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我一眼,眼眶里滚动一颗晶莹的东西。
我语气不自觉又转软:“知道你是为了护我,但你觉得为师当真需要你出手来护?是不是平日里你觉得为师太不中用,才需要徒弟拿命来拼?”
她定定看着我,还是不说话,双眼里泪珠滚来滚去,仿佛藏了许多无法诉说的言语。
我无奈,语气进一步缓和,随和,柔和,“所以方才为师只演了一式,让你看见,为师滴血不沾身便将那龙帮主捆成了粽子。”
原想逗她一笑,不想她竟哽咽住,“可我看见师父咳了一下,师父身体不好……”
世上最伤情的莫过于被徒弟一言戳穿真相。连点掩饰都不给我留。
“师叔祖!”旁观了片刻的兰若卷土重来,小心翼翼瞅着,“她是?”
“她叫天玑,是我徒弟,你们叫她师叔吧。”我简单介绍一下,朝还跪着不动的蜀山弟子们开了恩,“都起来吧,我们稍后再议。”
“多谢掌门!见过小师叔!”仙童们得了大赦,整齐划一地起身,不见丝毫跪久后的凝滞,果然还是有些修炼。
“小师叔好!”兰若立即服小。
天玑偏过脸去,不知是不想让人看见落泪丢脸的样子,还是有其他什么缘故。
将一干掌门同江陵城主晾了许久,也差不多了,我回身捕捉了城主尴尬的身影,“叶城主。”
“慕、慕掌门……”叶凤萧收回凝在天玑身上的视线,转向我,抱拳道,“叶某同在场各位不知先生便是蜀山慕掌门,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既然江湖众位英雄都在,老夫便说一言。”我扫过点将台数百人,对上他们或愤慨或犹疑的目光,缓声道,“须弥宫已不复存在,宫中少主现已拜入老夫门下,从此再无须弥宫转世灵童,唯有我慕太微亲传弟子天玑,谁若再称她一声妖女,我慕太微定亲自登门讨教。”
点将台上一片鸦雀无声。
蜀山掌门碾压全场的气势之下,大约没人敢有异议。
见没人吱声,我续道:“即便有人心存不忿,即便有人道我长短,即便有人责我狂妄,收天玑为关门弟子,不涉蜀山,只我慕太微私人之事,且允她终岁平安,逍遥一世。慕太微所允之事,君子一诺,五岳为轻。”
静默一片中夹杂着目瞪口呆。
还是没人有议,索性我便话唠到底:“当然,先前打伤老夫弟子的,限令三日内上蜀山刑堂领罚,并缴丹药罚银霹雳雷火若干,过期不候,一律作违约论处,彼时自有蜀山长老登门封山。”
一片抽气声。
千岁忧都不禁对我侧目。唐掌门三观碎裂。江陵城主作壁上观。青龙帮忍气吞声夹紧尾巴不敢吭声。九嶷派,君山派,早将自己藏于人后不露身影。
天玑则是一开始就不知该以什么表情付诸面上,眉目深邃,神思跌宕,既非纯粹的震惊,也非纯粹的欢喜,仿佛陷入一种旁人无法得解的情绪中,兀自沉沦。
蜀山弟子们齐站我身后,配合着释放威压,武林第一派的架势与气场十足。
诸多反应收入眼底,既然已放言,自然就要做得彻底,我不紧不慢道:“诸位大概对蜀山存有偏见,蜀山自建派之日起,便以天下安危为己任,从不仗势欺人,凌虐弱小,不过是得武林信任,推选为正道之首,自然是要负起武林一份大任。”
江陵城主面上挤出一点表情,应和:“慕掌门说得是。”
我继续诚恳道:“所以老夫的意思是,你们召开武林大会,剔除蜀山此举,是否有些……”
“非常不妥,太欠考虑!”附和声众。
“因此……”我拖着尾音。
“我等三日内自会上蜀山领罚!”
“愿意交钱!”
“缴纳我派全部丹药!”
……
七嘴八舌一片后,我只好打断:“老夫怎么会是那个意思,蜀山岂会强人所难,你们不要误会。唔,期限可以放宽到五日。”
又是完全没有异议。
诸事交代完毕,我最后对众派道:“至于拜月教涉足中原一事,魔教进犯,蜀山自然不会坐视。老夫云游至此,为的便是追查拜月教主行踪,各位若有线索,还请告之,若无他事,老夫便告辞了。”
对于我终于要走掉,自然无人阻拦或挽留,纷纷立定目送。召来旺财,暂为天玑坐骑,我便率着众弟子,走下了点将台。
“慕小微等等我——”千岁忧不顾风度地追来。
即将追上时,几名弟子拔剑将他一挡。我示意弟子们撤剑,放他过来。
“慕小微你们蜀山还缺长老么,我觉得自己可以应聘一下,真的!嗳,你听我说——”
我早闪身出了百步远。

第39章 蜀山旧事记
客栈里,唐掌门倾囊相赠了疗伤丹药,我转手给了天玑,嘱咐她吃下,并给她再次看了脉象,这才放心。接着我便在房中召来兰若问话。
“师叔祖。”一入房门,便直奔桌边倒茶,殷勤伺候的侄徒孙,怎么看怎么像有阴谋。
我接过沏好的茶,示意:“坐吧。”
“师叔祖在上,弟子不敢。”兰若垂手侍立,并垂下眼。
当初在花家别墅对我持剑相向的野丫头,如今乖巧地像个家养丫头,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说吧,饮冰究竟有什么事非要我回蜀山商量。”我尽量言简意赅。
“这个,师叔祖回去了就知道了。”兰若言辞闪烁,显然是想要遮掩什么。
我只怕自己不好的预感成真,闭目放出神识感应,确保四周无人,隔墙无耳,这才沉沉开口:“说,是不是代掌门出事了?”
兰若惊惧抬头,“师叔祖果然被你猜中!”
蜀山事务,第一个掌管的便是飘涯子,饮冰就算有事情也会同飘涯子相商,怎么也算不到我头上。何况,我同飘涯子约定查访拜月教主踪迹,便是默认了我无需回蜀山。如今饮冰召我回去,必是飘涯子这里出了变故。但他堂堂代掌门,几乎同掌门无异,功法颇高,江湖中少有敌手,怎会有人危及到他?
我便又生了个极不好的预感,蹙眉问:“别是飘涯子的问题出在拜月教吧?”
兰若简直要跪:“师叔祖果然又被你猜中!”
“还要老夫继续猜下去么?”我看她一眼。
被我一眼盯得心虚的侄徒孙终于决定坦白,道明原委。
原来拜月教主给武林诸派分发了拜月帖后,另给蜀山送去了一张故人帖,号称此次进驻中原的缘起皆因故人二字,并约蜀山掌门相见。一直以来行事隐蔽的拜月教主居然明里相约,不知有何阴谋。但蜀山追查拜月教费尽心力,眼见机会在前,自然不会放过。飘涯子身为代掌门,自然就去赴约了。
听到这里,我打断:“飘涯子岂会单刀赴会,何况敌明我暗,状况不明。”
“师叔祖果然又被你猜中!”已形成口头禅的兰若解释道,“代掌门其实也比较谨慎,他自己并没有去赴约,反而在离约定地点的三里外候着消息。派去赴约的是蜀山一代大弟子元白小师叔。”
我不好多做评价,只问一句:“这个小师叔功法如何?”
“很厉害的哟!”兰若连比带划,口气惊叹,“我们蜀山的大弟子,代掌门的亲传大弟子,据说已深得蜀山功法真传,蜀山剑法造诣颇深!”
然后便是这个颇有造诣颇有前途的元白同他师父飘涯子一道失踪,再无消息。
“师叔祖,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兰若慨叹着,拿眼小心翼翼瞅着我。
我灌了口茶,“这些话,也是饮冰长老交代你在老夫不愿回山的情况下说的?”
“……是。”兰若忐忑地小下声去,“长老说师叔祖即便不回去,也不会对蜀山此劫袖手不管……”
我垂眼看杯中叶片深浅沉浮,袅袅冉起氤氲水汽,蒸腾起一脉茶香,悠悠散入无边虚空。
天承灵脉,地载蜀山,十二峰屹立云间,山巅终岁积雪不化,有仙鹤青松为伴,亦有缥缈仙家遗事。
旖旎山道上,云雾渺渺中勾勒出一人身形,道衣征尘杂露痕,青丝纠缠纯阳巾。
伴在其身亦步亦趋一个小孩,山路难行,更何况蜀道之难,小孩一身小衣半湿透,手心攥着道人衣摆片刻不敢松手,依旧行得磕绊。
步伐本就不快,特意配合小孩节奏的道人低头一看,摇了摇头,索性弯腰一把将小孩抱入怀里。
小孩陡然间跌落一个温暖的所在,惶恐不安地想要抽离一点距离——自己衣衫已湿。
道人挥起拂尘,足下生风,将个蜀道行得如履平地,奇崛断崖处,足点叶尖,便纵身横渡,神行险峰若等闲。山风呼啸过耳畔,云雾出岫在眼底,乍现乍隐,身置仙境,才知人间亦有仙府。小孩心底已被震撼充盈,这是他的旅途,与归途。
山涧忽起一阵鹤唳,直冲云霄,继而鹤影飞掠,缠绕两人身侧。
小孩心头涌起书上看来的一句赋——闲凭晚阁,指天外之霞飞;梦断晓钟,听云间之鹤唳。
顽心顿起,他斗着胆子,一手摸向飞鹤的长嘴,不出所料,大鹤扭头将他嫩手啄了一口,长唳而去。
手背痛感传来,嘴巴一扁,眼里不由自主起了水纹涟涟。
道人含着笑意替他摸头安抚,“好了,以后跟它们多混个脸熟,就不啄你了。”
鹤影既去,山钟渐响。
巍峨殿阁连绵,法阵亭台恢弘,青烟入雾,雪染雕梁。无量峰间,长生宫前,一众青衣弟子俯身下拜。
“恭迎掌门回山!”
道人蹑风踏云,落了地,放下怀中小孩,“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慕太微,以后就是你们师弟。”
当众跨出一个少年,主动交善:“太微师弟,我叫飘涯,是师父的大弟子。”
小孩仰起头,眸底烙下这最初的印记。人也好,景也罢,都与这天地雪雾交融一处。
山间云雾笼聚,遮没了所有身影,小孩,少年,道人,统统入了虚无幻境。时空波纹于虚境中泛起,如石子投入波心,搅乱了时光,涟漪后,便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小孩长为少年,来去山间,如一缕风。飘涯师兄的剑已快追不上他的步伐。每每看师兄弟二人论剑,大的稳中求胜,步步进逼,小的奇招万变,在乎心意不在剑意,更不在胜负。道人均不作评价。
直到一日,小的负了伤,潜入药堂偷药,竟被道人逮个正着。事情败露,飘涯师兄不得不在掌门起居逍遥殿前长跪不起,以泻师父心头火气。
自此,掌门师尊更偏疼谁,不言而喻。连跪数个日夜的飘涯,面目在隐忍中模糊难辨。
偏心的种子一旦种下,经过漫长的蛰伏,破土抽芽,扎根发茎,生出的果实将是甜是酸是苦,谁都未曾得知。
小的身负剑伤,又染风寒,高热不退,昏沉不醒,占了逍遥殿寝房内唯一一张石床。掌门冲虚真人连日不寐加以照料,功法丹药用了个遍,竟是依旧无起色。
忧色爬上眉梢,冲虚真人几经思虑,遣散殿内所有弟子侍从,毅然到床边,摸着令人挂心的弟子发烫的额头,俯身在其耳边道:“太微,为师传你太上忘情内功心法,只有这套内功能救你。”
太上忘情,蜀山掌门独家功法,千年门规,须在掌门选定继承人后传承。
沉睡中的少年睫毛颤动,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一人。
也许,是要抓住身前人,让其永远不要传承,也就永远不会离开。
也许,是要拦住这套功法入体,红尘中人,如何忘情,无法忘情,如何练就九重心法,担起继任重担。
人虽未醒,意念却涌动不休,终于抬起手,一把抓住跟前一只温暖的手,攥入掌心:“别走!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昏沉中,时空混乱,记忆深处,是谁逝去的讯息铭刻,那样撕心入骨。梦境中的师尊,其实早就不在了吧。若梦中身是当时身,是否可以告知彼时的自己,阻止一切将要到来的悲伤,让所有的来不及,都在梦中恰到好时。
“师、师父?”掌心里柔软的手,透着温热体温,随即汗沁彼此手心,传来仿佛另一时空的召唤,有些僵,有些颤,“师父如果遇到梦魇,记得有徒儿在这里唤你。师父如果遇到伤心难过的事,记得有徒儿在这里陪你。师父,天玑在这里!”
身体沉重,坠入无边虚无,意识却要挣脱那种无力的伤痛。掌心力度传来,以此为支点,燃尽浑浑噩噩的意念,一丝丝清明逐渐弥漫。
于沉沦中,得救。
额头有一只手徘徊不去,若是探索体温,怎又划到眉梢?得一半清明一半混沌的我,思而不得解。
自眉梢又抚到了鬓边,手指梳理着余发,一缕缕。梳头怎不用木梳?可是睡觉呢,梳什么头?又思而不得解。
令人难以揣测的这只暖意融融的手,一路磨磨蹭蹭,这回到了……眼睛?
五指张开,手掌覆下,堪堪遮住了双眼。
随即,唇上落下两片温润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飞快撤离。
全部意识都仿佛冻结住。
我努力挣脱,双眼睁开,一下子坐了起来。
房中一灯如豆,光线柔和,灯下,是我小徒弟淡定地站着,远远望着我,惊喜而从容,“师父你终于醒了!”
我一手撑头,脑中浑浑一片,方才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也想不起来。
小徒弟端起桌上瓷碗,走来床边,坐在凳子上,舀起一勺可疑的东西,送来我嘴边,“师父把药喝了退烧,已经放过糖了。”
黑绿黑绿的一碗汤药,看一眼,我就别过视线,“看着就苦,放了糖也不喝。”
“师父不要任性了,体弱就要多喝药。”一勺药汁,毫无征兆就塞进了我嘴里,强灌了进去。
果然,苦得我浑身发软,皱着眉看向残忍的徒弟。
眉眼弯弯,嘴角莫名上扬的天玑,与我持久对视,毫不气馁,捞起一勺药,自己喝了,“师父喝一口,我喝一口,这样就可以很快喝完了。”
我一呆,一愣,好像说得有道理,但方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袭来,却老是捉摸不定,究竟是哪里不对,又找不着。
天玑抬袖露出一截手腕,又一勺药送来,我姑且认同了她的道理,就着她手喝了。
你一勺,我一勺,直喝到一碗见底,我才终于想到哪里不对。
“你没病为什么要喝药?这样喝多了药好吗?”我道出忧虑。
“陪师父喝药,徒儿自愿的。”小徒弟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是道。
我又一手撑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重点究竟是什么呢?
见我苦恼思索什么的模样,小徒弟宽慰:“师父有什么问题,先睡觉,睡完后就会忘了,这样就没问题了。”
我点头,说得有道理,决定先睡觉。
天玑伺候我睡下,很有孝心地替我盖好被子,吹了灯后,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我这一睡,足睡到第二日午时。

第40章 师叔祖很忙
因半夜被小徒弟灌了一碗药,这一觉睡得沉而无梦,再无纷扰的心绪,于是不小心又晚起了。将自己整理好后,忽然发觉客栈安静得有些刻意。
带着满腹狐疑,我刚出房门准备下楼,就在楼梯上端惊住了。
客栈楼下的大堂内,站满了蜀山弟子,衣冠整齐,严阵以待。我方一出现,便响起“掌门早”的问候,声响直掀房顶。
震得我半晌回过神来:“什么时辰了?”
“回掌门,是午时。”
我露出惊讶的神情。众弟子后方传来千岁忧坦然大方的吐槽:“我早就说了,你们掌门爱睡懒觉,委实不必一大早就在这里站队,看看,这小姑娘饿得都快晕过去。”
我连忙下楼,歉意道:“啊,以后不用等我,再这样的话,你们就回去吧。”
“师叔祖!您又不要弟子们了?”兰若从旁冲出,又要祭出跪抱大腿绝技。
我一提衣摆,神行步一晃,须臾间闪到一张空桌前,拉开板凳,甩衣坐下,一气呵成。
扑了个空的侄徒孙一愣,扭身跟来桌边,刚学我拉开一条板凳,就被一个身影抢了先坐下。
兰若杏眼一瞪,扭头一看,瞬时化怒焰为谄媚:“小师叔早。”
天玑点了下头,仗着辈分高,吩咐道:“可以上早餐了,师父要用粥,要清淡不要荤腥。”
鉴于现在的时辰,我提议道:“不如直接吃午饭好了,也省事。”
在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上,小徒弟总是固执地坚持:“不行,师父高烧了一夜,先吃粥调理一下。早饭不能省。”
兰若正举棋不定,不知要听谁的,忽然捕捉到关键词,眼睛睁大,惊声:“师叔祖高烧了一夜?我怎么不知道?我还陪师叔祖说过半宿话!”
这时,眼前一花,又一个人影晃过来,坐到了我对面,掏出了一排小药瓶,“慕师兄生病了?!快,吃一剂我珞珈山的灵丹!”
唰唰几道人影随后闪来,几名蜀山弟子挨着饿,依然毕恭毕敬举起了几个药囊:“掌门,这是我们蜀山的丹药,请掌门任意取用!”
“……”我扭头,“我已经好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紫薯银耳粥,我执调羹准备尝一口,见一众人全将我围观住,目光诚挚,好似在仰望一个图腾。
一个个脸带圣光,我实在不好驱散,只得顶住一圈诚挚的注视,将图腾喝粥演绎了一番。众人这才满足。
我用完饭,客栈这才恢复井然有序,当然,眼下客栈里只有蜀山与珞珈山两派,因为被这两派联袂包场了。其他闲杂人等一律没有。
我到屋顶上透气,顺带拐了千岁忧。
“慕小微你现在有数不清的手下了,还跟兄弟我拉拉扯扯作甚?”一脸被始乱终弃的千岁忧瞪住我。
“先把你这张怨妇脸收起来。”我找了个屋脊坐下,俯瞰客栈院落,天玑蹲在水井旁给我洗衣物,兰若几次恳求转手被拒绝,收了视线,我看向身边变脸极快瞬间将自己从怨妇脸过渡到八卦脸的千岁忧,“我有事情同你说。”
“赶紧的,省掉渲染说重点!”某个迫不及待的一双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我顿了顿,直接道:“我要出去一趟,你看好天玑和旺财,也照看一下蜀山的弟子们。”
千岁忧瞬间炸毛:“他娘的慕小微你又跟老子托孤!说你要干嘛去?”
我道:“会一会拜月教主。”
千岁忧眼睛又亮了:“就是那个不男不女,可男可女,貌美无双,口味变态的拜月教主?”
我瞟他一眼:“趁早死了你那条龌龊心,拜月教主实力不在我之下,你去了也是送死,还是白死,我不会给你报仇的。”
千岁忧将眼一瞪:“拜月教主不在你之下,那你有几成胜算?你这是准备有去无回,不是托孤是什么?”
我缓缓抬手,挽了挽袖子,慢条斯理说道:“老夫难得谦虚一下,就被你认为是有去无回。”
千岁忧拿眼角看我:“呸!你是没对手,可昨晚是谁高烧得要死要活不死不活的?没对手你也能把自己折腾死!”
我远目:“反正暂时死不了。”
“是,你暂时死不了,可往后呢?小玑谁照应?可怜的小白菜,不明不白就被托孤了。”
转了目光,我往院落里投了一瞥,天玑一张小脸藏在晾起的衣衫后若隐若现,总不放心似的朝屋顶掠几眼。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今日我便走,三两日回来,若回不来,你定要阻止天玑去寻我。”想了想,赶在千岁忧炸毛之前,我又补充一句,“你也别来寻我。别多想,回不来我定是有其他事情,未必就是遇难了。”
面色纠结一阵的千岁忧看我良久,依然不能释然:“那你能跟我保证绝对不会出意外?”
我沉吟片刻:“要是忽然山崩地裂海啸天塌,我还真不能保证。”
闻言,千岁忧终于露齿一笑:“慕小微你这是在跟老子海誓山盟?”没笑完,就听他“嗷”的一嗓子,滚下了屋顶,“慕小微你果然对老子始乱终弃!”
院子里众人循声而望,望向了我。我歉然道:“啊,不小心手滑了。”
趁着一片混乱,我从屋脊暗影间跃下,起落间,已站到了客栈后竹林疏影清浅中,背身而立,看竹节千重。
身后果然传来轻轻脚步声,踩在落叶上,极小心,缓缓靠近,“师父?”
我将神识往竹林外一扫,无旁人,这才放心转过身,见天玑俏生生站在竹林下,远山眉梢与竹叶相映成趣,眼波深潭印着天地翠色与一人的青衫身影,苍郁浓烈,青青欲滴。这眉目入画的样子,叫人瞧着几分不忍。
觉察几分我的欲言又止,她又匆匆靠近一些,压着眼中顾虑,试探地问:“师父是打算回蜀山了?蜀山的人对师父不好是不是?”
小徒弟心思重,总喜欢胡思乱想,但她眼底的关心之色浓而又浓,好似她师父都需要她保护。我不由笑道:“谁说的?为师是从桃花坞出来的,要回当然是回桃花坞。蜀山于为师而言,只有昔日情分。”
半信半疑的小徒弟姑且不作纠结,一双凤眼将我牢牢瞅住,生怕我飞了似的:“那师父跑这个隐蔽地方来是要说什么?”
我看着她笑了,故意道:“为师不过是来看看风景,你跟来做什么?”
小徒弟低头摸摸鼻子,眼睛四处乱藏,“我、我见师父举止有异,又突然从大家眼皮底下消失了,可又好像故意给徒儿留了个惊鸿一瞥的线索,我、我就追过来了。”
不逗她了,我慢慢道出想好的说辞:“唔,是这样的,为师忽然想起要探访一个老友,就在江陵城外。可这老家伙有个怪癖,不见生人,所以,为师必须一个人前去,逗留几日不好说,你且同蜀山弟子们待在客栈,不要乱跑,等为师回来。”一口气说完,眼睛挪开。
顿时起疑的小徒弟将我狐疑地盯住,一刻也不放松,“真的?”
“喔!”我点点头,眼睛依旧看着竹子。
天玑沉默地望着我,良久后,才意味深长地开口:“那徒儿等着师父回来。”
我松口气,开心地应了。
清风扫过,竹林摇曳,半空中飘落层层青叶,盛着叶弯里的点点日光,交织出一空璀璨的光芒。我抬手接住一片竹叶,夹在指间,放到唇间,兴之所至,吹奏起一曲无名小调。
竹影婆娑,林音清越,上霄汉,逐飞花,入幽篁,抑扬婉转似流波。一曲落,我携着指间小叶,弹入竹林风下。
小徒弟沉在曲子里还没彻底醒转,神色迷蒙,“师父吹得真好听,徒儿从没见人能把竹叶吹得这么婉转悠扬。”
我谦虚地笑了一笑:“其实你师祖吹得更好。”
“师祖?冲虚真人?”天玑眨了一眨眼,“师祖好像跟我须弥宫有些瓜葛,我小时候听说。”
“你师祖当年是正道领袖,凭一人而镇江湖,与西方须弥宫自然多多少少有些瓜葛。”
“大概不止这个层面吧?”天玑一副跃跃欲试的试探模样。
我拍了拍小徒弟的发顶,训道:“你师祖跟你须弥宫宫主的前尘往事,都是江湖老黄历了,外人怎么说我们管不着,但我们后辈要为尊者讳,不要乱嚼舌根。”
“哦。”天玑垂下眼,不再深究。
跟千岁忧托完孤……不对……是嘱咐完,又给天玑交待好了,我再同珞珈山唐掌门吱了个声,给旺财投喂了鸡腿,命蜀山弟子们原地待命,就要迈出客栈大门。忽然,脚下一沉,好似被人牢牢缚住了。我低头一看,是兰若。
抱住我腿跪下的侄徒孙毅然道:“师叔祖,带上兰若一起去救……”
我拂手,点中她颈边哑穴,弯身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音不让别人听了去:“若泄露半点出去,以后不要叫我师叔祖了。尤其不准告诉你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