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小姐哪里丢人现眼,分明是表现上佳,让夫人很是放心呢。”
帘子突然掀起,却是六顺走了进来。
华灼见了她,心中一喜,道:“你来得可正好,快帮我捶捶,脖子,肩上,真是累死我了。”
“小姐也不用硬撑,下回再去勤慎堂,梳个丫儿便好,何必这样隆重。”
六顺说着,伸出双手,扣成拳,不轻不重地在她身上敲打,舒服得华灼直叫好。
七巧从外头叫了一个小丫头去厨房烧水,转回来便见这一幕,顿时嗔笑道:“六顺姐姐可是来与我们抢活干的?”
六顺也不恼,笑着回道:“你若做得比我好,我便不与你抢了。”
七巧反应也快,立时便道:“眼下却是比不过你,但你若肯不藏私,把这一手敲打功夫教了我,不出两个月,我定然做得比你好。”
“你若想学,哪个还不让你学来着。”
六顺果然不藏私,一边替华灼敲打,一边就给七巧讲要诀,七巧听得仔细,八秀却不十分感兴趣,径自把金雀冠小心翼翼地收入一只锦盒中,锁进了箱子里。
华灼笑着听六顺和七巧一来一往,待到六顺替她敲完,七巧殷勤地去给新认的“师父”倒茶,才问道:“母亲的身体如何了?”
六顺神情一肃,道:“夫人刚吃过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小姐在勤慎堂的事,双成姨娘已向夫人禀告过,夫人十分欣慰,命我给小姐送来一封信。”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华灼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娟秀小字:恩威并重。
这是母亲在授她管家之法,她眼圈儿一红,默然半晌,才对六顺道:“你回去向母亲说,母亲的教诲,我已记在心中,如今不能每日向母亲请安,心中不安,只能在秀阁里替母亲祈福,万望母亲安心休养,莫再为我操心,盼母亲身子早日康复。”
六顺应了一声,七巧端了茶来,她吃过后,方才回了西跨院。
晚饭过后,刘嬷嬷和双成姨娘携手而至,华灼已经等候多时,时已至深秋,夜色颇凉,便在旁边的抱厦里设了软榻,添了热茶点心,又垂下帘子挡风,四壁都点了蜡烛,光明大绽,正是促膝谈事的时候。
翻开双成姨娘交给她的帐册,其实这套帐册华灼已经先看过一遍,其中记录库房收藏物品的名录很容易看懂,说真的,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让她有些吃惊,虽说以前已经从刘嬷嬷口中对自家的家底略有几分了解,可是直到看过这份名录,她才知道荣安堂的底蕴究竟有多深厚,哪怕是转瞬之间,自家所有的产业都失去了,只凭库房里的收藏,仍足以这荣安堂富足地过上三代。
当时华灼看得都有些傻眼,这还是荣安堂现在的光景,若是换做曾祖的时代,荣安堂最风光荣耀的时候,那是怎么样的光景?光是想象,就让她有种心神曳动的恍惚感。
可是曾祖时代的风光荣耀终究还是没能传承下来,是她们这些后辈子孙无能?还是一个家族注定不可能长久繁盛?有兴就有败,但只要人还在,总还会有再兴起的一天。
隐约有了几分明悟,因为母亲小产而带来的彷徨恐惧仿佛也消散了几分,华灼重新打起了精神,这一世重活,也许弱小如蝼蚁的她改变不了大势,但是有些细微处一定可以改变,至少,她会努力留住人,只要人在,家就不会亡,只要人在,失去的一切就都有机会得回来。
至于那记录收支的帐册,她就完全看不懂了,虽然上面每个字都认得,但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看,只好把这些帐册单独放在书案上,直到双成姨娘和刘嬷嬷来了,这才认真请教。
七巧和八秀也在旁边帮着看,毕竟帐册太多,只靠华灼一个人,三日三夜也看不完,三个女孩儿都认认真真地听着双成姨娘讲着做帐的方法与技巧,刘嬷嬷则在旁边时不时补充一些与之相对应做假帐的法子。
三个女孩儿同时学,学得最快的是七巧,这并不奇怪,她本就是极灵巧的性子,碰上这些三斤五两、十石八斗的数字,简直就像是鱼入了水,双成姨娘说一句,她立时便能举一反三,尤其是那算盘珠子,刘嬷嬷才示范了一遍,念了几句相应的口诀,她细心记下,拿着算盘坐到一边拨弄几下,就把算盘珠子打得似模似样了。
而与之相反的是,八秀简直就是愚钝不堪的典范,一石谷,可以换八斗四升米,荣安堂的米仓里贮了五十石谷,问她可以换多少米,小丫头扒着手指头数了老半天,没数清,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其实华灼一时也没算清,她还没会用算盘,扒手指又太慢,不过她答得很有技巧,她说:“自然可以换五十个八斗四升米。”
七巧拿着刚学会的算盘珠子,噼哩叭啦地一拨,报出一个数字:“四十二石米。”
于是八秀哭得更伤心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好笨。
“好了,别哭,你的天赋不在计算而在针线上,我瞧你绣的活儿,可比旁的丫头都强多了,怕不用两年,就是姨娘我也比不过你了。”双成姨娘把八秀拉过一旁,小声安慰。
“可是我也想帮小姐。”
八秀抽抽噎噎,她哭不是因为她笨,反正老早以前就知道她笨,习惯了,她难过的是,她帮不了小姐,双成姨娘和刘嬷嬷已经讲了快两个时辰了,可是她一点都没听懂。
“真是个傻孩子。”双成姨娘见她这副模样,依稀见到自己当年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软,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发,低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不如七巧心巧,但却是小姐的开心果呢,针线又好,今后只管打理小姐的衣裳鞋袜,这算帐的事,就让七巧分担好了,不然你把活儿都揽了去,难道让七巧光吃不做变成一只懒虫儿么?”
八秀吸吸鼻子,一听这话,低头想了想,然后不哭了,认真点头:“对哦,我把活儿都抢了干去,让七巧干什么呢?”
于是又开心起来,索性就不管这些帐册了,自己捧了针线盒子,坐到软榻另一头,一针一线地忙了起来。
双成姨娘望着她,不由得莞而一笑,这丫头,虽不聪明机灵,却是娇憨可爱,实在是讨人喜欢之极。
“八秀,以后别钻牛角尖了。”
华灼刮了刮了八秀的鼻子,转身向双成姨娘笑道:“还是姨娘懂得安慰人。”
七巧拍了拍胸口,附和道:“是呀是呀,亏得姨娘会说话,不然我差点就被人抢了活去,待在小姐这里干吃白饭了,她这又哭鼻子又诉委屈的,我可不敢跟她争了。”
她这一句话,顿时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八秀更是脸一红,娇嗔地瞪了她一眼。
笑过之后,双成姨娘看了看沙漏,道:“小姐,夜已深了,今日便到这里,明儿晚上,我与刘嬷嬷再来。”
华灼这时才注意到时间,双成姨娘和刘嬷嬷是戌时来的,现在已经将过亥时,她先前学得专心,竟不知转眼便是两个时辰将过。
“都是我的不是,竟然忘了时辰,姨娘和嬷嬷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七巧,命人掌灯,送姨娘和嬷嬷回去。”
她心中有些愧疚,双成姨娘还要在母亲身边伺候,刘嬷嬷更是年岁大了,以后不能再弄得这样晚,每个晚上,只学一个时辰便够了,不能耽误她们休息。
“小姐,你派人送一送刘嬷嬷就行,我自带了丫环来,掌着灯呢。”双成姨娘笑道。
刘嬷嬷却也同时道:“我不用送,这辈子在这院里走着,便是瞎了眼,也能摸着路,何况今儿晚上月色好,亮着呢。”
华灼哪里肯让她一个人走,月色再亮,也不如白日,万一刘嬷嬷一时没注意,摔了哪里,她岂不是更过意不去,便道:“莫非嬷嬷也要我亲自送出去不成?”
刘嬷嬷顿时一乐,笑道:“我可不是华章那没脸没皮在小女孩儿面前也要争个面子的糟老头儿。”
这样说着,到底不好再拒绝,唯恐小姐真的要送她回去,刘嬷嬷便搭了一个小丫头的手,乐呵呵地走了。
眼见刘嬷嬷走远了,华灼想了想,对七巧道:“以后专派一个丫头,每日专管接送刘嬷嬷。”
七巧连忙应了。
第八十二章 庄子出事
自这一日起,华灼的生活就变得极其忙碌起来,每日一大早便要起床,随着双成姨娘管理荣安堂一天的吃用事宜,间歇还要抽空练习刺绣,秋十三娘来的日子也改了,从每隔两日来一次,改成了每隔五日来一次,时辰也换到了午时已后,原本那是用过午饭以后的小睡时间。下午略有空闲,还要练习书法,杜家就更不常去了,原本是七日聆听一回杜如晦讲授书法技巧,现在也改成了十日一往,杜宛知道她忙,也不怎么来找她玩耍了。
到了晚上,还要跟刘嬷嬷和双成姨娘学看帐,糯米论坛首发华灼对计算也如八秀那般,委实没什么天份,好在七巧肯学,又有兴趣,倒是弥补了她的不足,华灼索性就不在细节上下功夫,只管核算最后的总帐,倒也渐渐上了手。
月底的时候,杜宛派人来提醒她,别忘了给庄静的礼物,忙昏了头的华灼才一拍脑袋,她又把这事儿给忘了,幸亏杜宛细心,没忘记提醒她。
不过送什么礼物却是个问题,杜宛送画抄经,显的是一个诚字,礼物其实并不贵重,而以庄静那样的身份,也不会在乎礼物贵重不贵重,关键是看送礼的人有没有心意。
七巧见华灼难以决择,便道:“小姐,你生日时正值七月,庄小姐送了一把美人团扇,意为七月流火,团扇送风,眼下正是深秋露重,不如咱们便送一件衣裳,天日渐寒,唔…小心着凉。”
华灼听着“小心着凉”四个字,不由得噗哧一笑,道:“也成,静儿送我团扇,乃是过时之物,我便还她一件正当时的衣服,看羞不羞死她。”
想着庄静的身量随她的哥哥,那个讨厌的庄铮,都是高挑的身形,大半年没见的,恐怕比记忆中长高了不少,华灼就亲手裁衣,按自己的身形为模样,略略放长一点尺寸,赶了几个晚上,缝了一件夹棉褙子,以锦帛为面,来不及刺绣,只在衣襟和领口上绣了几枝碧桃花。
正准备派人给庄静送去时,刘嬷嬷来了,道:“小姐,二管家到了勤慎堂,姨娘请你过去。”
华灼一惊,忙道:“出什么事了?”
勤慎堂并不是时常开着的,只有每月月初时,大小管事们要禀报上一个月的诸多事宜,而主母也要对这一个月需要办的事情预做安排,才会打开勤慎堂,召集诸管事们,平日里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都只要到西跨院回禀就成,既使现在是华灼当家,这旧例也没有改变,基本上没事的时候,华灼都在双成姨娘的屋里,旁听大小管事们回禀事情,向双成姨娘学习怎么把事情出轻重缓急,又应如何不偏不颇地处置。
现在刘嬷嬷突然说二管家到了勤慎堂,华灼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不然二管家不可能越过西跨院,直接进入勤慎堂。
刘嬷嬷轻咳一声,道:“似乎是为了租子的事,庄子上好像闹事了。”
“租子?”
华灼张开双手,让八秀为她换上一身式样庄重的衣裳,一边低头沉思,想了片刻才道:“我管家时日还短,这租子的事倒是知道的不多,只记得前几日二管家还向姨娘禀报,说今年的秋收已全部结束,割下的谷子也晾干入库,怎么又闹出什么租子的事来?按惯例,不是年底前才开始收租吗?”
刘嬷嬷站在边上低声答道:“今年春天遇上干旱,夏日里又涝了一回,咱们的粮田都减产了,佃农们希望咱们府上能体恤一二,减上一成租子,但事情还没议成,夫人就病了,因此这事便搁下了,二管家前儿派人去了庄上,通知他们按往年的额数交足租子,于是便有人闹了起来。”
“就为了一成租子,竟然闹事?”
华灼脸色微变,她上一世是经历过流民逃难的,知道民以食为天,只要能吃一口饱饭,是没人愿意闹事的,毕竟得罪了主家,损失最大的还是佃农自身。可一旦闹起来,那就不是小事,抢粮,杀人,甚至更恶劣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现在既然已经闹起来了,那么显然这一成租子已经关系到佃农们的生死。
“刘嬷嬷,今年的粮食减产了多少?”
一成租子其实并不多,竟然就能让佃农们闹起来,可见粮食减产必然十分严重。
“这个…”刘嬷嬷犹豫了一下,才道,“少了三成还多,夫人之前就很担心这事,只是后来舅家来了人,夫人忙得没工夫理会,原是有这个减租的意思,但到底减多少,夫人还有些犹豫,就没定下来,没想到这一耽搁,竟然就出事了。”
说话间,华灼已经换好了衣裳,她心中焦急,也不多说,便急往勤慎堂而去,甚至一溜小跑起来,刘嬷嬷紧跟在后面,她毕竟年岁大了,走动间不那么灵活稳当,七巧和八秀恐她摔倒,连忙一左一右扶着她,追着华灼而去。
却在走到了勤慎堂外,华灼又突然停下来,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平复呼吸,又让八秀替她整理了一下因跑动而略显凌乱的头发,然后才冷静自若地轻抬脚,缓举步走进了勤慎堂。
双成姨娘和二管家已经坐在了里面,两个人面色都有些沉重,双成姨娘更显得惊慌一些,她毕竟是女流之辈,最怕的就是闹事。
堂下还垂着立着一个身穿灰布短褂的中年人,面色略显苍白,华灼认出这是她当日见过的几个庄头之一,名叫李三苗,管理的是城西郊外的那座庄子,那里靠着清源山,山好水好,更滋养了大片的上等良田,淮南府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都在那里有庄子和田产。
“小姐!”
看到她进来,双成姨娘和二管家同时站了起来。
华灼略一摆手,道:“都坐罢。二管家,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咱们也好商量个对策。”
二管家重又坐下,道:“事情发生在昨日,李庄头把交租的事情给城西庄子的那些佃农们交代了,不料当时就有个刺儿头闹了起来,说什么华家不顾佃农死活,挑唆得其他佃农们都跟着闹。李庄头迫于形势,将那刺儿头绑了扔进牛棚里,又把带头闹事的几户佃农骂退,谁知道昨儿夜里,那刺儿头竟然让牛给顶了,直到今儿一早才被人发现…”
华灼脸色大变,惊道:“出人命了?”
说着,她眼神一厉,看向垂手立在堂下的李三苗,如果真的出了人命,这事必定要闹上公堂,即使她是府尹之女,也护不住这个庄头,哪怕是爹爹知道了,也必然亲自绑着这个庄头送上公堂。
李三苗吓得面孔一点血色也没有,慌张摇手,道:“没…小姐…只是重伤,已经请了大夫…但、但、但…”
“但是佃农们砸了牛棚,把牛给扣下了,说是如果那刺儿头伤重不治,便要拿牛抵人命。”二管家接口道。
“岂有此理。”华灼大怒。
二管家眉尖一挑,料不到她骤然发怒,竟然颇为有威势,原还想说什么,又咽回了肚子里。
“小姐,此事虽可气,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置。”双成姨娘也被华灼突然发怒给吓了一跳。
华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怒气,道:“那受伤之人,现在在哪里?”
李三苗连忙道:“连牛一同被那些佃户抢了去,小人几次关说,他们都不肯把那人交出来,小人只得先给那人请了大夫,只是…”犹豫了一下,见二管家又瞪过来,连忙才接着道,“只是大夫说,那人被牛角给顶中胸口,虽不在要害上,但发现得晚了些,流了许多血,眼下还未断气,却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回来,他那媳妇儿也是泼辣货,这会儿还在小人家中闹,把小人家中一点物什几乎都砸了稀巴烂。”
“刘嬷嬷,淮南府里治外伤最好的大夫是哪个?立刻派人去请。”华灼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不用想她也知道,一个庄头能请到什么好大夫,多半是寻乡走野的游医。
刘嬷嬷应道:“是城北的关大夫,他原是军中随行的医官,后来年纪大了,从军中退下来,回了淮南府,便在城北码头附近开了一家医馆,专治跌打损伤,那里鱼龙混杂,经常有人斗殴生事,因此医馆生意很好。不过城北离城西太远,这一来一去,若是用走的,怕要半日工夫。”
“姨娘,可否派车去接?”华灼又看向双成姨娘,虽说名义上她现在主持荣安堂的内务,但事实上,真要做什么事情,还是要双成姨娘出面。
双成姨娘犹豫了一下,道:“派车自然是行的,但这事情太大了,万一真出了人命…小姐,是不是跟夫人说一声?”
“娘还在休养,不宜劳心。”华灼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却对二管家道,“爹爹那里,派人知会了没有?”
二管家道:“已经派人去了府衙,但老爷公务缠身,只怕一时半会儿脱身不开,庄子那边却等不得了,一来伤者不知生死,二来佃农们已经联合起来,要咱们荣安堂给个说法,若不及时处置,等到风声传到其他庄子,都跟着闹起来,怕就不好收拾了。”
华灼心一沉,沉吟了片刻,一咬牙,狠下心道:“姨娘,再备一辆车,我们现在就去庄子上。刘嬷嬷,关大夫那里,就劳烦你去请,务必一定要请到。”
第八十三章 华灼决断
这个决定太过石破天惊,双成姨娘当场惊得就站了起来,道:“小姐,不可,万万不可。”
华灼看了她一眼,低头又想了想,然后才道:“我去确实不合适,娘还在休养身体,不能惊动,爹爹一时半会儿又抽不出身来,家中能做主的,也只得姨娘一个,那就姨娘去吧。”
双成姨娘又一惊,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我不行…”
她原就是个忠厚老实的性子,在府里也没什么威严,全仗着有方氏在,这才能做些辅助的事儿,如今方氏一倒,她就没了主心骨,平时处事说话,还要看几分华灼的眼色,这时候让她面对一帮子闹事的佃农,只怕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哪里敢去。
“这也不可,那也不成,姨娘,你可有主意,不妨说出来,咱们大家看看能不能行?”华灼早知道双成姨娘定是不敢去的,因此也不着急,只是又问了一句。
二管家看了看她,垂目不语。
“这…这…”双成姨娘又说不出话来。
“姨娘,我不去,你不去,等爹爹抽出身来,怕是要到黄昏时分,这中间足足有好几个时辰,庄子上没人去镇着,万一受伤的那人死了怎么办?万一佃农们再闹起来怎么办?万一风声传到其他庄子上,又该怎么办?”
一连三个万一,直唬得双成姨娘脸色发白。
“二管家,你可有什么法子?”华灼又看向冷眼旁观的二管家。
二管家神色一肃,道:“此时原不应惊动小姐和姨娘,华仁身为二管家,理应为主家分忧,奈何是我派人去庄子上通知收租之事,再出面只怕会适得其反,不如还是让大管家去吧,大管家德高望众,底下的佃农们最是服他,只要大管家出面说几句好话,事情便容易处理了。”
华灼眼睛一眯,盯着二管家看了很久,才淡淡道:“大管家年事已高,上回只在勤慎堂上坐了片刻,便体力不支,还是我亲自扶他上轿,送回绘芳园休息,眼下事情紧急,怎么好让大管家再奔波来回。还是我去吧,好歹我还是荣安堂的嫡长女,别看我人小,往庄子上一站,分量便在那里摆着,最不济,我去做个人质,好歹先将事情压一压,等爹爹赶来,自然就能处置了。二管家,你说是不是?”
“小姐说得极是。”二管家立起身,拱一拱手,恭敬答道,“小姐千金贵体,若肯亲自去见佃农们,自然万事太平,请小姐放心,有华仁在,必不教小姐有事。”
“小姐…”
双成姨娘还想阻止,华灼却向她笑道:“连二管家都同意了,姨娘也不用太过担心,若实在不放心,姨娘便与我同去。刘嬷嬷,你请了关大夫后,就留下看着家中,别让外头的事,把里面也闹得人心惶惶。”
她还怕双成姨娘留下来会忍不住向母亲通风报信呢,自然是要把人一同带走。
“小姐只管放心。”刘嬷嬷一点头,又道,“把阿福带上,这孩子脑子虽笨些,但痴长了一把力气,赶车驾马保护小姐,还是使得的。”
华灼知道刘嬷嬷其实也是不放心,才让她带了阿福去,不由一笑,道:“那就带着阿福吧。”
荣安堂大小姐出行,岂是那么容易的,但此时事情紧急,也顾不得摆排场,双成姨娘和二管家商量了一下,安排了一辆四辕的大马车,又从外院挑了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从随行。华灼知道这回要抛头露面,女儿身并不适宜,便在路过经过成衣铺的时候,买了三套男童的装束,就在马车上和七巧、八秀两个丫头一起换了。
本来她不想带七巧和八秀出来,怕会遇上危险,但这两个丫头都是死心眼儿,怎么肯让她一个人去,说什么也要跟着,不让就哭得唏哩哗啦,华灼也拿她们没有办法,只能带上了。
仓促买的男装并不合身,好在八秀这丫头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拿上她的针线盒子,又有双成姨娘在,两人合力,不多久就把三套男装都改得大小合适。三个女孩儿都是白白嫩嫩的,换上男装,全成了唇红齿白的小儿郎,只是耳朵上的小洞遮不住,所以又买了三顶小青帽给她们戴上,利用垂下的帽缨挡住耳上的小洞。
双成姨娘看着打扮过后,变成一个玉雪可爱男孩儿模样的华灼,心中忍不住感叹万分,若真是个男孩儿,该有多好啊。
“阿福。”
华灼敲了敲车厢,外面立刻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
“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去向二管家说,到了庄上,只说我是主家的侄子,因老爷不在家,受夫人所托,代华家主事。”华灼不想显露自己女儿身,毕竟传出去,对她的名声并不好。反正华氏豪族光是嫡支就四堂,其他分支更不计其数,她随便冒充一个分支的侄儿,就是有人想追究她的身份,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
“是。”
阿福应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回来禀报:“已经办妥了,二管家吩咐所有人,不许透露小姐的身份。”
“小姐,到了庄上,你要如何应付那些闹事的佃农?”双成姨娘依然忧心冲冲,她不知道让小姐出来面对这种事情是对是错,心里七上八下的。
华灼一撇嘴,道:“还能怎么办,先减了租子,再给受伤的人请医延治,只要不出人命,这事便不算大事。”
双成姨娘一急,连忙道:“小姐,这租子不能随便减。”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不成?”华灼问道。
双成姨娘叹了一口气,道:“这减租的事,不是咱们一家能定下的,除了东门之外,南、北、西三门外,都有大片的良田,淮南府不知道多少富户世家、乡绅士宦都置了田产,风调雨顺的年景,每年收八成的租子,若遇大灾大旱,则少收二成,这是几十年前,淮南府所有的富户世家、乡绅士宦联手定下的规矩,原本今年遇了灾,已是少收了二成的租子,偏这些佃农们不知足,竟然还要再少一成,夫人是个宽厚的人,也知道今年的灾比往年受的灾都严重,并不介意再少收一成租子,只是咱们一家做不了主,还要联系其他的人家,一般的富户也就算了,但赵、宋、杜、李、陈、何这六家,是除了咱们华家之外,占有田地最多的几户,还有也石庵,也在城西占有大片的庵田,若要再减一成租子,至少要先取得这七家的同意才成。”
华灼怔了一怔,低头一想,却明白了。各家手上都有大片的良田,自然便需要佃农去种,在这租子上,必然要达成协议,不然哪家缺了人手,只需稍减一些租子,便能把别家的佃农都抢了去,自家的人手是够了,可别家却又缺了人手去种地,把良田荒掉了也还在其次,关键是眼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没了,谁能咽下这口气,这你来我去的,岂不是要乱了套,因此有这样的规矩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