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死而复生,众村人惊讶的发出阵阵惊呼,都不禁将目光投向那突降的绯衣女子身上。
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观音菩萨显灵了!
接着人们纷纷呼喊:菩萨显灵了!观音菩萨现身了!
村民们一边喊着一边跪拜,都是激动得无以复加,火堆旁人众跪拜此起彼伏,个个虔诚膜拜。
阑珊站在火堆前抱着村妇,对众人此举呆了半晌,当明白人们是把自己当成了观音时,神色有几分尴尬,红着脸对众人摆手,分辩道:“你们弄错了,我不是……观音菩萨!世上哪有什么菩萨!”
她的声音被众人祈求许愿声淹没,人们依旧三跪九叩,虔诚礼佛。唯有近处的族长听得分明,那族长不在跪拜的人之列,他开始就怀疑,此时听阑珊自辩身份,便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测——那不过是个凡胎女子!于是他沉着脸,冷冷盯着阑珊,“姑娘是何人?为何插手我族中事务?”
阑珊看向那族长,抱着村妇朝他躬身一礼,“我路过此地,不明白为何公然烧死活人,所以施以援手,不得已干涉贵族事务,请见谅!”
族长板着面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要想我见谅,就请放下你所抱之人,离开此地!”
阑珊眉头一皱,看了眼怀中人,“我非救下她不可!”
四名大汉在族长的眼神示意下虎视眈眈向阑珊走来,四人都□上身,可见油光闪闪的虬结肌肉。四人步步逼来,便如四座小山移动而来。
方才参拜的众人都已起身,脸色惊讶不迭,疑惑的瞧着阑珊。
阑珊待四人走到一定的距离,便腾出右手,衣袖动了动,突然疾风般扬起,数道红光闪过,飞袭向四座移动的小山。红光没入山峦,霎时山峦定格,半步都移不动。
那族长见多识广,临危不乱。此时他上前朝阑珊一抱拳,“女侠隔山打穴技艺不凡,老朽佩服!然而女侠既要救人就请救一救在场的所有人!如今我族中疫病流行,沾染者必死无疑。为了救多数人的性命,只有烧死染病者,以免感染更多的人。女侠抱的人此时虽未咽气,然而已感染疫病多日,早已不可救,再不投入火中,只怕女侠也会被感染!不是我们狠心,大伙为了生存,不得不做些残忍的事!女侠若同情我们,就请让我们自行解决!”
场中安静之极,那族长声音不大,却在每个角落都能听见。人们静静听着,将求助的眼神注到阑珊身上。他们的眼神无辜无助无奈,没人反驳族长的话,他们的目光表达了他们同样的心意,他们在祈求阑珊交给他们染病者,他们在热切盼望阑珊给他们生路!
阑珊在他们的目光中迷茫,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怎样才是救?
她缓缓放下怀抱的妇人。
“不要烧死我娘子!要么把我一起烧!”
尖声呼号传入阑珊耳中,震的她耳膜发痛。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那昏迷的妇人嘴中。她起身对族长道:“先不要烧她,看这药丸是否管用!”
那族长闭嘴不答。
周围人众渐渐围上来,纷纷向阑珊伸出手来,嘴里喃喃念着求救的音符。阑珊将药丸全部倒出,一一分到他们手心。那小小瓷瓶中哪有那许多药丸分发,没分到的村民不甘心,一波波继续围上来,眼神满是渴求,是欲望,求生的欲望。阑珊被逼连连后退,一步步退向烈焰。不管她如何解释药丸有限,村民只管索要,不甘心别人有自己没有。
“非如此么?”
疯狂的村民身后陡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犹如响在每个人心底,蓦然的寒意充斥心间,令他们心神一清,灵台明澈,心中疯狂的火焰被浇灭,他们眼中的火光暗淡下去。
众人回身。
谢斯寒抱着轩儿立在马前,神色冷淡,扫视众人。他遥对阑珊,道:“过来。”
阑珊看了眼地上的妇人,犹豫着穿过众村民走向谢斯寒身边。
谢斯寒目光射向族长,“可有大夫看诊过?”
“哪有大夫可找?若能见到一个大夫,恐怕也不至于此!”族长轻叹,“方圆百里的大夫早消失了,死的死,逃的逃!大夫靠不住,大伙便靠自己,四处山上挖草药,各家早把草药吃得精光,山上半颗药材也找不着,现下只有听天由命了!”
谢斯寒将轩儿放到马背上,牵起马缰,道了声:“走吧!”
“先生!”阑珊立在原地不动,语声恳切,殷殷哀求,“怎能见死不救?你救救那妇人吧!”
“怎么救?我又不是大夫!”谢斯寒拍了拍宇鸾马,宇鸾仰首嘶鸣。
“可……不能烧死活人吧?”阑珊看了看场中,只怕那些人不会顾及这些。
“那些真正的活人是要生存下去的。”
阑珊不答话,却也未动。
谢斯寒等了一会,仍未见她上马,回身待再说,却看她含泪望着他。谢斯寒看着她,良久,从她身边经过,走向场中,走向那妇人。
阑珊一时喜不自胜,眼角一弯,两滴清泪滚下脸颊。她眼中模糊,加上前方人影重重,看不清楚谢斯寒在用什么办法。但她相信只要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到。而他愿意回到场中,就是他承诺了。
不多时,火堆旁爆出阵阵惊呼,极为愉悦,更是惊喜之极。
阑珊心怦怦跳动,他果然有办法!
谢斯寒从人群中走出来,不受任何人的跪谢,也不理众多贪婪的目光。
他走过来,翻身上马,淡淡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阑珊抬头,吞吞吐吐,“嗯……我……”
谢斯寒一骑已远去。
她骑上雪霁赶上。谢斯寒在一处有水的地方下马,阑珊也将雪霁牵过去。两匹马在河边饮水,轩儿被它们保护在中间玩耍。
“坐在这儿!”谢斯寒对阑珊招手。
阑珊过去依言坐在一块石上。谢斯寒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倾出一粒黄豆般大小的小白丸递到阑珊手心,“服下!”
阑珊知道是怕她沾染上那疫病,便不多说什么,依言服下。
突然,她记起一事,微微诧异,小心道:“据说,冷月庄历任庄主都有三件宝,一为印月剑谱,二为紫微令牌,三为九重续命丸。”见谢斯寒点头,她又道:“前两件宝,历代相传,唯独第三宝每任庄主只有三粒,用完便不会再有,那是为什么?”
“九重续命丸是庄中精英药师苦炼十年方能得的,且只有三粒。冷月庄乃东晋始创,传世已七百多年,唐时第十任庄主燕无痕庄主广邀天下知名药师,并与药师约定,众药师为历届庄主配制丹药,药师世代如此,冷月庄也将世代供养药师。当时众位药师耗费二十年才配出一粒九重续命丸。时至如今,庄中药师也不过达到十年配出三粒的成果。既有约定,药师们为每任庄主配制三粒后便不会再耗费心血。况且十年之期的配制完成后,药师会折损大半,需得再经多年才能恢复药师元气。”
阑珊听得心惊,不确定的问道:“那……刚才先生救那妇人……用的是……九重续命丸?”
“除了九重续命丸,怕是没有什么能那么有效救人了。”
阑珊感激地看着他。
谢斯寒微微笑道:“我看是那些药师们吝啬,不肯多给,其实又有什么稀罕的。命该完结时便完结,续个什么命!作预防疫病或补品之用倒还值得。你刚才服下的也是一粒,味道怎么样?”
“啊?”阑珊一声惊呼,简直不敢置信,她红着脸,嗫嚅良久,“那可真是浪费!……犯不着……让我吃了。刚才吞下去了,……也没留意有什么味道!”
谢斯寒大笑,“不知这最后一粒会是谁服下,到时一定要让那人告诉我是什么味道!”
不一日,两骑到达沅江。
沅江水波澹澹,芳草萋萋,物候甚佳。若是闲情游玩,必是风景心境两旷怡然。然而除了轩儿觉得一切新奇外,谢斯寒与阑珊均面色凝重。轩儿本想跳下马游玩的,但见气氛不对,也就没敢说出口,闭着嘴巴好奇的东张西望。
两骑忽然停住,谢斯寒抱了轩儿下马。阑珊牵着宇鸾雪霁到江边饮水,她拍拍马背,将马缰绕在鞍上,附在雪霁耳边低语了几句,仿佛坐骑也能听懂人话。随后,她离了两匹名马,跟着谢斯寒沿江边行去。
一座墓堡孑然伫立。
墓碑上刻:百医盟盟主宁吴越及夫人之墓。
轩儿问道:“那是什么?”
阑珊看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牵起他手,走向墓堡。谢斯寒伸手挡在二人面前,摇了摇头。阑珊不解的看他。
谢斯寒瞥了眼墓堡,对轩儿笑道:“轩儿,想玩捉迷藏么?”
轩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拍手叫道:“想、想!叔叔陪我玩!”
谢斯寒微笑道:“有人陪你玩,好些人已经藏起来了,让你来找他们。你猜他们在哪?”
轩儿抿嘴想了想,小脑袋左转右转,突然哈的叫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墓堡,兴高采烈道:“在那个里面,那个土包包里!”
他话音刚落,突听一声爆响,接着脚下土地晃了几晃。轩儿站立不定,一跤跌下。谢斯寒右手一把牵住他,左袖已倏然挥出。
墓堡炸开,从中飞出团团黑影,急忙躲开了谢斯寒的一击。
轩儿小脸苍白,吓得不轻。谢斯寒将他抱到怀中。
阑珊腰畔袋囊中点点红光跃出,她手法极快,只见暗器飞出,却已不见她如何出手。无数红光在空中飞舞,流萤般飞向四周的黑影。黑影陡然连成一片黑幕,如一方天空突陷,黑夜所属。红光无法突围,尽数跌落,丁丁声不绝。
阑珊脸色陡变,一时手中暗器扣住不发,就要抽出袖中薄剑。
谢斯寒一拍她肩,示意她不必动手。
黑影背后青光闪动,就如黑夜中的点点繁星,反击就要开始。
谢斯寒突然一笑,侧头对轩儿道:“我们继续玩捉迷藏吧!”
轩儿看了眼黑影,害怕极了,怯怯道:“他们好怕人!不会陪我玩儿的!我们还是不玩了吧!”
“叔叔让他们陪你玩!让他们再躲起来,好不好?”
“要是他们愿意……”
谢斯寒笑着对轩儿点点头,左袖缓缓飘动。

他乡重逢意难平

黑夜破开,青剑突破夜幕,青光闪成一片,齐齐刺将过来。
阑珊退到谢斯寒身边,就见谢斯寒粗布蓝袖在空中卷起,顿时搅起狂风,直冲上天,飓风盘旋,柄柄青剑随之卷起,卷向众人头顶。虚空中霎时长出一根剑柱,盘旋飞舞,看得人头昏眼花。
飓风过后,从天而降一阵剑雨,残剑、断剑寸寸落地。
黑影兵器被夺,呆了一瞬,但立即又恢复镇定,准备第二次攻击。
无数黑影晃动开来,要将谢斯寒三人围住。
谢斯寒依旧面带微笑,左手翻转,袖口高高鼓起,风声飒飒,他手掌自右至左扫过,猛然一收。无数惊呼响起,黑影片片后退飞起,便如身后有极大的吸力将他们吸走。轰隆隆巨响,众黑影一个接一个砸入方才炸开的墓堡中。
轩儿拍手大叫:“太好了!他们愿意陪我玩!”
片刻的宁静后,墓中黑影一个接一个爬起。当他们再次站在谢斯寒面前时,已没有了初时的杀气和肃穆,有的只是颤栗和畏惧。
谢斯寒眼光罩在他们周身,冷声问道:“宁公子现在何处?”
黑影头领稍稍抬头,随即低下,“宁公子不在我们手中,几日前被……幽灵宫主劫走了!”
谢斯寒眼中精光一盛,众黑影顿感一股压迫力。那头领忙道:“确实不在我们手中!我们决计不敢期瞒……阁下!”
“好!这笔账先搁下。”谢斯寒拾起一根断枝,踏前几步,无视那首领的颤栗,抱着轩儿停在那首领面前几尺远,“百医盟的帐可不能不算,你们渡云楼猖狂的天下恐怕没这么大吧!改日谢某定要登门拜访步楼主,问一声步楼主,百医盟在冷月庄的庇佑下被摧毁,冷月庄的面子要从何处找回!此其一。百医盟医者荫蔽天下百姓,如今医者不存,病者不治,疫病蔓延,渡云楼如何视之。此其二。宁盟主夫妇被戮,盟主府遭血洗,人寰屠杀,步楼主情何以堪?此其三。”
他手中枯枝凌空一划,那头领黑衣顿时破裂,片片飞散,露出里面白色常服。谢斯寒手中继续划动,口中缓缓念道:“冷月庄执事谢斯寒拜会渡云楼步楼主,向步楼主请教百医盟事宜!”他边念边在那头领身上以枯枝书写。枝头深入那头领肉中,一笔一划均是划在他肌肤下。血水渗出,染在白衣上,白衣红字赫然。
最后一笔划下,谢斯寒抛了沾血的枯枝,道:“这封拜帖万望带到。”
那头领浑身疼痛,犹如火烧,几欲晕去,耳听得面前之人便是冷月庄主,早吓得魂飞天外。他们领命在此埋伏,随时攻击来参拜墓堡之人,却不料遇到谢斯寒。
谢斯寒一挥手,让阑珊牵来了马匹,便即上马。
行不多时,沅江畔一府院赫然在目,屋宇破败,几堵墙垣坍坯。夕阳斜照,晚风吹拂,凄凉不堪。
谢斯寒与阑珊下了马,阑珊牵着轩儿踏入院中,一股凉风飕飕吹来,夏日也觉寒意。突然轩儿放声大哭,抱着阑珊不前。阑珊吃了一惊,俯身问他为何哭,轩儿嚎哭不答。阑珊脸色忧郁,抱起轩儿细言相哄,轩儿哭声却是如何也止不住。
院中杂乱不堪,几乎难以下脚。腐败的气息随处传来,让人避无可避。空寂的院中飘荡轩儿的哭泣声,一声声犹如刻在人心中,阑珊只觉难受异常。
院落草木凋枯,唯有院中心一棵巨大的娑罗树兀自生机勃勃,与四周凄苦的景象浑不相容。树下一坟孤起,土色新鲜。坟身不大,整个都在娑罗树荫下。坟前并未树立墓碑。
谢斯寒立在墓前,注视着新坟,叹道:“宁盟主安息吧!谢某不会负了你们的托付!”
阑珊抱了轩儿过来,轩儿抽噎着将头埋在阑珊怀中。
谢斯寒将轩儿抱到地上,令他朝新坟磕头,轩儿听话的磕了几个头,依旧哽咽。阑珊蹲下身,为轩儿抹泪,她瞧着轩儿微微红肿的双眼,顿生怜惜。轩儿眼中泪珠一颗颗渗出,看得阑珊陪他垂泪。
娑罗树上风声簌簌,犹如人的低泣哀徊。风过树,拂上坟头,卷起几片黄尘。树叶飘洒,轻轻扬扬,擦着轩儿额角飘落,如慈母温暖的手心拂上爱儿的脸庞。
轩儿靠着阑珊,兴许是哭累了,缓缓入睡。阑珊轻轻抱起他,爱怜的在他额上印了一吻。微一低头,两滴清泪滴下睫毛,落到轩儿眉心。阑珊注视着酣睡的孩子,眼中升起一丝郁郁,许久,她轻轻一叹。
府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略显急促,朝着院中的方向。
三个青衣人小跑到院中,齐齐单膝跪地,恭声道:“参见庄主!”
谢斯寒嗯了一声,示意三人起身。
一人禀道:“属下领命在这院中安葬了宁盟主夫妇,盟主府其他人葬在别处,有人看护!属下得知庄主及沉香阁阑姑娘驾临,才赶来拜见,平日一直都在暗处看护的。”
谢斯寒点头,随即问道:“可有其他人来过?”
这时,院外传来高声问讯:“谢庄主可曾到来?”
谢斯寒道:“谢某在此。”
外间脚步声顿响,辨音不过两人。当两人进入院中时,阑珊吃了一惊。此二人穿着官府,来到众人面前,眼光扫过,便直接朝谢斯寒躬身一礼,齐声道:“班直将校请谢庄主到府上一叙!”
“班直将校?”谢斯寒微一沉吟,“谢某可不认识什么将校。”
那二人道:“班直将校大人与谢庄主是故交,谢庄主去了便知!”
谢斯寒凝目空中,微微笑道:“如此,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故交。”
阑珊面有忧色,慎重道:“不会是什么……诡计吧?”
“能称谢某故交的人,谢某倒要瞧瞧是怎样的人!”说着,谢斯寒转向院门,“请二位带路!”
其时天色已晚,两位官差点着随带的灯笼在前方带路,谢斯寒缓步跟随,阑珊抱着轩儿紧随其后。
行了几里路,天色更暗,两只灯笼忽明忽暗,光亮实不够为五人照明。好在谢斯寒与阑珊都是武林第一流的人物,夜间行走殊为易事。不多时,一座别院暗夜中岿然耸立,气势摄人。夜中便如此,日间更不知有多大气势。
那两位官差上前扣起红漆门上铜环,大门打开,二人领了谢斯寒等人进入。别院宽阔,一路宫灯荧荧,院落重重,屋舍俨然,园圃幽香。
转过几进庭院,是一处广场,直通向内庭主屋。
阑珊跨进广场,吃了一惊。前方广场正中分列着两排人众,每人手执宫灯,站得笔直。两列明灯定在夜中,灯火辉煌,照出中间一条道路。谢斯寒走在前面,从灯火中心穿过。领路来的两名官差早已默默退于一旁。
宫灯尽头背立着一人,灯光只照见背影。白光柔和的投照在白衣上,犹如夜中的梦幻。白光汇集,仿佛光明的中心。悄然静立,时间也仿佛在他周身停滞,只能绕过他白衣。他立在尽头,所有宫灯的辉煌越不过他的身影。他的存在,足以夺过万物光彩。
阑珊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目光停在那背影上,几次确定与怀疑。
她心中的疑问在那白衣转身的瞬间倏然消散,那一瞬,她得到了答案。然而这答案未免突然,突然地她怔忡半晌,心跳漏跳了半拍。
转身后的面容,光彩胜过所有明灯,甚至是明月。
他面容映在灯下的刹那,所有宫灯跳跃了一下,转而暗淡下去。
他迎上几步,朝谢斯寒一拱手,道:“有失远迎,谢兄勿怪!”
谢斯寒亦即回礼,“原来是李大人要见谢某!一别数年,李兄一切可安好?”
李易舒淡淡笑道:“托谢兄厚福,小弟尚过得去!”
谢斯寒也笑道:“李大人的官越做越大,仕途顺遂,不似我等江湖粗人刃口讨生,李兄福源广大,倒是谢某要多多承赐!”
“谢兄说哪里话!”李易舒一边微笑,一边移眸向阑珊,突然心头巨震,笑容丝丝疆在脸上。他只觉脑中空白一片,身体犹如被抽空,感觉不到半分存在的重量。似乎有一把利锥刺进心肺,痛得他呼吸难受,几乎就要弯腰蹲到地上。但此刻他是主,客人来访,他总要招待的。无论他多少心事,此刻却不是他细加体味的时候。
他勉强一笑,尽量镇定道:“阑姑娘,别来无恙?”
“还好!”阑珊垂眼,神色复杂,终于还是眼望着李易舒,道:“……你呢?”
“我……”李易舒避开她目光,含糊了一句,转向谢斯寒道:“二位请内堂用茶!”
阑珊小心翼翼抱着轩儿随李易舒、谢斯寒进了会客堂,三人分宾主坐了,仆人送上茶水后,李易舒便屏退了余人。
谢斯寒问道:“不知李大人如今在朝中任哪一班直的将校?”
“殿前都虞侯。”李易舒端起茶水,脸上神色平淡。映在琥珀色茶水中的眼眸却是蒙着难与人言的失落。
失落不是因为官职。
“李大人随侍圣上,当真缘福不浅!”谢斯寒把玩手中茶盏,看了眼李易舒道。李易舒回望他一眼,也不知他是否在讽刺自己。讽刺也好,真心也罢,反正他不在乎这个。官职大小于他又有什么关系?
“小小都虞侯不足谢兄挂齿!小弟得蒙圣恩,当为圣上办事。”李易舒目光始终在谢斯寒身上,刻意而为,不过是逃避。“百医盟的事,谢兄如何看?”
谢斯寒目光回敬他,“原来李大人远来湖南为的是百医盟,李大人如何看待百医盟遭难一事?”
“百医盟遭难,牵及天下苍生,圣上大为关注,是以命小弟来此查访。小弟这几年远避江湖,深登庙堂,并不清楚近些年的江湖恩怨,所以恳请谢兄指点一二!”李易舒说得确实恳切。
谢斯寒并不径答,他盯着手中海棠式瓷花杯,许久才道:“恩怨不是一时能结下的。”
李易舒道:“谢兄是当今武林第一流的人物,见识远远高过小弟,还请谢兄赐教!”
“李大人过谦了!”谢斯寒放下茶盏,道:“百医盟既然是被渡云楼所灭,那必然是二者有宿仇或是利益纷争。渡云楼远在边塞,百医盟居于荆湖,二者遥不可及,所求又不同,利益之争是谈不上的。那便是因为宿仇了。李大人若问是何等仇恨,以至如此惨烈的报复,那谢某可就答不上来,否则谢某也不会跑到荆湖来看风景。”
李易舒叹道:“此事确实棘手,渡云楼远居塞上,朝廷号令不动,他们与外邦勾结,朝廷却也不便轻易发兵。只好暗中追查,查明他们的动机因由,再酌情处理!”
“圣上办不了的事便交给李大人处理,转嫁、推卸的手法,圣上倒是高明。只是辛苦了李大人!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公务,李大人也欣然接受?”
李易舒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况且也不能让渡云楼逍遥法外!”
“约束渡云楼可就仰仗都虞侯李大人了!”
“还要请谢兄相帮!”李易舒离席,对谢斯寒抱拳道。
阑珊抱着轩儿默然坐于一旁,日夜赶路来到湖南,加之途中事端屡生,早已倦乏,此时一加休息,放松下来,更觉疲惫不堪。
李易舒看她一眼,道:“二位途中劳顿,这就请尝些府中菲酌如何?”
谢斯寒道:“李大人不必客气,若有些简单的饭菜就可以了,酒席就免了,还是早些休息的为好!”
“如此,也罢!”李易舒略一踌躇,“那就把饭菜送到二位的客房,李某就不多打扰了!”
李易舒命人带谢斯寒、阑珊径去休息,又吩咐了些菜肴款待,便步出庭院,缓步行在夜中。淡淡的月光朦胧洒下,天地似乎都含了忧愁。
夏夜虫儿浅鸣,似乎很是愉悦,响在院中墙下树上,啾唱个不停。夜间微微的凉风吹在李易舒脸上,些微吹散了脑中的糨糊,腾出了片清明的空间。他总算还知道自己的住处在哪!
他住处其实离前厅不远,沿着一条小径不一会儿就到,可今晚他却觉得走了许久,每一步迈的都那么艰难。他微微苦笑,自己是怎么了?好些年了,他还放不下么?既然曾经毅然离去了,这会儿又心中惴惴些什么呢?
果真是不要相见的好!
回到住处,他全身虚脱的步上楼台,倚在二楼的栏杆上,闭目宁神,但愿能让四散的神识都回归本体,不要再如一颗游离的魂灵。
“乖乖蛐蛐儿,小宝贝,不要再逃了,让我抓到吧!”
清脆的童声隐隐传来,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
李易舒不想去理,依旧闭目,尽量排除外来的干扰。然而这年头是怎么了?处处与他愿违。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鲜活的生命偏要来干扰他。他无奈的叹气,拗不过天,便让这世界如此吧!但他却仍不愿开眼,他不想见!
“哎唷!”一声扑通,小孩肉肉的身体摔倒地上,仍自叫唤:“好蛐蛐儿!别躲了!我会好好养着你的!”
“轩儿!说了不要乱跑的,摔疼了么?”
李易舒心头一震,蓦然开眼,循声看去。那身红衣飘在夜中,一如多年前。他静静的看着,静到似乎已感觉不到心跳,他以所有的神识注视,注视那个殷红的女子。
阑珊焦急的抱起摔在地上的轩儿,擦去他脸上的灰尘和泪珠,连声问他疼不疼。轩儿脸上挂着零落的泪花,兀自盯着草丛中,他从阑珊怀中挣出,俯着身,双手扒拉着丛木,聚精会神的寻找他的宝贝。阑珊无可奈何的一笑,知道是阻止不了的,否则又要哭闹上一阵。这孩子本睡得好好的,听到虫鸣,竟自醒了,一溜烟跑出来捉虫。
阑珊在一旁守着,突然觉到一种异样,并非她多年的经验感觉,而是,一种既悠远又感伤的熟悉,那种熟悉萦在周围,真切地告诉她,附近有人。