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仰头,遇上来不及避开的双眼。二人都是一震。
她不知道他住这儿,他没料到她会来这儿。
如此的对视,不经意的相遇,都有些窘迫。
阑珊垂下头。轩儿还在草堆中寻觅。
李易舒不知不觉间走下楼头,待阑珊发觉时,他已在身畔。她有些错愕,“你……住这儿?”
“嗯。”他微微垂着目光看着她,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啊!”轩儿欢快的叫声响起,从草丛中爬起身,双手合握着,雀跃的举起,“抓到了!抓到了!哈哈!我要养蛐蛐儿了!”
李易舒看了眼轩儿,对阑珊道:“少庄主很可爱!”
“少庄主?”阑珊愕然。
李易舒心头一撞,“这孩子,不是你和……”
他没有说下去,阑珊却明白,顿时满脸通红,转过身道:“你也不问,便胡猜!这孩子是庄中收养的孤儿。”
李易舒一时百感交集,从今日初见她抱着孩子时的震惊和绝望,到此刻真相的突现,他经历了多少次内心的折磨和斗争!一直他以其它事来掩饰心中的痛楚,尽量忽略她的存在,同时忽略自己心底的伤疤,无视血液中的呐喊。这短短的时间,他便如死去又活过来一般。
他心中惴惴,试探道:“你……还未出阁?”
阑珊脸色一冷,抱起轩儿,转身走出几步,“用不着都虞侯操心!”
李易舒愣在当地,眼瞧着阑珊远去,自己竟如灵魂出窍般。不知呆立了多久,露水浸湿了衣衫都不知觉。
“有刺客!”
寂静的夜中陡然起了一声高呼,震醒了呆若木鸡的李易舒,他一摸腰畔,空荡荡,才记起没带佩剑。然而不及多想,他拔足奔往客房。
不能让她被刺客伤到!
他的第一意识是去保护她,这是他的本能。
虽然她未必需要,因为自然有人保护她。然而此刻,他想不到此节。他只想立刻到她身边,为她拔剑,没有剑就用身体挡在她前面。她待他如何不重要,他只求她平安快乐,如果他能给她,他不会再如多年前那般放弃。想到自己此时能够付出,他便又活过来,因为他对她或许还有价值,哪怕是微末之力,只要她需要,他便燃尽自己也心甘!
他身手不慢,如风般赶到她住处。忽然就见一角黑衣瞬间隐于屋檐,他立即追过去。越过高墙,他双眼突然被青光刺痛,却不愿闭眼。那一刻,他见到了正出屋的阑珊,同时也看到了刺向阑珊的剑锋。

千里寻君为哪般

李易舒大喝:“小心!”身形掠了过去。
阑珊侧身躲开了剑芒,在突来的袭击之下,还是被剑锋划破了长袖,伤到了臂膀。
李易舒抢上前来,用掌法化开了黑衣人的又一次攻击。黑衣人剑法凌厉,李易舒空手数次化险为夷,几轮攻守之后,李易舒渐取得主动权,展开掌法,掌影笼罩了黑衣人的剑招,剑法开合游走都在李易舒控制之中。黑衣人渐处下方,现出败势,剑法不成章法,全身门户不守,上下尽是破绽。李易舒毫不留情,心中早已存了怒气,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连连进攻。
夜中他白衣翻飞,光影连成一片。黑衣人剑光晃动,错乱仓促,黑衣不住后退,直退到墙边。李易舒一把夺过黑衣人的剑,倒转剑身,直指向被逼退的人。剑尖内息吐出,凌厉幽寒,刺向黑衣。
突然,一片袖影插入,阻了剑芒吐纳,广袖翻动,卷过剑身,引开了剑刺来的方向。李易舒被一股内力所阻,剑身斜刺入虚空,不禁皱了皱眉。
定睛看时,竟是谢斯寒出手相阻。李易舒锁着眉看着他,且看他有何见解。
谢斯寒却不做任何解释,只是沉着脸色。
黑衣人见到谢斯寒,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一把扯掉蒙脸的黑纱。院中惊起的众人一见都有些愣住,原来竟是个少女!她娇小的身材裹在夜行衣中显得很是瘦小,初时还当是个子矮小的刺客,倒没料到是个女子。此时见到她面容,都暗暗吃惊,这少女一见便知是个水灵的姑娘。圆圆的眼睛,水波流转,浅浅的眉毛,画的如柳叶般,微翘的鼻梁,更增秀色,嘟起的红唇,如蜜上的樱桃。如此惹人怜爱的姑娘,怎么会是刺客?院中的人都迷茫住了。
这个“刺客”正脸含委屈,忿忿的瞪了周围的人一眼,然后扭头望向谢斯寒,突然就扑进他怀里,娇声哭道:“谢哥哥!他们都欺负我!”
她这一叫,众人更加吃惊。不仅李易舒不解,就连阑珊都愕然不已,她从未见过谁与谢斯寒这般亲近的,就是平日谢斯寒身边的知尘、暖煦,也没有过这种举动。他有这么亲近的人,她却从未见过,更是没听说过。阑珊一时出神,竟忘了伤口的疼痛。
然而,谢斯寒却反应冷淡,脸色未作丝毫改变,冷然道:“你来这做什么?”
得不到安慰,那少女慢慢抬起头,退了一步。她满脸失望,心念百转,愈觉委屈,含了哭腔道:“我……我来看你……”
“来看我?顺便动剑伤人?”谢斯寒神色更冷。
“我……”那少女噙着泪的眼望向阑珊,泪光后的眸子含了愤恨,却说不出话来。她抽噎着委委屈屈站着如被错怪的孩子。谢斯寒不再说什么,也不去理她。
此时,阑珊的伤口已被李易舒召来的大夫上了药包扎了。
院中侍婢护卫散去,李易舒、谢斯寒、阑珊以及那少女都进了屋内,李易舒、谢斯寒坐了首位,阑珊和那少女分坐左右下首。那少女低着头一言不发,看去依然是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李易舒不冷不热道:“原来这位姑娘与谢兄相识,倒是府中人眼拙,当成了刺客,实在对不住得很!”
谢斯寒道:“这孩子叫纪怀溪,是铸剑大师纪夕棹的掌上明珠。我与纪大师是多年的至交,所以对怀溪平日比较纵容。这孩子被惯坏了,时常做些出格的事,扰了贵府清净,望李大人多包涵!日后我告知她父亲,定要多多管教!”
“不敢当!”李易舒讶然问道:“莫非是福建泉州的铸剑名师纪夕棹?”
“正是!”
阑珊与李易舒俱是一惊。福建泉州纪夕棹名动天下,是当今武林铸剑业中不世出的天才。然而这位天生巨才号称毕生只铸三把剑,目前他只铸了两把。纪夕棹便是凭了这两把剑震动江湖。
其他铸剑师毕生铸剑无数,而纪夕棹却仅用两口剑奠定他在同行中的地位。如此的传奇,足以与春秋时干将莫邪、欧冶子光辉齐论。
哪两把剑?
第一把,纪夕棹二十岁时为一个落拓少年所铸的名为“时雍”的剑,后来此少年凭此剑仗剑江湖,锄强扶弱,武林论剑,鲜有敌手,此少年自身功夫固然厉害,然而见过他手中剑的人没有不臣服的,以致后来竟没有能从时雍底下胜过三招的剑客。三十岁后从未一败的他如今已在昆仑隐居了十年,人称昆仑剑圣。“时雍”之名取自《尚书?尧典》中的“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剑圣心怀天下,剑圣之名当之无愧。此人偕同时雍剑成了武林的一段古老传奇。提起剑圣,必提时雍,论到时雍,必议纪夕棹。自此,人们知道了纪夕棹这人。
第二把,纪夕棹五十岁上铸的“逍遥”剑,取自《九歌》中湘君湘夫人篇末的“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此剑铸成之日,武林各道齐来祝贺,同时也为纪夕棹贺寿。然而暗中,各方也携了重金,希望能从纪夕棹手中购得。当时武林各派白天祝寿,夜中你死我活的争斗,都想争当第一买主。那场惨斗,无异于一场屠杀。寿筵办成这副模样,纪夕棹无限感叹。在各派等待他公布将逍遥剑卖与谁家时,他却做了个再次令世人震惊的决定——赠剑与冷月庄主谢斯寒。虽说纪夕棹与谢斯寒交情不浅,但以三十年的精力和心血所铸之剑白手送给他人,终是令人费解。人们猜测,纪夕棹心伤各派的狠斗,而冷月庄未参与其间。或者是感念冷月庄的庇护,使得纪夕棹在众多的豺狼争斗中保全其家。不管怎样,逍遥剑最终是落到谢斯寒手中。人言:当世配得起纪大师所铸之剑的恐怕唯有此人吧!虽然大家知道谢斯寒已多年未拔剑。
如今年过五旬的纪夕棹一直未再铸剑,众人不明其因。或许是看透了武林中的血雨腥风,兵乃不祥之物。也或许是积蓄精力等待他人生的第三把也是最后一把剑的出世,等候再次的震惊天下。
这位传奇人物的爱女就坐在厅中,纪怀溪无视李易舒与阑珊的惊愕,眼光却不离谢斯寒。
既然这少女是纪夕棹的女儿,既然纪夕棹同谢斯寒是那样的交情,那他李易舒便是如何也责罚不了这个惹人爱怜却不讨他喜欢的女孩了。他目光注到纪怀溪身上,“谢兄既与纪大师是朋友,那纪小姐该是晚辈才是,为何……”
“为什么就是晚辈?”纪怀溪鼓着眼瞪着李易舒,似乎有些气愤,可能是将今日自见到谢斯寒以来受的冷落悉数化为对李易舒提出的问题的尽量挑衅,“我偏要叫哥哥!他又不是很老,要我叫叔叔么?哼!”
谢斯寒眼光扫过纪怀溪,流露出训诫的神色。纪怀溪顿时又垂下头,眼中却是不服气的倔强。
谢斯寒道:“李大人勿见怪,这孩子被她父亲宠坏了,她也只在她父亲面前才称我为叔叔,她父亲不在,她便无法无天,哥哥的瞎叫,我也无可奈何,只好任她去了!”
“谁是孩子了?”纪怀溪小声嘀咕,极为不满谢斯寒对她的这一称呼,“爹爹都说我不是孩子了!”
李易舒不好再与纪怀溪一般见识,他眼望阑珊,“阑姑娘,伤口可要紧?”尽量平淡的语气却还是带了发自内心的关切。
“伤得不深,不要紧的!”阑珊不愿别人为她担心,也不想让纪怀溪受到责备,只好故意说得轻松。
纪怀溪知道自己出手甚重,那一剑刺得可不浅。听到阑珊这么说,不禁微微脸红,心中对她的敌意少了几分。
“你爹爹可知道你来湖南?”谢斯寒冷不丁问道,正触到纪怀溪的弱处。她目光不敢与谢斯寒相接,躲躲闪闪,含糊道:“唔……问这个干嘛?爹爹……会知道的。”
“会知道的?那就是现在不知道了?你偷跑出来的?”
纪怀溪见隐瞒不了了,干脆豁出去,咬牙道:“我与爹爹吵架了,一气之下就出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孩子!”
父女吵架,本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在这个娇小姐身上,怕是半分委屈都受不了。纪怀溪离家出走,纪夕棹应会料到她会来找谢斯寒的,如此,谢斯寒倒也不用替那位故交操心了,日后派人转告一声便是了,此时送这位小姐回去定是死活不依的。
谢斯寒转而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跟了好久的!本想从福建去往西塞山找你的,结果在湖南境内发现了你的踪迹,于是我暗中跟着你到了这里。”
谢斯寒盯着她继续问:“为什么要扮成刺客?”
“我……好玩嘛!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好玩?”谢斯寒目光转厉,语声严厉了许多,“刺伤人好玩?”
纪怀溪为他冷飕飕的语气一惊,眼中霎时间蓄满泪水,泪眼朦胧的回视他,雾气弥漫的眼中不知藏了多少哀怨,她千里的苦寻只换来他的厉声责问,满腹辛酸只有她自己体会。然而他对她的责问只因那个女子,她不禁气结,瞪了阑珊一眼,“我不喜欢她!”
阑珊愣住,她与纪怀溪这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怎就令她这般讨厌?
“你要还是这么任性就立马送你回泉州!”谢斯寒冷冷扔下一句话,果然管用,虽然伤心,纪怀溪还是收敛了敌意和忿忿,乖乖的低头不语。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止在厅外,一个颤抖的女子声音道:“启禀大人,轩儿小公子突然发起高烧来,不断说胡话,奴婢们怎么都唤不醒……”
那侍女跪在外间,惶惑不安,话未说完,大厅门被拉开,几条人影倏然掠出,风声顿起,跪着的侍女衣袂被吹起,惊得跌坐地上。
“轩儿是谁?”
一干人尽皆离开大厅,纪怀溪不明所以,踱步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不解。
阑珊房中站了一排人,围在床前。
床上躺的是脸颊发红的轩儿,额上覆了块毛巾,小孩子张着嘴急促的呼吸,似乎鼻中流通的气息不够用。盖在身上的锦被随着他快节奏的呼吸而不断起伏,被子不时滑下,阑珊不断给他盖上,急得额上微汗不干。
一名大夫正在给轩儿看诊,看似颇有威望的大夫一手把脉一手捋须,眉头渐渐皱在一起,随着紧锁的眉头,捋髯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扶上轩儿的脸部,撑开他紧闭的眼睛瞧了半晌,好似仍未瞧出什么,神色迷茫。
李易舒俯身查视轩儿,观察他面部颜色。
谢斯寒立在大夫身后,视线笼罩全场。纪怀溪呆在一边,满脑子的疑问却不敢在这肃穆的时刻发问。
“传所有的大夫!”李易舒突然起身发令,看出面前的老医者碰上了难题,不容耽搁。府中的大夫是李易舒得了皇帝的令从宫中带出的太医,医术都是不浅。
不久后,六名大夫排了队候在床前,轮流为轩儿把脉,而后讨论不休,许久都得不出个结论来。
“兴许是受寒了!”
“表面是受了风寒的病症,然而脉象似乎不是!”
“小儿脉象不稳,不能凭此专断吧?”
“望闻问切,难道不要了切?”
“那你倒是问问看!”
“你不是明摆着钻牛角尖么?这孩子昏睡不醒,如何问?”
“那你望出什么来了没有?”
“这……好似是风寒症……又好像不是……”
这样一批平时自以为了得的御医,此时竟派不上用场,李易舒不禁动怒,“你们究竟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争论声顿歇,室内只闻昏睡不醒的孩子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众御医脸色惶惑,齐齐躬身,“回大人,这孩子病的古怪,小人们医术有限,看不出病因,也说不出是何种病……大人见谅!”
李易舒欲再加斥责,谢斯寒走向床边,拿起轩儿手腕,骈指搭上,李易舒便停忍了怒气,不去理那些御医。房内又复归宁静。
阑珊眼睛盯在谢斯寒脸上,希望抓到某些讯息,然而许久,谢斯寒面色无丝毫变化,阑珊也瞧不出因头,只好耐心等待。
谢斯寒把完轩儿两只手的脉门,然后半扶起轩儿,自己也坐在床沿,轩儿依旧闭着眼艰难的酣睡。谢斯寒一手扶住轩儿肩膀,一手按向他背心,真气缓缓度到他体内。众人便见轩儿钝涩的脸色渐渐红润,鼻中呼吸也轻快顺畅了,不禁都是一阵高兴。御医们惊讶且羞愧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定定瞧向凝神的谢斯寒,心中期待着他告诉他们一些什么。
过了许久,谢斯寒缓缓放下轩儿,让他躺好,给他盖上被子。
“轩儿……可好了?”阑珊第一个忍不住问,眼中满是希冀。
“目前可缓一阵子。”谢斯寒走出人群,顺手拉出了好奇凑头往轩儿处的纪怀溪。
“是什么病因?”一名御医心痒难搔的问。
谢斯寒慢慢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大夫。”
阑珊心中一震,这话他说过两次,上一次是在那个焚人火场,她要救一个几无生还希望的农妇,求他时他说的。
“看不出病因?”李易舒紧接着问。
谢斯寒摇头。
“方才、见小公子在院中捉蛐蛐儿,并无不适的样子……会不会吹了晚风?”李易舒揣测道。
“不是伤风感冒。”谢斯寒语气果断。
“这个小弟弟很可爱的样子啊!”纪怀溪不时回头瞧瞧,眼中尽是好奇,也有满心的喜欢,虽然她不明白那小孩是谁,但却是真切地关心,“他好像没事了,没什么病啊!是不是,哥哥?”她哥哥弟弟的,果然全不管什么辈分,谢斯寒显是对纠正她失了兴趣。
方才开口的御医道:“虽看不出是什么病,但病情症状对孩子确实太过折磨,就怕孩子承受不了,……持续下去,怕是危险了!”御医毕竟不是空有名号,他们也是医道中了不起的人物。这番坦言确是实情,众御医不约而同点头。
谢斯寒不语。
阑珊放开掖住的被角,来到谢斯寒面前,她一双眼睛望着谢斯寒,里面有期待、试探、询问、祈求,她酝酿着情绪,思索着措辞。犹豫着、沉思着,就如一位悲悯凡尘而又孤苦无助的女神,欲向世间伸出援手,却要等待一个能助她的英雄。凡尘不休,悲苦未央,如何寻找最终的救赎?
她毅然开口:“先生,那最后一粒九重续命丸能否给轩儿服了?”她目光随着这句话的吐出而变得坚定,散着光华,如一方月光。从未有如此的逼视,谢斯寒微微吃惊,这个静如溪水的女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眼神?一贯的温婉顺从,这时却含有其它的意味,——似乎有几分不容违拗的命令。
“不能。”谢斯寒接住她的目光,不带犹豫,语气坚决。
一时间,她眉眼震住,没想到他会这样的决绝。然而,她的震惊只维持一瞬,继而是更加坚定也倔强的眸子,与他对视。
咫尺的距离却撑开了一个陌生的空间,仿佛二人都是初识对方。
显然他是没有妥协的样子,她只好寻找中立,“我服过九重续命丸,或许我的血对轩儿有用。”
动作奇快地,她抽出袖中薄剑,剑锋往腕上割去。剑身若有若无的绯色在她红衣的笼罩下,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重视。
这剑岂可以随便抽出?这把剑!
然而她顾不得许多。
——铿的一声轻响,剑身回了原来的位置,退于她袖中,在他快速出手之下。只是轻轻一拂,闪电般速度的一动,免了剑身沾尘,免了她自伤。
“你……”谢斯寒脸色阴得可怕,目光陡然如刀锋般令全场震颤,余下的话他不想说出。阑珊有一丝后悔。
她手心冰凉,生了不少冷汗。
“什么时候这么的有主见?”他盯着她,一字字吐出。显是气愤已极,他目光冷如寒冰。这时谁也不敢来劝解。
不知为何,阑珊毫没有道歉的心,他的愤怒更激发了她的倔劲,“这么名贵的药,竟浪费了一粒在我身上,阑珊唯有以死谢罪了!”
又待拔剑,他蓦地扣住她手腕,阑珊立时不能自已,完全处于他控制之中,唯觉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疼,他袖角劲风拍在她脸上,与他亲手打她无异。阑珊真的愣住了,他也有一丝愕然。

清润潘郎玉不如

阑珊半边脸颊微微红肿。
屋内静的如同没有人,空气似乎凝固,在这样的气氛下,没有人会觉得舒服,但又不知该如何打破这沉寂。谢斯寒的一袖掌风,只有李易舒瞧的分明,可他又能怎样?他默默注视着阑珊,却无法令自己走上前去,他有什么资格?
谁也没想到,阑珊竟会先开口,“属下该死,不该顶撞庄主!”
这句谢罪,连谢斯寒都不免神色一动。
她分明在划开一道冷漠的距离。
阑珊面上毫无表情,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李易舒知道,她是在克制自己,在人前掩饰自己的难过。李易舒心中又会比她好多少?
“此间轩儿就交给众位大夫了!”阑珊看似平静的神色,听似平静的语气,这话是对众人说的,她却未瞧任何一人,“李大人,还有客房么?”
“有!”李易舒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眼睛,“来人,带阑姑娘去西厢房!”
一场争执就那样平息了,众人如获大赦,紧张的空气一扫而空。然而,真的就这样平息了?她的离去,是她先败下阵来,倒戈而走,她败的很从容,不仅自己从容,也给了别人出乎意外的宽松。为了这些,也为了其它,她才选择了低头。然而,烽火顿熄不是完结。
谢斯寒叮嘱了御医们几句,安顿了纪怀溪,与李易舒客套了一番,便离开了屋中。行到院中,他长长吁了口气。澄澈的空中一清如洗,月色尽数泻下,为天地增了几分明媚轻柔。
谢斯寒抬头看月,脱口道:“皎皎空中孤月轮。”
目光落下,天地若有意,当能听见一声轻叹。
不再看月,他迈动步子,穿过一间间院落房屋,踏过一重重花影月色。他一身蓝色宽袍,浸满了月华,停在一扇门前。
抬手轻扣了几下,响声很快消散在夜中,又重重敲了几下,依然无人来理这声音。谢斯寒收了手,静立了片刻。
“你不开门,我可自己进来了!”说完这话,他推开了屋门。
房内低低的声音顿时消失。
谢斯寒径直走进卧房,脚步停在门帘后。
房内一灯荧然,卧榻前一人跪伏在床沿,绯衣铺了一地。烛下红影,忧伤散了满屋。
谢斯寒拂开了门帘,走到榻前。伏在床沿的人毫无反应。
谢斯寒一手轻拍她肩头,低声道:“在哭么?”
还是没有回应。
“可是哭得泪痕狼藉,妆容不整,不敢抬头么?”
依然不见回答。
“那可可惜了!”谢斯寒轻叹道。
“可惜什么!”沉闷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来,语气生硬。
“可惜了良辰好景,可惜了花容月貌!”带着笑意,他竟也会说这样的话!
但阑珊却不罢休,似乎更加生气,双肩都颤抖起来,“谢庄主身边又怎会少了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貌又有何足惜!”
谢斯寒目中带笑,“谁说不惜倾国倾城貌?那我来这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谢大庄主竟会这么贫嘴!阑珊算什么,怎敢劳动你的大驾?这良辰美景可别耽误了你绝世独立的佳人!”
他愣了一下,“你这是气我呢还是气你自己?你跟我生气原来不是因为轩儿,是因为怀溪么?”
被一语点中心事,阑珊只恨不能钻到地洞里去。她脸红到耳根,只怕被他瞧见,把头低的更深。
“你跟个孩子怄什么气?我跟他父亲是故交,她父亲托我多照顾她,这孩子不懂事,到处闯祸。你怎的跟她见识起来!”
谢斯寒俯下身,将她头托起,看到床被上湿了一片。阑珊脸上犹带泪痕,微肿的脸颊还没消去。谢斯寒手背轻轻拂在她脸上,不禁问道:“疼么?”
阑珊有些不胜他的目光,扭转了头,“是我错了,不该随便提九重续命丸!”
“你还是错了。”谢斯寒叹道:“九重续命丸又怎么样,你以为我是舍不得么?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么个吝啬的人!”
阑珊一惊,赶忙道:“不是!我绝没有那么想!”
“那你是怎样想的?”谢斯寒席地而坐,看着她。
阑珊低下头,“我想,九重续命丸太珍贵,而轩儿……你可能不会为了救他而……”
“难道轩儿不是举足轻重么?”
阑珊抬起头,郑重道:“轩儿的重要性你也许会以其它的来取代,因为你向来不会只留一条后路,也不会将重要的东西和自己的弱点示人,兴许越重要的对你反而越无足轻重!”缓了口气,她看着他的眼睛,更加郑重道:“我不知道轩儿对你的重要性是不是真的,但对我——如果他有事,我……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我根本无法设想如果他出事,我看着他长大,他就如同我自己的孩子!”
不知不觉中,阑珊已拉着他的手,她在对他无声的恳求。有趣的是,她每次对他的恳求,都是因为别人。
“我若能救他,你要怎么谢我呢?”
“你真的能救他?”阑珊大喜,猛然站起来,却不知跪在榻前太久,早已膝盖发麻,尚未站直便倒了下来,正扑进谢斯寒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