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真不好当啊!
甚至不知道哪天他还得把命搭在这个衰气十足的职位上。
“本相回御史台。”
“小的送相爷。”
“不送。”
孟明远大步流星般向宫门走去,他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伤春悲秋这种事偶尔为之尚可,若是沉迷的话,不如索性自己找棵歪脖树自挂东南枝干脆一点儿。
内忧外患,暗处尚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捉他的错处,等着趁他不备一刀捅死他…他到底是让自己沦落到了一个什么样糟糕的境地啊?
孟明远回到御史台的时候,吏部尚书正拿着拟好的名单折子在等他。
“相爷,这是下臣拟定的顶替撤换县郡的官员名单,请您过目。”
孟明远接过名单,随口道:“不用拘束,坐。”
吏部尚书便在一边坐了下来,等结果。
自有杂役给吏部尚书换上新茶。
孟明远将名单过了一遍,微微闭目,与心中的那张关系名单图系表默默对应了下,拿起一只朱砂笔开始缓慢地勾画圈定人名。
他的动作很慢,显得很是慎重。
吏部尚书在一边看得却忍不住脑门直冒虚汗,总觉得在这位年轻相爷的手下做事很令他心惊胆颤,也不知道这次拟定的名单能留用几成。
“照这份名单安排。”
吏部尚书恭恭敬敬地接过被孟明远修改好的名单,打开细看。心下不由大定,除了两个直接删掉外,其他或换位置,或换地域,人倒是都留用了。
“下官这就去办。”
目送吏部尚书离开的背景,孟明远的目光冷了下来,跟世族的仗还有得打,不要紧,他反正也不求必胜,即使只能恶心恶心他们予他而言也是快乐的。
“大人,工部有急件送来。”
“拿来。”
工作总是繁琐而忙碌的,非常时期的公务总是显得比平时更加的杂乱。
六部人员往来不绝,跟走马灯一样在孟明远的屋子里进进出出,而他案头的公文也一直是少了多,多了少,循环反复。
案头的烛火不知何时被人点亮,映出一室的孤寂与冷清。
批完一本公文的孟明远抬头看到烛光的时候,有微微的怔忡,天又黑了吗?
目光扫过一旁的高几,上面果然放着他的一份饭菜,难怪他记得是有人送了饭菜进来的,可又似乎是没吃饭,果然是没吃。
“来人呐。”
“相爷。”外面伺候的杂役应声而入。
“去热份饭菜来,本相饿了。”
“是。”
孟明远从桌后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目光习惯性地往墙上看去,入目一片空白时才陡地想起地图已经在白天献给新帝了。
你妹的!
他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简易地图啊,有助于他制订相关政策什么的,就这么送人了…果然公家的地方私人用品还是不能放得太随意的。这次便是他一时大意了,而他如今的位置最最容不得大意的。
闭眼,吐气,要小心再小心啊。
饭菜送来的很快,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给当朝相爷做饭自然是下了功夫的。
孟明远到一边坐下,拿了碗筷便大口吃起来。
忙了这么久,他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日后,一定要提醒本相按时用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一定要保养好自己的本钱才行。
“是。”
用风卷残云来形容相爷的用饭速度实在是再恰当不过,哪有平时的优雅,可见确实是饿得狠了。
杂役的目光扫过案卷奏折堆积的案头,心里打了个突儿,相爷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啊。
?

64公子风流
开华元年,正月二十六,朝廷援兵出京驰援边关。
出师之日,皇帝携文武官员在宫门外祭酒送行。
原负责戍卫京师的京畿卫全部增援边关,京畿安危交由豫州来的勤王之师负责。
曾跟着孟明远到过御史台的几个将军或亲自随军出征,或由家族子弟随军出征,总之,都达到了他们原本的目的。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孟明远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他不会白白送这样大的人情给那些人,所以他们必定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跟他做交换。
至于交易的是什么,那就只有他们双方心里有数了,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大军出征,回过头皇帝和文武百官还有事要朝议。
“此次边关线上不曾救援州县郡官员臣要求严惩不待。”孟明远开始第一轮的清理动作。
“必须严惩,如此等置社稷安危于不顾之辈,非严惩不足以警示后人。”开华帝掷地有声地说。
孟明远回奏道:“臣请陛下降旨,罪官即日押赴边关充当兵士,家眷入军藉,军功卓著可脱藉,否则便代代为军户,不亲历切肤之痛,他们只怕难有刻骨铭心之教训,不知兵士为国拼杀孤立无援是何等不堪境地。”
“国难当头,见死不救,与叛国无异。”
最后结语,字字重逾千金,字字都诛心。
“准奏。”开华帝毫不犹豫地首肯。
“犯官一人之错,何以罪至全家?”有官员爆出质疑之音。
孟明远微微一笑,“本相未追究他三亲六戚之责已是法外开恩,他为官时得惠的可不止这三亲六戚,然三亲六戚再近,也近不及家中父母妻儿。子孙不忠不孝,其父母难辞其疚,不罚其父母只罚其本身及其妻儿,便是警示天下父母‘养不教,父之过’,若不想日后儿孙遭逢此劫,便该从小善为教导,明辨是非黑白。”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为人父母者莫不希望子孙成器,可若从根上便教歪了,即使长大也难成栋梁之木。”
丞相大人的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到了许多人的脸上,总觉得丞相影射的似乎是自己。
“陛下初登基,又逢国乱,现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臣启陛下开恩科,大选天下举子为国效力。”
“准卿所奏。”
“诺。”
“此次恩科丞相为主考,户部吏部为副考。”
“诺。”孟明远及两部尚书齐声称诺。
开华帝扫了一圈殿上众臣,沉声道:“南王谋逆,罪不可恕,南王子孙贬为庶人,从宗庙除名。附逆之人,罪大恶极者斩立决,其余者由丞相与六部议处。”
“诺。”
散朝后,孟丞相便叫住六部尚书,脸上挂着浅淡的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议处之事还是几位尚书大人看着办就好,本相毕竟年轻识浅,或有思虑不周之处。议出结果交本相过目即可,具体操作本相就不过多干预了,你们懂的。”凭毛黑脸就一定要由哥来扮?有机会就人人有份,都是吃国家俸禄的,谁也别想跑。
“下官明白。”不明白也不行了,毕竟丞相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
丞相这是留情面留分寸,给他们一个补漏的机会,能补多少就看个人的能力了。
不在这个时候赶尽杀绝,是丞相仁厚,也未尝不是他的一种示弱。但,不管如何,这总是一个好兆头。
赶尽杀绝?
孟明远心中冷哼,那是一种找死的做法,他现在根基不稳,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要老天肯给他时间,他就不怕跟这帮家伙斗下去。
既然生活已经是如此境地,不斗不行,那就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给你们机会擦屁股,你们只要动作,就会落下痕迹,焉知就不会给哥可趁之机?
丞相大人心里的小黑人再次翩翩起舞。
你黑,我黑,大家黑,大家黑才是真的黑!
说完了话,孟明远也不管六部尚书会怎么想,他一敛袍袖,大步就走出了勤政殿。
孟明远前脚回到御史台,户部尚书后脚便跟了过去。
“卢大人有事?”孟明远问得很随意。
户部尚书道:“下官想问相爷,那些罪官及其家眷户藉是否单列出来?”
孟明远微微一笑,撩袍往椅中一坐,道:“坐下说。”
“谢相爷。”
杂役上了两杯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孟明远掀开茶盖轻轻地嗅了口茶香,淡淡地道:“卢大人所虑极是,那就单独列出吧,他们若无异动终有脱藉一日,若有异动,斩草除根。”
户部尚书心中一凛,“相爷…”
“不是本相心狠,入军藉本是本相留给他们的一个机会,但军士一旦上了战场有时也难保会出什么别的情况。他们若不能体察本相的良苦用心,也不能容他们给我朝军队造成任何损失。”
户部尚书心中一叹,心想:相爷,您这根本就是挖好了坑等他们跳啊,户藉独列,重点监察,若有异动,斩草除根。表面看您是放他们一马,可若他们一时拎不清,心存怨怼,便会是灭门之祸,到时牵连族亲…相爷年轻纪纪思虑之周密已是浸淫官场几十载的老臣一般的心机深沉了。
孟明远心想:哥凭毛放过他们,就如同哥说过的,国难之际,见死不救,那就是通敌叛国,叛国之人本就该杀无赦。但因着他们的背景,哥不能动杀,但不表示哥不能挖了坑等他们犯错再动杀。
这就叫给你机会犯罪,然后依律追究!
你们真以为哥休庆律休那么久没什么心得体会吗?哥的体会大了去了。
户部尚书突然又想到,相爷这么言无不尽地对他说明白,只怕未尝没有杀鸡儆猴之意,卢氏一族当引以为戒。
孟明远观他神色,心中微吁,果然是有心得体会了。别把哥真当小白兔,哥只是披了张兔子皮罢了。
“此事下官会保持缄默。”
“那是最好。”若不能,也在哥的预料之中。
“南王妻儿——”
孟明远笑了,呷了一口茶,眉梢略挑,意味深长地道:“卢大人,本相年轻,大人却已历经两朝,乃是老臣,吃过的盐比本官吃过的米还多,这么问就有失长者风度了。”
户部尚书闻言不由一笑,拱拱手,道:“是下官多此一问了。”
“为官与做人一样,本相的原则一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吃的都是皇粮俸禄,各尽职责罢了,不需要弄到世仇的地步。”
户部尚书心中长叹,这话倒是实情。相爷自踏入官场一直遵循的便是这个原则,旁人如何只要不动到他头上,他总是能做到冷眼旁观的,但若惹到他,那就真是凶残无下限了。
“下官已无他事,便先告辞了。”
“卢大人慢走。”
“相爷留步。”
孟明远靠在椅背上看着户部尚书走出去,微微眯眼嗅着杯中茶香,不管户部尚书本人如何想,但在旁人眼中他早已是丞相阵营中的人,所以有些话他真的可以跟他说个清楚明白的。
大家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跑了他,也走了他。
户藉这东西啊,有时所能透出的信息包罗万象,他从不吝啬在一些必要的地方花费心神气力,因为值得!
喝完一杯茶,孟明远也从待客之位走回到办公的案桌后,对着满案牍的奏折卷宗轻轻地叹了口气。
位高权重究竟有什么好?
你得到得多,付出得也必然得多。
问题是,他根本不想得到这么多,却没办法拒绝,如今更是骑虎难下。
若他不曾登上这个相位,那么世家大族与皇权之争,关他鸟事?他大可安心当他的小公务员,混吃等退休即可。但问题是他已经当上了这个丞相,又不得不跟世族们分清了阵营,那么就势必要与他们争上一争。
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开科选士——孟明远手指在案上轻叩,希望这次能选到可用之人吧。
主考即恩师,古代师生关可不单纯,可以做做文章的,孟明远想到此处不禁微微一笑。
伸手从案上拿过一本奏折,翻开。
孟明远眼睛一亮,自新帝登基他便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的,倒是把这事给忘了。看守皇陵还没确定人选呢。
这机会送上门,不用白不用。
碍事儿的家伙送走一个算一个,他会慢慢给官员大换血的,润物细无声什么的,他喜欢!
丞相起了心思,第二天早朝便把守皇陵的人选给报了上去。
益安侯世子雀屏中选,顿时一石击起千层浪。
你要说起益安侯并不算冤枉,当初叛军围城时,只有他自始至终明哲保身,早就惹得皇帝不满。即使是其他官宦世家对他也很有微词,他算是犯了众怒了,这个时候被丞相大人收拾,肯替他出头说话的那当然就屈指可数。
你想置身事外,甭管你用的借口多完美,但事实就是那样,你当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丞相不动你本人,但他从根上掐断你的后继,世子守陵,其他子嗣也就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了,这就是丞相给出的示意。皇帝一点头,那就是皇上的示意,绝无更改。
“益安侯世子本性纯良,去守皇陵,朕心甚慰。”开华帝很宽慰地表示。
得,这就是铁板钉钉了。


65公子风流
孟明远盯着他的笏板看,他这个本极平常的动作看在百官眼中那却是很让人心惊肉跳。
南王刚刚伏诛,丞相大人马上就开始清算旧账,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应变,简直是目瞪口呆。他甚至不管不顾此时边关强敌来犯,清算起来毫不手软。
“圣上,此时我朝大敌当前,如丞相先前所讲正是用人之际,让益安侯世子守皇陵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之嫌。”
孟明远淡淡扫了一眼过去,不紧不慢地道:“张大人是说先帝陵墓不重要吗?”
靠!
这罪名戴的可真重啊!
某张姓大人麻溜跪地请罪。
开华帝道:“丞相所言甚是,朕亦认为先帝陵墓乃是重要之地,这才派了益安侯世子前去守护,怎么能说是大材小用呢?”
“臣言语无状,请陛下恕罪。”
“平身吧,恕你无罪。”
“臣谢陛下不罪之恩。”
有了这张姓官员来当出头鸟警示众臣,再无人敢为益安侯世子说什么了,否则那凶残的丞相不定就给你戴什么帽子压你了。
好在,接下来的朝会时间,孟明远又变得善良无害了起来,朝会结束时让百官很是吁了一口气。
在他们以为今天丞相一定会大爆发的时候,他竟然这么善良只处置了益安侯一家,这实在是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对此,户部尚书忍不住私下问了丞相一句。
“急什么,来日方长。”孟丞相的回答很慢条斯理,亦很云淡风清。
户部尚书却听得一头冷汗,好一个“来日方长”,这摆明了就是不打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这是要狠狠收拾啊。
有时候,户部尚书真的很佩服丞相大人。他有时行事显得急躁冒进,有着年轻人特有的年轻气盛,不计后果。有时却又慢条斯理,循序渐进,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很有老谋深算,城府在胸的风范。
冒进、稳妥,两个完全对立的方式,可是他偏偏运用起来挥洒自如,毫无凝滞,二者转换之间无迹可寻,浑然天成。
自从突厥叩关,孟明远便没回过家,现在南王叛乱平定,大军也驰援边关,他终于能够略松一口气,散衙后便直接回家。
只是当他出了御史台衙门的时候,便看到李家曾经的大舅子李继成。
“相爷…”唤了一声,李继成便有些失语,不知道要继续往下说什么。
孟明远淡淡一笑,“李大人找我有事?”对方称呼他官衔,他也只好回一声大人。有些人,有些事毕竟是生疏了。
李继成的表情更显尴尬,自从妹妹与丞相和离之后,他一直是避免跟丞相单独相处的,打心里有一种别扭违和和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走了那一步,明明以前妹妹和丞相一直很恩爱的。
“呃…是有事。”李继成说得有些期期艾艾。
“那我们便到茶楼一叙吧。”孟明远如是说。
“好。”李继成没有异议,他要说的不是公事,也不好在御史衙门说,如今更不方便到孟府去说,茶楼是最合适的。跑花楼说话,那是程家大公子的爱好,他和丞相向来是不喜的。
到了他们常去的那家茶楼,两人要了一个雅间,很适合他们说话。
茶喝了半盏,李继成都没能想好要怎么说。
孟明远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便主动开口道:“守业兄找我到底有何事?若无事,此杯茶罢,小弟便要回府去了。”私下与人相交,他便不喜欢以相位来压人一等,出了衙门他便只是孟明远而已,丞相那个名称实在是压力太大,无论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
李继成深吸了口气,终于一口气说出来,“安之,安益侯世子真的非去看守皇陵不可吗?”
孟明远微怔,他以为对方是来说关于李氏的事,结果他却是为了旁人出头,这倒是始料未及之事,“守业兄和益安侯世子相熟?”
“还好吧。”
一听这话,孟明远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李继成这人仍旧是如此的愚顽纯直,这确实是李家前岳父最为头痛之事,他摇了摇头,道:“守业兄,小弟以往便曾说不过不止一次,善心是没错,但善心不能乱发的。”
“益安侯不好,这与其世子有什么关系啊?”
这就是他问,换了别人,孟明远早就反驳得对方哑口无言,可因为是李继成,所以他还是有耐心的,“圣人有云,父有过,子替之。”
李继成明白了,“这就说得过去了,我就说你不是那种阴险之辈,会对不相干的人下手。”
孟明远但笑不语,他从来不是烂好人,有些事明知不怎么正直,现在的他依然会去做,只因他也想活得轻松一点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孤独一人在这异世求生,有时若不心狠一点,恐怕早就不知死几遍了。
李继成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低头喝了一口茶,似乎定了定心,然后开口道:“你跟玉娘——”
孟明远截断他,道:“守业兄,事情已经过去了,便不要再说了,我终究不是个好丈夫。”
“可玉娘——”
“她已与我无关。”孟明远的话微冷,不是他心狠,冷血,而是分了便是分了,纠缠不清对谁都不好。
李继成便忍不住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淡,“我也知道这事我说不合适,可是她终究是我妹妹。”
孟明远将茶喝完,放下杯子,道:“守业兄,若无他事,小弟便告辞了。”
“安之,毅哥儿兄弟——”
“他们是我的儿子,我会好好教导他们的,不会让他们像我的庶兄一样成为废人。”
“我也知道我是多此一问,但总要问过才会安心。”
“理解。”
“你自己要多小心,别在朝堂上给自己竖太多敌人。”
“谢谢守业兄相劝,小弟省得。”心中却不由苦笑,这事又岂能由得他啊?他站在皇权一边,就势必要与世族为敌,这立场已无可更改。
“那我就放心了。”李继成的表情真的是松了一口气。
孟明远心中又是一叹,这样性情的李继成,有时他真是替他担心仕途之路,看在曾经的关系上,他总是会照看一二的,不为李氏,也为他毅哥儿两兄弟,李继成毕竟是他们的亲舅舅。
“小弟告辞了。”
“慢走。”李继成只讷讷说出这两个字。
孟明远笑了笑,便起身告辞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其实挺喜欢跟李继成这样心思纯直的人相交的,虽然有时可能会被他气到,但是总也好过面对朝堂上那些面目可憎的朝官。
回到府里的时候,家中一切安好,孟安总是会替他将杂事处理得很妥当,这让孟明远省了不少的心思。
“老爷,大喜啊。”
“喜?”孟明远有些不解。
孟安显得很是欢喜,“老爷,今天有先生来自荐坐馆,是老爷您以前的先生啊,那位贾先生。”
孟明远闻言亦不由喜形于色,“果真?”
“当然,小的不可能认错的。先生说知道老爷在找坐馆先生,便毛遂自荐来了,还请先生不弃。”
“这是说哪里话来,他是我的授业恩师,我哪里敢嫌弃他,可曾安置好先生?”
“已经安置了,在古先生的隔壁院子。”
“好,好,我这便去见先生。”在他的人生道路上,贾先生无疑是给予了他最多温暖希望的人,是他真正的恩师,他永远记着他的好。
孟安看着老爷脚步匆匆往府中主事者居住的那片院子而去,心中亦不由替老爷高兴,似乎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老爷这样发自内心的欢喜了。莫名地,心中便有些酸涩。
老爷这些年真心不易!
“先生——”孟明远一脚踏进屋子,便有些眼眶发红,怔怔地看着那个头发花白,形容也有些憔悴的老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安之,”贾先生笑着颔首,“你如今不负我当年辛苦教读一场。”
“安之给先生请安,先生请受我大礼一拜。”孟明远话音未落,便已撩袍下跪,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
“罢了,快起来,你如今已是一朝国相,怎可给我这山野小民行此大礼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安之岂敢怠慢先生?”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贾先生笑容略有些苦涩,“老朽如今也是飘零无依,才厚颜到府上讨口饭吃。”
“先生万不敢如此说,折煞学生了。先生无子,安之便当奉养先生百年。”
“你仍然是当初那个少年啊。”贾先生老怀堪慰,坊间传闻多多,众说纷纭,他亦一度不确定如今的一朝权相是否还是当初那个明朗少年,如今一看,他一如既往,只是更加的内敛了。
“学生其实是变了。”孟明远苦笑。
贾先生摇头,“安之初心仍在,未变。”宦海沉浮,能保有初心的古来少有,但愿他能永远保持着这一颗赤子之心。
“有安之一日在,便当敬先生一日,若他日安之不在,亦会为先生早做打算。”
贾先生摆摆手,轻叹一声,“安之岂当为师是那只可共富贵,不能共患难之辈了吗?”
“安之只想先生有个安康晚年。”
“老朽有安之一学生,已足慰平生。”
孟明远暗暗吸了口气,不让自己的泪落下来。贾先生他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充当的是一个亦师亦友的角色,是他在这异世感觉到的少有的温暖所在。他虽未时时忆及,但心底深处却是对他深有感激的,那一本《齐民要术》他从中受益良多。
那本书让他在这异世少走了不少的弯路和捷径,他是需要感激这位恩师的。
必须的!
《齐民要术》是本好书,可是若对它没兴趣,那也是明珠暗投,在先生手中的《齐民要术》估计也仅止于家传之书,否则早该面世的。孟明远真的很庆幸先生将这本家传的书传给了他,让他在这异世求生更添一份筹码在。
先生之于他远比渣爹更像一位慈父!
而,现在这位慈父穷困潦倒找上门来,他焉有不奉养之理?
“先生只当这里是自己家便好,不用跟学生客套。”
“好。”
“先生好生将养些日子,给犬子他们授课不急。”
“我见过他们了,俱都资质不凡。”
“我只望他们能健康平安,其他倒不强求。”
贾先生目露嘉许,“安之一贯是随缘的人,这是大智慧。”
孟明远笑得如少年般腼腆。


66公子风流
大智慧吗?
不,他只是生性懒散,喜欢得过且过,如果可以平安喜乐便知足常乐。
只可惜,这世上总是有太多非人力不可逆的事。他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时代,一切只能重头学起,努力地在这世上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来。然后,一步步便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如果重来一次,孟明远知道,他依旧会选择如此走,因为非如此走不能摆脱渣爹的制肘,那么人生将会变得无比黑暗。
再次见到贾先生,孟明远是欣喜的,但是他却更明白许多话是不能向先生询问的,看他的形容便知这些年他过得不甚好,也许很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