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就想起郭宁涛昨日的话,这侯府的表姑娘才是我们寒门学子眼中的香饽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他而言,她不是香饽饽。
而是他手中烫手的山芋。
“宋先生,我送您。“安东是老实人,心中愧疚,一脸自然诚恳。他一直在侯府的马棚帮忙,老祖宗给姑娘备了马车,让姑娘想用的时候用,安东想送他一程。
宋景城婉拒,“不必了,我正好去拜会一个朋友。”
安东过意不去,便一直要送他到鹿鸣巷街口。
宋景城却之不恭,一路上,便随意问起了些珙县时候的事情,当作闲聊。他之前是有听闻孟云卿的父母是年初过世的,也在想她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独自应对过来的。
定安侯提得很少,他不便问起。
郭宁涛他们知晓的也少,还大都是些不着调的。
他就想问安东,安东道:“姑娘好,年幼,不容易。”
安东的话很浅,宋景城点头,想起昨日她看他,眼中好似平和,却总带着他看不透的情绪。在听雪阁时候,她的婢女对安东很亲厚,那她对安东也应当和善。
孟云卿不是性子乖戾之人,为何偏偏对他如此?
还是,他想得有些多了。
未及多思,到了鹿鸣巷口,他驻足,让安东留步。
安东憨厚点头。
等他走出去许久,回头时,安东还在街口那边看他,见到他转手,就挥手作别。宋景城忽然有些明白,孟云卿为何会带安东入京。留在身边的家仆不需要多精明,安东这样的在京中很难再寻到。
她会识人,却少有开口道破。
宋景城就想起安东口中所说,孟云卿过往在珙县过得并不富贵高调,相反,还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眼中就黯淡了几分,孟云卿…
***
“阿嚏!”孟云卿掩袖,又是一个喷嚏。
韩翕就凑上前去,“孟妹妹不是着凉了吧?”
孟云卿摇头,哪里会?可能是京中天气还不太习惯,过些日子就好了。
卫同瑞给她递了杯水,她笑了笑,接过就饮了一口,口中才舒服了些。
韩翕就接着道,“孟妹妹,你看,我就说京中八宝楼的八宝鸭子没有郴州的好吃吧。“
孟云卿就笑,好像是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京中的八宝鸭子确实少了些味道。
沈修颐就道,等寻个日子,我们再去郴州吃鸭子去。
孟云卿就道,那三表哥说话要算数。
结果不待沈修颐开口,韩翕就道,修颐若是不算数,我带孟妹妹去。
孟云卿哭笑不得,沈修颐也跟着笑起来,如何忘了韩翕才是好事之徒的。
卫同瑞就轻咳两声,平和道:“你先过了相爷这关再说吧。”
一桌子便笑得更欢。
谁都知道韩相对这个小儿子可谓操碎了心,他终日追子啊京中贵女身后,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韩相头痛不已。若真是让他带了侯府的表姑娘去郴州,韩相只怕恨不得打断他的狗腿,养个一年半载不能出门才是。
但笑归笑,笑过之后,孟云卿才举杯敬卫同瑞。
当初就说好的,若是卫家的小龙队夺魁,就给他庆功。
今日就是老给卫同瑞庆功的。
晨间,孟云卿到外祖母的养心苑请安,一同用早饭。
外祖母的里衣做好了两套,就正好带给老祖宗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再改,要是合身,还有旁的料子可以再做几套。
秦妈妈倒是惊异。
老祖宗也喜出望外,虽说府里的几个丫头煲汤的有,绣枕巾的有,做鞋子的也有,但都是姑娘家小打小闹的小玩意儿,除了沈妍的鞋子和沈琳的枕巾之外,实在拿不出手。
而孟云卿缝的里衣,一看便是有火候的。
没有几年的功底,是做不出来的,老祖宗和秦妈妈才惊喜。
她是侯府的表姑娘,日后的婚事或是比不得沈琳和沈陶两姐妹,见到她这两件里衣的功夫,老祖宗倒是欣慰的,拿得出手,日后夫家也是赞许的。
孟云卿倒是没多想。
前一世,父母过世前,她根本没做过女红。后来跟刘氏到了清平,刘氏一家的衣服都是她缝补的,开始扎得满手是伤,疼也不喊,后来做得越来越多,就轻车熟路。
等和宋景城逃离珙县,日子过得清贫,他的衣裳都是她补的,能省些银两,便也补得用心。有时候,还会做些手工活,贴补些家用。
都是一针一线沉淀出来的。
“云卿的女红比芜儿的好。”老妇人一脸欣慰。
孟云卿弯眸,“外祖母喜欢,我多给外祖母做几套。”
也是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翠竹来通传,说三公子来了。
孟云卿的西暖阁就在养心苑隔壁,来得自然早,也就时常同老祖宗一道用早饭的。但沈修颐住西院,今日来这么早做什么?秦妈妈就去屋门口接。
远远的,就听沈修颐的声音,“云卿在吗?”
“表姑娘在同老祖宗一道用饭。”秦妈妈应声。
而后是连串的脚步声,就见秦妈妈领着沈修颐到了屋中。
“祖母。”沈修颐请安,老夫人就招手唤他到跟前来,问了是否用过饭。沈修颐摇头,翠竹就添了双碗筷。
一边吃饭,沈修颐一边道起,卫同瑞在龙舟会夺了冠,邀他们去庆功,特意请了云卿。
老祖宗就笑,那就早些去吧。
侯夫人有同她提起过将军夫人的意思,老夫人高兴得很。她正愁云卿的婚事,将军府倒是好人家。将军夫人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虽然离得远了些,好歹在京中,可以常见到。
老夫人见过卫同瑞,也是个年少有为的,若是做她的外孙女婿,她心里满意得很。
于是老夫人一听说卫同瑞相邀,就赶着他们出府,连下午的授课也做主让孟云卿不用去了,还让翠竹去同定安侯说声。如此这般,早饭过后,两人就上了马车往南市这边去,到了南市口就见到了左顾右盼的韩翕和一侧的卫同瑞。
孟云卿便笑。
她如何忘了,要给卫同瑞庆功,韩翕怎么可能不来?
思及此处,韩翕也见着马车这端,她从马车上下来。
“孟妹妹!”韩翕热情得很,简直欢脱得迎上前去,卫同瑞也紧随其后。
“韩公子,卫公子。”孟云卿招呼,卫同瑞就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眼中有笑意。
“怎么约在南市口?”沈修颐好奇。
卫同瑞就道:“韩翕说,之前就说要带云卿逛京城的,正好今日是机会。”
他唤得是云卿,孟云卿微怔。
沈修颐也顿了顿,而后若有所思看向卫同瑞,似是恍然豁然通透。
韩翕大大咧咧的倒也不觉得,接了卫同瑞的话道:“孟妹妹,我们上午逛南市,中午去八宝楼吃八宝鸭子,下午再去北坊,这京中的南市北坊就算都去过了。”
孟云卿就点头。
而后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孟云卿敬的酒,卫同瑞自然一饮而尽。
韩翕就勾搭上他的肩膀道:“卫同瑞!若是明年还有龙舟会,我也同你一道去参赛,修颐兄,你去不?”
沈修颐摇头,“我就不必了。”
言外之意,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孟云卿就掩袖笑了笑。
卫同瑞就道,“去倒也无妨,拿旗。”
孟云卿才饮了一口茶水,就险些喷了出来。
果然就见韩翕一幅铁青的脸,嚷着要和卫同瑞不死不休。
一来二去,这八宝鸭子就吃得几分欢乐。
这八宝楼内都认得韩翕,卫同瑞和沈修颐这几张熟脸,招呼得自然就好。见有孟云卿在,还送了新鲜的果茶,极会做人。
孟云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果茶的确香甜,就问了小二如何做的,想回去也试试。
小二知无不言。
孟云卿听得认真,余光处,却忽然瞥得一袭身影,从拐角处走出来,往楼下走去。
似是,许镜尘?
孟云卿微微拢眉,只见他身后还有一人,那身影便更为熟悉了。
孟云卿搁下茶杯,沈修文?
第070章 转机
沈修文为何会同许镜尘在一起?
孟云卿怔忪不过瞬间,两道身影就下了八宝楼,她再想看清也寻不到人影。
疑惑就只得搁在心里。
遂又想起前日在西院的书院遇见了许镜尘,许镜尘才从定安侯的书房出来,脸色并不好看。
孟云卿忽然想,许镜尘或许是过往就找过定安侯的。
只是沈琳并不知晓罢了。
许镜尘知道沈琳是定安侯的掌上明珠,就找定安侯求娶过,结果被定安侯拒绝。
沈琳嫁过去是做继室填房的,定安侯这么疼沈琳,他若是不同意,许镜尘无论如何都娶不了沈琳。
许镜尘娶不了沈琳,就只能断了沈琳的念想。
所以才有了早前的,沈姑娘日后还是少来翰林院。
而西巷时候,孟云卿分明听到了那句,“我喜欢你又如何?”
这一连串思绪,孟云卿忽然心底澄澈。
许镜尘并非无意,也许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但要如何,事情才当有转机呢?
定安侯的心思,哪里是旁人能轻易猜透的。
孟云卿实在想不出来,只得垂眸敛眸。
…
等从八宝楼出来,未时都过了。
上午逛了南市,多以小食和铺子为主,八宝楼在南市上。
下午要去的北坊,就以手工作坊为主。
京中手艺人汇聚,北坊可逛的东西其实更多。
韩翕就在孟云卿身侧津津乐道,这家是户县来的手艺人,这家是京中的老字号,这南市北坊上就似没有什么不是韩翕不知道的。连沈修颐都听不下去了,揪着韩翕在前排一道走,留了孟云卿和卫同瑞一路。
韩翕就时不时转过头来,倒着走也要说。
沈修颐只得硬拖着他往前走。
孟云卿顿觉少了三千只鸭子,清静了许多。
卫同瑞就不像韩翕这样吵,他自幼长在京中,知道的也不比韩翕少。
韩翕一张大嘴,终日招摇过市,卫同瑞就沉稳内敛,说起来话来不像韩翕一般眉飞色舞,反是如沐春风。
孟云卿喜欢同他一处。
聊得投机,也觉得北坊逛起来有趣得多。
沈修颐就不时回眸,嘴角不时挂起一丝笑意。韩翕拢眉,你总在那里笑做什么?
好事,自己想,沈修颐也不多说。
韩翕一头雾水,这般好事的性子就干脆缠着沈修颐问去了,也不大放心思在卫同瑞和孟云卿这端。
改日再找时间出来骑马吧,过了五月,我就离京了。
卫同瑞如实说。
孟云卿就顿了顿,她应当没有听错,卫同瑞是说过了五月就离京。
她早前是有听沈修颐提起过,卫同瑞同卫将军戍边,少有时日能回京,将军夫人才一直道府里冷清得很。今年将军夫人生辰,殿上特意恩准了卫同瑞回来庆生,她以为卫同瑞会多待些时日的,没想到过了五月就要走。
去掉路程上的时间,总共在京中才待了一月。
卫同瑞就道,殿上体恤,一月假期已经足够,等边疆稳定就可回京了,若是快,年关前就可回来了,还能同母亲一道守岁。
孟云卿点头,一定会的。
卫同瑞就笑,你如何知道?
孟云卿反问,不是祈福过了吗,心诚则灵,你的红福袋扔那么高,太平盛世就是家宅安宁。
他说的,她都还记得,卫同瑞嘴角浅浅勾勒起。
想了想,又似随口问道,前几日的事情,没有再出旁的乱子吧?
他是指画扇的事,孟云卿会意,继而莞尔,多亏了卫公子,没有生出旁的乱子,还没好好谢你。
卫同瑞转眸看她,似是有话欲言又止。
孟云卿也看他。
他轻笑一声,还是开口,“云卿,若要谢我,就替我做个剑穗子吧。”
剑穗子?
孟云卿缓缓敛了笑意。
…
直到回侯府的马车上,孟云卿还在想剑穗子的事。
她自然知晓他让她送剑穗子是何意。
孟云卿就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出神。
“今日逛得如何?”沈修颐有意开口问得,她同卫同瑞一直在说话,表情又温和平顺,当是聊得契机的。
沈修颐觉得他二人很配。
孟云卿点头,京中繁华,倒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避重就轻,沈修颐也不戳破,只是望着窗外笑。
等到侯府,黄昏都过了。
逛南市时吃了不少点心,中午又在八宝楼吃了不少八宝鸭子,下午也不觉得饿,等到回西暖阁,才恍然有些馋了。
音歌就道,“晌午时候二小姐来过,送了不少点心来呢,姑娘先尝尝?我再让厨房去做晚饭,稍微等等就好了。”
沈琳来过?孟云卿倒是惊异。遂又想起今日在八宝楼见到的沈修文和许镜尘两人,还有前日里在西院的书院也见到了许镜尘,就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沈琳。
但沈琳来寻她,自然也是有事要同她说。
“二小姐什么时候走的?”她问。
娉婷就道,“等了好些时候呢,将近黄昏才走的。”
孟云卿心中就有数了。
“别让厨房做饭了,我们去听雨阁。”
嗯?音歌和娉婷都愣住,这么晚了。
恰巧屋外有当值小丫头过来,“姑娘,二小姐那边来人了,问姑娘回来没有,说留了莲子羹要同姑娘一道喝呢。”
是特意让人来西暖阁找她,孟云卿道,“去呢,换身衣裳就去。”
小丫头就去回话。
音歌和娉婷面面相觑,二小姐那端还真让人来请了。
“愣着做什么?来替我换身衣裳。”孟云卿催道。
外头回来风尘仆仆,换身衣裳去西院才好,音歌和娉婷就应声上前。
晚些时候,等孟云卿到听雨阁,思凡就迎了出来,神色有些慌张。
但音歌在,她欲言又止,就领了孟云卿到内屋。
沈琳正在内屋里来回踱步,桌上的油灯都快燃尽,再加上她衣衫带起来的风,屋内就显得忽暗忽明。
“你来了?”见到她,仿佛心中才踏实些。
就让思凡领了音歌去苑里。
孟云卿更觉怪异,等到思凡和音歌两人出去,她才快步上前,“出了什么事?”
沈琳就关了门,拉她到床榻处坐下,望了望四周,咬唇道:“许镜尘前日里找过父亲了。”
她知道了?孟云卿虽然讶异,却没有出声打断。
沈琳道:“我以为他从未来侯府提过亲…”
而后的话不消再多说,孟云卿也知晓。许镜尘来侯府提亲,被定安侯拒绝了。
沈琳就道:“云卿,你要帮我。”
孟云卿拢了拢眉头,心中涌上不好预感,“怎么帮?”
沈琳攥紧了掌心,仿佛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孟云卿也不扰她,就等她想清楚再说。
良久,沈琳才拉了她的手,鼓足勇气道:“三日后,是顾夫人的寿辰,许镜尘也会去,我会让思凡收拾好东西,趁着人多…”
孟云卿瞳间一缩,收拾好东西,趁着人多…
孟云卿赶紧捂了她的嘴,悄声道:“二姐姐,你疯了?”
她是要同许镜尘私奔!!
沈琳也明显吓住,脸上的犹豫不决,让孟云卿疑心更重。
沈琳觉不是这般不稳妥的人,若没有亲近的唆使,绝对不可能生出这样的念头。
“谁给你出的主意?!”孟云卿一针见血。
沈琳就惊愕看她,仿佛被她言重一般,又不肯说出这个人来。
屋内一时沉寂。
孟云卿就凝眸看她,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像上一世的自己一般,便垂眸下去,幽幽开口:“若是私奔,便连一纸婚书都没有,他可以为你弃功名利禄,却可否会与你白头?”
沈琳怔住。
她侧颜隐在昏黄灯火中,剪影出一抹清淡的轮廓,神色里的黯淡,似是说不清的意味。
抬眸看她,眼中的氤氲带了几分笃定,就连沈琳的心思都落了下去。
“父母尚在,又有家人庇护,私奔作何?”
沈琳鼻尖微红,淡淡点头。
…
从听雨阁出来,音歌就跟在身后,孟云卿眉间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比前日里从书院回来更甚。
音歌不敢开口问。
行至镜湖边的凉亭,孟云卿却忽然驻足,音歌险些撞上。
天色都黑了,镜湖旁的灯笼亮起,但是过往的人却不多,孟云卿就在凉亭处落座,又从袖袋中取出一枚象牙做的雕花小挂饰,是今日在北坊买来的,递给音歌:“去趟芷兰苑,说是我送给婉婉的。”
音歌愣愣接过,应声照做。
只是不知道为何姑娘突然要送东西去芷兰苑。
孟云卿果然开口:“寻个时机告诉世子,我在这里等她,不要让旁人知晓。”
世子?音歌倒吸一口凉气。
“快去。”语气不容置喙。
音歌只得点头。
孟云卿微微垂眸,她是想不通,给沈琳出主意的人,竟会是沈修文!!
第071章掌握
夏日里,镜湖边夜风微凉,也不觉热。
孟云卿稍等了些时候,就见音歌一个人回来,身后没有旁人。
“世子呢?”孟云卿不禁问。
音歌就道:“方才奴婢同世子爷说,姑娘找他,世子爷就问姑娘何事。奴婢不知道,世子又问起姑娘方才去了何处,听说姑娘才从听雨阁回来,世子就让来我告诉姑娘一声,先去听雪苑等,他稍后便来。”
孟云卿点头。
她来侯府的时日不久,一向中规中矩,处处拿捏,她会让音歌来寻沈修文,自然是有事。
音歌又说她了才从听雨阁回来,沈修文当是猜出了端倪。
沈修文让她在听雪苑等,就是心中有数。
和镜湖相比,听雪苑更偏僻些。
孟云卿就问,“没有让旁人知晓吧?”
音歌就摇头,“姑娘放心,奴婢是特意挑世子爷单独在的时候说的。”
孟云卿颔首。
镜湖在西院,听雪苑在东院,从镜湖到听雪苑还有些时候。
孟云卿不做耽误,唤了音歌就走。
侯府内,她对东院和西院算是熟悉了,她只是没有去过南院和北院。
音歌就快步跟上。
孟云卿便回想起离开听雨阁时候,沈琳说起沈修文。
孟云卿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撺掇沈琳的人会是沈修文。
沈修文是定安侯手把手教出来,轮心性和城府都绝非旁人能比。要说沈修颐是性情中人,为沈琳出谋划策,成全这段姻缘,她兴许还信。但沈修文是定安侯府的世子,肩负整个定安侯府的荣辱兴衰,怎么可能?
遂又想起在八宝楼见到许镜尘和沈修文一处,她就实在想不透。
等到听雪苑,音歌去掌灯。
听雪苑虽然空置着,但一直有下人打扫着,还有热水备着。
孟云卿自己翻了杯子,沏了壶茶水等沈修文。
过了好些时候,苑内才有脚步声响起。
音歌上前去迎,苑中来的果真是沈修文。
“姑娘在里头等。”
沈修文就随她一道进了外阁间。
外阁间的摆设同书房类似,孟云卿每日未时就在这里念书。
姑娘有话要单独同世子爷说,音歌自觉退了出去。
她行事素来有分寸,远远守在苑门口就是,也不关外阁间的门,旁引来不好猜忌。
外阁间内,不待孟云卿开口,沈修文便伸手翻了杯子,倒了杯茶润喉,“云卿有事找我?”
他如此问,便是心知肚明。
孟云卿就道,“晌午同三表哥去了趟八宝楼,见到世子了。”
送到唇瓣的茶杯滞了片刻,沈修文就怔住:“哦?你们也在,我倒是没看见。”
言罢,才饮了一口,眼中就恢复了先前的神色。
“似是还见到了鸿胪寺少卿,许镜尘。”
沈修文就放下茶杯,转眸看她。
她一句不提沈琳,却句句在等他开口,她才到京中不久,连侯府的人都不认不全,又如何会独独认识一个鸿胪寺少卿许镜尘?
沈修文便笑:“你想问什么?”
孟云卿就不再隐瞒:“我想问,世子为什么要怂恿自己妹妹做出格的举动?”
言罢,也不低头,反而迎起眼眸认真看他。
眼中的笃定,全然不像平日里那个行事谨慎,不多言语的表姑娘。
沈修文就忽然发现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定安侯府的这个表姑娘平日里掩藏得太好。
锋芒不露,韬光养晦下,只怕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沈修文没有应声,孟云卿就继续:“我还想问,许镜尘是真想要带二姐姐私奔,还是…只是世子这么同二姐姐说的?”
沈修文唇角便微微挑起,“怎么说?”
“若是许镜尘真想要带二姐姐私奔,就不会一直从年初等到今时今日才说;也不会通过世子来告诉二姐姐一声,他们其实在龙舟会就见过,那时许镜尘还说,他喜欢二姐姐又能如何?许镜尘知晓许家门第攀不上定安侯府,还不止一次向舅舅提亲,是真心待二姐姐。舅舅不同意,他便不会逾越,甚至疏远二姐姐。这样真心待二姐姐的人,怎么可能不加思虑就置二姐姐不义,置定安侯府于不义?许镜尘是不会同二姐姐私奔的。所以,世子去见许镜尘,也是同他说了同样的话,却应当被他婉拒了才是。”孟云卿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继续道:“我只是好奇,世子为什么要做这些?若是想成全许镜尘和二姐姐,世子大可去求舅舅,却断然没有怂恿许镜尘和二姐姐私奔的道理。”
顿了顿,还是出声:“尤其是,世子还疼二姐姐这个妹妹,就更没有可能。除非…是世子想逼舅舅一把,让他同意这门亲事。”
终于说完,孟云卿似是舒了口气,便抬眸看他,等他应声。
沈修文笑了笑,又轻轻抿了口茶,才出声:“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寻我?”
孟云卿愣了愣,继而点头。
沈修文就问:“云卿,你是如何看舅舅的?”
忽然说到此处,她当真不知如何回答了,竟一时语塞。
沈修文就莞尔:“若是父亲当真看中门第,顾及的是侯府的颜面,当日就不会让沈芜姑姑嫁到孟家,从次往后断了同沈家的联系。”
孟云卿怔住。
“若是父亲在意的是许镜尘要娶继室还是填房,就不会真给他机会,一而再,再而三来侯府提亲。”
“…”
“若是父亲不想成全他宝贝女儿的心思,有人的婚事怎么会一拖再拖,拖到今日?”
“…”
“玉不琢不成器,路遥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父亲若是不磨他几次,焉知他是不是一时兴起?若只是一时兴起,被父亲拒了,他自然知难后退,也就了了这个心思,那沈琳不嫁她也罢;他若是真心要娶沈琳,才会一而再,再而三,不顾父亲的拒绝上门提亲。云卿只道是我想逼父亲一把,却想不到是父亲要逼许镜尘一把?”
孟云卿捏了捏手心。
沈修文所言,听来句句在理。
她确实不了解舅舅,也不了解他父子二人的心性。
但舅舅确实会识人。
沈修文又道:“但是,你方才说的有一点是对的,许镜尘是不会同沈琳私奔的。”
所以舅舅才授意,让沈修文去找许镜尘。
许镜尘就顺水推舟告诉了沈琳,还带了沈琳的书信去八宝楼见许镜尘。
许镜尘看了沈琳的书信,便知晓她下定了心思。
但许镜尘不会带沈琳私奔!
他只能赶在顾夫人寿辰前,破釜沉舟。
舅舅是在逼他。
逼他走出最后一步。
孟云卿恍然大悟。
她虽然不知道这最后一步是什么,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舅舅从头至尾蒙在鼓里,却不知真正掌控全局的,其实一直是舅舅。
这门亲事原本门不当,户不对,更怕一时兴起,误了女儿终身。
一年半载确实算不得长,舅舅的考量其实在理。
有这样的父亲在背后帮衬,沈琳是幸福的。
思绪之间,壶里的茶都凉了,沈修文也就起身,“今日之事,切勿同旁人道起,包括沈琳。”
孟云卿就点头。
两人并肩行至苑门口,沈修文又忽然道,“不过,我倒是意外,云卿你是如何说服沈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