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顿时面红耳赤,傻愣愣地点头。我这才拍开她哑穴。
起身,我对客栈堂中不明所以的众人笑得春风一度:“各位留步,老夫去去就回。”
一时间,唐掌门及诸多女弟子腮染红霞,低下头去。
千岁忧搂着旺财磨牙:“要不要笑得这么闪瞎眼!不要脸!”
旺财附议:“嗷呜——”
我将其无视,转眼就见天玑几步跟来,堪堪停在门内,“师父小心!”
“嗯。”我将她看了几眼,终于决定转身走了。
离了客栈,不再压抑脚程,直接用了神行步,出江陵,上巫峡。
拜月教主涉足中原,暂时栖身之所,也就是约出飘涯子之地,竟离蜀山如此之近。
我放舟江上,孤身屹立扁舟,以内力逆行江面,两岸猿声,巫山极望,半日便见神女峰绰约之姿。
正是,高唐楚宫没,神女雾霭藏。

第41章 贫道只路过
舟行至神女峰前,峭壁屏列,万峰磅礴,气势雄伟,峡谷幽深,逝水纵流,波涛拍岸,江风呜咽,我定舟波上,蓄了内力传音巫峡。
“蜀山掌门慕太微,到此一游——”
回音重叠,声震山河,撞入层层山峦与深潭峡谷,经久不绝。
不多时,神女峰上现出一个白衣身影,被山风吹得衣衫飘摇,仿佛即刻便要羽化而去。峰立百仞,距离江波数百丈之遥。我定目看去,那人眉目依稀,似是见过的。
对方亦携了内力传音:“慕掌门请!”尾音藏了笑意,嗓音也略耳熟。
我站舟上比划着:“太高,上不去。”
一道白练自那人手上打来,好似延伸不尽,长龙一般直坠江心水底,溅起一道水柱。白练潜江,一阵翻搅,不知缠上了水下的哪根石柱。凭空搭就了一段百丈软虹。行家身手,稍露端倪,便是不俗。
我弃舟跃上江心,踏上这道白练虹桥,迎着疾风,云腾雾绕,一路凌空上巫峡,足底便是奇峰嵯峨。直至神女峰上,瞬时移形换影,落了地。
“慕掌门好轻功!”跟前有人赞了一句。
我这才将他看清,“是你?”
“难得慕掌门还记得我。”白衣男子一笑,风姿妖冶,邪气肆虐,言语行动间尽是魔教气息,正是拜月教祭司洞仙。
“你打伤我徒弟的账还没算呢。”我不假辞色。
“作为赔礼,我就给慕掌门带带路,去见我们教主?”洞仙依旧笑颜自若。
既是来救飘涯子师徒的,我暂且把这笔账存着,但对此人固然是没有好颜色的,“有劳。”
洞仙在前带路,我在后面落着一段距离,随意地四下看了看,始终觉得此人不牢靠,要救人,总要先看好路。不过,巫峡上的险峰峭壁与蜀山大同小异,不是那么容易拦住蜀山的人。这点又可推出两件事。一是飘涯子被困,定是被用了其他阴损手段;二是拜月教主选此地的用意,定是别有隐情。
就在我一路琢磨生擒拜月教主若失败如何跑路三十六计之时,洞仙将我带去了神女峰上的一个山洞,洞口黝黑,透着不怀好意。我生生止步。
以为我起疑,洞仙坦然笑道:“洞府内有慕掌门一位故人,我想慕掌门总要先见见故人叙叙旧,才好去拜会我们教主吧?”
“唔,这个倒是可以有,不过……”我拿眼梢示意所谓的洞府,“老夫比较有原则,就是不喜欢黑黢黢的地方,万一有蛇有老鼠还有虫子怎么办?”
对我凝视片刻的拜月教祭司终于妥协,一捻指间,生起一簇火苗,抬手自山峰上凌空折了一截枯木,做了个临时火把,举在手上,当先迈步入了洞口。
我勉为其难跟上,小心翼翼落步,可不想踩着软体动物。
洞穴幽深,行了半晌,终于眼前开阔明亮起来,是个洞府模样,有桌有床还有人。
顶着一张熟面孔的年轻男子正盘坐石床上嚼花生,听有人到来,顿时一抬头,惊叫一声:“小慕!你也被抓来了?”
我也很是吃了一惊:“林公子?”
易容爱好者,林梦溪公子。
洞仙将火把挂上石壁,袖手而退:“二位叙旧,我就不打扰了。”说罢,便如一阵风,一晃就不见了。
林梦溪跳下石床,奔来我身边,拉着我上炕,顺手扫了扫花生壳,一脸热情而忐忑:“小慕,快来歇一歇,你先不要怕。”
完全没料到竟会在此时此地同林公子相遇,我很是怔了片刻,就被林公子塞了一把熟花生。
“林公子,你为何在此地?”我姑且理一下线索。
只见林公子明亮的眼旋即黯下去,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拉着我袖口,絮絮道:“自沁芳去后,我辗转难眠,小慕你也不告而别,随后我也离开桃源镇,流落江湖一阵时日。不知不觉到了十五月圆,我不是被清夜种下情蛊了么,我实在不想在中秋佳节被蛊虫反噬,爆体而亡,所以就……”
所以就自己送上门,求取解药。
但是,等等,我讶然:“清夜?在神女峰?”
林梦溪道:“是啊。”
我神色复杂看向他:“清夜就是拜月教主?”
林梦溪眨眨眼:“大概是吧,不过我不是江湖中人,不在乎这些。”
传闻里不男不女的拜月教主竟是个女的。我理了理头绪,理出一个惊天脑洞:“拜月教主掳人难道是觊觎美色的考虑?”可是我师兄飘涯子年纪一大把,怎么也不是能同美色联想一起的。
“所以小慕你也是被掳来的么?”
问题好像跑偏去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我叹口气,剥了一颗花生吃了,“我是自己来的。”
林梦溪大大吃了一惊,又跳起来,“小慕你赶紧逃!被种情蛊可生不如死,那滋味你绝不会想受一受的!”
我让他稍安勿躁冷静下来,“不用担心,没那么容易叫那拜月教主得逞。对了,我问你个事,你在神女峰上可有见过一个老成持重的中年道人?”
“中年?”林公子抓取关键字,不假思索地摇头,“怎么可能有中年人,清夜最喜美少年了,搬到神女峰后不知怎么转了口味,尤喜年轻俊美的道长,所以西峰上的洞府锁了不少小道长,年纪都在十六七。”
听闻此话,我眉头一拧:“她连出家人都不放过?”如此丧心病狂。
林梦溪一脸落寞:“她的口味越发猎奇了。”
我陷入艰难的思索中。既然拜月教主喜好少年,出于某种猎奇心态,近来偏好修道人,那她约来飘涯子并将人囚禁且下落不明,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总不能猎奇到中老年的份上吧?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为了我师兄的人身安全考虑,更为了蜀山代掌门的清白,我必须速做决断。
“拜月教主住哪里?我去会会她,让她放人。”我从石床上起身。
林梦溪一把拉住我,惊恐不已:“小慕你不要想不开!趁着她没打你的主意,你赶紧逃!”
“实不相瞒,我是来救我师兄的。”我坦诚道。
见我执意要救人,林梦溪咬咬牙:“那也不能硬闯,清夜手段太多,小慕你太单纯,会吃亏的!”
单纯的老夫顿了步子:“林公子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林梦溪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个字,智取!”
……
当我一袭道衣葛巾,异装成一位神秘道长模样,摸向西峰囚人处时,果然见到一帮小道士神色萎靡在洞府内,脸上都是绝望之色。我清点了一下,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年纪相仿,道服衣色却不尽相同,可见是从各道观分别抓来的。
我将自己自动代入角色,念了声道号:“各位道友,贫道是自东土而来路过巫峡听闻此处有不平事特来多管闲事啊不对……特来营救诸位的,诸位莫慌,不知此地尚有无其他道友被囚禁?”
小道士们愣愣看了我片刻,无人出声。
我只好摆出更加诚恳的语气:“贫道向三清保证,必将你们救出!”
搬出天尊,小道士们这才有些神色动摇,其中一人踏了出来,打了个稽首:“这位仙长,不是我们不想走,是我等都中了妖女的蛊毒,逃不过几日。至于妖女有无囚禁其他人,我们就不知了。”
我将他打量:“道友可知自己中的是哪种蛊?”
小道士绝望地摇了摇头:“不知。”
我再思量:“那你们可知解药在哪里,贫道去帮你们偷来。”
众小道士的目光渐次被点燃,仿佛看到希望的曙光。
“解药就在妖女的枕头底下!”
“……”原想普度众生的贫道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离了囚地,老夫又在西峰四下溜达了一圈,始终没寻着其他囚人之所。磨蹭到夜幕四合,我循着山中亮光,查到一座走出几名侍女的诡异山洞。我将身形隐在暗中,不着痕迹潜入了洞府。
洞内宽阔,一灯幽暗,一个女子一手执酒壶趴在石桌上,不动。我嗅着有酒味,想必是喝醉了,不由心下一宽,管她是不是拜月教主,先查看一下枕头底下。
我自暗影中无声无息走出,摸向石床。还未将手探入枕下,便觉当下气场有异,正欲抽身而退,却听身后一道嗓音。
“本座今夜召人了么,还是说,你是来自荐枕席的?”
我僵在当场:“贫道只是路过,好像迷路了,这就走,不打扰姑娘休息。”
还没待我挪步,身后一道劲气打来,我闪身化开,同时一手掀起枕角,却被接连而来的霸道劲气给牢牢压住了枕头边,力气倒是蛮大。贫道挽起袖子,不信掀不起这枕头!
后方香风疾风一同袭来,斩向我后腰。老夫怕闪着老腰,当下便不再闪,一手扶在枕头上,一手卷起道服袍袖,酝酿了一个逍遥拂手,向后方打去。果然后方疾风顿散,却仿佛是溃散的,有一种不攻自破的散乱之感。我还未彻底将这一式逍遥功法拂到底呢。
“你……是谁?”声线中抑着不易觉察的颤音,将方才唯我独尊的霸气尽泄。
“贫道是从东土而来……”我一面敷衍着,一面自枕下抽出一个小囊。
劲风再起,一只手拍上我肩头,我顺势而为,将其捞住,入手触感柔若无骨,但也不妨碍老夫将其摔去石床,准备撤离。然而不料,被砸得石枕碎裂的某人竟不怕死,反手一把扯住我手臂,誓要将药囊夺回。关乎诸人生死的解药,我自是不敢大意,当下便将药囊转手。
一争一夺间,不自觉已过招百回。最后欲一招将其降服时,忽然内力凝滞运转不动,一下就着了道,被妖女一拉扯,倒去了石台。
“唷,还真是要自荐枕席。”

第42章 情约二十年
妖女并指点了我心口穴道,封了内力,然而再寻药囊时却怎么也寻不到,“你将本座的香囊藏哪儿去了?”
老夫躺在石床上,深叹世风日下,道声无量天尊,任人在周身翻了一遍。
妖女扬手一招,桌上烛台便飞到手上。她将烛火往我面上一凑,“原来是你!”
已调息片刻的老夫睁眼将她一看,略面熟:“贫道看施主面善,不如做个善人,将抓来的小道士们放了。”
“才几日,你竟不记得本座。”妖女将烛火稳稳掷回桌面后,往石床上一坐,笑得邪魅,“悦君客栈,人家还同你喝过一杯酒呢。”
竟是她!老夫顿感近来福薄,总遇着些煞星。念及灯市那夜,被这妖女莫名打入身内一个诡异的东西,怕也是蛊了吧。
我欲起身,又被她迅速点了几处穴道,身上一软,只好继续休憩:“既然有过一面之缘,何不把贫道放了?”
“既然我们有缘,本座岂能轻易放了你,你说是不是?”她好整以暇将我打量,“何况,你已被本座种了最珍爱的一只蛊,你如何离开本座?”
听完此言,老夫旋即起身而坐,慢吞吞从掌中出示一只黑不溜秋的虫子:“是这个么?”
她面上溢于言表的得意之色顿时化为乌有,身形不自觉便离了我一丈远:“你如何做到的?!”
“清夜姑娘既为拜月教主,为何如此浅视,不知中原自有防蛊之术么?”我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种常识应当人尽皆知一般。
只见妖女脸色惊疑不定,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依旧暗中打量且提防于我:“是么,那为何本座从未失手过?”
我调内息于掌中,转眼化蛊虫为齑粉,倾掌拍掉:“那是教主未遇着贫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个问句问得咬牙切齿。
“教主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么。”我捏了个诀,逍遥功法祭指端,弹指一拂,烛台上扑棱的一只飞蛾被斩下两翼,啪叽落到桌上,暂时保了一命,虽然也活不了多久。
朱颜不改却被岁月烙下几缕印记在眼角的邪魅女子忽喜忽悲,望向我的目光似穿透过一层虚空,“二十年了,本座又见着了逍遥拂手,本座好想好想……杀了你。”
我做出为难的样子:“可是贫道与你无冤无仇。”
“哐当”一声,石桌被某个暴躁女子一手劈成了两半,留着烛台的一半依然安好,另一半则屈辱委顿于地。
“道长不知道这世间有迁怒二字?”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冤有头债有主,死道友不死贫道,施主留步,贫道告辞。”徒弟们对我说过,遇到危险记得要跑。卷了袖子老夫便瞬移到了几丈外,再一步便要彻底遁了。
“既然道长不是蜀山搬来的救兵,那本座正好拿你们代掌门的头颅点天灯了。”一声柔媚的叹息低语。
老夫险些一步撞到石门,折身返回,寻了把石凳坐下:“前辈,你对蜀山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下一刻,老夫的石凳就被劈成了灰,掸掸衣上灰,老夫重又找了张石凳。
拜月教主妖媚的脸上冷热交替,忌恨交加:“你敢再唤本座一声前辈,本座叫你同飘涯子一起葬身巫峡,以身饲鱼!”
我长长啊了一声:“抱歉,贫道忘了前辈亦是在乎年华的女子……”
嘭的一声,又一墩石凳粉身碎骨,我接着找地方坐。
在拜月教主劈光洞府内座椅前,我终于觉着说累了,想找口茶水。坐着离她几丈远,我振了振袖,一展手,半张石桌上的一杯茶稳稳飞了过来,我取了饮下,再将茶杯还回去。
默然观望的拜月教主冷声道:“你倒好胆量,本座之前没看出来。你将本座药囊还了,本座可以考虑以客相待。”
我坐得四平八稳,不疾不徐道:“那怎么可以,贫道还要去救那些沦为教主之手的小道士们。他们总与你无冤无仇吧,何必对道门伤天害理,损了自己福报?”
“原来道长是来普度众生。”拜月教主挑眉不屑,“若那帮臭道士同飘涯子只能救一边,你救谁?”
我诧异道:“贫道救得一方便能救另一方,如何会有只能救一边的情形?”
对我凝视半晌的拜月教主被逼出一声冷笑:“狂妄!”
“承认。”我拱手。
就在这种相看两相厌的氛围情境下,拜月教祭司洞仙秉烛而来,弗入石门,便对内间断桌碎椅狼藉一片的场景吸引了注意力,随即打量了我一眼,才对上首的女子欠了欠身。
“教主,今夜着谁伺候?”
已被刺激得精神失常的女子抬手将我一指,恶狠狠道:“他!”
洞仙状似吃惊:“蜀山慕掌门?”
“蜀山掌门?”拜月教主眉头一跳,面上阴郁下来,朝我一瞥,“你是掌门,那你同飘涯子什么关系?”
“他是贫道的师兄,所以无论如何,贫道也要将他救出。”我诚恳作答。
拜月教主转脸向石壁上开出的一扇窗外投送视线,面色清冷:“这么说,你们同是那人亲传弟子?”
洞仙点燃石壁上的蜡烛,于光影里讳莫如深地望我一眼,不知是不是什么暗示。我没琢磨透,无法领悟这一暗示,随口道:“哪人?”
拜月教主陡然看住我:“你师从何人?”
我恭敬道声:“师尊冲虚真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拜月教主目光介于恍惚与肃杀间,颇为复杂难辨,不知是在酝酿杀意还是缅怀光阴,将她遮掩岁月的一张妖媚脸容衬得如冰如雪。满室陷入诡异的静谧,唯有烛火跳跃的毕剥微响,将女教主的颀长身段映出袅娜的模样,仿佛是为谁停留在岁月中。
这情境,我有些不敢揣测,好似要触到深埋时间之墟的秘密。
蓦然沉寂又蓦然开口的拜月教主冷冷道:“那可就怪不得本座了,谁让你们是那人的弟子呢。”
话音甫落,她一手拍向床头,某处机关响动,老夫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坠入了生平最讨厌的黑暗中。一阵急速坠落,直到老夫平稳落到一个空间,扑棱起阵阵凉风,脚踩实地,光明再现。
“太微?”竟有人叫我。
我眯了眯眼,适应了突来的光线,看清此间乃是一处密封洞府,有两个人影渐渐移来。当先一人,发髻略凌乱,衣衫却还严整,面容肃穆中带着烦闷,烦闷中透着诧异,正是飘涯子。其后跟着一个年轻人,质朴稳重,恭谨守礼,顿时便朝我弯了弯身,曲臂作礼,眼眸雪亮:“元白见过师叔!”
我唔了一声:“原来你们师徒在这里,可算是寻着了,就是眼下出不去。”
我简明交代了来龙去脉,飘涯子也扼要阐述了中套经过。原来拜月教主帖约蜀山掌门,根本就是设好的圈套。元白先行,中了拜月教布下的毒瘴。飘涯子自然不能坐视,只好以身求解药。解药求到了,可见拜月教此举并非要取他们性命。飘涯子以身涉险,不惜被囚,是想弄清拜月教此行之目的,不想,拜月教根本不给他机会弄明白。
飘涯子略觉歉意:“师弟,连累你了。”
我摆摆手,倚着石壁打坐:“看此间也没有食物茶水,师兄不如留着点气力,等什么时候那拜月教主良心发现,也许就把我们放出去了。”
“那妖女怎么可能良心发现。”飘涯子无力地坐下,“她这是迁怒,除非折磨死我们,不然消不了她的气。”
听这话,飘涯子似是知道些什么。我正好打听一下:“她与蜀山究竟有什么恩怨?”
飘涯子顿了顿,顺了口气,却掩不住一片哂然:“师弟竟不知么,自然是与师尊的恩怨。”
我瞥了一旁师侄一眼,这孩子似乎会意,旋即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听。我再不甚满意地瞥了飘涯子一眼:“师兄,尊长之事,当有所忌讳。”
飘涯子这才收敛了下语气,剑眉一蹙:“师弟可知拜月教二十年不犯中原的缘由?”
我摇头:“不知。”
飘涯子沉声:“便是因师尊!”
我讶异了一瞬,又觉情理之中,便不那么讶异了:“喔,师尊他老人家确能震慑四方。”
飘涯子讽刺地瞧我:“师弟想得倒是简单,纵然师尊实力足以震慑南疆,可他老人家去后,南疆却依然不犯中原一步,直到二十年后。你不觉得奇怪?”
“既然是因师尊,想是师尊同她有二十年互不相犯的约定。”我顺着缘由推论道。
“魔教一代妖女竟能信守承诺,你当只有江湖约定么?”飘涯子沉沉的眸子望住我。
我眉头跳了跳,不好的预感泄了出来,抬手压了压眉心,晦声:“师兄不要妄言。”
“我从师尊遗物中翻出过他们间的来往私信,不涉江湖不涉武林。”飘涯子嗓音幽幽,道出一段秘史,“唯提及南疆同蜀山风物异同,寒梅著花时,君意寄东风。”
一阵闷雷滚入耳中,我迁怒于飘涯子:“你翻师尊遗物做什么?”
飘涯子沉着脸:“若学你神隐江湖,甩手不理庶务,如何知晓师尊留有遗书?”
我暂且不与他计较,眉稍乱跳:“遗书说什么?”
“十载后,拜月北犯,以吾名镇之,勿言吾忌日。太微记之,切切。”
我坐于石壁下,听取晚来十年的遗音,仿佛故人就在昨日,世间无情莫过于往者不可追。

第43章 天人五衰咒
密封石牢内,无日无夜,也不知过了多久。打坐入定练辟谷,倒也不觉如何饥饿。
就在我们昼夜不分之时,石墙轰然一声开了两半,又是机关门,却只容一人通过。外间传来人声:“教主有请蜀山掌门。”
我坐着没动。飘涯子动了动身形,最后还是定住了,让与我:“师弟,你去吧。记着师尊的嘱咐。此事若处理不好,拜月教大举北犯,武林便是浩劫。那妖女的蛊,是能灭门的。你要小心。”
既然师尊将遗言留于我,也就是将遗留下来的拜月教难题交给了我,我也无法推辞。只是在经过机关门时看似不经意地投下了一颗石子卡入槽穴,且拂袖角作了厚度尺寸的丈量。
被带入神女峰山巅,山风鼓荡,一览巫峡,拜月教主正眺望远方。而远方雾霭沉沉,山峦层叠,难以穷尽。
迎着岚风,我将这片诗情画意打断:“教主是在看山?山色万千,其实也都一个模样,何苦劳顿您大驾中原?”
身影寂寞的女子兀自沉溺一个人的风景:“世间万千山峦,不及蜀山一峰。本座千里跋涉,一别经年,只为一个承诺。”我不动声色,表示甘愿做一个倾听者。果然又听她寂寥道:“男人的许诺,当真是那般靠不住么。”
“君子一诺,五岳为轻。”下意识我便反驳。
没有理会我的驳斥,她孤立高崖,衣袂翻飞,语调徐徊哀婉:“本座给你说个故事,你听了也别太当真。”
鉴于山风冷冽,我选了个稍微避风的山口,就势在突兀的一块巨石上坐下。一段尘封的故事,就此开启。
“二十五年前,本座初入中原,睥睨天下欲一探须弥山秘境,却在须弥山下遇见一个道貌岸然的呆子,那时他正奉师命送武林帖到须弥山,商议须弥宫日后不犯中原的约定。本座自然是乐于挑起争端,浑水摸鱼乱中原,于我南疆自是有百利。可没想到本座竟败于这呆子之手!本座从未想到中原竟有能克制本座功法之人!可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如此厉害,却因一招失手,败给了须弥宫少主这个贱人!”
我听得太阳穴跳动不休,推算年份,只怕是那段人人皆知的江湖旧事:“彼时的须弥宫少主,可是日后的须弥宫主优昙前辈?”
“是她。”一教之主转瞬便同陷入爱恨之中的寻常女子无异,“那年须弥山下,我们三人初次交手,胜负即分。可彼时各怀鸿途,谁又甘心服谁?于是约定五年后再战,以江湖为赌。本座回南疆教中,日夜勤修不辍,功力大增,势要一雪前耻!”回忆到这里,她不自觉流露出一缕羞涩笑意,“然而时隔五年,本座再见他时,竟刹那间觉得败给他多少回也心甘。他身份已不同往昔,做了掌门,道衣如雪,举止端雅,更加克己持礼,也更加冷酷寡情,功力精进极为深邃。本座再次败了,拱手万里河山心甘情愿,若他肯给我一回顾。可你知道本座一败的代价么?”
这段情史我怎么听都别扭,只好木着脸道:“二十年不入中原?”
“是啊,二十年,我都答应了他。”因情所困的女子神情恍惚,眉眼间却是不悔的意念,以及压抑不住的愤恨,“愿赌服输,我输了他二十年,我枯等他二十年。我以为二十年足够他改变心意,从而了解我的一片赤诚。可他心中人和事太多,他肩负中原安危,还要顾念西方须弥宫势力。他同我交手,七分力能出十分,可他同须弥宫的贱人交手,十分力只舍得出七分!所以他只肯用五年时间解决掉我的二十年,却花足了二十五年时间同那贱人消磨!他们打了个平手,胜负未分,只怕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没有胜负,便依然有将来。自我拜月教退出后,蜀山同须弥宫分庭抗礼,又十年。下一个十年,便是他们生死相博的时候,以蜀山掌门之位同须弥宫秘笈往世书作注。我听说,须弥宫已散,那贱人想必已经死了。那么冲虚,我终于等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