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多时,面前的柴火升起了小火苗。
他才转头看她:“鞋子拿过来烤一烤,干了再穿。”
许是一直在回忆起往事,他的语气柔和而随意,就像往常在府中同她日常说话一般,好似平常得很。
方槿桐愣了愣。
只是他口中没有出格的话,也没有逾越的意思,又真的在洞口里升起了柴火,让她烤鞋子。方槿桐将信将疑得看了看他,顶了顶,还是把鞋子递了出去。
阿梧接过来,摆在火堆前烤着。
方槿桐先前衣裳就湿了,即便换了身新的,身上还是冷得很。沈逸辰的这堆火苗升起来,仿佛一下子从衣裳里一直暖到了心底,还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舒缓之气。
方槿桐搓了搓手,让暖意徜徉在心口。
然后身子微微前倾,坐得靠近火堆了些。又伸出手,在火前烤了烤,更觉暖和了许多。
阿梧看着一侧那些没有用完的柴火,里面正好有多余的树枝在,可以做个架子支起来,阿梧道:“三小姐,把这身湿的衣裳也烤一烤吧。”
方槿桐也觉得好,便微微点了点头。
一侧的沈逸辰已经让开,往洞口那边去。
“喂,你去哪里?”方槿桐大声唤他。
沈逸辰回头,道:“寻些水,你渴不渴?”
方槿桐咬了咬唇,先前还不觉得,眼下倒真是有些渴了。
沈逸辰便笑了笑,不再管她,径直出了洞口。
方槿桐赶紧张嘴:“那个…会不会有狮子老虎什么的…”
她总听二哥这般说。这里是树林,又人迹罕至,沈逸辰若是走了就只有她和阿梧在,她心中胡思乱想,若是来了虎豹豺狼怎么办?
会将她和阿梧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片刻,声音自洞口外传来:“有蛇。”
方槿桐吓得一哆嗦,她坐得离火堆近,险些烧着衣裳。
幸好阿梧眼疾手快。
但衣裳虽说没有烧着,方槿桐却吓得脸色都变了。
洞口哪会有蛇,沈逸辰是忽然来了兴致,骗她逗乐。
她却还是信了。
她从小就最怕蛇,他早前就知晓。
有人一直说这种没有腿,却跑得很快,明明肚子很小,却能吞得下整整一头牛的生物实在太过逆天。她很怕蛇,怕得超过狮子和老虎。
她第一次跳到他怀中,就是去封地巡视时,路过了一片野郊。野郊里忽然窜出一条黑色的,吐着鲜红色信子的蛇来。
她当即吓得面色铁青。
后来即便郭钊将那只蛇弄走,她也一直后怕得很。
脚下都是软的,还是他一路将她抱回的马车。
她搂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他的鼻尖全是她发间的馨香。
…
沈逸辰忽然想,他许是应当去哪里弄条蛇来救急。
又想起她才落水,已经狼狈不堪,眼下才将好些,再经不起这样的吓唬和折腾。
沈逸辰微微抿了抿唇,他是很想念和槿桐的朝夕相处。
如同方才那样,他生火,她看他,偶尔口中蹦出简单的三言两语,他都不甚欢喜。
上巳节了。
他顺着洞口望去,南边的天空满满都是纸鸢。
*****
洞口内,阿梧支好了一个简易的架子。
架子上搭着曲水流觞那里弄湿的衣裳。都是用沈逸辰先前抱回来,又没有烧掉的木材做的。湿衣裳搭在上面刚刚好。
阿梧有一双巧手,秀外慧中,方槿桐看了都喜欢不已。日后阿梧嫁的人家,一定也会很喜欢她。
“阿梧,还要多久。”方槿桐托着腮问。
今日是上巳节,洛容远和方槿玉肯定都在满山遍野得寻她。
先前是沈逸辰特意留了心思,佯装往南走,而后才绕道来了北边。
她是见着方槿玉在那头好奇得伸着头看过来的,眼下,洛容远和方槿玉应当都在南边寻她。她衣裳湿透了,连鞋子都滴得出水来,她才不要他们看到她这幅狼狈模样。
阿梧摸了摸衣裳:“这个容易干,风吹着,火烤着,要不了多久。“
然后又伸手垫了垫鞋子里,蛾眉微微蹙了蹙。
怕是还需要些时候呢!
阿梧应道:“三小姐,得小半个时辰了。”
毕竟一双鞋子都湿透了。
方槿桐吁了一口气,蜷着双膝坐着,手托腮放在膝盖上,思量着一会儿要如何对洛容远和方槿桐说,还有…这个在上巳节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沈逸辰…
思及此处,洞口处传来脚步声。
方槿桐下意识往后,等见到是打水回来的沈逸辰,脸色才好看了些。
没有杯盏,水是用水囊接的。
她隔空喝了两口,顿觉舒服了许多,先前弄得心里一直紧张,之道这两口水下肚才觉真是口渴极了。方槿桐看了看这水囊,问道:“上巳节,你带水囊做什么?”
她不好意思说谢,又不好凭空还他,就寻了一句水囊问,倒也算自然。
沈逸辰接过,应道:“行军打仗,随身带习惯了。”
怀安侯一门镇守西南,常年和南蛮交战,沈逸辰说的不假。
方槿桐点了点头。
还有些渴,便又握着水囊,仰首喝了一口。
甘甜入喉。
“清风楼去过了?”沈逸辰看她。
她手中紧了紧,也转眸看他:“去过了…”顿了顿,还是决定问:“可是…你怎么知晓我帖子丢了的?”
连肖挺都说白云间的帖子是肖缝卿给他的。
沈逸辰早有准备:“你早前就有名帖?”
好似意外。
方槿桐愣住。
沈逸辰便笑:“我是听三叔说起你喜欢对弈,恰好又有人送了我一封清风楼的名帖,可惜我那日不在元洲城,就借花献佛。”
原来是爹爹先提起的。她心中唏嘘,早前还以为是他偷走的,没少在心中诅咒他一翻。
眼下,就有些歉意。
索性拿起水囊,又隔空喝了一口,心中藏了事情,水便顺着嘴角溢了出来,险些将自己呛住,连连咳了两声。
阿梧连忙上前给她抚抚背。
她不敢再喝了,顺手将水囊递还给他。
沈逸辰想也不想,接过水囊,就举起嘴边,“咕噜咕噜”豪爽饮了两口。
阿梧眼睛直了。
方槿桐脸也绿了。
虽然她先前是对着水囊隔空喝的,可毕竟是她喝过的东西,沈逸辰就在她面前接过喝了,委实有些轻浮和违和,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哪…哪有如此的…方槿桐皱眉,方才好容易缓和了些许的印象,又忽得变回了原样。
沈逸辰却浑然不觉。
他同她夫妻多年,不乏亲近的时候,口渴了也多有用一个杯子喝茶的时候。
习惯成自然,自然便亲厚,他哪里觉察得出来。
“辰辰听话吗?”沈逸辰随口问起。
方槿桐还沉浸在方才水囊的别扭中,于是草草应了声:”嗯。“
片刻,又诧异抬眸,问道:“你怎么知道它叫辰辰的?”
第26章 巴掌
“你怎么知道他叫辰辰的?”方槿桐又问一遍。
辰辰是她给狗蛋取的大名!
“辰”还是沈逸辰的那个“辰”字, 是她在“仁和”医馆的时候给狗蛋的取的名字, 那时候沈逸辰已经离开元洲城了,哪里会知道?
又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名字给自己的狗取名的!
方槿桐一脸狐疑。
该不是…沈逸辰…让人跟踪偷听她吧?!
那这人也太龌龊了。
沈逸辰也后背僵住。
不好!
说漏嘴了!!
沈逸辰有些心虚看她,面上却还是一脸镇定。
她也正好抬眸看他。
沈逸辰倏然会意, 不怪乎她会想差。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 沈逸辰想将实情同她和盘托出。
说他同她本是夫妻,还有个儿子, 儿子叫小宝。他在弘景七年死了, 又活过来了, 眼下正是弘德十九年…
但他真同她说, 这个时候的槿桐会信?
就连沈括和郭钊这两个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他都没有全然的把握让他们相信, 更何况槿桐?
槿桐会不会当他失心疯?
他好容易才寻到和她相处的机会, 日后在京中也来日方长,他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沈逸辰当即咽口了口水,心一横,佯装平常道:“它原本就叫辰辰啊…”
原本就叫辰辰?
方槿桐和阿梧都古怪看他。
这世上哪有人会用自己的名字给自己狗取名的,也不避讳?
方槿桐怪异看他:“这名字谁取的?”
沈逸辰心里苦:“我。”
方槿桐半是同情, 半是“原来如此”般看向沈逸辰,她果然早前没有想错,这个沈逸辰八成是个脑子有些病的。
方槿桐嘴角忍不住嘴角, 怏怏道:“还真是特别得很…”
反之,“你怎么知晓她叫辰辰?”沈逸辰倒打一耙, 演戏要演足全套才能彻底将自己的嫌疑洗清。
方槿桐也后背僵住。
她没想到沈逸辰会问她!
怎么办?
难道实话说狗蛋的大名就是她参照他的名字取的!
那多难堪呢!
阿梧也皮笑肉不笑看着她,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方槿桐灵机一动,嘴角稍稍勾勒一丝笑意,应道:“我也是听送狗过来的人说起的…”
郭钊怎么可能知道这条狗叫辰辰?
沈逸辰笑了笑,就也不拆穿。他的目的达到了,方槿桐不会再主动提起辰辰的事情了。沈逸辰便朝阿梧道:“再看看,鞋子干了吗?”
阿梧赶紧照做。
先前光顾着听他二人说话,险些将正事都忘了。
阿梧拿起鞋子,外面的料子都干了,伸手到鞋子,似是只有鞋尖处还有些潮湿。
另一双,也七七八八干得差不多了。
“不打紧,再有一小会儿了就可以穿了。”阿梧判断得准。
方槿桐脸上才露出了笑意。这便好,总不能让那根木头和方槿玉一直寻她,若是木头或者方槿玉到时候再告诉姨夫和姨母一声,事情便越闹越大了。
她可不想沈逸辰抱走她的事情被传开。
京中是非本来就多,爹爹在大理寺更是做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她不想因她的原因落人口实,给爹爹添乱子,或是让爹爹担心。
她得寻个法子。
但不管这个法子是什么,有一点却是贯通的。
——要沈逸辰绝口不提此事。
方槿桐心中暗暗拿定主意,便朝阿梧道:“阿梧,你先出去再寻些水来。“
阿梧是姑娘家,外面的林子又不熟悉。
她哪里是要阿梧去取水。
她是有话要单独同沈逸辰说。
阿梧错愕,三小姐平日里少有主动避开她的时候,这会子,洞口里还有沈逸辰在…若是她也出去了,似是有些不妥…
“三小姐…”阿梧迟疑。
“去吧。”方槿桐拢了拢眉头,嘟着嘴看她。
阿梧只得照做。
等出了洞口,阿梧又不敢走太远,就在洞口最近的地方候着。
一面来回踱着步,一面伸头看看洞口里的情况。
总归,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小姐吃亏就对了。
…
另一面,洞口里,方槿桐正襟危坐。
“今日之事,你不准同旁人说起。”她将阿梧都唤出去了,是想同他正式说。
于是开门见山,也不绕圈子了。
沈逸辰如何都是镇守一方的怀安侯,这些侯门总是要些颜面的,若是应了,便不会不守承诺。
阿梧在这里反倒不好说,她只能单独同他说起。
“好。”他应得干脆。
方槿桐都意外。
沈逸辰一脸郑重道:“那我们就是同伙了。”
方槿桐愕然。
爹爹是大理寺卿,她时常在大理寺的案子中听到‘同伙’二字。这两个字从沈逸辰口中说出,委实有几分违和感。但细下想来,又无处调理去。
她咬了咬唇:“你答应了?”
答应就要作数的。
她期许看他。
沈逸辰低眉笑了笑,问道:“你要怎么说?”
他将捞她起来,又抱她离开,上巳节时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即便他想用一句话抹掉也不容易。
方槿桐瞥了瞥她,略有歉意道:“今日之事,你不同旁人说起,我就说…是一位姑娘救我上来的。”
姑娘?!
沈逸辰震惊扭头。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成了“姑娘”?
方槿桐赶紧咳了两声,继续道:“届时,我同阿梧就咬定了是个姑娘将我从水中拖出来的,然后我们寻到了北边这处洞口烤鞋子。柴火和架子什么的都留下来,也好留个作证。”
连后路都想好了,沈逸辰却笑:“问题是,你要哪里寻个‘身长六尺,还能随手将你捞起来的姑娘’?”
这话胡乱编造的话,连他这个‘同伙’都不信。
更何况洛家的人和跟在她身边,一直想挑她错的方槿玉?
“那…那要怎么办?”方槿桐有些着急。
沈逸辰指尖轻轻扣了扣膝盖,好似在思索。
方槿桐就屏住呼吸看他。
片刻,他果真转过头来:“我倒有个法子,两全其美。”
方槿桐没有应声,只是瞥目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沈逸辰果然起身,凑到她跟前。
一侧的柴火烧得“哔啵”作响,他半蹲在她跟前,笑眯眯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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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槿桐以为听错。
沈逸辰看了看她,又换了一幅嬉皮笑脸,好似羞怯道:“要不,我亲你一下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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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
“沈逸辰!你不要脸!!”
洞口外,阿梧只听“啪”一声巨响,掷地有声,还伴随着洞内的回音。
紧接着,就是方槿桐一声抢白。
阿梧忍不住一哆嗦。
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洞口里。
方槿桐恼怒得穿着鞋子,见阿梧进来,拉着她就往洞外走,连剩下的衣裳和鞋子都不要了:“走!”
她正在起头上,阿梧哪里敢惹她。
但姑娘家的衣裳哪有留下的道理,阿梧一面拾起衣裳和鞋子,一面上前撵她。
中途还抽空看了眼沈逸辰。
捂着半边脸,一幅懵懵的模样半蹲在火堆旁。
她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三小姐那幅气急败坏的模样,就知晓这沈逸辰肯定没安好心。
阿梧便也跟着讨嫌得睨了他一眼。
亏她还当他是好人呢!
无耻!
…
待得方槿桐主仆两人走远,郭钊才入了山洞。
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巴掌,他在洞外好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眼下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好歹身为侍从也应当去确认下侯爷有没有被打傻,或是打破相之类的…
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自从到了元洲城,侯爷就在用他特殊的方法持续得,变着方子得惹方家三小姐讨嫌,更关键是,就算他本人不说,郭钊也看得出来,侯爷很是引以为豪,而且发自内心深觉方家三小姐会感动得以身相许,非他不嫁云云…
总归,眼下,似是真的被抽懵了。
“侯爷…”郭钊在心中组织语言,他是江湖侠客,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眼前这个手握西南重兵,震慑南方蛮夷诸部的怀安侯…
“侯爷…”郭钊又唤了一声,有人还是没有反应。
奈何洞内不若洞外,光线有些暗。
有人的侧颜隐在火光里,看不真切。
郭钊只得再上前几步。
待得看清火堆前那张脸,哪里有半分自怨自艾,分明是一脸陶醉模样,郭钊额头三道黑线,有人可能是真的没得救了…
沈逸辰内心荡漾,他真是想念死了槿桐的这一巴掌!
第27章 后手
京中, 恒拂别苑。
三月初到, 别苑内的杏花便开了。
三三两两饶指轻舞, 风一带,便从苑墙上空飘落出来,很是惹眼。
“这里栽了杏花?”肖缝卿问。
肖挺点头:“早些年买下来的时候就有了, 是从前的主人留下的。也是个风流的人物, 前院后院都栽了好些,长得很好, 也有些年头了, 我就没让人动, 想着东家会喜欢。”
肖缝卿没有应声。
肖挺想起当初买下这座恒拂别苑, 是因为它在方家隔壁。
买下来后,东家一直没有动静。
黎家上下一百余口被灭门, 方家也是元凶之一。
东家的父亲, 当年还是方世年的至交好友,没想到最后却是被方世年在背后捅了一刀,才定下了谋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东家因为过继给了远亲,族谱上并没有留名。
再加上抚养东家的远亲过世得早,东家再又交由老东家手中抚养。
这层关系实在隔得远, 时间又早,东家才逃过一劫。
东家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吏部员外郎, 黎宏昌。
黎氏一门谋逆,蹊跷点诸多, 最后还能被定罪,当时主审的大理寺丞便是方世年。
肖挺尚在思绪,那恒拂别苑门口的侍从苑中折了回来,伸手将帖子送返:“肖老板,我们侯爷昨日晨间就出门去了,不在别苑内,实在抱歉得很。”
出门了,不在恒拂别苑?
肖挺诧异上前,伸手接过名帖,有些迟疑得看向肖缝卿。
主仆多年,肖缝卿也不需特意使眼色,肖挺就已明白,便又朝那侍卫问道:“那大人可知侯爷去何处了?”
侍从笑着摇了摇头:“侯爷身边有贴身的侍从跟着,我等岂知侯爷去向?”
“也是。”肖挺连忙应和,片刻,又“嘶”了一声,追问道:“那大人可知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看那侍从面有难色,肖挺又补充道:“我们东家早前就同侯爷约好了,怕是侯爷事多忘记了,等侯爷回来我们东家再来也成。“
那侍卫看了看肖挺,又看了看肖缝卿。
侯爷确实打过招呼下来,若是肖缝卿来寻,就领人来见,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巧。
既是侯爷的座上客,迟早要碰面的,他也没什么好隐瞒。
“不瞒肖老板,侯爷怕是要去上几日,至于究竟几日,我等就不得而知了。若是肖老板还在京中,等侯爷回来,我让人去通传肖老板一声。若是肖老板不在京中,也可留书一封,我会亲自交给侯爷。”
“这…”肖挺为难看向肖缝卿。
“有劳了。”肖缝卿颔首。
“肖老板客气。”
…
等肖挺掀起帘栊,肖缝卿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恒拂别苑。
微风拂过,窗帘被微微挂起。
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擦肩而过,那马车上的窗帘也被风吹起,映出马车里一张人脸。
肖缝卿瞥过一眼,捏紧了掌心。
肖挺滞住:“这不是…方世年…”
马车驶过,他还掀起帘栊回望。
“去慧园。”肖缝卿放下帘栊,那马车就从眼前消失。
车夫应好。
慧园是肖家在北郊的产业,也是肖缝卿来京中的落脚处。
肖缝卿要回慧园,而不是去商会。
“东家…”肖挺欲言又止。
早前,东家是想借孟锦辰的手除掉方世年。
就像借萧过的手除掉席仲绵一般。
可惜后来孟锦辰忽然暴毙的消息传来,东家的计划只能搁浅。
方世年为人阴险狡诈,行事又多谨慎伪善,外人很难能寻到他的错处。便是从方家旁人下手,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毛病,譬如方家四房。
东家要的又不是方世年革职查办,而是偿还黎家上下一百余口血债。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万全的把握,东家不会贸然动手。
原本…
肖挺心口顿了顿,原本东家也是想扮作孟锦辰的…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方家又没有人见过孟锦辰。孟父虽然过世了,但孟锦辰同方槿玉有婚约,方世年又是个伪善的人…
东家是想借孟锦辰的身份到方家。
只是后来听朱翁提起,早前已经有人来打探过孟锦辰,也知晓孟锦辰已经死了。
既是如此,再假扮孟锦辰便有风险。
不管去打探孟锦辰的人是否是方世年,这条路都已经行不通了。
本来…还有一条路是方槿桐的…
肖挺忍不住叹息,他跟着东家多年,看得出东家是挺喜欢同方槿桐见面说话的,只是这天大地大的,为何方槿桐偏偏是方世年的女儿?
肖挺心中惋惜。
“今天是什么日子?”肖缝卿忽然开口。
肖挺想了想:“上巳节。”
京中是不过上巳节的,所以并无节日喜庆,故而肖挺本身都记不住,肖缝卿问他他才想起。
肖缝卿指尖轻叩膝盖,忽然,停了下来。
“老肖,定州向来有过上巳节的习惯…“肖缝卿端起茶盏。
定州的上巳节会庆祝,这点肖挺一直都知晓,所以才不明白肖缝卿的用意。
“方槿桐去了定州,今日又是上巳节…”肖缝卿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肖挺似是有些眉目:“东家的意思是…怀安侯去了定州?”
肖缝卿放下茶盏,默认。
肖挺道:“我让人查一查。”
肖缝卿却话锋一转:“老肖,东西备好了吗?”
肖挺会意,连忙点头:“都备好了,在慧园里。”
肖缝卿颔首。
今日,是淡月的生辰。
若是淡月还活着,应当也有十岁了。
淡月是他亲妹妹,黎家出事时候才四岁。
他只见过她一次。
红红的脸蛋,明眸青睐,粉雕玉琢一般可爱,扑在他怀中唤“哥哥”,很是讨人喜欢。最爱吃的是软糖,尤其是果味的软糖,央着他带她去买。
捧在手心里就欢喜得放不下来…
分明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想来还似有风沙入眼一般。
“东家…”肖挺尽收眼底。
肖缝卿扶额,垂眸:“让我寐会儿。”
肖挺只得应好。
*****
定州南郊,方槿桐喷嚏连连。
阿梧担心得很,一面拿着包袱,包袱里装着先前的衣裳和鞋子,一面问她:“三小姐,是不是方才着凉了?”
方槿桐连忙摇头。
又有换的衣裳,又有火堆,她哪里是着凉了?
多半是此刻沈逸辰在念叨她!
虽然早前就知晓这人脑回路有些毛病,没想到还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她那巴掌打得倒是过瘾,只是出了洞口就有些后悔了,对方可是怀安侯哪!
虽然本人和传闻中那个镇守西南的怀安侯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但那么记仇一个人,等沈逸辰回过神来,会不会像追南蛮一部那样,将她给生吞活剥了解恨?
她是越想越委屈。
她原本就不想招惹他,他偏偏要来缠着她做什么!
就因为撞碎一个花瓶,捅出他这么大一个马蜂窝篓子来,方槿桐后悔得不得了。
思忖之际,听到一声刺耳的“三姐姐,三姐姐!”
方槿桐连看都不用看便知晓唤她的人是谁。
“三姐姐,可算寻到你了,我同洛表哥找了你好久,都快走不动了。”方槿玉由碧桃扶着,主仆二人累得气喘吁吁。
她平日也算娇生惯养,哪里走过这么多路。
但方槿桐走散了,洛容远面前她又不能不管不顾的,再说了,方槿桐是被一个陌生男子抱走的,她总得证实给洛容远看不是?
“表哥呢?”方槿桐问。
“方才还在这里,应当离得不远。”方槿玉连早前方槿桐没有告诉她备衣裳和鞋子的事情都忘了,亲密得捏住她的袖子,好似生怕她又跑了一般:“碧桃,快去看看。”
碧桃会意,赶紧折回去寻洛容远。
方槿玉先前没仔细看,倒还不觉得,眼下,只见她发髻挽好,衣裳和鞋子也都完好,哪里有半分像落到水中的样子。
“三姐姐,你的衣裳和鞋子…“她是没料到。
方槿桐松开她的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让阿梧多备了衣裳和鞋子,正好可以用上。湿的衣裳和鞋子也烤干了,正好收起来。”
她说不像有假,阿梧也跟着点头。
身后脚步声,方槿玉回头打量,正是碧桃领着洛容远来了,就快走到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