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逢先帝弥留,急下圣旨让他入京,他恰好在进京路上救下了方槿桐。
他救方槿桐,是认出她是方三叔的女儿,动了恻隐之心。
那时候的方槿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稍加修饰也算明艳动人。
那也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
后来先帝薨逝,京中暗波涌动,他要留在京中助景王上位,便让沈括将她带回怀洲城暂避风头。
彼时天下初定,随便一件小事在朝堂上都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掩人耳目,他娶方槿桐为妻。
他也并非喜欢她,只是那时方家已经没有旁人了。而怀安侯府也盛极一时,他娶谁都会遭景帝猜忌,只能等待指婚。干脆捏造了一个小家碧玉的身份,她既可以在怀安侯府有个栖身之地,他也因此少了景帝的猜忌,两全其美。
于是方槿桐在怀洲一待就是几年。
有人的喜欢是一见倾心,有人的喜欢则是朝夕相处。
他同她名义上夫妻做了几年,习惯了日日有她的身影,餐餐有她布菜。晨间她在苑中下棋,困了就倚在苑内的花亭内午睡,他经过时会给她披衣裳。
年关时,会一同守岁。春日里,便一起踏青。
怀洲的冬日不会下雪,她说想看下雪,他知道她是想念家人了,却从来不说。
他也越发护短。
他遣人暗中追查方家的事,结果矛头直指曾与她订婚的孟锦辰。
方家出事后,孟锦辰便也忽然失踪了,成为谜团。
除此之外,方家的事再查不到旁的信息。
再往后,每当他离开怀洲,就会时常挂念起她,见了好玩的东西,还会让人捎回怀洲给她。他身边惯来没有旁人,却不知从何时起,眼中不能少了她。
大约是弘景四年,趁他入京,南蛮细作潜入怀洲城生乱,听说还闯进侯府伤了不少人。消息传到京中,他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足足五六匹马,两个月的路程,他只用了不到三十日就赶回。
槿桐在侯府门口迎他。
他一跃下马,只字未语,揽她到怀中。
此生都不想再放开。

弘景五年,他和她有了一个儿子,生在六月。
肉嘟嘟的,白嫩嫩的,仿若糯米丸子一般。
槿桐取名‘小宝’。
怎样都好!
他和她的儿子,他喜欢得不得了。
他同她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他应当同她白头到老——结果弘景七年,突生变故。
景帝和南蛮要追杀的人是他!
不是她们母子。
风雪夜里,他让郭钊送她和儿子从另一条道离开。
她撑着伞,怀中抱着儿子,临上马车前,眼中氤氲,却莞尔:“我和小宝等你。”
这一幕他永远忘不了。
他不怕死,只是满心遗憾。
他舍不得槿桐,舍不得儿子。
她们母子还在等他…
***
弘德十九年,沈逸辰攥紧指尖。
十年前…
槿桐的婚事未定,方家还未抄家,三叔尚在。
作者有话要说:重生了重生了!!


第4章 良婿
“三小姐,该醒了。”阿梧打好洗脸水,放在梳妆台一侧的黄木架子上,又从架子上取了毛巾下来,一面回头道:“三小姐,昨日不是答应了大奶奶,要同大奶奶一道带小少爷去城东吗?”
良久,被子里蠕了蠕,伸出一只脑袋来,迷迷糊糊道:“好阿梧…让我再睡会吧…”
昨夜,不知道哪尊大佛一直惦记着她,她的喷嚏打了整整一宿!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消停下来。眼下,似是刚才合上眼不久,实在困得不行。
“三小姐…”阿梧蛾眉微蹙,见床铺那头实在没有反应,只得踱步到窗边,将窗帘扯开,系好。
阳光就透过窗户涌了进来。
方槿桐闹心得从床榻上坐起,一脸怨气:“阿梧…”她平日里睡觉就怕光亮,裹在被子里都睡不着,所以屋内都得装上厚重的窗帘。大伯母给她留的厢房,窗帘都比旁的厢房遮光。
阿梧笑了笑,手中捧了她的衣裳,上前替她更衣:“这不是也起来了吗?”
方槿桐只得任由她处置:“什么时辰了?”
阿梧好气:“都快晌午了。”
“晌午?!”有人倒是忽然惊醒了,伸头望了望窗外,大雪初霁,日上三竿,不是晌午是什么时候?
“怎么不早些叫我?”方槿桐赶紧伸手,帮着阿梧一道系纽扣。
等系好纽扣,阿梧去拿旁的衣裳,她连碰带跳,一面穿鞋一面碰去黄木架子那里洗漱。
“三小姐!慢些!”阿梧怕她摔了。
方槿桐局促笑了笑,低下头洗脸去。
阿梧抿唇。
“三小姐在吗?”屋外有敲门声,听着像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思语。
阿梧放下锦盒,去开门。
方槿桐取了外衣套上。
房门打开,屋外的冷风便灌了进来,方槿桐不禁打了个寒颤,融雪的天气总是比下雪天要冷。
外阁间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片刻,阿梧领了思语进来。
“三小姐好。”思语福了福身问候,思语是大伯母身边的贴身丫鬟,不是外人,方槿桐也不避讳她,一面掀了裙摆在梳妆台落座,一面朝思语笑道:“你怎么来了?”
思语端了托盘上前:“夫人让奴婢来,给三小姐和四小姐送姜汤。这两日倒春寒,天气忽然冷了,有不少人来医馆瞧风寒呢,夫人听说三小姐和四小姐要同大奶奶一道外出,就让厨房煮了些姜汤送来,让三小姐和四小姐喝些御寒。”
方槿桐笑眯眯道:“还是大伯母疼我们。”
阿梧上前接过。
思语还有方槿玉那边要去,寒暄了两句便告辞。
阿梧给她梳头,方槿桐便端着碗,一口气将姜汤喝下,身子顿时暖了许多,就连小脸都透出一层粉扑扑的红色来,这回真不冷了。
阿梧手中停了停,伸手拿起那只珍珠簪子,在铜镜前比了比。
这珍珠白倒是衬出她脸上的红晕,显得很精神。
方槿桐点了点头:“就这支。”
阿梧迟疑:“还是翡翠的好看些。”
方槿桐摇头:“槿玉才新得了一套祖母绿的头面,走哪都带着,我才不要同她撞一处去。”
她今日应了嫂子一道去城东“琉璃坊”,给岁岁挑副玛瑙链子。再过几日,岁岁就要满周岁,平日里就喜欢看“琉璃坊”的珠子,钟氏想给儿子挑一套玛瑙珠子穿成的手玩,正好方槿桐和方槿玉两姐妹都在府中,便邀了她二人同去帮忙看看。
长房一共三个儿子,钟氏是方如海的妻子,也是方槿桐和方槿玉的长嫂。
岁岁是方如海和钟氏的儿子,因为还未断奶,又长得溜圆溜圆,粉嫩粉嫩,尤其是撅着小嘴要吃奶的模样别提有多招人喜欢,方槿桐便私下里唤他“奶泡泡。”
岁岁不仅是大哥和嫂子的宝贝,更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心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连爹爹都疼岁岁得很。
听说嫂子要给岁岁买玛瑙珠子串,爹爹便嘱咐她再多逛些旁孩童喜欢的小玩意儿,当作他给岁岁的生日礼物,方槿桐自然应好。
***
大半日逛下来。
钟氏给岁岁买了两套玛瑙珠子串。
方槿玉买了凤阳楼的花鼓。
方槿桐替爹爹给岁岁挑了一套十二生肖的土宜,自己则给岁岁带了一幅青玉棋子。虽然岁岁眼下还不会玩,也不敢让他玩,但岁岁大些时候可以用呀。
可岁岁最喜欢三姑姑,她给岁岁的青玉棋子,岁岁一不注意就拿着往嘴里送,这可吓坏了方槿桐,再不敢将青玉棋子放在岁岁面前,赶紧让奶娘收起来。
奶娘便笑,三小姐是没带过孩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什么都喜欢往嘴里送,这棋子怕是要小少爷大些时候才可以用。
方槿玉“啧啧”叹了叹:“可惜三姐姐这幅青玉棋子,挑了这么许久,还不如我的花鼓讨岁岁喜欢呢呢!”
岁岁是很喜欢那面花鼓,握了鼓槌就上前敲了敲,还不时“咯咯”笑出声来。
奶娘便上前陪他一道玩。
方槿桐促狭一笑:“我明日再去给岁岁挑礼物。”
钟氏解围:“心意到了便好,岁岁知道三姑姑疼他。”
岁岁听到三姑姑几个字,愣了愣,就往她身上扑。
逗得屋内笑成一片。
“什么好玩的事情,都笑成这般模样?”丫鬟领了方如旭进外阁间。众人都在外阁间的小榻上逗岁岁,方如旭进来便看到。
方如旭巡礼问候:“嫂子好。”转眸,又看向方槿桐和方槿玉,“槿桐和槿玉都在?”
钟氏莞尔:“三妹妹和四妹妹陪我一道去了趟城东,给岁岁买礼物,方才回来,正好来这里陪岁岁玩一会儿。”
方槿桐问:“二哥,你不是同爹爹一道外出办事了吗?”
方如旭应道:“我同三叔本来是去看望魏老爷子的,结果在魏老爷子府上遇到了熟人。那人唤了声‘三叔’,我还以为听错,后来才知道原来祖父同他的祖父曾是世交,他早前便是唤一声‘三叔’的。后来两人越聊越投机,又一道来了医馆,眼下正在南苑那里同三叔说话,我就来看岁岁了。”
“岁岁!”方如旭说完,便上前去逗岁岁。
听他说完 ,钟氏和方槿玉也都没有上心。
方家是簪缨世家,世交不少,也有亲疏远近,唤一声‘三叔’也并不起眼。
方槿桐却怔了怔。

过了小半个时辰,岁岁玩累了,趴在奶娘怀中睡了,几人也不好再留。
出了东苑,方槿桐扯了扯方如旭的衣袖,将他拉到一处,悄声问:“二哥,你同爹爹方才见谁了?”
“你是说在魏老爷子那里见过的那个沈公子?“
原来姓沈,方槿桐心中快速盘算了一轮,印象中并没有一个对应来。
方如旭想了想,继续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槿桐拢了拢眉头,“走!带我去看看。”也不管方如旭一眼惊异,便拉了方如旭往南苑去。
方槿玉瞥了一眼身后,虽然不知她同方如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人都走远了,是明眼了不想让她跟上。方如旭虽然是大伯父的儿子,但一直在三伯父身边教养,同方槿桐如同亲兄妹一般,她也不讨这个没趣了。
方槿桐也没放心思在方槿玉身上。
再隔两三个月,她就满十六了,亲事还没定下…
“槿桐,你不是担心…”方如旭才反应过来。
怎么不担心?方槿桐恼得很。
方如旭叹息:“槿桐,三叔中意的是洛容远。”
洛容远是她表兄。
是她亲姨母的儿子。
方槿桐却开口:“那就是根木头。”
方如旭啼笑皆非:“人家洛容远的父亲是定州知府,人家年纪轻轻就在军中当上了左前卫副使,论家世,论前程,都登对。人家母亲是你姨母,三婶过世后,可是拿你当女儿看。人家洛容远只要从军中回来,都会来京中看你。这门亲事不仅门当户对,还亲上加亲,你嫁过去有姨母护着,更不会吃亏,洛容远是三叔心中的良婿。”
“‘人家’洛容远给了你什么好处!”方槿桐恼火。
方如旭失笑:“那你中意什么样的?”
方槿桐想也不想:“脸好看的。”
方如旭哑然。
临到屏风外了,两人都默契噤声,贴着屏风往内偷看。
屏风里露出两道人影,一道是方世年的,另一道隔得远看不太清,只能隐约听到声音—-温润,干净,像三月里柔和的柳絮。
方槿桐怔了怔,这声音似是在何处听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耳朵就贴得更近了些。
“怎么了?”方如旭不解。
“这人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方槿桐如实作答。
方如旭也凑上前去。
这屋中的屏风本是插屏,折六扇,底座上雕了镂空的花样,扇页上是画的山水图,刚好能将厅中视线隔开。六扇屏风大小适宜,也风雅,却不如八扇和十二扇来得稳。
方如旭凑上前去时,脚下一滑,没踩稳,竟然顺着屏风扑了下去。
方槿桐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跟着屏风一道扑了出去。
“哄!”得一声,两人摔得人仰马翻。
方槿桐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登场方式不能变~


第5章 倾心
六扇的屏风都能撞倒!
还在厅内摔得人仰马翻,这么大动静,躲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如旭,槿桐!”方世年拢了拢眉头。
“三叔。”方如旭赶紧起身,又伸手去扶一旁的方槿桐,眼中尽是歉意。方槿桐狠狠剜了方如旭一眼,怏怏应了声:“爹爹…”
沈逸辰指尖滞了滞,良久,才敢抬眸看她。发间别了枚普通的珍珠簪子,就着月白色的流苏垂下,虽然不如羊脂玉和红宝石那般引人瞩目,却衬出一抹青丝如浓墨,肌肤若盈雪。
素雅,却好看。
他从前一直以为她是经历了家中变故才不喜欢明亮颜色,今日才知晓她是原本就喜欢素色,也撑得起这分素雅。脸上还留了些许婴儿肥,脸颊里透着红润,少了几许往后的明艳动人,却多了几分未经世事的清澈。
从前的,他能记清的实在太少,遗憾却实在太多。这一世,他要对她一见钟情,再携手白头。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方世年是大理寺卿,管得是国中的司法和断案,既然问,便不会被轻而易举糊弄过去。
方槿桐转眸看向方如旭,意思是,你闯得的祸,你去!
方如旭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平淡道:“三叔,是我没走稳,绊了一跤,还将槿桐绊倒了。”不算说谎,确实是他脚下踉跄绊倒的,说起来也不慌。只是避重就轻,至于为何跑到屏风后面去就绝口不提。
方世年心知肚明,只是有客在,他也不便刨根究底。便又看了方槿桐一眼,声音柔和下来:“有没有摔疼?”
“不疼。”方槿桐弯眸一笑,“就是手有些蹭破了。”爹爹疼她,她说手蹭破了,爹爹就不会再追究了。
方世年果真不再问了,只是转眸看向一侧的沈逸辰,略有歉意道:“这是小女方槿桐,让侯爷见笑了。”
沈逸辰嘴角微微牵了牵。“三叔唤我逸辰就好。”
一侧的方如旭舒了口气,方槿桐也才大方看向爹爹身旁的人,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没敛下去,就彻底僵住。
这不是…
昨天那个撞碎了她花瓶的讨厌鬼?!
想起他那幅倨傲模样,方槿桐只觉得比方槿玉还讨嫌上几分!
她当时实在气了好久!!
当下有人脸上的表情,就差没有呲牙咧嘴了,一看就不友好,方如旭赶紧私下里扯了扯她衣袖,眼眉挤了挤。意思是:“咳咳,犯什么傻呢,这么恶狠狠得盯着人家!”
可她都这样恶狠狠得瞪着了,‘人家’还能这么目不转睛看她。—— 嘴角勾勒,眸光柔和,看她的眼神里透着满满的——“慈爱”。
同她爹爹似的!
方槿桐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昨日还一幅不屑入眼的嘴脸,今天就满眼“慈爱”——这人真是个有毛病的。
好在陶伯及时到了厅中。
陶伯是大伯父府中的管家,前院医馆和后院家宅的事陶伯都在看着,是府中的老人了,家中的事交由陶伯看着,大伯父和大伯母很放心。
陶伯是来寻方世年的:“大人,宋侍卫来了。”
陶伯口中的宋侍卫是宋哲,大理寺带刀侍卫,也是爹爹身边的贴身侍从。
爹爹在朝中告假,宋哲还来府中,一定是大理寺有要事。
“大人,张寺丞有急信,要属下亲自交到大人手上。”宋哲入了厅中,行抱拳礼。
大理寺是国中掌管司法和断案的最高机构,设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各一人。大理寺卿是正职,少卿是副手。其下再有大理寺丞六人,分管日常事务,复审朝中和各地的大案要案。再下,还有大理寺正若干,掌审具体案件或出使到地方复审案件。
张寺丞就是六位寺丞之一。
爹爹虽然告假来了元洲城,大理寺的具体事务由大理寺少卿代理,但遇有急事或是要爹爹拿主意的,就会让人来元洲城找爹爹商议。
元洲城离京中有三四日脚程,宋哲撵来了,怕是大理寺中有要务。
宋哲从怀中掏出烫了金印的信笺,双手交到方世年手中:“张寺丞有话让带给大人。”
沈逸辰适时起身,再听下去便是僭越了。“既然三叔有事,不便在此打扰,隔日再来拜访。”
他起身,方世年也跟着起身。
张寺丞近来在复审凉州侵吞土地一案。此案牵涉到定王岳丈一家,尚未有定论之前,只能谨慎处置。张寺丞既然让宋哲从京中送信来,怕是查到了更多,却又遇到了难处。
事分轻重缓急,方世年也不挽留沈逸辰:“大理寺中确实有些棘手的事要处理,实在怠慢了。”言罢,又转向方如旭道:“如旭,替我送送侯爷。”
方如旭赶紧应了声:“是。”
沈逸辰却之不恭:“三叔留步。”
方世年点头。
“侯爷请。”方如旭才伸手,稍稍鞠躬做了相请的姿势。
宋哲方才点明有公事要同爹爹说,方槿桐也不便在场,只得跟在方如旭身后,一道出了南苑大厅。
出厅左转是往大门。
出厅右转是回西苑。
方如旭替爹爹送沈逸辰,就在前方同沈逸辰一面寒暄,一面领着他往左边的长廊走去。
方槿桐则在身后悄悄右转。
谁知刚跨出一步,便听一声:“方姑娘。”
身后的脚步声也都纷纷停了下来。
方槿桐哪里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只恨不得捂耳朵。
爹爹口中的“侯爷”二字,她并非没有听到。国中公侯伯子爵众多,她又不知他是哪一尊,只是爹爹都以礼相待,她也只能循规蹈矩,心中再多窝火都得默默忍着,可她实在讨厌这人。
“方姑娘…”身后,沈逸辰又唤了一声。
方槿桐只得慢吞吞转过身来,稍稍福了福,算作行礼。头一直低着,也不抬眸,像个受气的丫头。
方槿桐确实觉得受气,她想这人定是记昨日的仇了,才要睚眦必报的。方才爹爹那里没有寻到机会,就想着在离开前报复她一回。昨日分明是他先撞到她,她才摔碎了手中的白瓷花瓶的,她都没找他麻烦,他却蛮横不讲道理说了一通气人的话。偏生还小气得很,今日还要来撵着她!
她在京中又没见过他。
外地的藩王诸侯诸多,不少手中是有兵权的,有些在军长威望也颇高,她不能贸然招惹。
这哑巴气只能吞下来。
嘴都用来吞气去了,哪里还有工夫说话?
她低着头,不吱声。阳光下,修长的羽睫倾覆,衬出一幅明眸青睐。耳边的珍珠坠子悠悠晃了晃,剪影出一道清新秀丽的轮廓,撩人心扉。
沈逸辰眸间微动,心中就似被春燕掠过的湖面,泅开一丝一丝的涟漪,平静不下来。浓烈得思念从心底袭来,他笑了笑,脱口而出:“我对方姑娘一见倾心。”
Σ( ° △°|||)︴…
方槿桐以为听错。
方如旭和沈括又离得稍远,根本听不清。
一时间,万籁俱静,三双眼睛都齐刷刷看向沈逸辰。
沈逸辰又笑了笑,缓步上线,临到她身旁,则低眉,唇边微微勾勒:“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方姑娘一见倾心…”
话音刚落,方槿桐恼怒打断:“沈逸辰…你脑袋进水了吧!”
分明昨日就见过了,还故意来演“一见”这一出!
Σ( ° △°|||)︴…
轮到沈逸辰怔住。
沈括吞了口口水,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侯爷,昨日你就见过方小姐了…”


第6章 变故
“侯爷,你昨日就见过方小姐了…”
“还撞碎了人家的花瓶…”
“还说是方小姐撞的你…”
“还恐吓人家说有时间胡搅蛮缠,不如抽时间清理花瓶碎渣子,免得再扎伤了旁人…”
“侯爷还说…”马车上,沈括欲言又止,这句话实在有些难以出口。
沈逸辰果然一脸怔忪,他瞪了眼沈括,沈括只得硬着头皮说开口:“侯爷还说,方小姐这种特意引起你注意的方式,实在不怎么高明,日后还当换些聪明的…”
然后今日方槿桐就从屏风后摔了出来。
!@#¥%%…&*(),沈逸辰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过往,他一直以为第一次见到槿桐就是在今日。
再早之前,他的确对她没有印象。
从沈括方才所述里推测,他昨日应当是患了风寒,头晕脑胀,服了药后只想快些离开医馆,撞碎了她的花瓶也心不在焉,才有了昨日的一幕。
沈括的这几句点醒,让他忽然想起前世奉召入京,恰好从官役手中救下槿桐。槿桐当时似是也没对他道谢过,眼神中甚至还有些厌恶和躲避。
他没有多想。
统统归咎于她家中变故。
在怀洲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些特意疏远他,不喜欢他。
他想,人嘛,总不愿被人见到自己落魄的时候,尤其还是个女子。
直到很久以后,小宝出世了,在花苑里看娘亲插花。他正好路过,夸她插得这几枝腊梅好看,槿桐笑了笑,忽然想起问他,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她?
他说记得。
他想,应当是他见到她从屏风后面摔出来,摔得人仰马翻,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才一直记在了心中吧。
不管怎样,夫人是要哄的。
于是,他一手抱着小宝,一手揽她在怀中,宠溺道:“若有来世,我一定对夫人一见钟情。”
槿桐便笑,你高兴就好。

诚然举头三尺有神明,他重生了。
一见钟情又砸了。
前一世,若非方家遭遇变故,他也不会和槿桐在怀洲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最后结发为夫妻。
重生后,方家尚在,还有这么大一出乌龙隔在眼前,他要怎么说槿桐才会相信他?
他想念她,也想死了小宝,想早些见到他。
想着那粉嘟嘟的胳膊揽着他,奶声奶气叫着“爹爹”,还不时凑上前来香他一口,这简直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沈逸辰觉得心里苦。
小宝,你再等些时候,你娘亲现在…有些不待见你爹爹。
爹爹在想办法。

马车上,沈括实在憋得慌:“侯爷,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沈逸辰在想念儿子,心中很是酸楚。
沈括郑重道:“怀安侯府地处怀洲,驻守西南,在国中也算显赫一方的诸侯,又不是配不上方寺卿的女儿。侯爷若是真的喜欢方小姐,昨日就不应该掏空心思说那些话来引人注意,结果适得其反。”
沈逸辰哀怨看他。
沈括继续:“末将觉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侯爷若真是心仪方小姐,就应当堂堂正正上门提亲,求得婚约,犯不着昨日一副模样,今日一幅模样,末将看那方小姐未必喜欢,侯爷也落得轻薄之名。”
沈逸辰哑然。
连沈括都这样觉得,更何况旁人。
当下撑手托着头,只觉原本就浑浑噩噩的脑袋又沉上了几分。
须臾,婚约…他忽得睁眼,沈括倒是提醒了他。
前世时候,他追查方家被构陷谋逆一事,矛头直指和槿桐婚约在身的孟锦辰。
方家出事后,孟锦辰也失踪。
他想要继续追查,孟锦辰的痕迹已经被擦除得干干净净,根本无迹可寻。
那是弘景年间的事情,眼下还才弘德十九年。
沈逸辰看向沈括:“你去查个人,凤安孟家,孟锦辰。”
***
黄昏过后,“仁和”医馆苑内开始掌灯。这日头也怪,前两日还下着大雪,冻得人发慌。今晨起就融雪了,天气开始回暖,等到黄昏,屋内连碳暖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