上踩滑了下去。
娉婷惊呼,韩翕连滚了好些阶梯,摔倒下一层的平台上才止住,却是发现闪到了腰,又撞了腿,似是起不来了。
安东守着马车,离得远,近处就只有孟云卿和娉婷两人。眼见韩翕摔了出去,两人都吓呆了,连忙快步跑过去。
韩翕摔得重,腰又使不上劲儿,韩翕一个劲儿喊疼,娉婷一人又扶不起来,孟云卿便也上前帮忙。
正好娉婷搀了他起来,孟云卿正好去扶,便恰好这一前一后的功夫,不小心碰到他胸口的柔软之处。
孟云卿忽的怔住,韩翕也忽的僵住。
两人四目相视,娉婷还不解,孟云卿便朝娉婷道,“我们扶不动,你去叫安东来。”
第107章 不差
“去叫安东来!”不待娉婷反应过来,孟云卿又唤了一声。
声音有些重,娉婷显然被吓住了,赶紧松了扶助韩翕的手,撒了腿飞快朝着山下的方向跑去。
来时的马车停靠在半山腰上,上静慈庵还要登好些台阶,娉婷看自己姑娘的神色紧张,想韩公子应当摔得不轻,姑娘是怕韩公子出事,才让她赶紧去寻安东来的,娉婷哪里敢耽误!
索性跑得飞快,什么念头都没有。
孟云卿和韩翕就僵在远处。
目光都齐刷刷看向眼前三步并作两步往山腰下跑去的娉婷身上,心中各有所思,直至娉婷的身影点点勃勃消失在眼前,才又如出一辙般齐齐收回了目光,相互看向对方。
“你…”
“我…”
孟云卿和韩翕同时开口,听到对方出声,又同时缄默,有些窘迫得看向对方,等对方先开口,却又纷纷住嘴了一般,都不出声了。
韩翕率先涨红了脸,大声道,“不许说出去!”
像极了同卫同瑞的狮子吼:“听到没有!”
孟云卿随即点头。
韩翕显然没有想好再说什么,就干脆低着头,心中有些恼,便瘸着腿,撅着嘴,倔强往山腰下走。
孟云卿迟疑了一下,赶紧撵上去,搀着她往下走。
要是再摔倒可怎么是好?
还是个姑娘呢!
韩翕也只是看了看孟云卿,由得孟云卿扶着,她也不拦。
难不成不自己走,还真要等到安东来扛着她走,那才更露馅儿了不是?
“孟妹妹,你别同旁人说。”许是缓缓下了几层阶梯,先前的尴尬也去了多半,韩翕又恢复了往常一口一个孟妹妹前孟妹妹后的。
孟云卿应了声,“嗯,知晓了。”
韩翕脸色才缓和了些,只是腰和腿真有些疼,走得稍快些,就忍不住喊疼:“哎哟,慢点慢点!”
孟云卿怔了怔,忽然便笑了出来。
韩翕古怪瞥她,“你笑什么?”
孟云卿又看了看她,也只是笑不接话,脑海里浮现出她同卫同瑞呛呛的场面。过往,她一直觉得是韩翕仗着口齿伶俐欺负卫同瑞嘴笨,而卫同瑞也实在懒得与韩翕计较。如今想来,韩翕那幅遇上卫同瑞便锱铢必较嘴上不饶人的模样,其实是娇滴滴的姑娘家面子薄,非得让卫同瑞认栽不可。
“喂,你一直笑什么?”见她不应声,韩翕有些急了,又一手扶着腰,一面追着她问起来。
孟云卿莞尔:“想起郴州的时候,你同卫同瑞抢鸭子吃。”
她说的随意,韩翕就愣住,嘴上支吾一句,“那么早的事情,你还记得…”眼神却是不时瞄向孟云卿的。
明知自己是女子,也知晓自己与卫同瑞的关系亲近,她不介意吗?
韩翕心中矛盾得很。
“小心滑。”
有人心有旁骛,孟云卿却看路看得细,否则有人又要踩上冰块,非摔得人仰马翻不可。韩翕心中唏嘘,一听到同卫同瑞相关的事就这么心不在焉,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好在孟云卿似是没有觉察一般,她心中才舒缓。
“孟妹妹…”她又唤了声。
“嗯。”孟云卿还是平淡应声。
韩翕愣了愣,一时又不知晓该怎么说出口,顿了好些时候,才又道,“你不许同卫同瑞说。”
孟云卿就笑,“我为什么要同她说?”
她如此反问,韩翕徒然语塞,半晌吱不出一个字。孟云卿就低眉,笑意含在眼眸里。
她是女子,又活了两世,怎会看不出来韩翕的心思。
“孟妹妹…”越是心虚,越是不停说话,要说话,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孟云卿也不戳穿,她唤,她便应着,一路上还算平稳和安东碰上。
安东想上来抗她下山,韩翕就瞪圆了眼睛,生怕被安东发现了去,拼命往孟云卿身后窜。见她这幅模样,孟云卿实在忍俊不禁,便道:“安东,不用了,我扶着韩公子走吧,他也好些了,走走正好舒舒筋骨。”
就是就是,韩翕感激点头。
安东便道,“姑娘慢,地上滑。”
孟云卿颔首。
等回鹿鸣巷,都将近黄昏了。
韩翕怕韩相知道来了侯府见她,鹿鸣巷开外好远便嚷着下了马车,自己撑着腰往回走。
孟云卿便让安东驾车驶慢些。
等见到韩翕回了相府,才和娉婷下了马车。
安东收拾马车,她便同娉婷往侯府走,侯府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似是舅舅的那辆马车,小厮那头在牵马,看模样舅舅也才回侯府不久。
门口的小厮见到她,笑嘻嘻问候了声:“表姑娘好。”
孟云卿也笑了笑,顺道问起:“舅舅刚回来吗?”
小厮笑呵呵点头:“侯爷刚回府,还是和宣平侯一道回来的。”
段旻轩?
孟云卿倒是意外。
今儿是初七,开春后第一天早朝,舅舅应当是才从宫中回来的,段旻轩和舅舅一道,莫不是段旻轩也随舅舅一道入宫了?
她满腹奇怪,但问守门的小厮也是不清楚的,索性点头算了应声,便领了娉婷往听雪苑去。

西院内,定安侯回了内屋,侯夫人便迎了上来,替他拿手上的披风。
有侯夫人在定安侯跟前伺候着,其余的丫鬟便都知趣得退开了。
侯夫人挂好了披风,又上前替他宽衣,动作温婉贤淑,定安侯配合着伸手,听从她安排。
“今日这么晚,可是朝中有事?”侯夫人一面替他宽衣,一面询问着。
照理说初七开朝,都没有要是,朝中至多不过半日,晌午前便回来了,今儿个倒是折腾到了黄昏。世子那边倒是在晌午前就回来了,也让人来同她说,父亲被殿上留在宫中用饭,怕是要晚些。
至于平帝见宣平侯之事,沈修文没有多说。
侯夫人便没想到会晚这么久。
定安侯道:“没什么大事,殿上只是寻我说会儿话。”
侯夫人就笑了笑,又替他换上外袍:“你这两日睡得不安稳,我让厨房顿了些安神的汤水,一直在厨房温着,要用些?”
定安侯也笑:“好。”
侯夫人就撩起帘栊,唤了韵来去盛汤来。
折回时,定安侯已整理好衣袖,寻了一坐下。
侯夫人就在他对旁落座。
中间的桌上放了些水果,屋内烧着碳暖,干得很,侯夫人就剥了橘子递给他,定安侯从善如流。
“今日可有见到卫将军?”侯夫人问了声。
“见到了,只是没见到卫同瑞,称病了。”定安侯淡然应声。
侯夫人顿了顿,而后便会意,又道:“再过几日就是元宵了,出了元宵就是出了年节,也不知道卫家的意思如何。”
她自然听到了京中有关陈家的传闻,当初说好了年节里将亲事定下来,近日里的风言风语,也似是搁置了。
侯夫人有些遗憾,她倒是相中了卫同瑞的。
卫同瑞这孩子品行端正,在这些个晚辈里算好的,她瞧着卫同瑞对云卿是有意思的,再有,将军夫人还好相处,这对云卿来说的确是个好归宿。
定安侯就问,“将军夫人近来可有找你?”
侯夫人摇头。
虽然侯爷不提陈家之事,但此事事关惠王之乱,不言而喻。想从她这里探口风的人不少,她都应对了过去,但其实云卿的身世,侯爷也从未同她提起过,她心中也是担心的。
定安侯就道:“你也无需在意,陈家的事牵连甚广,卫家顾忌也是对的。”
侯夫人叹气:“我倒真挺喜欢卫同瑞这个孩子,踏实又稳重。”顿了顿又道,“只怕这阵风声过去了,也生了间隙,好端端的婚事也作罢了。”
她是真为孟云卿着想。
屋外,脚步声响起,应是韵来取了汤水来,定安侯就长话短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许是有更好的缘分。”
他如此说,侯夫人就看他。
正好韵来撩起帘栊进了内屋,两人都默契得停止了话题。
定安侯拾起汤匙,喝了一口。
侯夫人问道:“淡不淡?”
他惯来口味清淡,侯夫人让厨房少放些食盐,又怕他喝不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