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之事向来不由人定,郭钊说得不无道理。
沈逸辰宽慰:“既来之则安之。”
槿桐颔首。
洞外吹进来的风大,沈逸辰取下外袍递给她。
槿桐微怔。
“春捂秋冻,山谷里天寒。”声音虽轻,不容置喙。
方槿桐接下。
她本就有些冷,披在身上,顿觉带着他体温的暖意。
“给。”郭钊照做。
他好歹也是行走江湖之人,岂能输给沈逸辰?
阿梧错愕接过。
“多谢郭大爷。”阿梧半是惶恐,半是感谢。
郭钊瞥了她一眼,依旧双臂环抱,右臂和胸膛之间夹了一柄剑,标准的大侠做派。
阿梧受宠若惊。
槿桐掩袖笑了笑,而后问向沈逸辰:“你同郭钊是如何认识的?”
郭钊身上有大侠义气,这样的人鲜有会为权贵折腰的。
郭钊不是这样的人。
阿梧和郭钊都看向沈逸辰,想听他怎么说。
沈逸辰一本正经道:“他是我义兄。”
啊?
方槿桐和阿梧的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郭钊瞥了他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
方槿桐和阿梧又齐刷刷看回向沈逸辰。
沈逸辰两手一摊,奈何道:“你也看到了,他不认我,我有什么办法?”一脸无辜模样,浑身上下写满了诚恳。
方槿桐和阿梧又齐刷刷看向郭钊。
郭钊面无表情,连“吱”都懒得“吱”一声。
沈逸辰凑到槿桐耳边,悄声道:“他小时候救过我,我爹让我认他做义兄,那时候瞿山派上下断粮,我爹一口气资助了瞿山派十年的伙食费,门主感恩戴德,就让郭钊以看护我为己任,借此将瞿山派发扬光大。”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然后呢?”
沈逸辰轻咳两声:“后来瞿山派还是散伙了,门主忘了通知他,他连散伙饭都没吃到”
“”方槿桐额头三道黑线。
沈逸辰继续:“再后来,南蛮骚扰我怀洲边界,我带兵去边界驱逐,郭钊同我一道。那场仗打得异常激烈,郭钊一人身披瞿山派的令旗,浴血奋战,杀红了眼,三次单枪匹马闯入南蛮的阵营,如入无人之境。气势汹汹的进去,而后安然无恙的回。等南蛮退却后,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了瞿山派几个大字。”
“后来呢”方槿桐已然嫌弃脸。
沈逸辰拢紧了眉头,沉声道:“后来,江湖上一夕之间就多出了十来个瞿山派。”
“噗。”方槿桐笑出生来。
阿梧赶紧伸手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郭钊脸都绿了,却还是忍住没出声。
“继续说。”方槿桐好奇。
沈逸辰摇头道:“这些江湖门派各个都自称自己就是那个令南蛮闻风丧胆的瞿山派,郭钊气不过,就去逐一单挑”
“”方槿桐额头再次三道黑线。
沈逸辰轻叹道:“后来,所有的瞿山派都合并成了一个瞿山派,郭钊就是瞿山派门主。”
方槿桐和阿梧的下巴都险些掉下来。
“那,既然郭钊是门主了,还跟着你做什么?”方槿桐费解。
阿梧接道:“郭大爷是念旧的人?”
“不。”沈逸辰笑出了牙齿:“我付了瞿山派上下三十年伙食费。”
真是,信了他才出鬼了。
方槿桐恼火,分明是件正紧事,却偏偏被他说成了不正紧的模样。
郭钊的脸色都紫了。
但由得这番话,时间竟不知不觉间过去许久。
先前灯盏的油没了,阿梧去添油。
槿桐托腮道:“要是世上有这么大的夜明珠就好了。既不怕黑,也不怕刺眼,还不用添油。”
她手中比划的能有一个灯盏那么大。
沈逸辰笑笑:“那寻起来有些难。”
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槿桐还是槿桐,一刻都没有变过。
那时的槿桐就说过同样一翻话,而且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想法绝顶聪明。
他那时真的遣人四处寻过。
其实在弘景七年,沈括真有带回过夜明珠的消息。
他安排了怀洲的亲信去办,原本,等他从彤郡回来,就可将这颗夜明珠拿到槿桐面前,一搏美人笑,谁想到会在彤郡遇见了暗卫和南蛮细作,槿桐抱着小宝离开,他和槿桐最终天人永隔
“沈逸辰,你有听我说吗?”槿桐说到第三遍上头,有人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笑盈盈看她。
方槿桐扯了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一处:“我是问”
阿梧和郭钊自觉收了耳朵。
“我是问陆昭宇那边怎么样了?”沈逸辰出面处置陆昭宇的事,便是怀安侯府的手段。这样的手段旁人能牵联想到戴诗然这里来的几率最小。但沈逸辰处置得如何了,她心中还是好奇。
沈逸辰敛了笑意:“陆昭宇这样的人最怕什么?”
见他忽然严肃,方槿桐心中顿觉有些异样。
她鲜有见到这样模样的沈逸辰,一时有些不习惯。好容将心思放在“陆昭宇最怕什么”上,又觉无果。
名声?虽说棋士最在意名声,可若是陆昭宇真在意名声,就不会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偷棋。
家眷?若真在意他的妻子和儿子,也不会想到用欺骗戴诗然的下/流手段。
生计?这样的人连颜面和道德都不顾的,还会在意生计吗?
方槿桐摇头,她实在想不出来。
沈逸辰俯身看她:“这样的人,最怕他自己的利益得失。”
方槿桐蹙眉,似是听懂了半分,又似是一知半解。
“他是棋士,棋士用一双手下棋,旁的于他都是身外之物。”沈逸辰起身,看着岩洞外淅淅沥沥大雨,凉薄道:“打蛇七寸,于人来说也是同样道理,我找人同他说,他若是敢透露半句,或是时候借此生事,便剁掉他的十根指头。”
方槿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如此,就真的有用吗?”
沈逸辰唇畔微牵:“无用。”
嗯?方槿桐莫名看他,说得这么恐怖,无用?
沈逸辰敛眸:“有用的是,我找人告诉他,从今日起,怀安侯府会安排眼线日夜跟着他,怀安侯府捏死一个名声败坏的棋士,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他大可挑战怀安侯府的耐性…”
方槿桐咽了口口水。
沈逸辰是连南蛮一族都险些追到灭族的人,被他告诫,的确如坐针毡。
方槿桐轻声问:“你…真会派人跟着他?”
沈逸辰微微一笑,伸手敲了敲她的头:“陆昭宇若像你这般想,我至少省一半功夫。”
方槿桐恼火。
恰好郭钊转身,难得听到他开口:“雨势减缓了。”
果然,岩洞上的滴水声都舒缓了许多。
槿桐才发现原来光顾着同沈逸辰说话,都忘了下雨这件事。
阿梧也踱步到岩洞前,大朵大朵的乌云已然散开,不再是黑压压的一遍,天边微微亮,雨声从先前的湍急到眼下逐渐缓和。
“路能走吗?“阿梧还是担心,小青沟在山谷里,先前这么大的雨,怕有不必要的麻烦。
郭钊已出了岩洞:“我去看看。“
他素来决断。
他本事负责沈逸辰安全,小青沟里既无仇敌也无猛兽,侯爷的安全无需担心。
郭钊心底澄澈。
阿梧支吾道:“还在下雨…郭大爷能在雨中飞檐走壁吗?“
方槿桐也想问。
沈逸辰艰难道:“郭钊,拿伞。“
话音刚落,郭钊已折回。
阿梧将伞递给他,赫然是一把画着白玉兰的油纸伞。
郭钊手颤了颤,还是接了下来。
正欲转身出岩洞,身后,方槿桐轻声叹道:“若是被旁人见到,瞿山派掌门人撑着白玉兰的油纸伞…“
郭钊背后一僵。
想也没想,就伞还给阿梧,一头砸进雨中。
方槿桐咬了咬下唇。
沈逸辰笑不可抑:“你果真回回克他。”
回回克郭钊?方槿桐和阿梧面面相觑,既而都看向沈逸辰。
回回?方槿桐总共见过郭钊才几回。
沈逸辰哪里觉察?
早前在怀安侯府,方槿桐就时常三言两语气得郭钊跳脚,怒发冲冠,要和怀安侯府不辞而别。
在槿桐来怀安侯府前,郭钊是侯府的冰山一座。
槿桐来之后,就连石伯(侯府的管家)见到槿桐打趣郭钊,都觉得欢喜,俨然成了府中的调剂。
家中便要热闹才好,沈逸辰觉得并无不妥。
小宝自幼同郭钊也亲,小宝认了郭钊做义父,郭钊的冰凿脸终于在槿桐的牙尖嘴利和小宝的糖衣炮弹下沦为摆设。
而这一日终究会来,来日方长。
沈逸辰握拳笑了笑。
方槿桐正悄悄瞥眼,恰好看到这一幕,又赶紧迅速正了回来,怕沈逸辰发现。好歹她是姑娘家,他若是见到她偷偷打量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夸张得表达来。
阿梧问:“三小姐,棋子收起来吗?“
这棋座和旁的虽是沈逸辰带的,这白玉棋子和棋谱却是槿桐的。
眼看着要大雨初霁了,应当是要捡这个时候走。等郭钊回来还要些时候,提前收起来,便不会耽误返程的时间。
好,槿桐应声。
岩洞口就剩了沈逸辰和方槿桐两人。
阿梧隔得远,郭钊又去探路去了,雨声不如早前大,一切都似是刚刚好。
方槿桐轻声开口:“是你告诉爹爹,今日我们要来小青沟的?“
是,沈逸辰也不隐瞒。
槿桐眼中闪过些许诧异,不知他这么做的意图。
沈逸辰双手撑在岩石壁上,正好将她固在近旁,他口中平淡道:“若是不同三叔说,便成了私相授受。槿桐,我会明媒正娶,何必隐瞒三叔?”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
正紧了将近一日,终于在临着尾巴恢复了原貌。
方槿桐咬唇:“起开!”
沈逸辰立即照做。
“沈逸辰,你!“方槿桐欲言又止。
刹那间,“嘘,别让阿梧看见。“
方槿桐尚未反应过来,便有一吻,轻描淡写般点在她的眉心额间。
方槿桐僵住。
她的脸如同忽然被煮熟的螃蟹一般,红得通透!
“郭钊回来了。”沈逸辰顺势起身。
绵绵细雨中,一道黑色身影掠进岩洞。手中持了一柄大的如荷叶一般的芭蕉叶,头顶和脸上,衣裳上留了稍许雨点痕迹。
郭钊又不傻。
“寻到路了,可以走。“郭钊言简意赅。
“再去找些芭蕉叶来。”沈逸辰从他手中接过芭蕉叶,又看了看一侧的马车。回京中还需将近两个时辰,他是担心马车顶棚漏水。
郭钊会意去做。
“沈逸辰。“方槿桐开口。
沈逸辰转眸看她。
她脸色绯红,一直红到耳根子处,语气娇嗔:“沈逸辰,你若是再…“
话音未落,他再吻上她额头:“唔,亲了。“
方槿桐石化。
阿梧恰好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利索得放到了马车上,正好转过身来:“三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先前摘的果子还带吗?“
槿桐想死的心都有了。
****
这一路回京,除了假寐,方槿桐也似是找不到更好的佯装方式了。
只是这假寐实在是件费心思的活儿,还需得定力好,忍得住。
沈逸辰这头就要轻松得多。
马车上有书卷,他可以打发时间。
好在郭钊这回去的一路就忽然平复了心态,又长了记性,来时的两个时辰,也不过一个时辰出头便回了京中。
马车缓缓停下,月上柳梢头。
阿梧唤醒她。
方槿桐先是假寐,可到最后是真的睡着了,等到阿梧唤她,她才迷迷糊糊起身,揉了揉眼睛。
马车里除了阿梧并无旁人。
“沈逸辰和郭钊呢?“她问。
“到恒拂别苑先下了,侯爷说别吵醒你,马车明日等郭钊来取。“阿梧扶她下马车,马车停在风铃小筑门口。
*****
恒拂别苑中,沈逸辰刚至后园,便见暗卫的身影。
“出了何事?“
暗卫拱手:“方寺卿的人前日寻到了朱翁,知晓孟锦辰死讯了。”
沈逸辰怔住。
若是方世年知晓了孟锦辰的死讯,那假的孟锦辰就不能混入方府。
沈逸辰错愕,是期间出了何种纰漏,和前世大相径庭?
第70章 蛛丝马迹
房间内, 沈逸辰秉烛。
孟锦辰的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出乎他的意料。
重生之后, 诸事都能从前世中寻得踪迹,比如在元洲城内的医馆遇到槿桐,譬如戴诗然同陆昭宇私奔, 又譬如, 大理寺中连续殒命的张寺丞和陆寺丞。
所有事态的发展,都同他的记忆不谋而合, 却唯独孟锦辰这一条!
前一世, 孟锦辰的来历便是个迷。
他动用整个怀安侯府的势力, 几乎将整个长风搜遍, 都没有寻到孟锦辰的踪迹,甚至是任何消息。
他确信是孟锦辰“此人”好, 是有人假借孟锦辰之手也罢。
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方家的局。
而这个局设好, 收网,在方家家破人亡之后,孟锦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从世上彻底消失了。
若不是槿桐还活着,这世上恐怕根本不会有人知晓孟锦辰曾在方家呆过。
设孟锦辰局的人, 既谨慎,又阴狠。
这样的人是同方家有世仇,还是, 同样也是京中夺嫡之争的附属品?
沈逸辰从未如此冷静思考过。
直到这一世,他让沈括去探孟锦辰的下落, 却在豫安县意外得知孟锦辰早已不在人世。所以他才断定有人是借孟锦辰的身份潜伏在方家伺机陷害。
从当时朱翁的描述来看,孟锦辰是才将过世的。
而沈括之前,没人寻到过孟锦辰。
换言之,在沈括带他去豫安县前,一切轨迹应当都是沿着前世的记忆发展的。
而真正的变数,是他和沈括二人的介入。
沈逸辰轻轻捏了捏眉心。
从前一世孟锦辰的所作所为来看,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这一世,他和沈括先这个“孟锦辰”找到朱翁和过世的孟锦辰,前世设局的人又从朱翁口中得知旁人已经知晓孟锦辰死讯,那么,以早前那个设局人的心思和手段,兴许真不会冒险以“孟锦辰”的身份潜入方家。
沈逸辰指尖轻敲桌面。
可惜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可对方仍旧藏在暗处,伺机对付方家。
而失了孟锦辰这条明线,他想揪出这个藏在幕后的黑手,简直难上加难。
沈逸辰心里微微有些烦躁。
他与槿桐才稍许有些进展,就得了这条消息。
沈逸辰垂眸。
亦或是,也正是因为他在春茗会故意放出去和槿桐近亲的缘故,让幕后黑手有了顾忌,所以伸出的触角暂时缓和?
沈逸辰心中忽有些许通透。
幕后之人前世将方家害得家破人亡,落得凄凉下场,应当是恨透了方家。
这样的人,同方家有无法化解的仇恨。
方家兄弟四人,方世万行医济世,多修的是功德,仇人应当少,即便是有医患人命,也最多只是向方世万报复,不会牵涉到整个方家。
方世坤经商,商人间纠葛无非利益二字,方世年是当朝大理寺卿,商人精明,一般的商人不会为了几笔生意,几次得失去触方世年的眉头。
至于方世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京中出名的败家子。得罪人的事,若是方世年份内,也殃及不了方家;若是方世年也护不住的,必是京中权贵,这人的人,不至于背地里置方家于死地。
唯有方世年,身居大理寺卿要职,断得都是大案要案或事关皇家声誉,大理寺的笔诛下,动辄倾家荡产,万劫不复。
方世年不可能不遭人记恨。
方家兄弟四人中,只能是方世年结下的仇家。
等同来看,要拿整个方家陪葬的,必定也是被大理寺一纸判决落得家破人亡。
这样的深仇大恨,才会拉方世年一家陪葬。
沈逸辰越想心中越通透。
前一世,这人分明恨方世年,却依然以孟锦辰的身份接近方世年,待在方世年身边。
这一世,这人的性子若是不曾发生变化,孟锦辰这条线断了,他还是会以其他身份接近方世年。
若是他猜得不错,沈逸辰眼波横掠,朝身前的暗卫道:“让人去查,从二月到四月里,哪些方家以外的人,曾在方家小住的,无论是谁,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是!”暗卫领命。
“还有,让人设法弄到大理寺的卷宗,所有方世年经手过的案卷,涉及过人命的,都想办法弄来。”
“是,侯爷。”暗卫乙应声。
早前大理寺的卷宗,他让人看过,却没有亲自经手仔细看过,方世年是大理寺卿,关键的案卷都需他审核,想从这些卷宗找出突破点绝非易事。但这一世,他想还槿桐一个家。
他摆摆手,示意几人退出去。
却临到门口,他忽然眸间一亮:“等等。”
“侯爷?”
沈逸辰沉声道:“大理寺的案卷,不仅要方世年接管大理寺之后的,还要方世年任大理寺丞时候的。”
前一世,百密一疏。
总觉是方世年经手了所有的大案要案,所以被仇家盯上。
却漏了方世年在做大理寺卿之前,也曾短暂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待过,大理寺丞也会断案和复审,只是要案最后会呈给大理寺卿过目,做最后的抉择。
方世年早年做过大理寺丞。
是很早之前的事,当时他和谋士都没有想到过。
沈逸辰指尖再次轻敲桌沿,兴许,这一次便能让正主浮出水面…
****
翌日清晨,思南欢天喜地来敲门:“三姐姐!三姐姐!”
大清早,方槿桐尚在赖床,迷迷糊糊中将被子一提,整个人直接笼在被子才觉清净些。
思南见内屋没有反应,便掀起帘栊,自己跑了进去:“三姐姐。”
“不在…”方槿桐应得恼火。
思南噗嗤一笑,抱着怀中的盒子就往她床沿边一坐:“没听过不在还有人应声的。”
方槿桐懊恼扯下被子:“思南姑娘行行好,昨夜这天还没见亮,公鸡还都没打鸣呢!”
思南笑嘻嘻道:“义父说了,早晨要早起才能接地气,三姐姐这般赖床是接不了地气的。”
方槿桐再次扯上被子,将自己套在被子里:“我还是先接接床气来得好…”
“唉…”思南赶紧拦住她:“三姐姐,你看看…”
方槿桐钻出一个头来。
白玉棋盒?
她有一对,是装碧山阁的白玉棋子的。
一盒白玉棋子价值连城,是她及笄时候,爹爹送的,划掉了爹爹不少积蓄。
她爱不释手。
而且没对碧山阁的白玉棋盒上都会刻上主人的名字,彰显尊贵,她的棋盒上就刻的是一个“桐”字,还是临摹的她的字迹。
白玉棋子太过珍贵,她虽喜欢,却不怎么舍得用。
但每幅棋盒都是由天然的白玉雕刻而成的,因手工的不同,不会完全相似。
她的那对,她虽不常用,却看过好几千次了。
这一对,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自己的。
“哪里来的?”方槿桐算是彻底清醒了。
这对棋盒价值不菲,思南哪里会拿来的?
方槿桐担心她闯祸。
思南美滋滋道:“别人送的,特意拿来给姐姐看的,真是碧山阁的白玉棋盒。”
方槿桐认得白玉的质地,也认得碧山阁的手艺。
但还是将信将疑打开了棋盖,里面露出满满的棋子来。
真的是白玉棋子。
方槿桐敛了笑颐,方才,思南分明是说有人送的,谁会送这样价值不菲的白玉棋子给思南?
方槿桐翻开棋盖底部。
果真有个“南”字。
而思南的字向来不算好看,爹爹还特意请了先生来教她练字,这棋盖上的“南”字分明就是思南的字迹,不是偷来的,思南的积蓄也不够买这样一对白玉棋盒。
是人送的。
方槿桐眉头蹙了蹙,沉声问:“谁送你的?”
白玉棋子名贵,思南不可能不知晓。
而思南也不会白白收陌生人礼物。
方槿桐猜不到是谁。
思南哪里想那么多,脸上还挂着笑意,是来同她分享的:“三姐姐,是肖哥哥送的。”
肖哥哥?
肖缝卿?方槿桐忽然想到。
思南拼命点头:“肖哥哥说他是碧山阁的东家,他要送我一幅白玉棋子,我还当他说笑呢,他真的让人送来了。”
连清风楼都是肖家的产业,肖家生意遍布天下,肖缝卿若是说碧山阁也是他家的,方槿桐自然也信。
只是,“肖缝卿为何要送你这个?”
虽然肖家不缺钱,但肖缝卿出手也太阔绰了些。
思南又将另外一盒递到她面前,悻悻道:“先前我在北苑同肖哥哥下棋,不小心将姐姐的白玉棋盒摔缺了一个角,肖哥哥让我别担心,说他先带回去,让人尽快修复好了就送回来。肖哥哥说,我若是喜欢,他便送我一堆。姐姐你看。”
方槿桐接过,果真和她先前的那幅长得近乎一样。
是比照着精雕细琢而来的。
若是思南不说,她怕是都看不出来被人换过了。
棋盖背后,清清楚楚得刻着一个“桐”字,是她早前的字迹,却并不是她早前那个了。
方槿桐盖上棋盒,朝思南认真道:“思南,姐姐知道你喜欢。可这白玉棋盒太过贵重了,我们不应当收。爹爹是大理寺卿,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若是这棋盒收了,便是给爹爹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思南咬唇。
方槿桐看得出,她很喜欢这对白玉棋盒。
方槿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和道:“思南,你若是喜欢,姐姐把那幅送你,我们寻个时间,将这棋盒还给肖缝卿可好?”
思南咬着唇,不开心地点了点头。
思南是方世年的养女,但方家三房待她都亲如一家人。方世年如此,方槿桐如此,就连方如旭也是如此,当她是三房亲生的女儿一般。
思南很喜欢方家。
义父是大理寺卿,素来以刚正不阿著称,曲先生时常同她说,女子虽然不能做官,但也需做一个正直的人,像方寺卿一样。她记忆犹新,她若是收了肖哥哥的棋子,便等同于方家和义父收了肖哥哥的好处,轻则惹人非议,重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得不偿失。
思南心中其实很喜欢,握在手中爱不释手。
但三姐姐说的对,这对棋盒她绝对不能收。
…
思南望着窗外,马车的轮子碾在地上轱辘作响。
阿鼎驾着马车,往城西慧园去。
早前肖缝卿恰好同她说过,他在城西的慧园落脚,若是有事,可去慧园寻他。方槿桐便带了思南往慧园方向去。
肖缝卿此人总叫人琢磨不透,先前清风楼是,仁和医馆是,后来在方家也是。
他分明不喜欢四叔,却还是应了四叔的邀请,住在方家。
可因她的缘故,呛得四叔无话可说。
而后,似是也从方家的视野中消失了。
肖缝卿本人不难相处,她甚至有些喜欢同他相处。
他虽是商人,却没有商人身上的铜臭味。
肖家本是成州首富,肖缝卿做了家主后,肖家如今已是长风国中首富,旁人都褒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肖缝卿深谙经营之道,从清风楼便可见一斑。
一队白玉棋盒在肖缝卿眼中似然不算什么,投机处,还让人抄了拓本给她,但白玉棋盒和拓本便有不同。
她可以收他的拓本,思南却不能收他的棋盒。
“三小姐,思南小姐,慧园就在前面了。”方宅本就在京中,同慧园离得不远,阿鼎缓缓将车停下。槿桐撩起帘栊,见慧园门前的小厮快步上前。
她和思南是女眷,让阿鼎先去交涉便好。
等说明来意,门口的小厮通传肖缝卿一声,便会来迎她们进去。
槿桐就掀起帘栊看。
那小厮明显怔住,似是同阿鼎说了些什么,阿鼎愣了愣,既而转头看向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