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歌的东西不多,娉婷去帮忙收拾的,回到西暖阁,孟云卿便笑了。
旁的丫鬟都是些小饰物,攒的舍不得穿得衣裳,音歌这端就全是一罐一罐的小食和零嘴,还有搜集的花花绿绿的糖纸,孟云卿哭笑不得。
音歌和娉婷的房间在西暖阁的偏房,等两人整理得差不多,就去伺候孟云卿洗漱。
白天在路上折腾半日,再加上初来乍到,又需谨慎察言观色,这一日并不轻松。
虽不轻松,孟云卿心中大抵却是欢喜的。
加之每日晨间,府中的小姐们都要早起向老祖宗请安,于是便早早熄灯歇下了。
娉婷性子朴实,显得大大咧咧,音歌虽然活泼却心思细腻。
想得周全,就事事无需她操心。
两人在一处,音歌年长些,护人,娉婷又是不个不争的,相处得倒是愉快。
熄灯睡下,偏房离主卧不远,孟云卿还能隐约听到两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声,而后便是“嘘”声,声音随即又小些,怕吵到她,但隔不了多久便又笑起来,聊得很是投机。
孟云卿是无妨的。
卧在榻上,想起白日里宣平侯的事,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
如果人家本来就是从珙县进京的,那一路上会遇到多次也不稀奇。更何况,他来侯府还是定安侯邀请的,想来也是巧合会多些。
再细下想来,她也未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吐了他一身罢了,看样子,有人还是记不得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个时候,她又不能把画扇都统统还给他。
回西暖阁时,听音歌随意提起,说宣平侯该是会在府里小住些日子,少则几日,至多十天半个月。虽然住在西院,但也只是落脚之处,他总不回终日缩在西院之中,再说听闻他在定安侯府,来拜访的人想必也不在少数;而自己在东院守着老祖宗,不碰面就诸事大吉了。
思及此处,顿觉豁然开朗。
再回想起今日在侯府的所见所闻,又觉这西暖阁里带着家人的暖意。
渐渐的,偏房里两个丫头的笑声也越来越浅。
这一觉便到天明。

翌日早晨,竟然是音歌来唤她起床的。
她有些认床,这接连几日在路上都没睡好,昨晚却睡得异常安稳。音歌来唤,她还有些怔忪。
音歌伺候她穿衣起床,娉婷就打了洗漱的用的水来。
平时娉婷一人手忙脚乱,多了音歌,两人都轻松些。
“娉婷还说姑娘认床。”昨日唤得还是表姑娘,今日便是姑娘了。
娉婷一边摇头,一边拧了毛巾,“也不知怎么的,姑娘到了侯府反倒好了。”
两个丫鬟便再一处笑。
“许是见到外祖母就安心了。”孟云卿浅浅带过,“没耽误时辰吧?”
“姑娘放心吧,没呢,只是老祖宗说想同姑娘一起用早饭,咱们就早些去。”
孟云卿点头。
究竟是外祖母身边的一等丫鬟,梳头的手艺才叫精致绝伦。娉婷立在一侧,一边给音歌打下手一边看呆,“音歌姐姐的手真巧。”
“晚些回来我教你,赶明儿起我们换着给姑娘梳头。”
音歌这丫头心思细腻,本是一脸羡慕的娉婷,霎时就乐开了花。
孟云卿看了看铜镜之中,脸还没长开,算不得好看,但音歌给她梳的头,却趁得她几分修颜。
娉婷都欢喜,“姑娘,你平日就该多打扮些。”
言外之意,她今日梳的这个头,很是好看。
孟云卿怔住。
一侧的两个娉婷和音歌都兴致勃勃得给她选着发钗,都没有留意她的表情。
“姑娘的首饰虽少,都很雅致。”恰好音歌挑了两串,娉婷都觉得好看。
孟云卿牵了牵嘴角,指了指盒中最不起眼的那枚。
娉婷意外,音歌看了看,又道,“这枚也好,素而雅,和姑娘配。”
娉婷自是不懂,但音歌这般说,她就觉得这般好。等簪子入了发髻,果真别有一番清韵,反倒好看得很,娉婷便嚷起来:“音歌姐姐,今日回来你就教我。”
孟云卿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

***************************
等到养心苑,老祖宗也刚起。
小厨房做了绿豆粥和粗粮饼,说是夏日里消暑,清热,最适宜晨间食用。
孟云卿便陪着老夫人用饭。
老夫人问了问她可还习惯,夜里睡得可好,孟云卿都如实做答。
老夫人便笑眯眯喝粥。
秦妈妈眼尖,“表姑娘的头可是音歌梳的?”
孟云卿点头。
老夫人就笑,“音歌这丫头就是手巧,我们家云卿这般一打扮,好看!”
老祖宗要赏,音歌就福了福身,“老祖宗赏音歌些糖吃就好啦,昨日音歌的糖都被娉婷那丫头吃掉了。”
娉婷嘴笨,便是语塞,但屋内都晓是音歌打趣,便纷纷乐了起来。
“就知道吃糖,小心吃成胖姑娘。”老祖宗好生嫌弃,“到时候下巴都是圆的,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老祖宗…”音歌撒娇。
秦妈妈也跟着摇头。
孟云卿却咬了咬筷子,小心吃成胖姑娘,这一句,倒是入了她心里。

早饭过后,秦妈妈带着丫鬟收拾。
老夫人便让音歌帮忙梳头,音歌轻车熟路,孟云卿就在一旁打量。
音歌手巧,又知轻重,老夫人没掉几根头发,也不疼,只觉贴心得很。于是一边让音歌梳头,一边同音歌这丫头说话,心情很是愉悦。
忽然问起孟云卿来,孟云卿就在一旁接话,屋内其乐融融,也不觉无趣。
末了,老祖宗的发髻梳好,对着铜镜看了又看,“我就说音歌这丫头,兰心蕙质,日后怎么舍得你嫁出去。”
“那音歌便不嫁了,一辈子伺候老祖宗和姑娘。”
“尽说瞎话!”老夫人佯装要打。
孟云卿莞尔。
外祖母是真心疼爱她,才会把音歌给她。

晚些时候,各房的夫人和小姐们都来请安。
养心苑便热闹了起来。
偏厅里又好似回到了昨日,孟云卿刚来时候的场面。
音歌悄声道:“昨日里迎接姑娘,府里的姨娘们都来了,平日晨间定省,就只有夫人和小姐们。”她一说,孟云卿便明了,人确实比昨日少了几位。大房没有姨娘,二房只有一位赵姨娘,三房有杜姨娘和何姨娘,音歌小声提醒,旁人也听不到。
昨日,她才到侯府,是客,老祖宗身边的位置自然是留给她的,今日她再坐在老祖宗就不合时宜了。
侯府讲究,她不能坏了规矩。
老祖宗身边的位置就留给了侯夫人。
偏厅两侧的首位,就分别坐了二夫人和三夫人。
侯夫人先起头问了问她昨夜睡得可好,她早晨都应过外祖母了,不过再说一次,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分别表达了关切,她应付得还好。
听说沈婉婉夜里踢了被子,着了凉,天将亮就开始咳嗽。
府里请了大夫来看,世子夫人就守在一旁,没有来养心苑定省。
老夫人听说小心肝儿病了,自是着急,赶紧让秦妈妈去看看。
加之,侯夫人说了约了云韶坊的裁缝来西院,给府中的姑娘们做几身新衣裳,几个姑娘都欢喜得很。
今日的定省也就早早散了。
结伴往西院里去,三房的沈瑜和沈楠两姐妹最为高兴,平日里母亲和姨娘关系便不好,终日闹得不可开交,别说置新衣裳了,少从她们身上纠错就很好了。今日有侯夫人做主,母亲也不好说什么,这一趟西院去得,简直欢呼雀跃。
便是二房的沈妍也是暗自欢喜的。
孟云卿倒是没有开口。
方才听到“云韶坊”三个字就怔住,一直缄口,默不作声。
音歌也不知为何。
“二姐姐,好端端的,又不是年节,大舅母怎么突然想起给大家衣服了?”也唯有沈陶敢如此问。
沈琳便道:“听母亲说,月中先是将军夫人寿辰,再晚些还有尚书府顾夫人,各府的姑娘们届时都要一同前去贺寿的,正好添置些衣裳。”
京中不成文的规矩,大凡这样的聚会,都是各府的夫人们提亲说亲的好时候。
哪家没有几个公子哥,哪家又没有几个适龄的姑娘,各府的夫人们看得称心如意,就早早将婚事定下来。
是以,京中对这样的聚会都格外重视。
沈琳的婚事自是不用愁的,沈陶和府里的其他姐妹,还需要侯夫人费心张罗。
所以定省时,当二夫人听说侯夫人要给府里的姑娘们做衣裳,她精明的脑子就开始盘算起来。沈楠和沈瑜还小,沈妍她倒是不关心,正好趁这个时机,好好替沈陶打算。故而这姐妹几人走在一处,二夫人同侯夫人便走在队伍前头。
至于三夫人,身子不适为由,早早便回了院中。
哪有心思想着姨娘养的女儿!
等到东院,侯夫人和二夫人就一同到苑中说些体己话。
云韶坊的裁缝正好也到了,大丫鬟韵来就在偏厅安顿好各房的小姐和丫鬟们。
加上孟云卿,侯府的姑娘一共有五位,云韶坊的裁缝来了三人。
就将好分作三处。
孟云卿恰好同沈陶分在一处。
孟云卿先量,沈陶便在一旁看着。
娉婷不大喜欢这个三小姐,昨日里她就神色傲慢,对姑娘不是很尊重。
姑娘虽然不介意,她却心里不舒服。
故而,裁缝替姑娘量体裁衣,她和音歌就在一旁听吩咐帮衬,也不去管一旁的沈陶。
沈陶却是兴致勃勃看着眼前三人。
“我看呀,祖母对云卿妹妹是真好,府里都知道祖母最疼音歌,竟连音歌都舍得给云卿妹妹,我们是想都想不得的。”她一面笑,一面打量孟云卿脸色,等她如何作答。
谁知孟云卿自先前起就在出神,全然没有留意到身侧的沈陶在同她说话。
娉婷和音歌都看了看她,手上的活却没有停下。
沈陶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还是娉婷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三姐姐方才是同我说话?”
一脸真诚,全然分不清她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没听到。
沈陶傲慢,只顾着嘴角牵了牵,又道:“嗯,云卿妹妹从前没有到过京中,自然不知道这云韶坊在京中可是首屈一指的布装,大舅母会想着给姐妹们添衣裳,怕是姐妹们都借了云卿妹妹的光罢了,云卿妹妹可要多做几身才是。”
她话中有话,娉婷就有些皱眉。
音歌不语,平素里,这位三小姐脾气便是侯府里最乖戾的,偏偏二夫人宠得很。
有二夫人护着,侯夫人自然不多管。
毕竟是沈府嫡出的姑娘,又没有大错,总不能像庶出的姑娘一般数落,老夫人处有时也恼得很。
音歌心底澄澈。
孟云卿掐了掐娉婷的手,娉婷会意,咽了心中话,也不作声。
孟云卿便笑:“多谢三姐姐提醒。”
这一拳倒像打在软棉花上,对方不痛不痒,她自己倒讨得没趣。
孟云卿又好似平常道:“音歌,那稍晚些,记得同侯夫人说一声。”
音歌倏然会议,应了声好。
沈陶只觉先前这棉花里又仿佛藏了细针!!
音歌若同侯夫人讲,侯夫人便心知肚明是她在嚼舌根。
母亲出来前,再三告诫,马上就是将军夫人和顾夫人的寿辰,届时事事要依仗侯夫人,让她收敛着性子,千万别惹大舅母不喜。
她应得也好,结果光顾着想着如何顺侯夫人心,全然没有想过孟云卿会来这么一出。
侯夫人向来是最孝顺的,她方才的一番话若是传到侯夫人耳朵里,再被祖母知晓,她才是搬了凳子砸自己的脚。
沈陶虽是个傲气的,却也不是个干傻的。
遂而眼眸一弯,笑出声来:“怎么就开个玩笑,云卿妹妹还当真了不是?方才二姐姐才说,月里有将军夫人和顾夫人的寿辰,姐妹们都是要一同去的,云卿妹妹自然也要一道。正好侯夫人体贴,叫了大家一道做衣裳罢了。”
孟云卿莞尔。
得理还需饶人,这个道理她自然懂。
只是沈陶这般一提,她也忽然想起来卫同瑞来。
沈陶口中的将军夫人就是卫同瑞的母亲,她之前还说让卫同瑞带好,没想到侯府的姑娘们都去,也不知道卫同瑞最后给将军夫人备了什么礼物。
卫同瑞教会她骑马,她也拿他当朋友。
这么突然想到卫同瑞这厢,遂又想起他同韩翕两人拌嘴,就蓦得笑起来。
沈陶眼眸一紧,以为她是故意笑自己方才搬石头砸自己脚,心中就有些不快。
娉婷好奇:“姑娘这是想到何事了,竟然自己笑出声来?”
“没事。”她不好提,就话锋一转,小声问:“音歌,三姐姐方才说的顾夫人是?”
音歌微顿,“尚书府的顾夫人哪!”
尚书府,顾夫人?
孟云卿愣住。
音歌想起她才到京中,怕是没理清这层关系,就娓娓道来:“咱们侯府的大小姐,嫁到尚书府做长媳…呸呸呸…是咱们侯府的大姑奶奶嫁到了尚书府,所以我们侯府同顾府是姻亲,顾夫人的寿辰自然是要去得。到时候姑娘还能见到大姑奶奶呢!”
沈媛嫁了顾昀鸿。
顾夫人便是顾昀鸿和顾昀寒的母亲。
孟云卿攥紧掌心,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姑娘?”见她脸色有异,音歌意外,又怕是先前关顾着同她说话,没注意手上的轻重,扎到她了?
孟云卿摇头。
恰好裁缝也道量完了,姑娘先去一旁挑料子吧。
孟云卿正好缓过神来。
音歌和娉婷却是欢喜得很,先前量衣裳委实枯燥了些,但挑布料却有趣得多。
“姑娘!这个颜色可喜欢?”音歌最先开口。
孟云卿淡淡看了一眼,“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姑娘这个呢?”娉婷也挑了一个。
孟云卿也点头。
由得她二人挑选,孟云卿却是没有心思的。
过往,她也想过顾昀寒是个怎样的女子,好奇她长什么模样,声音是否温柔婉转。可临到眼前,却忽然都不想知晓。
顾昀寒是谁,这一世又同她有和关系?
她不想见这个人,不去顾府便可。
这一世,她再不会见到宋景城,同宋景城也再无瓜葛!

思及此处,偏厅的屏风后就有脚步声传来。
侯夫人同二夫人一并踱步进来,姐们几人都福了福身。
“料子选好了吗?”侯夫人上前打量。
沈瑜和沈楠拼命点头,眼里都是喜色,这姐妹二人,沈瑜大些有十岁,沈楠小些才八岁,颜色都是一旁的丫鬟帮忙选的。
都是三房的庶女,三夫人平日里又是个挑理的人,沈瑜和沈楠都不敢选明艳的颜色,倒是年纪小小选得都是素雅之色。
侯夫人颦了颦眉,“太素了些。”
沈瑜和沈楠就纷纷低头。
二夫人便一手牵了一个上前,“来,二舅母帮你们看看,我们沈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光鲜明媚的?”
沈瑜和沈楠就扬起脸来,笑意满满。
侯夫人心中更愁。
二夫人确实光鲜明媚,但太过明媚了些。
侯夫人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便由着她去,只是晚些时候怕是又要亲自去一趟三房,否则三夫人那端指不定又要跑来西院哭上一场。
家中还有客人,她只能先去三房应对。
既是如此,就不再多管三房的两个姑娘,沈琳是无需她操心的,给她看了看心仪的料子,她也满意。
稍后,就到了孟云卿处。
孟云卿拿着一柄浅色的绣花段子,做工虽然精致,但未必太素了些。
侯夫人便上前:“这料子,你嫂子穿穿还行。”
言外之意,不像姑娘家的衣裳料子。
这也不怪,前一世,她嫁人都有六年,比起世子夫人来也相差不了两岁,她看人看物,都不是十二三岁的眼光。
难怪侯夫人会提点。
侯夫人便上前,随意挑了挑了,又拿到她身前比量,片刻才寻了两处满意的:“云卿若是喜欢素雅些的,这两匹就行,小姑娘家有小姑娘家的素雅。”
孟云卿谢过。
侯夫人的眼光从来得体,铜镜里,浅蓝色的湖纹便趁得肌肤雪莹。

量体裁衣,也挑过料子,云韶坊的师傅说隔五日便可送来。
云韶坊都是精工细活,能说五日,都是给侯府的面子。
侯夫人打了些赏钱,又让周妈妈去送,云韶坊的师傅们感恩戴德。
量完衣裳,沈陶和沈妍就同二夫人一道回南院。
侯夫人亲自送沈瑜和沈楠小姐妹回北院。
孟云卿请了侯夫人的意思,听说婉婉病了,她想去看看。
侯夫人便让韵来领她去。
婉婉尚小,与世子和世子夫人同住在芷兰苑。
婉婉是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小女儿,世子和世子夫人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前两日冯国公得了几只外邦进贡的金蝉,就让人来想接外孙和外孙女去看。婉婉粘娘亲,呆在府中没去,两个双胞胎去了还未回来,所以孟云卿也没见过。
芷兰苑在西院靠东,偏厅在中轴,要从偏厅去往芷兰苑,就需路过西院的花园。
韵来在前方带路,孟云卿就同音歌和娉婷跟在身后。
六月里,日头渐渐热了起来。
音歌心细,带了伞,便走在身侧替她撑伞。
她没有来过西院的花园,韵来就道:“东院的苑中有荷塘,咱们西苑便是镜湖。”
镜湖上亭台楼阁,湖中鲤鱼成群,同东院全然不同的景色。
孟云卿驻足看了片刻。
湖面清风拂过,撩起她额前刘海,映出额前的美人印记。
身后远远脚步声也消融在湖面清风里,听不清晰。
待得转身,才赫然发觉一道身影映入眼帘,孟云卿来不急收起的笑意就僵在脸上。
段…
第034章落水
段…段…孟云卿一脸尴尬。
段什么?
孟云卿忽然意识到,似乎更为尴尬的是她并不知晓对方的名字。
娉婷见过段旻轩。
她跟在孟云卿身后,直接做了一个伸手捂嘴的夸张动作,生怕自己惊呼出来。
音歌也不淡定,侯府东院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男子?
西院是有女眷的呀!
偌大个定安侯府,怎么会无人阻拦呢?
这三人都是一脸惊愕,面上的表情却各有千秋,放在一处看实在精彩。
好在韵来昨夜是见过段旻轩的,便上前福了福身问候:“宣平侯。”
宣平侯?——就是昨日里西院来的贵客?
音歌才恍然大悟,昨日黄昏里还到过养心苑来拜见了老夫人的。就连老夫人都夸赞宣平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怕是要将京中好些王孙公子都给比下去!
她还不信。
原来…真的是风姿绰约呢!
音歌如实想,脸上的惊讶之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而段旻轩处,见到孟云卿,嘴角便微微勾勒起来:“方才想在府中随意逛逛,没想到迷路了。”
这句话是对韵来说的。
他在东院的镜湖周围迷路了,所以才会在这里。
合情合理。
孟云卿就蓦得想起,在入江客船上,有人醉得东倒西歪,当时脸上就是这般似笑非笑,还拿着她的银票大声赞叹“好诗!”
她从他手中,扯都扯不动。
她又实在晕船得很,才忍不住吐了他一身。
若是他还记得,不知道还笑不笑得出来。
反正她是笑不出来的。
孟云卿勉强将僵住的笑容收了回来,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后退一步,想敬而远之。
段旻轩见她小碎步挪后,也偏偏恶趣得很,便借着同韵来说话,挪前一尺:“要怎么回有朋阁?”
孟云卿果然自觉再挪后。
有朋自远方来,顾曰有朋阁。
是给侯府里的上宾住的。
段旻轩借住在东院的有朋阁,走丢了,要打听如何回去也是应当的。
理由冠冕堂皇。
韵来就应道:“有朋阁在东院花园的后身,要绕过镜湖呢,您看!”言罢,伸手指了指镜湖后面,但镜湖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东院又大,她简单比划,对方怕是不明了的。
宣平侯是侯爷是世子的贵客,韵来知晓不能怠慢,于是思量一番,又转向音歌道:“我先送宣平侯回有朋阁,你带表姑娘去趟芷兰苑。”
音歌是侯府的丫鬟,虽然在东院伺候老祖宗,但西院的路自然是认识。
音歌自己就可以领姑娘去芝兰阁。
音歌便朝韵来点头。
孟云卿更是巴不得!
不待韵来开口,就大方点头。
能送走就好,送得越远越好!
韵来便道:“宣平侯,奴婢送您回有朋阁吧。”
段旻轩佯装点头,又似不经意间看了看孟云卿,朝韵来问:“这位是?”
孟云卿一个激灵,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韵来莞尔,娓娓道来,“这是我们侯府的表姑娘,姓孟,也是昨日到京中来的。”
“表姑娘?”段旻轩似是想起什么的模样。
孟云卿就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实在猜不出他会做何。
或者说,他做何她都觉得不意外。
由得韵来介绍,段旻轩更是大方迈步上前,“孟姑娘,我们可是在何处见过?”
“不曾见过。”她下意识应声。
呃,应完便后悔得很!
他这句话耳熟!
她也应得太自在了些!
他都记得喝过她煮得茶,看过她赠得书,记不住哪里见过她才真真是出鬼了!!!
眼见她懊恼模样,段旻轩强忍着笑意:“可孟姑娘看起来很面熟。”
她更加确认,他是有意的!
孟云卿心中委实恼得很,奈何音歌在韵来都在,她只得摇头,“不熟不熟。”
她实在窝火,就咬了咬下唇,低头。
发间镶玉的银簪子,就在阳光下悠悠泛起光泽,趁得一双明眸玲珑清澈。
他又笑了笑。
稍微迈开步伐想同她多说,她就不自然的继续退后。
窘迫的是,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空无一物。
于是一步踩空,才倏然想起后面哪里还有路,只有一个偌大的镜湖!
光顾着伸手去够旁物,却来不及“吱”上一声,就“噗通”落进了镜湖里。
段旻轩本想伸手够她,却见她落水的姿势太过英勇,他有些犹豫了。
更何况…
他刚想笑出声来,就见一侧的韵来丫鬟脸色一变。
音歌更是吓得眼睛都直了。
娉婷直接慌乱喊出声来:“姑娘!”
孟云卿晕船,是因为根本不识水性。她本就惊慌,落入镜湖之中就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又不会游泳,在湖中拼命挣扎,现场简直惨绝人寰。孟云卿只觉落在深不见底的湖里,连伸手和喘息都困难至极。
仿佛命不久矣!
“来人哪!”音歌也慌了,“表姑娘落水了!”
“来人哪!”韵来跟着喊。
这可如何是好!娉婷眼中氤氲,都快哭了出来。
眼前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段旻轩眸间含笑,兴致勃勃上前,临水屈身。
镜湖内扑腾的孟云卿就跃然眼前。
但孟云卿哪有功夫看他。
呛了好多水,根本连呼吸呼吸不上来,更何况出声!
段旻轩也不顾一旁的韵来,音歌和娉婷三个丫鬟,轻咳两声,悠悠问道:“喂,还好吧。”
进了一脑子水的孟云卿竟然还能听清。
将死之人,只觉恨透了眼前这只“瘟神”,真是说他是“瘟神”一点都不为过。
段旻轩笑得更欢,“孟姑娘,这么浅的湖,都能游这么久,恐怕也是没几人能做到的。”
嗯?
韵来一惊,音歌一惊,娉婷也是一惊。
便来唤人来救都忘了。
而方才风风火火的一幕,远处,就有起码十几个家丁和小厮蜂拥而来。
孟云卿也愣住。
段旻轩捡了一侧的树枝,戳到镜湖里。
孟云卿潜意识去够。
挣扎这么久,够到树枝,就似够到救命稻草一般,劫后余生冒出头来喘息。
想起方才段旻轩的一番话,偷偷伸腿试了试。
果然够着了底。
脸色就唰得一下变青,若是直接这般站起来,这湖水只怕就道大腿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