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辰敛声。
景王停下脚步,眉头微拢:“逸辰?”
他今日很有些奇怪。
沈逸辰才转眸看他,应道:“是,大理寺卿方世年的女儿,方槿桐。”
啊?
*****
元洲城内,自卯时起,四方街附近就热闹了起来。街道两头人影重重,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一面说话,一面踱步往清风楼方向结伴去。
其中几人,方槿桐认识,是她在京中见过的棋士,眼下都来了元洲城。
官府的衙役拦下马车,方如旭上前交涉,片刻才折了回来。方如旭一面掀起帘栊,一面“啧啧”叹道:“幸亏听了你的,今日早出来了。四方街附近便开始禁马车了,剩下的,我们得走着去。”
方槿桐一身牙白色的男装,头上一枚素玉簪子束着发。她的个头原本在同龄的世族小姐里就算高的,但如今束着发,扮起男子,便像矮了半截似的。
“阿梧,帮我看看头发。”清风楼的名帖只能方槿桐一人进去,带不了阿梧,若是束发散了,才是出乱子了。阿梧上前替她拢了拢,也只见有些细丝垂下来罢了,旁的并不打紧:“三小姐放心吧,簪子束得紧,不会散的。”
方槿桐这才莞尔。
又伸手进袖袋里,掏出那枚名帖看了看。
没丢,还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是今日再丢了,她哭死在清风楼外也无济于事。
“这回可收好了,沈括都走了,再没有人给你送名帖来了。”方如旭从她手中拿过来,看了看,才故意同她打趣。
方槿桐睨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拿回名帖,一面往袖袋里收好,一面道:“这‘清风楼’的名帖本来就是他从我这里偷偷拿走的,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我的名帖丢了,又没同外人说起过,他恰好手中就有一个,还掐指一算,就让人假惺惺给我送回来了?”
确实,方如旭也想不通。
“那沈逸辰图什么?”方如旭不死心。
方槿桐伸手抚了抚额头:“他若不是小气,一直耿耿于怀白瓷花瓶那回的事;就定是脑子有问题,尽做些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事。这样的人,以后绕道走就好。说不定下次遇到了,还会厚着脸皮,让我谢谢他送名帖给我。”
方如旭啼笑皆非。
言语间,清风楼就在眼前。
四层的雅致阁楼,就在四方街正中间。
席萧两大国手的对弈,已时才开始,清风楼外已经人满为患。
方如旭便道:“快些去吧,兴许还能有个好位置。二哥在这里等你,看完了就出来寻我。”
方槿桐从善如流。
一楼大堂处,棋童见了她手中的名帖,便上前招呼:“公子,请随我来。”
方槿桐跟在他身后。
验贴的档口共三处,连在一起,中间有隔断隔开。
方槿桐递上名帖,名帖正中烫了半个金印,金印旁是印上的‘清风楼’三个字。
验贴人接过名帖,仔细看了看,接过来的名帖要和手中的另外半个金印模子完整凑上才能入内。而每道金印的纹路都不全相同,仿也仿不出来。果然细致,方槿桐心中叹了叹,难怪清风楼的名帖难求,也不怕旁人仿,是有缘由的。
验贴之人又起身,从身后的锦盒中挑处了一枚对应的玉箸给她:“公子,请从此处上二楼,落座白云间。”
方槿桐谢过。
清风楼共有四楼,对弈的棋座设在二楼。二楼的座位是最适合观棋的,能在近处看到席大国手和萧大国手。方槿桐喜出望外。她的位置就在正中偏右一点,不仅可以看到全部棋盘,就连对弈之人的眼角眉梢都能看得清楚。
是上上位!
这白云间有差不多两部马车大,隔间同隔间之间只有木梁隔断,没有砖瓦,木梁之间挂了霜色的轻罗幔帐,很是典雅,透过这层轻罗幔帐,隐约可以看见两侧隔间里的人。
右侧的隔断空着,想是人还没到。
左侧的隔断里,却隐约见到两道人影。
一人一贴,是清风楼惯来的规矩,这隔间里怎么会两人?
而左侧的隔间内,仆从模样的男子顿了顿,轻声道:“东家,白云间的名帖前日里给了怀安侯,来的这位,似是没在怀洲见过。”
肖缝卿慢慢放下茶盏:“嗯,是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肖老板登场!
第9章 名册
姑娘?肖挺倒是意外。
世族名媛中喜好棋艺的确实不少,但少有姑娘家会亲自来清风楼观棋的。更何况,肖挺皱了皱眉头,更何况这白云间的帖子还是怀安侯的。
东家有意拉拢怀安侯,白云间来的人却不是怀安侯。
肖挺询问般看向肖缝卿,可是要去查一查?
肖缝卿自顾品茶,面上的神色却并不在意:“你知道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肖挺立即会意:“是,东家。”
…
已时将近,清风楼里的人越来越多。
先前白云间右侧的隔间里,也有人落座了。大国手对弈的棋座在二楼,故而二楼的隔间最少,也最是清静。
方槿桐环顾四围,总共也不过十二个大隔间。想要拿这样位置的名帖,光凭一掷千金都不行,阳平竟然能寻到清风楼的邀约!
方槿桐心中唏嘘。
再仰首,只见三楼同四楼的人似乎就多了。
从三楼和四楼看下来,应当只能看得见两位大国手的头顶,是看不到棋盘的。故而三楼和四楼的南侧各有一个巨大的棋盘悬挂着,届时有棋童按照二楼的棋局摆棋。
元洲城的清风楼是有名的风水宝地,诸如这样的对弈棋局,珍宝拍卖,大家讲坛都在清风楼,连京中的思宝阁都望尘莫及。
也不知这清风楼的东家是何人?
胡乱思绪中,堂内的金钟敲响,守钟的棋童朗声道:“辰时八刻,有请大国手。”
须臾,楼内便安静下来。
二楼大堂的十二座屏风后,陆续走出来两人。
前方的一人白须冉冉,身着青色的大袍,显得庄重而威严。席仲绵座下弟子三十六人,各个在当今棋坛里都拿得出手的,一代宗师,有这样的风骨不足为奇。
方槿桐在京中见过席大国手几次,只是远远看到,并没有亲眼见过他对弈,但他的棋谱,她每局都看,她最敬重的棋手便是席大国手。
席仲绵从屏风后走出来,方槿桐不由坐得端正了些。
席仲绵身后便是萧过。
都传萧过是怪才,为人孤傲,不喜与人为伍。
四五年前才初出茅庐,用了三年时间击败了南派各大高手,一时声名鹊起。既不收徒,也不传艺,所有的时间不是用来下棋就是用来看棋,时常废寝忘食,所以棋艺之精湛,成为南派棋艺的巅峰。
方槿桐一直以为萧过是四十上下的大叔,却不想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好棋者往往以棋艺较高低,忽略了年纪。
左侧的秋风间里,肖缝卿端起的茶杯悬在半空,凝眸看向刚刚落座的萧过,嘴边微微勾了勾,也看到他向这边看来。
辰时八刻,两人各抓一把棋子,交由棋童并数,若为单数,右侧执黑子,若为双数,左侧执黑子。
黑子先执棋。
棋童认真数完,将黑棋盒置于席仲绵跟前,白棋盒放于萧过身前。
已时到。
秋风间内,肖挺屏住呼吸:“不知萧二公子能否赢过席老先生。”
肖缝卿也不抬眸,凉凉道:“他会的。”
…
开局。
下棋的人心无旁骛,随着黑子白子交叉落子,观棋者却有不少已经按耐不住,能零零散散听到叹息声和感叹声。观棋不语,但身在南北两派大国手的棋局里,不见得能控制得住情绪。
这样的棋往往下得慢,但萧过却明显落棋利索。
在这样的一场对弈中,最怕便是输了心态,失了平常心,便等于丢了棋局。
萧过继续快而准,席仲绵却依旧不急不缓,当稳则稳,棋局一时难分上下。但席老先生走得步步精湛,相比之下,萧过倒是稍弱一些。
已时三刻,萧过依旧快步落棋,全然没有旁的思绪,而席老先生却开始明显心有旁骛。每掷一子,都忍不住抬眸打量对面之人。
方槿桐的座位离得近,席老先生什么棋局没见过,对弈场上输赢是常有之事,以席老先生这般年纪,不至于会被萧过逼到慌乱的地步,她能明显看到席老先生额头上的汗水。
已时四刻,席仲绵挥了挥衣袖,执棋盒。
意思是,要暂歇。
高手间的对局往往不是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决胜负的,席老先生年事高了,要暂歇也在清理之中。
棋童上前封存棋盘。
有人上前扶席老先生起身,方槿桐离得近,既看得到席老先生错愕摇头,也隐约听到了他口中小声重复的“怎么会”“不可能”几个字。
其实,方才的那几步棋萧过走得虽然精湛,却并不如席老好。而萧过反而自信,席老却如履薄冰,方槿桐有些看不懂这场对弈。
中途暂歇有小半个时辰,眼下也到了午间,清风楼各层的露台都设了茶歇。紧张的气氛过后,观棋者可以小歇,再等棋局继续。
方槿桐起身,去楼台拿了些吃食,也听二层的观棋者议论了一些今日的棋局,大多是席老爷子更胜一筹,萧过太过激进之类。能在二层的都是大家,她不好参与,便抽身回来,只是路过秋风间时,脚下停留了稍许。
“姑娘看什么?”肖缝卿并未看她,眼睛盯着手中的书卷,却开口同她说话。
听到姑娘两个字,方槿桐心中一慌,见四围没有旁人,才走了进去。
肖缝卿抬眸看她。
“你怎么知道?”方槿桐诧异,但对方既然没有当众拆穿她,也不会给她难看。
肖缝卿笑了笑:“耳洞。”
方槿桐才伸手摸了摸,而后又悻悻收手。
肖缝卿放下手中卷轴,“到我问了,姑娘方才看我做什么?”
方槿桐有些不好意思,便也不隐瞒:“清风楼的名帖只能一人进入,方才见你这里有两人,所以好奇罢了。”
肖缝卿又笑:“他是清风楼的掌柜。”
清风楼的掌柜?方槿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清风楼的掌柜自然是可以随意出入。
可清风楼的掌柜为何会在秋风间里?
肖缝卿仿佛洞察她心思一般,礼貌道:“在下是清风楼的东家。”
清风楼东家?
方槿桐却意外了,能经营清风楼的必然是国中首屈一指的商贾,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个五官精致,温雅如玉的公子。
“姑娘不信?”肖缝卿问。
“哦,不是。”方槿桐有些懵,但又不好说,她以为清风楼的主人会是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流着油水的商人罢了,谁知,竟然是这样模样清秀的?
方槿桐眼眸微动,见他手中的书卷合上,扉页上写了“纪九残局”几个字,便灵机一动,话锋一转:“纪九残局?”
肖缝卿适时递给她。
她接过,只看了一页,脸上笑容便明媚起来:“真的是纪九残局?”
肖缝卿点头:“是孤本,姑娘见过?”
方槿桐有些激动:“我早前见过两张残页,没想到真有孤本…”眼睛盯在书页上,有些爱不释手。
肖缝卿嘴角微挑:“那便送与姑娘了。”
方槿桐以为听错,诧异看他,这等珍奇的孤本。
肖缝卿道:“我看过了。”
方槿桐也笑了笑,俯身还他:“多谢公子借阅,我也看过了。”
无功不受禄,她同他又不认识。
恰逢棋童敲钟,棋局继续。
方槿桐告辞,他也不留,只是嘴角牵了牵。拾起书卷在鼻尖轻放,有白玉兰的味道。
敲钟过后,席仲绵和萧过相继回场。
堂中,席仲绵和萧过对坐。
方槿桐只觉萧过面色依然如旧,席老先生似是脸色更为苍白了些。
方槿桐有不好预感。
黑白棋子相继贴入,在棋盘上走出一局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只是席老先生分明越走越好,棋路越加分明,气色却越来越难看,就连右侧之人都忍不住猜测,席老爷子今日怎么如此奇怪?
更奇怪的是萧过,分明要输棋了,却面色不改。
申时,萧过盒上棋盖。
棋童上前数目。
“黑棋胜,半子。”棋童的声音响彻清风楼。
周遭赞叹声并着嗟叹声都有,瞩目中,萧过起身,拱手朝席老道了声:“萧某输了半子,心服口服。”
席仲绵已面色惨白,若非棋童一侧搀扶着,近乎站不起来。
萧过侧目,看向席仲绵时,席仲绵心底一惊,满眼慌乱,全然失了准则。
肖缝卿低头,随手提笔,在那本名册上用红笔划掉了“席仲绵”三个字。密密麻麻的名册,共计二十二人,加上“席仲绵”在内,共计划掉了二十一个。
肖缝卿搁笔,复仇名册内只剩最开头的“方世年”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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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复仇名册
第10章 公道
朱红色的墨迹未干,晾在一处。
肖缝卿没有移目。
清风楼内,席仲绵和萧过都已离场,楼内的观棋者也纷纷结伴离场,只剩下了零零散散几人。
肖挺上前询问:“东家,方才棋歇时,萧二公子让捎句口信给东家,说想单独见见东家。”
肖缝卿抬眸,方槿桐将好从隔断前走过。
他拾起那卷“纪九残局”,上面残留的白玉兰花香便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跟去看看,怀安侯府应该没有这个年纪的姑娘。”
肖挺接过,应了声“是,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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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楼,四层。
观棋者已尽数离开,只剩了几个棋童在简单整理。
露台外,萧过负手而立,凭栏远眺,远不如先前对弈时的戾气。
肖缝卿缓步上前,周围的棋童低头问好:“见过东家。”
他颔首莞尔。
“肖挺说你要见我?”肖缝卿走上露台,与萧过并肩。
清风楼在四方街的中央,凭栏望去,可以尽数看到元洲城内精致,恢弘大气。
“肖老板,我想亲自找你道谢。”萧过转身,拱手一拜,“若不是肖老板邀请,席仲绵不会答应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我对弈,我也下不出这盘复棋,为我父亲正名。”
复棋,便是下过的棋,重新再走一次。
二十年前,席仲绵已是北派棋手的宗师,在一场不受瞩目的对弈中,输给了萧父,为挽回颜面,诬赖萧父私藏棋子。
那场对弈原本萧父已经胜出了半子,却因私藏棋子作弊而被驱逐,还断了一指。一个棋士的名声一旦坏了,断一根指头同断一双手没有区别,前途已经毁了。
席仲绵是声名赫赫的大国手,而萧父不过一个默默无闻的棋士,有谁会为了一个棋士去得罪大国手?萧父走投无路,只想再次约站席仲绵。结果席仲绵却宣布从此禁手,只授徒,不对弈。萧父连最后为自己正名的机会都没有,于是郁结在心,早早就过世了。
萧过的这局棋,走得便是复棋。
复的是父亲当年同席仲绵的那局棋。
只是,他走得是席仲绵当年的白子,席仲绵走得是当年父亲的黑子。所以开始时,席仲绵并未觉得异常,忽然意识到这是那局复棋时,心中就失了准则。
清风楼的这场对弈,来了棋坛半壁。“南萧北席”的较量,早已被人津津乐道,这场棋局的棋谱,只要有人有心,就会同二十年前的棋谱对比。
对席仲绵来说,一个大国手的声誉远比胜负更重要。失去声誉,他就会失去在棋坛的一切!背负万千骂名,被人不耻。
“萧二公子不必谢我。”肖缝卿嘴角微牵:“我肯帮你,也是我有私心。”
萧过转眸看他:“萧某有一事不明白,凭肖家的势力,肖老板若是想对付席仲绵其实轻而易举,为何非要找我?”
肖缝卿本在凭栏远眺,听到这句,指尖才微微滞住,回眸看他:“对付一个人很容易,不容易的是拿走他最在意的东西。”
肖缝卿垂眸。
再睁眼,目光留在四方街上,穿着一身牙白色男装,一枚素玉簪子束发的方槿桐身上。
稍稍抿唇。
*****
黄昏刚过,“仁和”医馆内,四下开始掌灯。
东苑,钟氏坐在临窗的小榻上,抱着岁岁玩布袋玩偶。布袋玩偶是只老虎,模样却憨态可掬,岁岁很是喜欢,一直抱着不肯放。
这是方槿玉昨日买来给岁岁的。听说方槿桐丢了清风楼的名帖,阖府上下都在帮忙找也没寻到,在厢房内怏怏趴了一日,方槿玉别提心情多愉悦。想着既然方槿桐明日无事可做,正好约她去陪岁岁玩,顺便看一看方槿桐那张闷闷不乐的脸。
谁知今日等她拿了新买的布袋玩偶去东苑时,却听说方如旭和方槿桐去清风楼了,她还楞了许久。岁岁却喜欢这个布袋老虎得很,她就在钟氏这里玩了一日。
黄昏过后,苑里来人说二公子和三小姐回府了,要来看小少爷。
不仅人来了,还买了风车和拨浪鼓来,岁岁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小孩子又贪心。
怀中抱着布袋老虎,手里拽着拨浪鼓,还嚷着让钟氏给他转着风车玩。总之,嘴里呵呵笑着,还朝方槿玉几人牙牙学语,连心不在焉的方槿玉都逗乐了。
隔了不久,岁岁饿了,奶娘抱了走。
几人就在屋内陪钟氏说起话来。
钟氏会下棋,偶尔也会看棋谱,听说今日是南北两大国手的对弈,便问起方槿桐清风楼里的见闻。
方槿桐就捡了重点说,譬如席老先生执黑子,萧过执白子,萧过下得果敢,席老先生到后来稍稍有些力有不逮之类,最后席老先生险胜了半枚棋子。
说到后来,方如海回了苑中。
钟氏起身接了他手中的外袍,随意闲话了两句。方如海听他们在说今日清风楼的事,也加入进来。说今日城中都在议论这场对弈,这场对弈本身就有看头,除了是南北两派的角逐之外,还有就是席老已经封棋了,能和萧过对弈其实出乎圈内人的意料。再者棋局下得很精彩,一波三折,先是席老占上风,紧接着被萧过逼平,最后险中求胜。
元洲城算北派,席大国手是北派巅峰,他胜了整个元洲城都面上有光,是福地。
有称赞的,也自然有诟病的,也有人说萧过分明胸有成竹,最后不知晓什么缘由让了半子给席老,许是看他老人家气色不好之类。
总归,这一场举世瞩目的对弈落幕,元洲城也算在棋坛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回到西厢房,方槿桐辗转反侧。
席仲绵的棋谱她都看过,大热的,冷门的,甚至坊间出售的冒名的。
今日这局棋,她总觉得在何处见到过,似是就是席仲绵过往的棋谱之一。从东苑回来,她翻了好几本,一直没有找到,夜深了,才熄灯上榻。
如果她都觉得似曾相似,但一定还会有旁人有这样的念头。
只是她今日观棋的位置极佳,看得清楚对弈两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席老先生的模样似是…似是慢慢通过对弈,认出了对方一样。
但萧过的神情就让人看不透了。
这场棋若说是萧过胜了半子,她还相信些。
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大国手之间的顶尖对决,她恐怕还缺些火候看懂。
转念一想,今日的位置真实是好,等回京之后要好好问问阳平,她如何拿到了这样的名帖的。
*****
翌日,一条消息震惊了元洲城。
也震惊了整个棋坛。
席大国手在昨日对弈后,忽然中风,瘫痪在床,日后怕是再起不来身了。
开始时,还以为是误传的消息,后来经多位大夫确认,消息属实。
一时哗然。
方槿桐是今晨知道的。
“仁和”医馆是元洲城最好的医馆,有人连夜请了方世万出诊。元洲城内的大夫会诊了一夜,老爷子的病算是救回来了,却中风瘫痪了。
方世万晨间回的医馆,阿梧知晓后就慌慌张张来寻方槿桐了,方槿桐才从梦中乍醒。等方世万黄昏再去复诊时,方槿桐央求大伯父带她一道,方世万经不住她哄,便让她做了回拎药箱的学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昨日还在清风楼神采奕奕,迎战萧过的席老,今日就瘫在床榻上,眼窝深陷。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嘴边不停抽搐,口吐着沫子,动不了,也说不了话。方槿桐看得有些心酸,大伯父复诊完,就拎着箱子随了大伯父出院。
毕竟是最敬仰的大国手,方槿桐心情有些低落。
出院时,将好见到肖缝卿入苑落。
肖缝卿看了她一眼,并未招呼,她也没有贸然应声。她想,他是清风楼的东家,昨日席老先生还在清风楼对弈,今日病成这幅模样,他来看看也是应当的。
仆从领着肖缝卿到了屋内,然后去给他沏茶。
屋内就剩了他和席仲绵两人。
席仲绵见了他,有些激动,只是口不能言,也不能动,眼中似是很有些复杂意味。
肖缝卿也不看他,望了望着屋内的陈设,悠悠道:“席老爷子是否想问,萧过同我是不是一伙的?你们之间的事,我知道多少?”
席仲绵眼中惊愕。
“那我可以告诉老先生,萧过是我专程寻来的。”
席仲绵难以置信看着他。
肖缝卿踱步上前:“席老爷子,我是燕塘黎家的后人,来找你讨公道的。”
黎家?!
席仲绵忽然想起何事,便拼命得想后退,只是动惮不得,就越加惶恐瞪圆了眼珠看他。
肖缝卿继续不紧不慢道:“当年黎家遭灭门,一门上下,死了足足一百余口人。构陷黎家的,一共二十二人,老爷子是第二十一个。”
席仲绵惊恐摇头。
“我爷爷视老先生为至交,知己,没想到却被老先生最后的一番供词送掉了一门百余口人的性命。老先生,我如今代爷爷向您讨回来,不过分吧。”肖缝卿看他。
席仲绵想挣扎,只是拼了命也动弹不了,而屋内的仆人去奉茶了,也没有旁人。
挣扎之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是奉茶的仆从回来了,席仲绵好似看到了生机。
肖缝卿也转身:“席老爷子,想必今日来探望你的人不少。我若是你,就好好享受今日,因为过了今天,你就不是过往那个德艺双馨的大国手,而是一个靠作弊赢了对弈,又逼死一个棋士的无德之人。”
*****
离开苑落,上了马车。
肖挺就在马车中:“东家,打听到了,昨日持了怀安侯名帖的那位姑娘…”肖挺欲言又止,肖缝卿抬眸看他,示意他说。
肖挺沉声道:“是方世年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起找个固定时间更新吧
就不用等啦
上午还是晚上?
第11章 诊脉
方世年的女儿,方槿桐。
方世年的长兄在元洲城开了一家“仁和”医馆,方世年是带女儿来元洲城看望大伯父一家的。同行的还有方家大房的次子方如旭,四房的女儿方槿玉。
方槿桐姨母在定州,方世年应当还会带女儿去一趟定州,而后返京。
肖挺将探到的都说了出来。
肖缝卿没有作声。
肖挺又道:“还有东家让查的凤安孟家,孟锦辰,方才来消息了。”
肖缝卿才瞥目看他:“他人在哪里?”
肖挺道:“入葬了。”
肖缝卿眉头微蹙。
肖挺继续道:“我们的人一直在凤安县找他,结果孟锦辰早前便离开了凤安,从凤安县辗转到了灵壶镇,又从灵壶镇到了豫安县。等我们的人寻到豫安县时,孟锦辰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肖挺叹道:“听说是痨病,一直病了好些年了,拖到了几日前才咽气,还是好心人帮忙下葬的。”
肖缝卿缄默,良久问道:“孟家还有别的人吗?”
肖挺摇头:“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