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方氏在西跨院的花厅里,摆了酒宴,将兄嫂还有几个内侄、侄女都请了过来。预备今日就把话都说开,否则,望山阁旧事重演,就休怪她不讲血脉亲情了。
华灼怕母亲会吃亏,原想陪在一边,但方氏却道:“今日是你向杜学士去学字的日子,我与你舅舅、舅母还有表兄表姐们吃吃酒,聊聊家常,要你陪着做什么,你还是赶紧去吧,莫误了时辰,再挨先生的板子。”
却是再也不想让女儿掺合进来,方氏望着女儿秀气的脸蛋,心里隐隐发疼,是她这个做娘的没有尽到责任,才让女儿这几天操心,还恶了舅家人,眼下她要打起精神来,把这件事处理好,女儿才这么小,这些事情,本不是女儿应该操心的。
方氏这样说了,华灼也没有法子,只好登上了去杜府的车。正好杜家有客来访,杜如晦去接待客人了,就让华灼和杜宛在书房先练字。
华灼进去的时候,杜宛正在凝神抄录一篇心经,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进来。华灼也没惊扰她,在一张桌案前坐下,让七巧研磨,她提笔写了几个字,终是觉得心在不焉,写出来的字也有形无神,让先生看到了,恐怕又得打她的板子,便将纸一揉,捏成团扔到一边。
杜宛正好收完最后一笔,转头看到她一副烦闷的模样,不由得笑道:“怎么了?我瞧你无精打采的,听说你家最近来了亲戚,莫不是招待得太殷勤,把你给累着了。”
华灼轻哼一声道:“你倒是什么事儿都知晓。”
说起来,她这几天还真是有些累,既要躲着方焘那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来纠缠,又要盯着舅母那里,不让她摸着什么机会将自家的东西撸走,还要防着方怀柔在她屋里钻来窜去,时不时就想看看她屋里那几个锁着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要是自己上头也有几个哥哥就好了,至少她也不会为了躲方焘而浪费了那许多精力。
杜宛呵呵笑起来,道:“那你到了我家,便算忙里偷闲了,还苦着脸做什么,过来瞧瞧我写的字如何?”
此时离华灼拜师已有半年之久,两个女孩儿在一起学字,不论是她自己,还是杜宛,都难免会有争胜之心,因此各自都进步神速,杜宛的字,比之半年前,一笔一画已流畅许多,而华灼的字,更是渐渐少了几分媚俗,多出几分峥嵘。
“这是心经?”华灼看过之后,不免有些惊诧,“好端端的,你抄录佛经做什么?”仔细端详了片刻,又笑道,“这才几日不见,你又进步了,我这几日忙,都没能好好的练,教你给比下去了。”
“你呀,真是忙人多忘事,静儿妹妹的生辰快到了,我抄这部心经,便是预备着送礼呢,莫非人还一点准备也没有?”杜宛嗔怪道。
华灼一拍脑袋,道:“哎呀,你不提,我还真差点忘了。”
她们三人都是同年,只是月份不同,杜宛是三月生,华灼生在六月,而庄静生在十月底,三月和六月时,她们分别收到庄静送来的礼物,杜宛的是一张楠木棋枰,华灼收到的是一把檀香美人扇,当时两人还商量着,到了十月底,各自给庄静准备礼物,不料让方家人那么一闹,华灼就给忘了。
“还有大半月的时间,你要赶紧准备起来了,不然静儿妹妹一着恼,你可小心姐妹没得做。”杜宛调侃她道。
“那我也写幅字吧,正好让静儿妹妹评一评,我与你哪个的字写得好。”华灼笑道。
“只是一副破字,你也好意思送人。”杜宛碎了她一口,抬脸笑道,“我还请大哥画了一幅白衣观音像,配合着这心经,勉强才算成了礼。”
华灼不由得哀叹一声,道:“有个画儿画得好的哥哥,真好。”
杜宏的画,可是连父亲都要称赞呢,华灼觉得很嫉妒,有个好哥哥,上可以拿出来炫耀显摆,下可以拉出来教训登徒浪子,她却只有一个弟弟,还在襁褓之中,指望他替姐姐出头,黄花菜早凉了。
“我哥哥难道就不是你哥哥了,你若真想送字,就找我二哥去,二哥的字,就是我爹爹也夸口说已得了他七分真传呢。”
华灼一撇嘴,道:“算了,我才不拉杜二哥下水,在静儿眼里,恐怕天下只有她那个二哥写的字才是好看的。”
这半年来,庄静没少跟她们通信,每次不是在信首,就是在信末,都要把庄铮狠狠地夸上几句,仿佛她这个二哥就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男孩儿,杜宛每次看了,不过一笑置之,但华灼却不屑得很,那种性情的男孩儿,哪怕再有才华,她也照样不喜欢。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章亦乐一点,这个男孩儿虽然任性霸道,但是还是很投她的脾气,那次她给章亦乐回了信说明原因之后,很快章亦乐就写信来道歉了,知错就改,比庄铮那个可恶的家伙讨人喜欢得多。
现在华灼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章亦乐一封信,信里无非是些琐事,什么背书没背出来,被夫子骂了,又什么在族兄的浴池里塞了一只死老鼠把族兄吓得光溜溜地跑了出来,不过更多的是得意地夸耀他又做了多少好事,今天上街看到有人病得晕倒,他好心送人去了医馆,明天看到有人追着狗打,他指挥下人围上去,把打狗的人给吓跑了,顺带把狗也一起吓跑了云云。
有时他做的事都让华灼哭笑不得,就懒得回信,章亦乐这回有了教训,也没再急着写信来斥责她,照样一个月一封信地托人送过来,有时还送了些礼物,多半是汾阳那里的一些时新玩意儿,不值多少银子,胜在新奇。
华灼自然也要有回礼,一来二去,别的没什么,倒是华、章两家的关系越发好了些,两个小的来往密切,做长辈的,少不得也要有些礼节上的往来,上个月重阳节时,章家还特地送了礼物来,说是敬贡华家的曾老太爷灵前,而华家也没忘了送一份礼物,拜请章家老太爷笑纳。
后来章亦乐特地来信说,收到华家的礼时,自家老太爷那张脸都笑成了菊花状。
杜宛让华灼的话给逗笑了,道:“你呀,为什么总是瞧庄世兄不顺眼,亏得当初郡守夫人上门,义母没答应她的提亲,不然你这一辈子岂不都要跟他做冤家对头了?”
华灼脸一红,气道:“跟你说过几回了,莫再提这事,不然我跟你翻脸。”
一想到这事,华灼心里就呕得慌,好悬自己差点就被许给庄铮那个讨厌的家伙。这桩事情,其实方氏根本就没跟她提过,还是后来庄静写信跟杜宛说的,小女孩儿喋喋不休,说什么她更希望宛儿这样性情好有才华的姐姐做她的嫂嫂。
杜宛自然没把信给华灼看,不过郡守夫人上门提亲的事,她倒是说了,当时差点把华灼得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
其实准确的说,也不叫提亲,当时韦氏不过是登门向方氏辞别,顺带提了提说她十分喜爱华灼,又旁敲侧击的打听华灼有没有许过人家,方氏当时已经和华顼议定了应对的法子,自然就说女儿年纪还小,过几年才考虑这些事儿。
韦氏是个通透的人,一听就知道华家暂时还没有替女儿择婿的心思,她也不好强求,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了。回到夫家以后,恰巧郡守大人又跟她提起要让二儿子过继到大哥膝下的事情,韦氏心中气苦,便说要过继也成,但媳妇儿一定要自己挑,绝不能由着大伯家去挑,言语间不免提到她看中了华家荣安堂的长女,偏偏不提防庄静那会儿正在屋外,全部听了去,不但跑去给庄铮通风报信,还写信给杜宛说了这事儿。
这下让杜宛抓到了把柄,没少拿这事取笑过华灼。
“好吧,我不说便是,只是到底要送什么礼,你想好没有?”杜宛捂着嘴,闷笑了一会儿才问道。
华灼白了她一眼,这时候她心里乱糟糟的,哪能想到什么,便道:“你容我考虑几天,总不能送得比你的差便是。”
杜宛被她的语气逗得大乐,笑道:“怎么连这个你也要与我争一争。”
“闲着呗。”华灼没好气道。
“小心被我爹听到,罚你每天再多写一百大字。”
华灼脑袋下缩,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待想到杜如晦还在待客,不可能这么快就过来,方恼羞成怒,去呵杜宛的痒痒。
杜宛慌忙闪躲求饶,两个女孩儿嘻闹了一阵,忽听紫娟细细的声音传来:“小姐,老爷已经送客了。”
两个女孩儿连忙整理因玩闹而略显凌乱的衣襟,然后各自在书案前坐下,丫环研磨,开始认认真真地练字。也亏得这一闹,华灼心里头那点烦闷都抛去了,这时再写字,端端正正,筋骨俨然,流露出几分不似女孩儿心性的峥嵘之势。
再活一世,少了柔弱无依,多了坚韧自强,些许改变,便全在这字里行间。
第七十四章 再生事端
按惯例,华灼到杜家来习字,总要待上一整天,但今天她一直挂心着母亲跟舅家人之间的事,过了晌午就匆匆回去了。
西跨院里静悄悄的,三春见她来,连忙嘘了一声,道:“别进去,夫人正在午睡。”
华灼顿时止住脚步,低声道:“三春姐姐,今天娘请舅父一家吃酒,席上出什么事没有?”
三春摇摇头,道:“夫人把我们几个丫头都遣出来了,没在席上伺候。”
华灼一愣,转而又明白过来,母亲这是要给舅舅一家留最后的体面,连忙又问道:“那散席后呢?娘有没有伤心?舅父一家是不是很生气?”
“那倒没有。”三春答道,“舅老爷一家子,看上去都很高兴呢,不过夫人却好像有些累,回房就睡下了。”
听三春这样说,华灼又疑惑了,难道母亲没有跟舅舅一家人摊牌?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打扰母亲休息,她只好怏怏地回了秀阁,一进门,便看到方怀柔坐屋里,正欢喜地摆弄着一对珠花,忽见华灼进来,立时笑道:“表妹,你瞧这对珠花好看吗?”
华灼怔了怔,上前仔细一瞧,这对珠花是用小珍珠串起来的,说不上多少珍贵,但胜在做工精致,五瓣的梅花,中间嵌了一颗黄玛瑙做蕊。
此时她心思还挂在别处,便随口道:“真好看。”
方怀柔听了,更加欢喜,转身抱出一个首饰匣子来,笑道:“都是姑母送的,有一整套呢,你看,还有一对珍珠耳坠,一把镶珠的梳子,我最喜欢的是这个珍珠坠儿,又大又亮。”
华灼看了那颗珍珠坠儿,脸色忽变,这可是家中珍藏的南珠中,最大最好的一颗,母亲怎么把它做成坠儿送给四表姐了?
仿佛灵光一闪,忽然间,她明白了,为什么三春说,今天散席以后,舅舅一家子十分高兴,分明是母亲在席上送出了许多东西,他们得了好处,自然开心。
想到这里,华灼有些不甘心,但一细想,却又兴奋起来,母亲这样做,分明就是准备逐客了,如果舅家人还知道进退,今天收了礼,明儿他们就该主动来告别,不过看他们这样高兴的样子,大概是想不到的,她要不要提醒一下呢?
想来想去,华灼还是没有动作,母亲既然已经开始做逐客的准备,如果舅家人不知趣,母亲自然会跟他们计较,自己胡乱出手,平白要惹得母亲不高兴,前几天她砸了那套犀牛角茶具的事情,母亲已经很不高兴了,没必要再为这些人而伤了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
不过稍晚些时候,华灼还是从双成姨娘那里要来了一份礼单,母亲送给舅家人的礼物,必然是从库房中取的,这肯定要经双成姨娘的手。
双成姨娘是个精细人,果然把所有的礼物都一一记录成册,华灼看过以后,大吃一惊,不是因为礼单有多么丰厚,而是礼太薄了,她细细算了算,所有礼物,加起来正好二百两银子,其中最好的,就是方怀柔手上的那颗南珠坠儿,但是单颗的南珠再好,也值不了多少银子,这样一颗,顶了天不会超过十五两银子,若是十八颗珠子成套,那价值足以涨上四、五倍。
二百两,去年舅家人给母亲送来的田租,不也正好二百两?
华灼肚子里犯着嘀咕,想不通这是巧合,还是母亲刻意如此。舅家人千里迢迢从青州跑来淮南,竟然只得到二百两银子,他们连主带仆在内,好几十口人呢,怕是盘缠都得花上这么多吧,合着母亲竟然只给了他们盘缠银,然后就准备打发他们走?
当然,方氏这么做,华灼心里还是挺痛快的,只是她很怀疑,舅家人才拿到这么少一点东西,会不会肯自愿离开?
怀着疑虑,华灼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客院看看情况,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亲眼去看一看舅家人的反应。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太好,隔日一早,华灼带了七巧和八秀往客院去,刚进门,就看到那个讨厌的三表兄方焘正追着一个小丫头满院子乱跑,口里还叫着:“好姐姐,你就让我摸一下,就摸一下好不好?”
那个小丫头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十分白净,此时却被方焘吓得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边躲一边哭,道:“表少爷,你放过我吧…”
“好姐姐,你别躲呀,我就摸一下,就摸一下,你让我摸了,我就放你走…”
方焘嘻嘻哈哈的,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一样,张开双臂,把那个小丫头向一个死角逼去,旁边的廊下,还有几个方家的丫头站在那里瞧热闹,叽叽喳喳地帮着方焘劝着那小丫头,道:“白雪儿,你就从了我家三少爷吧,不然一会儿三少爷脾气上来,不说摸你一下,把你衣服扒光了也是可能的。”
小丫头只是摇头哭,眼看着已经退到死角,再也没有地方躲了,她一咬牙,发狠地向墙角撞去。
“住手!”
华灼眼见这一幕,气得眼都红了,连忙大声喝止,只恨离得还远,来不及阻止小丫头撞墙,见小丫头触墙倒地,连忙对七巧和八秀道:“七巧你去扶她,八秀你快找刘嬷嬷请大夫来。”
“哟,表妹你怎么来了。”方焘笑嘻嘻迎过来。
“滚开!”
华灼冷冷瞪了他一眼,眼中隐约闪现几分威煞,这是她上一世自缢时积存下来的深重怨气,虽是重活了,但怨气不散,隐于心中,竟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股煞气,此时煞气一现,竟然吓得方焘背心一凉,什么色胆都没了,缩着脑袋往旁边让开,心里暗自嘀咕:表妹凶起来,怎么很可怕的样子。
不止方焘吓得不敢吱声,就连旁边那几个看热闹的方家丫头,也被震慑得各自安静下来,胆儿小一些的,还偷偷往里溜走,赶着向姚氏报信去了。
七巧急忙跑过去,扶起那个撞墙的小丫头,检查了一下,叫道:“小姐,她额头上撞破了,流了好多血,鼻子里还有气。”
华灼冷着脸走过去,看了一眼,心中愤怒更甚,但面上的表情反而平静下来,道:“你去叫两个仆妇来,将她回送房去,先把伤口洗一洗,不要用生水,用烧开的温水。”
七巧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方焘在旁边哼哼几声,见华灼的表情不似方才那么可怕,他便贼心不死地又凑过来,道:“表妹,我只是跟这个丫头开个玩笑,哪里晓得她当真了,反正人也没死,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大不了,我给你陪个不是…啊不,我跪下,我给你跪下总成了吧…”
华灼退后一步,蹲下身子,用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替那个小丫头擦去脸上的血,寒声道:“三表兄要跪,就跪她吧,撞墙的又不是我,要你跪什么。”
小丫头呻吟了一声,从昏迷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方焘那张脸正在靠近,顿时尖叫一声:“不要…不要过来…”
华灼连忙按住她,柔声道:“别动,有我在,你别怕。”
说着,她又狠狠一眼瞪向方焘,眼中威煞再现,吓得方焘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一时间不敢再上前来。
“小姐…”
小丫头看清华灼,扯着她的衣袖就哭起来。
“哎哟,一大早的,外甥女跑到客院这边来闹什么呢?莫非是专程来欺负你表兄的?”
姚氏得了信,匆匆过来,正好看到自己的儿子被一个小女孩儿用眼神一瞪,竟然吓得畏畏缩缩地退到旁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华灼站起身来,整理一下因下蹲而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角,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道:“外甥女给舅母请安。”
“免了,我可不敢受你的礼。”姚氏没好气道。
方焘见到母亲到来,顿时有了底气,又腆着脸凑到华灼身边,想要摸摸她的脸,哪知还没有碰到,华灼就蓦然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你、你敢打我…”
方焘捂着半边脸,又痛又惊,挥手想打回去,可是被华灼的眼神一逼,背心处莫名地又是一凉,顿时就没了胆气,转而扑到姚氏怀中,大声哭道:“娘,娘,她打我,她竟然敢打我,你快帮我打回去…呜呜,好痛啊…”
姚氏也气得发昏,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就是她这个当娘的也没舍得动过一根手指,没想到今天不但在自己面前被打了,还是被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儿。儿子一哭,她想也不想,抬手也是一个巴掌向华灼甩过去。
华灼早有准备,往后一退,避让开来,然后喝道:“三表兄调戏我家的丫头,致使我家丫头为保清白,以头撞墙重伤在前,又动手动脚想要轻薄于我在后,我打他一巴掌算是轻的,舅母若要不依不饶,莫非想与我华家对簿公堂不成?”
这话一出,威力不小,惊得姚氏身体一僵,扬的手便再也打不下去。
第七十五章 嬷嬷威武
“外甥女,你休要信口雌黄。”
僵了好一会儿,姚氏才气急败坏,瞪眼怒喝。
“哟,大清早的,舅夫人发什么火呢?”
刘嬷嬷从门口一脚迈进来,身后还跟了四个仆妇,其中一个看到那个受伤的小丫头,顿时就哭着扑了上来,道:“我的乖女儿,是哪个伤了你,你告诉娘,娘就是滚钉板,也要把那杀千刀的告上公堂去。”
姚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刘嬷嬷对着华灼行了一礼,道:“小姐,你身娇体贵的,这些腌臊事儿不必理会,且让嬷嬷来处置。”
华灼一点头,道:“有劳嬷嬷。”然后就退开了。
刘嬷嬷这才转过身,对姚氏道:“咱们这里,有人伤了,伤口这会儿还流着血,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见,却不知道舅夫人在说哪个信口雌黄?又或是有人的两颗眼珠子是石头做的,纯粹是个摆设,看见了也故意想装着没看见?”
她这一番话,连讽带刺,直把姚氏说得面红耳赤,寻不出理儿来驳,索性也就不讲理了,姚氏下巴一抬,冷冷道:“我是华家主母的嫂嫂,你是哪里的奴婢,竟然敢这样对本夫人说话?来人,掌嘴!”
方家几个下人正要上前,华灼娇喝一声:“我看哪个敢动。”
随着这一喝,刘嬷嬷带来的几个仆妇各自上前一步,竟然从腰后抽出一根擀面杖来,往地上一撑,那架势,直吓得方家的下人一缩脖子,一个个暗自嘀咕:华家这是有备而来啊。哪里还敢强上前来,毕竟她们都心知肚明,这里是华家,硬来是不可能的。
冷笑一声,华灼才又对姚氏道:“刘嬷嬷是我祖母身边的人,如今又是荣安堂内宅的管事嬷嬷,便是我母亲,也要敬让七分,当做长辈一样看待,舅母还是客气些好。”
姚氏一滞,她哪里不知道刘嬷嬷是什么人,当年华家到方家提亲,早就见过,知道是华家极体面的一个内管事嬷嬷,方才故意装做不认识,就是想先把刘嬷嬷的气势压下去,然后她再说几句见好就收的话,把今天这桩事情,大化小,小化了地揭过去,哪里知道自家下人一个争气的也没有,竟然被几个仆妇用擀面杖给吓得不敢上前,又让华灼说破了刘嬷嬷的身份,这下子她再不好强压,一时间进退不得,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白嫂子,你也别哭,先将白雪儿扶回房去,大夫一会儿就到。”
刘嬷嬷轻咳一声,先将那个受伤的小丫头安置了,然后脸色一肃,对姚氏道:“方家在青州,也是名门望族,当年我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之时,亦是家风谨然,良善亲和,整个青州都是人人称道的,如今亲家老爷才过世几年,如何就变成这个样子?我听闻,舅夫人亦是出身钟鼎之门,莫非连家风都不知把持?亏得此事今日是出在我家,看在亲戚一场,便也不请公门中人介入,给舅夫人留个面子,只是那个丫头受伤不轻,医药费还请夫人给足,莫让下人们看了笑话。”
姚氏的脸,黑得像锅底,她这辈子,就没有这样丢脸过,当着两家下人的面,被一个倚老卖老的奴婢给说得无地自容。
“我方家再窘迫,也还不缺一点医药费,只是也请嬷嬷回去好好管教下人,尤其是那些自恃长了有几分姿色就敢勾搭东勾搭西的小狐媚子,别勾搭不成就自个儿拿脑袋往墙上撞,今儿也亏是遇着我方家这样的良善人家,还肯给她几个钱去吃药请大夫,若换了旁人,少不得告她一个勾引在前讹诈在后。”
华灼脸一沉,能把事实颠倒黑白成这样,姚氏也算是半点脸皮也不要了,她正要反驳,刘嬷嬷一拉她,将她推到身后去,然后才道:“舅夫人又说错了,在我们华家,断断没有那等不知廉耻的丫头,想来是方家的丫头都是没规没矩的只知道媚上惑主的,才让舅夫人以为旁人家的丫头也是这般模样,这可真真是委屈了我华家的丫头,有道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华家丫头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岂有放着高枝儿不攀,偏拿自己的清白身子去贴那歪枝斜叉的。”
“噗…”
华灼一时没忍住,噗哧笑出声来,刘嬷嬷这话实在厉害,骂人不带半个脏字,把方焘几乎扔进污泥里去踩了,真是大快人心,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换作她,万万说不出这样戳心窝子的话来。
“老奴无礼。”姚氏几乎气炸肺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脱口一声“老奴”骂出来,指着刘嬷嬷的鼻尖道,“我不与你计较,只问我那小姑子去,我还是不是她嫂嫂,竟然纵容你这样一个刁奴辱骂于我,更侮辱我方家的家风。还有你,我的好外甥女,你打了我儿,我倒要向小姑问问,她是怎么教养女儿的,竟教出个泼妇来。”
说着,她一甩手,就向着西跨院走去。
竟然还想恶人先告状,华灼一急,却见刘嬷嬷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道:“莫急,夫人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再者,八秀已经先一步去了西跨院。”
华灼心情一松,但下一刻又悬悬吊起,母亲这几天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好,前几日还吃清心养神丸来着,昨儿招待过舅父一家人后,又立时便回屋睡了,今日也不知好些没有,如果再被舅母气出个好歹来,她生啃了姚氏的心都有。
这时方焘又磨磨蹭蹭地摸了过来,讨好道:“表妹,你不要急,我去把母亲叫回来。”
话是这样说着,可他的脚下却丝毫没有动,心里却想自己在这儿好话先说着,等母亲告状回来,姑母责骂表妹的时候,他再上去求情,肯定就能搏得表妹的好感,那时一定能摸摸表妹的小脸蛋儿。至于刚才挨了狠狠一巴掌的事儿,他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华灼手一扬,本想立刻又甩一个巴掌过去,但转念一想,另外有了主意,于是她眼睛一红,委屈道:“三表兄,刚才我不该打你,你别生我的气。”
“不生气,我不生气,真的,我一点儿也不生气。”
自打到了华家,方焘就没见过华灼给他好脸色看,这会儿突然见她软语道歉,顿时就觉得魂儿也飞了。
“那一会儿母亲要是问起?”华灼眼巴巴地望着他,心里却恶心得直想吐。
方焘一挺胸膛:“表妹没打过我,咱们兄妹间闹着玩呢。”
“可是你脸上有巴掌印,对不起表哥,我下手太重了。”
华灼用帕子裹着手,轻轻抚摸方焘被她打过的半边脸,一脸心疼的样子,心中却决定回头就把这条帕子给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