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没说完,七巧和八秀就都噗哧一笑。
《春意图》便也罢了,是杜宏送给华灼这个小师妹的见面礼,画虽非绝好,但也得了几分杜学士的真传,很有意境,挂出来有模有样,可杜宛的那幅《螃蟹戏虾图》,却是中秋节时,她来拜望义母方氏,和华灼玩耍时,随手涂着玩的,只占一个“趣”字,其他的就没什么好称道了,这样的画儿,挂在小姐的屋中,不伦不类,十分可笑。
“笑什么,让你们挂上就挂上…”华灼瞪着眼,没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琢磨着这几天绝对不能让杜宛上她这儿来玩,不然她非跟自己拼命不可,书虫儿吊起书袋,那是能活活把人逼疯的。
双成姨娘把旁边的隔间收拾出来,一看这么会儿工夫,华灼的秀阁就跟被扫荡过似的,什么好东西都没了踪影,墙上、几上都空荡荡的,就连那银红烟罗帐儿,也换成了普通的青纱帐,顿时眼神一滞,失笑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华灼只是笑,摇着手不说话,双成姨娘是个知道进退的,见她不说,也就不问了,转身进了隔间,把里面那些摆设全部撤了,换上普通的瓶儿画儿,就连帐儿,也换成了跟华灼一样的,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姐站在门口对着她盈盈福礼,双成姨娘噗哧一笑,坦然受了她这一礼,径自走了。
黄昏的时候,方怀柔来了,是姚氏亲自送过来的,原本方氏也要陪同的,但是听双成姨娘禀报了华灼的行为之后,她还真没这个脸过来,心中也不免有些生气,觉得女儿做得过火了,一点面子也没给娘家人留。
双成姨娘就在边上劝道:“小姐是个有主意,她这样做,必有深意,又岂会故意怠慢表小姐,恐怕是怕表小姐见了屋子太过华丽,住着不安心吧。”
她这话说得隐晦,望山阁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独善最后带着人去清点的时候,发现很多值钱的物什都移了位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稍有些心眼的人都能猜得出来,如果不是小姐多说了一句,恐怕这些东西早就不在望山阁里了。
这事情让方氏很没有面子,但毕竟方家人搬出来的时候,那些值钱的物什还留在望山阁里,没给人留下什么话柄,所以方氏很不愿意把娘家人往坏里头想,自欺欺人地想着幸许是方家的下人中,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
听出双成姨娘暗地里的提醒,方氏的脸上越发挂不住,长叹了一声,自然就不想亲自送侄女去女儿的秀阁,推托府里事情多,让双成姨娘领着方怀柔过去。
姚氏见是双成姨娘来接的人,便摆出一副主母的架势,道:“这不是当日陪小姑一起出嫁的双成嘛,独善那丫头成了管事媳妇,你又嫁了哪个?我原就说,小姑身边的几个丫头里,独属你的相貌人品最出挑,想来嫁得总不能比独善差吧。”
话自然不是好话,这是讽刺双成的相貌人品再出挑,还不就是个做姨娘的。
双成姨娘当时就脸色发青,强忍住了,没接姚氏这个茬儿,只低头道:“夫人命我来接表小姐去秀阁。”
姚氏当时就有些不悦,道:“小姑怎么这么不懂事,她不亲自来便也罢了,好歹让外甥女过来接她表姐,怎么就派个奴婢来,罢了罢了,我也是个劳碍命,只能亲自走一趟了。”
于是这般,姚氏就也到了秀阁,送女儿是假,想看看华灼的秀阁里摆了多少好东西才是真。
华灼这里早已经准备妥当,见姚氏也跟着来了,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心中暗笑一声,面上却是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道:“舅母好。”
姚氏心中可真是恨透了这个女孩儿,她就想不通,这么丁点大的孩儿,个头儿才到她的腰间呢,怎么就这么蔫坏的,一句话就坏了她的好事,原想这次来,就从这秀阁里顺走点什么,结果打眼一晃,差点没一头撞上门栏。
好朴素简单的房间,里头除了全套红檀木的家具还算名贵,其他的摆件,没一件是值钱货色,只怕连望山阁里那几颗被扔了的珠子都不如。能拿走的,都是垃圾货色,值钱的,没一件是能搬得走的。
这是一个女孩儿的房间?
这是堂堂华家大小姐的屋子?
姚氏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外甥女儿,这、这是你的秀阁?不会弄错了吧。”
双成姨娘看着姚氏青青白白的脸色,心中好笑,颇有出了一口气的快感,这时才明白之前小姐为什么要把屋里值钱的物什都收起来,这时见姚氏置疑,她便道:“舅夫人这是什么话来,小姐的秀阁,难道还能有假的。我家小姐向来节俭,不爱那些金的玉的,屋子布置得越是简单越好,你看这满屋子的花儿草儿,还是小姐听说表小姐要住过来,想到方家是清贵人家,最爱风雅二字,特地叫人送了来,摆满了屋子,闻着香,看着雅致,可不就风雅起来了。”
姚氏更气了,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清贵,清贵个鬼啊,她命歹,嫁了个败家子儿,把个偌大的方家,弄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全靠她的嫁妆补贴着,才维持住脸面,原是想这次从小姑这里捞一些补补亏空,结果这个可恨的外甥女居然用风雅两个字来打发她,真真是气煞人也。
手上没有银子,风雅,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华灼只装做没有看到姚氏的气急模样,亲热地拉起方怀柔的手,笑道:“四表姐,我带你去看屋子,就在隔间,那里原是摆了杂物的,因你要来,双成姨娘特地帮我整理了,你看看满意不满意。”
说着,没再理会姚氏,扔下她径自拉着方怀柔进了隔间。
有意无意被外甥女给冷落了,姚氏闹了个没脸,只觉得胸口发闷,气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来,偏这时双成姨娘还在边上笑道:“她们姐妹自去看屋子,舅夫人,咱们也该走了,天色已晚,秀阁不方便留外人,再者,客院那边,过了酉时就要关门闭户放狗,不容人出入了。”
姚氏又被气着了,这是把自己一家子当贼防了。
第七十一章 不堪一提
“你是没见着,当时舅夫人那个脸色啊,可真教一个五颜六色,好看之极…”
这是双成姨娘跟四喜说悄悄话,从小姐的秀阁里回来后,双成姨娘就又多了一个心眼,防着姚氏要来看望小外甥,伙同四喜两个人,连夜把华焰的屋子,里里外外也收拾了一通。虽不像华灼那样,把好好一间秀阁几乎全部搬空,但稍贵重些的摆设器皿,却是全部锁进了箱子里。
方氏知道了,长叹一声,没说话,只是打量着自己屋里,犹豫再三,还是把一些万万丢不得的首饰给收了起来,另外把她不常用的那些名贵首饰,挑了几件出来,凑成一套头面,预备着等姚氏离开的时候,再送过去。
无论如可,她是不能亏待娘家人的。
隔日华顼沐休,方氏强拉了他在家中,说是要让三个侄儿过来拜见姑父,其实那日接风宴华顼就已经见过这三个侄儿了,不过当时出了方焘的事,所以也就来不及考校方家三兄弟的学问才识,接风宴匆匆散了。因望山阁的事情让方氏脸上颇为挂不住,便想借着这一回挽回娘家人在华顼跟前的面子。
为了万无一失,她私底下问过方孝和,三个侄儿的学问如何,方孝和那是拍着胸脯担保:“不敢说经史子集全部学过,但你大侄儿是个童生,二侄儿一手好丹青,在青州颇受追捧,老三年纪小些,论语却是能背诵的。”
于是方氏放心了,只要侄儿们争气,望山阁那件事儿,随便推到几个不老实的下人身上,自然就揭过去了,绝不会碍着方家的声誉。
华顼本不想再理会舅家的人,但看在方氏面儿上,也只得应了,恰好这一日杜宏又来府上请教策论,正好做了个陪客,于是华顼便在华府后园里置了一桌酒席,请了舅兄和三个内侄吃酒赏菊,也没为难,只请大侄儿写一篇《菊赋》,二侄儿画一幅菊花图,三侄儿吟诵一首菊诗就行。
方氏信了方孝和的话,华顼却是个明白人,这位舅兄的话,能有三分真便算是难得了,所以他根本就没出难题,亲戚一场,彼此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
方煦倒是文思如泉涌,抬笔就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篇《菊赋》,华顼先看字,面色好看些,不说这赋做得如何,只这一笔字,倒还堪可入目,但再仔细一看内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杜宏原就站在方煦边上,比华顼还先一步看清这篇《菊赋》内容,当时就噗哧一笑,忽见华顼脸色难看,连忙也收敛表情,一副正经的模样,道:“方兄的字尚可一观,我瞧着仿佛是馆阁之风,可见是常抄书的吧。”
比起温文敦厚的杜宜,杜宏的性格里明显多了几分风趣和圆润。
没错,这首《菊赋》就是抄的,方煦虽是个童生,但却并不是个好学上进的,死记硬背还成,若要临场发挥,他肚子里哪儿真有墨水,作赋他不会,抄赋倒是会一些,这首《菊赋》,原是他从别处看来,因不是什么绝妙好赋,未见流传,所以他刻意记下以备不时之需,却哪里知道杜家本是书香世家,又藏书万卷,华顼也常到杜家去借书看。
不巧得很,前些时候中秋宴上,杜宽不知从哪里翻出这篇《菊赋》,跟自己做的摆在一起,很是贬低了一番,然后不无得意地说自个儿做的《菊赋》,也可录入书中了,当时还博得华、杜两家不少人一笑。
剽窃被人当场看穿,虽然杜宏还是给他留了面子,说得很隐晦,但方煦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还是一下子红欲滴血,这一招在青州时他干了不知多少次,从来没被人识破过,哪里料到,到舅家竟然就遇到了明眼人。
方孝和轻咳一声,哈哈笑着道:“烈儿的画,成了。妹夫,你来看看,画得不好,只管骂他。青州是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没什么懂画的大家,只看他画得有几分像,便个个都说好,夸得这孩子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一句话就把方煦的事给抹了过去。
华顼板着脸,终是没好意思在弟子面前落舅兄的面子,走过去看了看方烈的画,然后伸手把杜宏叫来,道:“你来评一评。”
杜宏仔细看了几眼,便笑道:“笔劲有力,倒是幅好画儿,只是花叶都零落了些,怕是不合今日席上的气氛。”
方烈连忙道:“眼下已是深秋,菊花开至茶蘼,便是这个样儿了。”
其实淮南府这边的花期比别地略晚一些,这个时节正是菊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杜宏想了一想,考虑到淮南与青州毕竟相隔甚元,花期也不同也正常,便也不驳他,拱手笑道:“有理,受教了。”
他对着方烈拱手一礼,方烈连忙回礼,直起身时,已是笑容满面,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因是庶出,在青州他总被方煦压了一头,想不到到了舅家,竟也有压过嫡兄的一天。
华顼脸色板得更加死紧,虽然方烈的画确实还算工整,像是得过名家指点的,但是心性却不行,略被夸赞,马上就喜形于色。至于三侄儿,他更是懒得一顾,早在接风宴时,就已经看出这个三侄儿品性不堪,现在看来,三个内侄,竟然一个略微成器的都没有。
“哈哈,来来,妹夫,咱们接着喝酒,让你三侄儿吟诗给你听。”方孝和仿佛没有看到华顼死板的脸色,笑呵呵地扯着华顼入座,不一会儿就是满嘴的风花雪月,也不在意华顼根本就不回应他,颇为自得其乐。
华顼喝着酒,只觉得气闷,三个内侄,竟然都是这样不成器的人物,亏他在方家来之前,心中还有几分期待,考虑只要有一个内侄略微过得去一点,他乐意在学业上指点一番,以期方家将来能出一个鼎梁之柱,能与荣安堂互为倚靠。
心里深深的失望,好在他还有个好弟子。看了杜宏一眼,华顼又觉得有些欣慰,还好听初听了女儿的话,动了收徒之念,比起方家来,还是杜家更可靠些,杜家三个孩子也个个出色,只可惜与女儿年纪相近的杜宽已经订了亲,不然把女儿许给杜家才是最合适的。
这次考校的事,散席后,华顼没对任何人说经过,包括方氏。可是夫妻多年,方氏又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气,不说,那就是不堪说。
难道三个侄儿真的就不值一提吗?
方氏这样想着,就觉得心中十分难过。她也知道自己的哥哥有诸多不是,但总想方家到底还是个清贵世家,无论如何,在子女的教育上应该十分重视的,难道是老爷的眼界太高?
没等方氏想个明白,姚氏就怒冲冲地来了,一进屋,就大声道:“小姑,你若是不想让你哥哥嫂子住进来,直说便是,不用暗地里使些阴损手段,平白教人看不起。”
方氏愕然,连忙请方氏坐下,又叫了三春奉茶,然后才道:“嫂嫂,出什么事了,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姚氏把茶一倒,举着手中的黑瓷茶盏,道:“小姑可瞧见了,这是什么?嫂嫂是个眼浅的,但好歹也是望族出来的女儿,这蓝兔豪还是认得的。”
方氏被她说得一头雾水,道:“这茶盏又怎地了?”
姚氏只当她故意装傻,气极而笑,道:“果真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原在闺中,见你还是个大方得体的,万不料出了嫁,竟这样苛待娘家人,你这儿用的是上等蓝兔豪茶盏,可见到我和你哥哥用的是什么?碗是破,茶是冷的,想要些桔子吃吃,竟然还被人当众甩脸子。小姑,你这儿我们也不敢住了,这就来跟你说一声,明儿我跟你哥哥就回青州去,再也不敢来这儿招人嫌。”
“嫂嫂,嫂嫂不要走,这又是说的哪里话来…”
方氏原就心里头有些难受,被姚氏这一激,只觉得心口越发闷得慌,一时没拉住,眼睁睁看姚氏气冲冲走了,她也着了恼,大声道:“三春,叫双成过来。”
不大一会儿,双成姨娘来了,身后还带了个小拖油瓶,不是别人,正是华灼。
进屋的时候,正见三春拿了清心养神丸给方氏吃,华灼连忙偎过去,道:“娘,是哪个把你气着了?你且消消气,女儿给你揉揉。”
见女儿贴心,又吃了药,方氏心口上的气闷略略消散了些,觉得身子好受了许多,才道:“还是灼儿知道心疼你娘。”
说着,脸色又一沉,对双成姨娘道:“我叮嘱你好生照料我兄嫂那边,你又是怎么办的?我嫂嫂竟连个桔子都吃不着,如今气得竟是要走了。”
双成姨娘动了动唇,一脸委屈之色,道:“夫人,婢妾可一点也不曾怠慢舅老爷和舅夫人,吃的、喝的都是捡最新鲜、最好的送过去,穿用也是一应俱全,绝不敢短了什么。”
方氏狠狠一拍桌子,气道:“还敢狡辩,你若这样做了,为何嫂嫂用的东西都是破的,桔子也吃不着?”
“娘,娘,您别气,这事儿女儿知道,你听女儿细细地说。”华灼见方氏一气,刚刚好看一点的脸色就又难看起,连忙开口道。
第七十二章 方氏醒悟
事情说起来,其实颇为可笑。
正如双成姨娘防着的那样,今儿一早,姚氏就去看望华焰了,还假惺惺地拿了一只长命金锁,说是送给小外甥的见面礼,哪知道一进华焰的屋子,见里头的摆设竟然也是一件好些都没有,姚氏心里那个气啊,白搭了一只金锁不说,还什么都没有捞着。
回到客院就大发脾气,随手甩了一只茶盏,没碎,磕出一个缺口来,姚氏看到这只茶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骂道:“什么样的抠儿人家,拿给亲戚使的,竟然是牛角做的杯子。”
其实这牛角茶盏雕刻得十分精美,牡丹为身,碧叶为托,活脱脱就是一朵富贵牡丹的形状,但是牛角始终是牛角,雕功再好,也改变不了它的普通廉价,在姚氏眼里,这分是方氏怕她把这些用具给折腾坏了,才特拿了些不值多少银子又坚固耐用的来。
当时华灼正好拉着方怀柔回客院,坐在偏房里面问候三表姐方可柔的病情,听到姚氏毫不掩饰的骂声,一时没忍住,就跑进姚氏的房间,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被摔破了边角的牛角杯子,转身就又回到院子里,从角落里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然后又回到了姚氏的屋里,二话不说,用石头直接把那牛角杯子给砸成了碎片。
然后她才对姚氏道:“舅母且消消气,这杯子不好,待外甥女把它们全部砸了,再让人给你送一副好的来。”
说着,她举起石头,砰砰砰几声,把一套牛角杯子全部给砸了,直把跟过来的方家三姐妹全都看傻了。
华灼却一副意愤填膺的模样,砸完了,慢吞吞地用帕子擦擦手,然后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啊”了一声,捂住嘴,后悔不迭道:“哎呀,我忘了,这一套不是什么普通的牛角杯子,是前年我家的海船从一个什么岛上带回来的,听说是用犀牛角做的,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做望月犀玉,舅母你看,这杯壁可不是温润似玉一般,我家统共也只有五套,四套送了人,只剩下这一套当宝贝似地收着,平日我爹爹和娘都舍不得用,看是舅舅、舅母来了,才拿了出来,都怪我一时没看清,竟是砸光了,舅母,你别它不起眼,其实这整个屋里的摆设都加起来,也不如它名贵呢,这一套,若在外头,没有三、五千两银子,买不下来。”
姚氏一听这话,只觉得晴天一个霹雳,差点没把她劈得当场厥过去。三、五千两银子,就在她的眼前,一眨眼的工夫,变成了一堆碎片。
华灼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喊着七巧,让她去双成姨娘那里再领一套上等的骨瓷杯具来,其实心里几乎笑抽了去。被她砸烂的这套杯具确实是海外带过来的犀牛角不错,不过后面那什么望月犀玉都是她随口瞎扯的,这套杯具虽也值些银两,但绝不至于三、五千两之多,以华家的家底,砸个一套、两套的,绝不心疼,只要能把姚氏气个半死,她觉得就太值了。
当初方氏收拾客院的时候,特地挑了这套茶具来供兄嫂使用,看重的是犀牛角的药效,倒了水药性自然就溶了进去,常用犀角杯吃茶对身体十分有好处,华灼听说以后,心里就暗暗留意,猜测姚氏十有八九认不出犀牛角来,毕竟青州位置太偏远,这些海外带过来的东西,那边是极少见的。一旦姚氏以为是普通的牛角杯子,以她那贪婪的性子,肯定是要寻衅生事的,因此她连应对都想好了几种,定要让姚氏吃个大亏还说不出来。
果然,姚氏认错了,把犀牛角当成了普通的牛角,让早就有心的华灼逮住了机会,教这个贪婪的女人着实气了个半死。整天这个屋、那个屋地转着,琢磨着有什么好东西,没想到自己屋里就有这么珍贵的物什,竟然还在眼前被砸了个粉碎。
“表妹,这么名贵的茶具,砸碎了多可惜。”方怀柔轻声道。这两天她跟华灼住一间屋子,算熟悉了,说话也就随便些,“这能换多少盒胭脂水粉啊…”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四表姐喜欢胭脂水粉,回头我送你一些,我那儿的胭脂水粉,都是赵家送来的,赵家水粉,都是秘方特制,可比外头什么红粉堂、烟霞斋卖的都好,不是亲近的人家,有钱都买不着,四表姐看我的肤色是不是极好,那都是用的赵家水粉。”
华灼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兴致勃勃地拉着方怀柔说了起了胭脂水粉,忽然看到方可柔低着头站在一边不说话,她心中忽起怜意,便又道:“都怪我疏忽,忘了三表姐的脸上还起着红疹子,明儿我再去赵家要一盒玉容膏来,这个消疹子最好使了。”
方可柔大喜,忙追着问道:“真的?那什么玉容膏真有这么好?”
华灼用力点头,方家人中,唯有方可柔让她有些好感,自然不会忍看她被嫡母害得满脸红疹不能见人,便拉着她的手,把玉容膏的好处一一道来,有意无意间,却冷落了本就已经气得半死姚氏。
“佩环,佩环,这丫头死哪儿去了,我渴了,剥几个桔子来吃,还有梨儿,那个水多,也不知是什么人家,竟然连口茶都吃不到,还是什么名门望族呢,大的狗眼看人低,小的骄横无礼。”姚氏大声地叫着自己的贴身丫环,口中指桑骂槐。
华灼本来觉得,气气这个舅母也算是为自己出了一口气,此时听她竟然侮辱到了爹娘的头上,顿时大怒,当即便反唇相讥道:“我家自舅父、舅母一家来,可从不曾失了礼,热茶热水何时短了供应,怎么就叫做连口茶都吃不到。”
姚氏冷哼一声,道:“有个好外甥女,把茶盏都砸了,难道要我用手捧着茶吃?这等事情,外甥女做得,舅母可做不得。”
明明是姚氏自己先把杯子摔破了,整套茶具,破了一口子,和全砸了,其实并无什么区别,总归是再也不能拿出来待客,算是全废了,华灼砸还是不砸,其实结果都一样,可是姚氏这样厚颜无耻,把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华灼实在是无话可说。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可笑,跟一个半点羞耻之心的人斤斤计较,实在是失了自己的身份,当即便道:“这都是外甥女的错,不该砸了茶盏,只是恕外甥女愚钝,倒不知原来舅母竟是喜欢用破杯子吃茶的。”
说着,也不再理会姚氏,径自走了。
姚氏再次气个半死,看着满地的犀牛角碎片,心里又疼得似针刺的,一脚踢在两个庶女身上,骂道:“不知哪里招来的丧门星,还呆站着做什么,把这些犀牛角都捡起来,回去细细磨了,好歹也是一味药材。”
果然是刮地三尺,连根针也不放过的。
不一会儿,双成姨娘亲自送来了一套上好的白色骨瓷茶具,釉色极好,温润如玉,上头的牡丹花儿更是栩栩如生,正应了那句“富贵花开百年好”,是难得的好东西,但到底不能跟望月犀玉相比,这一套上好的茶具,顶多也就值个几十两银子。
姚氏看着茶具上的牡丹花儿,更是心疼难忍,只是再也舍不得砸了,正气闷难解的时候,也不知那个佩环的丫头是怎么弄的,迟迟没有将桔子取来,正教姚氏找着了发作的理由,先是言辞刻薄地把双成姨娘骂了一顿,又气冲冲地去找方氏告了一状。
双成姨娘身份低微,也不敢跟姚氏争辩,她见势不妙,先一步去寻了华灼,指望着小姐帮她在夫人面前做个证,她可是真的一点也没有亏待过方家的人啊。这几天,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精心准备,除了防着方家人手脚不干净之外,其他方面可真是几乎没把方家人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了。
华灼三句两句把事情说了,然后拉着方氏的衣袖道:“娘,你可别怪双成姨娘,是灼儿的错,惹恼了舅母,这才让她把气撒到姨娘身上,你莫再为这事儿生气,一会儿灼儿便到客院外头跪求舅母消气,娘,你看这样处置可好?”
方氏半晌无语,许久才轻叹一声,摸摸华灼的头顶,柔声道:“她毕竟是你舅母,唉…”
一声轻叹,不知包含了多少难堪。这件事情,女儿确实有错,砸杯之举,太过激烈了,又是当着姚氏的面做的,稍有些脸面的人都忍不下来。
可是她又怎么忍心责备女儿,心知肚明女儿是在为了望山阁的事情而给姚氏一个警告,免得旧事重演。自己那个嫂嫂,也是名门出身,怎么一丁点好歹也不识呢?客院里的那些东西,都是她精挑细选,原就有让方家人带走的意思,姚氏自己不识货,怪得谁来?
这些事情原本应该是由方氏自己来做的,她虽是方家的女儿,可现在更是华家的主母,娘家的声誉要顾及,但华家的利益才是她第一个要守护的,谁敢动华家的一草一木,谁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是娘家人也一样。
不管华家有多少好东西,方家人能拿走的,就只能是她亲手送出的,不告而取,那是贼,贼心不死,便该诛。
只是,自己出嫁这些年,方家,竟然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方氏的眼,终是红了一圈。
第七十三章 峥嵘之势
沉默了几天,方氏终于下定决心,要跟兄嫂好好谈一谈,有时候亲人间的情分固然重要,但是再重,也重不过一个礼字,她对娘家人礼遇有加,也希望方家人能知礼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